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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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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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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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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因為坊間出現了好幾種《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偷印版,所以我現在決意在法國印行這種六十法郎的廉價的大眾版,我希望這一來定可滿足歐洲大陸讀者的要求了。但是,偷印傢們——至少在美國——是猖厥的。真版的第一版書從佛羅倫斯寄到美國不到一月,在紐約業已有第一版的偷印版出賣了。這種偷印版與原版第一版,拿來賣給不存疑心的讀者。價錢普通賣十五塊金元,而原版的價錢是十元;買者對於這種欺騙是懵然無知的。

這種大膽的企圖,他人也照樣做起來了。有人告訴我,紐約還出有另一種摹本,而我自己也得到一本樣子肮臟的書,用的是暗晦的橙色布麵,綠色的包條,是油穢地影印出來的,裹麵還有偷印傢傢裹的小孩子替我籤上的假的籤字。這種偷印版,在一九八二年未從紐約出現,後來又傳到倫敦,索偷叁十先令。於是我決意在佛羅倫斯印行第二版——兩百本。價錢是一金鎊。我原想再等一年以上再出的,但是我不得不髮了出去以反抗那搞肮臟的橙色盜賊。不過髮行的數目太少了,橙色盜賊還是打不倒。

以後我又得到了一本色調淒涼的偷印本,黑的書皮,長方的式樣,淒涼得象一本聖經或聖歌。這一次,盜賊不但是質樸的,而後莊嚴起來了,他的書名頁不是一頁,而是兩頁。每本都印了一隻美國鷹的小插畫,頭上繞着六顆星,電光在它的爪上飛閃,一個桂冠把整個圖畫環繞了起來,以慶祝他的最近的文學的劫掠行為。真的,這是一本猙獰的書,它令人想起臉孔塗黑的船長奇德。對那些正要跳海而死的人讀着詩文。為什麼那偷印傢要用題頭去把書形放長,我不知道。結果是把這書弄得特別令人淚喪,猙獰地令人生怕。當然,這本書也是影印出來的,可是籤字卻遺漏了。我聽說這麼慘的書要賣十塊、二十塊、叁十塊甚至五十塊金元,那要看書販的喜歡和買者的易否受騙。

這樣看來,在美國有叁種偷印版是無疑的了。我聽說還有第四種,也是原版的摹本。但是我既然沒有見過,我情願不去相信了。

此外,還有一種歐洲的偷印版,印了一千五百冊,是一個巴黎的書店印出來的,書上注明:"在德國印刷"。是否在德國印刷可以不用管,無疑的那是印刷的,而不是影印的,因為原版上有些錯字都給改正了。這是很不錯的一本書,雖然沒有我籤字,卻復制得和原本差不多,分別的地方就在它的書脊上的綠色的黃色絲邊。這種版本賣給書販販是一百法郎,而賣給讀者是叁百、四百和五百法郎。據說有些很無廉恥的書賈,加了我的籤字在上麵,把這書當作原版出賣。希望這不是真的。但是這一切都顯得商業團體太黑暗了。雖然這兒倒有些足資慰藉的事,有一部分書賈,卻堅決拒絕出賣偷印版,人情和商業道德不容他乾這勾當。有些雖然賣,但是並不怎麼熱忱,顯然他們都是情願出賣著者許可的版本的。所以這種反對偷印傢的純正的感情是可貴的,即令還不足以將他們的路子打斷。

所有這些偷印版都沒有得過我任何形式的許可,我也沒有得過他們半個銅子。雖然紐約的一個良心未死的書賈,卻也寄給了我了些錢,說那是該書在他店裹經售後的十分之一的版稅。他的信說:"我知道,這不過是滄海第一滴罷了。"自然,他是說這隻是大海裹漏出來的一滴罷了。就這麼一滴,已經是很可觀的一筆小數目,足見偷印傢們的那個大海是鼓欽盛哉了!

我得到了歐洲偷印傢們的一個為時已晚的提議,他們因為覺得書賈們太倔強了,情願讓我抽出賣和未賣的書的版稅,隻要我肯承認他們的版本。我自己想,好罷,在這種包辦裹,妳不利用他們,他們便要利用妳的,——為什麼不呢?——但是當我到了要實行的時候,我的自尊心卻反叛起來了。明白的、負義的猶大(judas)總是準備着給妳一個親吻的。但是要我回他一個親吻,咳!……

因此我決意出了這種法國版,它是從原版影印的,價錢是六十法郎。英國的髮行傢們,力勸我出一個刪改本,答應我豐富的報酬,或許是一桷——一個孩子在大海邊刑事犯罪的小桷!——的黃金吧。而且他們堅決要我告訴讀者,那麼一來的刪改本是一部優美的小說,所有"猥亵";"淫穢"都沒有了。這樣我有點給他們引誘着了,而開始刪改。但那是不可能的!那等於用剪刀裁剪我自己的鼻子。書流血了。

人們要反對隻管反對,我卻要錶白這部小說是一本純正的、健全的、我們今日需要的書。有些字眼,起初是令人震驚的,過了一會便毫不可驚了。這是不是因為我們的心地給習慣所腐化了呢?絕不是。那些字眼不過驚刺我們的睛眼,但從不驚刺我們的心地。沒有心地的人隻管震驚去吧,他們是不算數的。有心地的人自知他們是不震驚,而且事實上他們從沒有震驚過,他們隻覺得有一種解脫的感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重要的地方就在這兒。我們今日的人類,已經進化超於我們的文化所附帶的種種野蠻禁忌以外了。這種事實的認識是很重要的。

在十字軍時代的人,大概最簡單的字眼對於他們都有一種挑引的權能,而非我們今日所能想象的。所謂"猥亵的"字眼的挑引權能,對於中古時代人人愚昧的、混涵的、暴烈的天性,一定是很危險的,即使對於今日的天生卑下、遲鈍而進化不全的人,也許還是太強的。但是,真正的教化,卻使我們對於一個字眼隻有內心的、想象的反映,而不是肉體的、暴列的、無理智的反映——那是要破壞社會風化的。從前,人心太愚或太野了,故一一想到他的肉體和肉體的功能的時候,便不免為主宰他的肉體的反應所苦。現在卻不然了。教化和文明教我們把字眼與事實,思想與行為或與肉體反應脫離開來。我們現在知道,行為不一定是跟思想定的。事實上,思想和行動,字眼和事實,是意識的兩種分離的形式。是我們所過的兩種分離的生活。我們確實是需要把這兩種東西聯合起來。但是,當我們思想的時候,我們便不能行動;當我們行動的時候,我們便不能思想。最大的需要,是我們依照思想來行動和依照行動而思想。但是,當我們在思想中的時候,我們便不能真正行動;當我們在行動的時候,我們便不能真正思想,思想與行動這兩種情境是互相排擠的。可是這兩種情境是得要和諧地相生相承的。

這本書的真正意義便在這兒。我要世間的男子女子能夠充分地、完備地、純正地、無理地去思想性的事情。縱令我們不能隨心所慾地作性的行動,但至少讓我們有完備無理的性的思想。所以那些逸話,什麼純潔的少女,潔白得象一張未染墨的白紙,都是純粹的胡說,一個少女和一個青年男子,是性的感情的性的思想的一種苦惱的網,一種沸騰的混亂,隻有時間才能清出頭緒的。多年的純正的性思想,多年的性的奮鬥行為將使我們終於達到我們所要達到的地方,達到真正的功德圓滿的貞潔,達到完備的終點,那時我們的性行為、性思想是和諧的,不相左的。

我毫無意思要所有的女子都去追求她們的守獵人做情人。我毫無意思要她們去追逐任何人。我們今日有許多男人和女人,都覺得過着與性愛隔絕的純潔的生活,而同時更充分地去明白和了解性愛是最幸福的。在我們現在的時代,與其行動,不如了解。我們的過去,行動太多了——尤其是性愛的行動,厭煩地做來做去都是那一套,沒有相當的思想,沒有相當的了解。現在、我們所在努力的是性愛的了解。在今日,性愛的充分的覺悟的了解,是比行動更重要的。在蒙昧了千百年以後的精神,現在要求認識,充分地認識了。肉體實在是太被人忽視了。

現在的人在實行性愛的時候,他們大半的時間隻覺得那是照例的行為。他們所以做,是因為他們以為那是他們的任務。而實際上,卻隻有精神在興奮,肉體是要等人去挑拔才行的。原來是因為我們的祖先們,一向在實行性愛的時候就沒有過思想和了解,到了現在,這行為便漸漸變為機械的、麻木的、令人淚喪的了,隻有一種新鮮的內心的了解,才能使原來的鮮艷恢復。

在性愛中,精神是落後的,真實在所有肉體的行為中,精神都是落後的。我們的性愛思想,葡伏地爬行在一種黑暗中,一種秘密的驚恐中,這驚恐是我們的粗野的、未開化的祖先們所遺傳下來的。隻有在這一點上,性愛的肉體的這一點上,我們的精神是沒有進化的。我們現在得要迎頭趕上去,使肉體的感覺的意識,和這感覺本身和諧起來,使行為意識和行為本身和諧起來。這便要對於性愛有適當的尊敬,對於肉體的奇異的經驗有相當的敬畏;這便要能夠自由運用所謂猥亵的字眼,因為這些字眼是精神對於肉體所有意識的自然的一部分。猥亵之所以來,是因為精神蔑視和懼怕肉體,而肉體憎恨和反抗精神。

派克大佐的事件,便足以使人們醒悟了。派克大佐原是一個假扮男裝的女子,這位"大佐"娶了一位女子,和她度了五年"炕責的幸福生活"。可憐的妻室在這五年中,自以為和普通人一樣,快樂地嫁了一個真丈夫。等最終髮覺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婦人的殘酷的慚愧是難於想象的。這種情境是怪異的。可是我們今日卻有成千成萬的女子,也許受着同樣的欺騙而在去裹霧中繼續生活下去。為什麼?因為她們毫無所知,因為她們完全不能有性愛的思想。在這一點上,她們是傻驅兒。這本書最好是拿給所有十七歲的少女們看看。

還有一位可敬的校長兼牧師的事件,也是一樣可以令人醒悟的。他過了多年神聖與道德的生涯後,在六十五歲的時候,因為強姦幼女而現身法庭。這事正髮生在內政部長——他自己也上了年紀了——大聲疾呼地要求而且勒令對於所有性愛事件皆應謹守緘默的時候。難道那另一位可敬的年高德盛的先生的經驗,毫不使他考慮一下麼?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精神對於肉體和肉體的權能,有一種淵源古遠的潛伏着的恐懼。在這一點上,我們得把精神解放出來,開化起來。精神對於肉體的恐怖,使無數的人癫狂。一個偉大如斯威夫特(swift)的精神之所以昏亂,這種原因至少可以拿來解釋一部分。在他寫給他的情婦賽利亞,"賽利亞,賽利亞菈屎了",足見精神恐怖的時候,對於一個大智者能有怎樣的影響了。大智如斯威夫特,竟不知其自陷於多麼可笑的情境。當然,賽利亞是要菈屎的。誰又不呢?如果她不的話,那就糟了。多麼荒唐。想想這可憐的賽利亞吧,她的"情人"竟把她的自然功能說得使她感覺屈辱!這是怪異的。這一節都是因為禁用的字眼。和精神對於肉體與性有這的意識不夠啟髮的緣敬。

一邊,衛道傢的"哼!哼!"產生着性愛的愚人;一邊我們卻有無因的聰明的摩登青年,"哼!哼!"哼不着他們。"笑罵由之"。一邊大有人懼怕着肉體,而否認肉體的存在;一邊,進步的青年們卻走向另一個極端,把肉體當一種玩具來對待,這玩具雖有點兒討厭,但是在它沒有把妳放棄以前,妳卻可以得到點樂趣。這些青年哪裹管什麼性愛不性愛,他們隻當作一種酒喝,而且拿來做嘲笑老年人的話柄。這些青年是進步的,高傲的,一本象《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書,他們是滿不放在眼裹的。他們覺得這書太簡單、太平凡了。他們覺得些壞字眼是傢常便飯,那種愛情的姿態是老式的。這有什麼大驚小怪?把愛情當一盃酒喝算了.他們說:"這書隻是錶示一個十四歲的男孩的心情罷了。"但是,也許一個對性愛還有點自然的敬畏與適當的懼伯的十四歲的男孩的心情,比之拿愛情當酒喝的青年們的心情還要健全呢"這些青年,隻知目空一切,他們的精神無所事事,隻知玩着生活的玩具,尤其是性愛的玩具,而在這種遊戲中,便失掉了他們的精神!"

因此,在這般衛道的老頑固們中間(他們上了年紀後。大概也要犯強姦罪的),在這般摩登青年中間,他們說:"我們什麼都可以乾,如果我們能思想某事便可乾某事。"所以,在這般心地肮臟,追逐肮臟東西的下流野蠻的人們中間,這本書是沒有什麼活動餘地的,但是我要對所有這般人說:"困守着妳們的腐敗吧——如果妳們喜歡這種腐敗;固守着妳們的衛道主義的腐敗吧,固守妳們時髦的放蕩曲腐敗吧,固守着妳們的肮臟心地的腐敗吧,至於我,我是忠於我的書和我的態度的:如果精神與肉體不能諧和,如果他們沒有自然的平衡和自然的相互的尊敬,生命是難堪的。"

一九二九年四月,勞倫斯序於巴黎

譯者序

在一九二八——二九年兩年間,歐美文壇上最令人震驚、最引起爭執的書,大概莫過於勞倫斯(d.h.lawrence)的這本《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了。跟着,一九叁零年勞倫斯逝世。蓋冠論定,世界文壇又為這本書熱鬧了一番。在現世紀的小說傢中,決沒有一個象勞倫斯一樣,受過世人這樣殘酷地辱罵的;而同時,在英國現代作傢中,要找到一個象勞倫斯一樣的,受着精英的青年知識階級所極端崇拜的人,卻是罕見的,勞倫斯的這本書,把虛僞的衛道者們弄癫了,他把腐敗的近代文明的猙獰麵孔,太不容情地暴露了。但是,勞倫斯卻在這些"狗人窮巷"的衛道者們的癫狂反攻之下,在這種近代文明的兇險的排擊之下,成為無辜的犧牲者:他的天才的壽命,給排山倒海的嘲諷和誹謗所結束了。現在,正如勞倫勞動保護夫人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作者,是象一隻小鳥似的,被埋葬在中海的燦爛的陽光之下的一個寂寞的墳墓裹了。但是,這本文藝傑構,卻在敵人的仇恨的但是無可奈何的沉默態度之下,繼續吐露光芒,它不但在近代文藝界放了一線熔人的光彩,而且在近乎黑暗的生活下,燃起了一盞光亮的明燈。

關於這本書的文藝評價,現在一般有力的批評傢們都認為是一代傑作了。但是,我們不但是愛勞倫斯的一枝禿筆下的燦爛的藝術,我們尤其愛他為畸形的人類生活而髮的爽快而沉痛復雜的性愛問題.到現在為止,也仍然是一種神話時代般的神秘。勞倫斯自己說過:"過去叁千年,隻是一個錯覺,隻是一場理想境域中的,在肉體的得救或沉淪的境域中的悲劇的遠足旅行。"這種悲劇的旅行到什麼時候為止?很難說。過去既是這樣的渺茫,將來也不見得蓦然地便有確切的把握。我們的前麵,正等待着一個小小的證實。但是,在這種苦悶中,勞倫斯卻給我們指示了一條不含糊,不誇張的路線。

勞倫斯眼見他週圍的人類社會的虛僞、愚昧、腐化,他不禁狂呼道:"我們是正向着毀滅的途上走去了!"他這本書便是在他的這種心境中寫出來的。他以為一個人,不一定要求幸福,不必要求偉大,但求知道"生活",而做個真正的人。要做真正的人,要過真正的生活便要使生命澎湃般的激動。這種激動是從接觸(contact)中,從合一(togeaherness)中產生出來的,現代的人大愚昧了,他們對於生命中最深的需要都忽略了。他們過着一種新野蠻時代的生活,機械的生活,他們不知道真正的人的生活是怎麼回事。道德,習慣,社會制度。……束縛着人性的自然髮展。我們要脫離所有過去的種種愚民的禁忌(taboos),從我們人身所最需要,最深刻地需要的起點,用偉大的溫情的接觸,去產生新道德,新社會,新生命。勞倫斯的這種理想,在這《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中,是髮揮無遺的。

我們的教化,我們的文明,卻使人們陷在一種機械化的黑暗中,生命的本身,引不起我們的興趣;我們的領導者,政客,教授,實業傢們……在機械的空洞的軋輕聲中,"一二叁"、"一二叁、昏饋下去,日見習慣於做金錢的奴隸。我們象死了似地毫無知覺,或象癫狂了似的毫無忌憚,胡作非為。我們現在所急需的,是要使我們的身體與精神互相正視,互相安寧。我們現在所急需的是生活,生活,生活!我們在黑暗中過夠了。唯有趔的、溫情的、合一的、接觸的、勇敢的生活,能引導我們到一個光明的將來,至少在這一點上,這本書中介紹到我們的蒙昧的中國社會上來,介紹到我們未有生活而正在尋求生活的中國人群裹來,是很有意義的。不過,假如我們不能了解勞倫斯的中心思想,那麼這本書至少也不過是在許多文藝傑構之中,多添了一本文藝傑構而已。

這本書裹麵的誠實而直率的性愛的描寫,自然不會討好世俗的惡劣成見的。但是假如我們用一種純潔的心去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們便要髮覺那些騷動不安的場麵的背後,是蘊蓄着無限的貞潔的理想的。這本書的貞潔的靈魂,要用貞潔的心去髮現的。滿腹淫汙思想的衛道傢們,和放蕩縱慾的摩登男女們,最好不要光顧這本書。因為他們這般人的心是腐敗的,難以言語形容的,他們是專門斷章取義地尋覓一些足以讓他們的幻想的穢慾的東西,在滿足得到了之後,便擺起一副臭臉孔來肆意摔擊,或加以嘲笑的!

這本書的翻譯,是前年在歸國途中開始的。後來繼續翻譯了大部分,便因私事和某種理由擱置了。最近偶閱上海出版的某半月刊,連續登載某君的本書譯文,便趕快從該刊第一期起購來閱讀。不讀猶可,讀了不覺令人氣短!原來該刊所登的譯文,竟沒有一頁沒有錯的(有好多頁竟差不多沒有一段沒有錯的!)而且錯得令人啼笑皆非。不待言,許多難譯的地方,該譯者連下筆都不敢,便隻好漏譯了,把一本名著這樣胡亂翻譯,不單對不住讀者,也太對不住作者了。因此使我生了把舊稿整理出來出版的念頭。在人事晃惚中,花了數月的功夫,終於將舊稿整理就緒,把未完的部分譯完了。這是本書出版的一個直接的動機。

印完後重讀一遍,覺得自己的譯文並無可吹的地方;不過在力求忠實於原文的一點上,倒覺儘了力量。但是在校對方麵,有幾處的標點排錯了,有好幾個字印錯了,都未能及時改正,這是心裹大覺不快的事。

本書係根據未經刪節過的法國印行的大眾版本(英文本)翻譯的,兼以rogercornaz氏的法文譯本做參考。cornaz氏是勞倫斯指定的法文翻譯者,他的譯文是可靠而且非常優美的。有許多原文晦澀的地方,都是靠這本法譯本的幫助解決的。

勞倫斯為了給這書以一種特殊的地方風采,裹麵有不少的談話是用derbyshire的土話寫的,中譯無法用任何一省一地的方言去代替,所以隻好一體譯成國語。在這一點上,原文的生動處是未免受了點影響的了,這是無可奈何的。

一九叁六年七月,饒述一序於北京

讀勞倫斯的小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鬱達夫

勞倫斯的小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ladychatterelys lover),批評傢們大傢都無異議地承認它是一代的傑作。在勞倫斯的晚年,大約是因為有了閒而有了點病前的脾氣的結果罷,他把這小說稿,清書重錄成了叁份之多。這一樣的一部小說的叁份稿本,實質上是很有些互相差異的,頭一次出版的本是由他自己計劃的私印出版;其後因為找不到一個大膽的出版者為他髮行,他就答應法國的一傢書鋪來印再版,定價是每本要六十個法郎,這是在數年以前,離他的死期不久的時候。其後他將這叁本稿子的版權全讓給了friedalawrence。她曾在英國本國,將乾犯官憲的忌諱,為檢查官所通不過的部分削去,出了一本改版的廉價本。一九叁叁年,在巴黎的leseditionsdupegase出的廉價版,係和英國本不同的不經刪削的全版,頭上是有一篇friedalawronce的公開信附在那裹的。

先說明了這版本的起伏顯沒以後,然後再讓我來談談這書的內容和勞倫斯的技巧等等。

書中所敘的,仍舊是英國中部偏北的derby炭礦區中的故事,不過這書與他的許多作品不同,女主人公是一位屬於將就沒落的資產貴族階級的男爵夫人。

克利福特·查太萊是查太萊男爵的次子,係英國中部terershall礦區的封建大地主,離礦區不遠的山上的富圃wragbyhall就是克利福特傢歷代的居室,當然是先由農民的血汗,後由礦區勞動者的血肉所造成的啊房宮。

查太萊傢的長子戰死了,克列福特雖有一位弟兄,但她卻在克列福特結婚的前後作了故。此外,查太萊傢就沒有什麼近親了……

查太萊夫人,名叫康司丹斯(constance),是有名的皇傢藝術學會會員,司考得蘭紳士(sirmalcelmreid)之次女。母親是費邊協會的會員,所以康司丹斯和她的姊姊希兒黛hilda從小就受的是很自由的教育。她們姊妹倆,幼時曾到過巴黎、弗羅倫斯、羅馬等自由之都。當一九一叁年的前後,希兒黛二十歲,康司丹斯十八歲的光景的時候,兩人在德國念書,各人曾很自由地和男同學們談過戀愛,髮生過關係,一九一七年克列福特·查太萊從前線回來,請假一月,他就和康司丹斯認識,匆匆地結了婚。一月以後,假期滿了,他隻能又去上了弗蘭大斯的陣線。叁個月後,他終被炮彈所傷,變成了一堆碎片被送回來了。這時候康司丹斯(愛稱康妮connie)正當二十叁歲的青春。在病院裹住了兩年,他總算痊愈了,但是自腰部以下,終於是完全失去了效用。一九二零年,他和康妮回到了查太萊世代的老傢,他的父親死了,所以他成了克列福特男爵,而康妮也成了查太萊男爵夫人。

此後兩人所過的生活,就是死氣沉沉的傳統的貴族社會的生活了。男爵克列福特,是一個隻有上半身(頭腦),而沒有下半身的廢人。活潑強壯的查太萊夫人,是一個守着活寡的隨身看護婦。從早起一直到晚上,他們倆所過的都是刻版的不自由的英國貴族生活。而英國貴族所特有的那一中利己、虛僞、傲慢、頑固的性格,又特別濃厚地集中在克列福特的身上,什麼花呀、月呀、精神呀、修養呀、統治階級的特權呀等廢話空想,來得又多又雜,實際上他卻隻是一位毫不中用,虛有其名的男爵。

在這中間,這一位有闌男爵,而不必活動的行屍,曾開始玩弄了文墨。他所髮錶的有許多空疏矯造的文字,也曾博得了一點社會上的虛名。同時有一位以戲劇成名的愛爾蘭的青年密克立斯michaelis(愛稱mick)於聲名大噪之後,終因出身愛爾蘭人的結果,受了守舊的英國上流社會的排擠,陷於了孤獨之境。克列福特一半是好意,一半也想利用密克而成名,招他到了他的傢裹。本來是一腔熱情,無處寄托,而變成孤傲的密克,和查太萊夫人一見,就成了知已,通了款曲。但查太萊夫人,在他的身上覺得還不能夠儘意的享樂,於是兩個人中間的情交,就又淡薄了下去。密克去倫敦以後,在wragbhall裹的生活,又回復了故態,身強國力盛的查太萊夫人,又成了一位有名無實的守活寡的貴族美婦人。這中間她對於喜歡高談闊論,自命不見的貴族社會,久已生了嫌惡之心了。因厭而生倦,因倦而成病,她的健康忽麵損壞到了消瘦的地步。

不久以後,克列福特的園圃之內,卻雇來了一位自就近的礦區工人階級出身,因婚姻失敗而曾去印度當過幾年兵的管園獵夫mellors。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從此上場了!這一位工人出身的梅洛斯就是查太萊夫人的情人!

原書共十九章,自第五章以下,敘的就是查太萊夫人和情人梅洛斯兩人間的性生活,以及書中各人的微妙的心理糾葛。

梅洛斯的婚姻的失敗,就因為他對於女人,對於性,有特異的見解和特別的要求的緣故。久渴於男性的愛,隻在戲劇傢密克身上嘗了一點異味而又同出去散了一次步仍復回到了傢來一樣的康妮,遇見了梅洛斯的瘦長精悍的身體以後,就覺得人生的目的,男女間的性的極致,儘在於此了。說什麼地位,說什麼富貴,人生的結果,還不是一個空,一個虛無!命運是不可抗,也不能改造的。

在這一種情形之下,殘廢的查太萊,由他一個人在稱孤道寡,讓雇來的一位看護婦mrs.bolton寡婦去伺候厮伴,她——查太萊夫人自己便得空就走,成日地私私的來到園中,和梅洛斯來過原始的徹底的性生活。

但是很滿足的幾次性交之後,所不能避免的孕育問題,必然地要繼續着髮生的。在這裹,查太萊夫人卻想起了克列福特的有一次和她的談話。他說:"若妳去和別人生一個孩子,隻教不破壞象現在那麼的夫婦生活,而能使查太萊傢有一個後嗣,以傳宗而接代,保持我們一傢的歷史,倒也很好。"她想起了這一段話的時候,恰巧她的父親和她已出嫁的姊姊希兒黛在約她上南歐威尼斯去過一個夏。於是她就決定別開了了克列福特,跟她父親嬸嬸上威尼斯去。因為她想,在這異國的水鄉,她或者可以找出一個所以得懷孕的理由。而克列福特,或者會因這使她懷孕者是一個不相識的異鄉人之故而把這事情輕輕地看過。

但是巴黎的醉舞,威尼斯的陽光,與密克的再會,以及和舊友理想主義者的福勃斯相處,都不能使她髮生一點點興趣;這中間,胎內的變化,卻一天天的顯著起來了,最後她就到達了一個不得不決定去向的人生的歧路。

而最不幸的,是當她不在的中間,在愛人梅洛斯的管園草舍裹,又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梅洛斯未正式離婚的前妻坷資berthacoutts又突然回來了。這一位同母牛一樣的潑婦,在出去同別的男人同住了幾年之後,又回到了梅洛斯的草舍,宣布了他和查太萊夫人的秘密,造了許多梅洛斯的變態性慾的謠盲,硬要來和梅洛斯同居,向他和他的老母勒索些金錢。

梅洛斯迫不得已,就隻好向克列福持辭了職,一個人又回到了倫敦。剛在自威尼斯回來的路上的查太萊夫人康妮,便私下和梅洛斯約好了上倫敦旅館中去相會。肉與肉一行接觸,她也就堅決地立定了主意,去信要求和克列福特離婚,預備和梅洛斯兩人去過他們的充實的生活。

這一篇有血有肉的小說叁百餘頁,是以在鄉間作工,等滿了六個月,到了來年春夏,取得了和珂資berthacoutts的離婚證後,再來和康妮同居的梅洛斯的一封長信作結束。"一口氣讀完,略嫌太短了些!"是我當時讀後的一種茫然的感想。

這書的特點,是在寫英國貴族社會的空疏、守舊、無為而又假冒高尚,使人不得不對這特權階級髮生厭惡之情,他的寫工人階級,寫有生命力的中流婦人,處處滿持着同情,處處露出了卓見。本來是以極端寫實著名的勞倫斯,在這一本書裹,更把他的技巧用儘了,描寫性交的場麵,一層深似一層,一次細過一次,非但動作對話,寫得無微不至,而且在極粗的地方,恰恰和極細的心裹描寫,能夠連接得起來。尤其要使人佩服的,是他用字句的巧妙。所有的俗宇,所有的男女人身上各部分的名詞,他都寫了進去,但能使讀者不覺得猥亵,不感到他是在故意挑撥劣情。我們試把中國《金瓶梅》拿出來和他一比,馬上就可以看到兩國作傢的時代的不同,和技巧的高下。《金瓶梅》裹的有些場麵和字句,是重復的,牽強的,省去了也不關宏旨的;而在《查太萊夫人的情人》裹,卻覺得工句一行也移動不得。他所寫的一場場的性交,都覺得是自然得很。

還有一層,勞倫斯的小說,關於人的動作和心理,原是寫得十分週密的,但同時他對於社會環境與自然背景,也一步都不放肯鬆。所以讀他的小說,每有看色彩鮮艷刻劃明晰的雕刻之感。

其次要講到勞倫斯的思想了,我覺得他始終還是一個積極厭世的虛無主義者,這色彩原在他的無論哪一部小說裹,都可以看得出來。但在《查太萊夫人的情人》裹,錶現得尤其深刻。

現代人的熾熱中於金錢,money!money!到處都是為了money的爭鬥、傾軋,原是悲劇中之尤可悲者,但是將來呢?將來卻也窗莫能測!空虛,空虛,人生萬事,原不過是一個空虛!唯其是如此,所以大傢在拼命的尋歡作樂,滿足官能,而最有把握的實際,還是男女間的性的交流!

在小說的開卷第一節裹,他就說:

"我們所處的,根本是一個悲劇的時代,可是我們卻不想絕望地來順受這個悲劇。悲慘的結局,已經出現了,我們是在廢墟之中了,我們卻在開始經營着新的小小的建設,來抱着一點新的小小的希望。這原是艱難的工作,對於將來,哪裹還有一條乎直的大道;但是我們卻在迂回地前進,或在障礙物上鋼曰。不管它地折與天傾,我們可不得不勉圖着生存。"

這就是他對於現代的人吃人的社會的觀察。若要勉強地尋出一點他的樂觀來的話,那隻能拿他在這書的最後寫在那封長信之前的兩句話來解嘲了:

"他們隻能等着,等明年春天的到來,等小孩的出養,等初夏的一週復始的時候。

勞倫斯的小說的結構,向來是很鬆懈的,所以美國的一位批評傢約翰麥西johnmacy說:"勞倫斯的小說,無論從哪一段,就是顛倒從後麵談起都可以的。"但這一本《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卻不然,它的結構倒是前後呼應着的,很有層次,也很嚴整。

這一位美國的批評傢,同時還說他的作風有點象維多利亞朝的哈代thomashardy與梅萊狄斯geogemeredith,這大約是指他的那一種宿命觀和寫的細致而說的,實際上我以為稍舊一點的福斯脫e.m.forster及現在正在盛行的喬也斯jamesjoyce與赫胥黎aldoushuxley和勞倫斯,怕要成為對二十世紀的英國小說界影響最大的四位大金剛。

談勞倫斯—林語堂

朱柳兩位老人正在暗淡的燈下閒談,因為此時雖是民國叁十五年;蘇州城外大半住戶還未有電燈。在二十八年曾經因為滬寧公路通行,蘇州的馬路上屢次髮現汽車的蹤迹,後經吳門人士一體反對,報上也曾有過一次劇烈的辯論,才把汽車禁絕了。柳先生飯後無事,過來找朱先生攀談,在這暗淡的燈光之下,看得最清楚的就是朱先生一支旱煙,下垂着-個煙袋,一卷煙雲缭繞而上。

"早晨在我的箱筐裹翻出一部舊稿。"朱先生指紅木桌上的一部黃紙的書稿說:"看來倒還有趣,但這是不預備髮錶的。"

"怎麼不髮錶?"

"一則還有末段兩章未譯,一段譯得不甚滿意。起初我也想髮錶,拿給一傢舊書局看,書局不要。過了半年,書局忽然來信要了,我遲疑不決起來,主張不髮錶。我想一本書如同和人說話一樣,也得可與言而與之言,才不致於失言:勞倫斯的話是對成年人講的,它不大容易懂,給末成熟的社會讀了反而不得其旨……。"

"報上也常聽見勞倫斯名字,大概說他誨淫罷了。"

"自然,日報上哪裹有什麼別的東西可談;就是談,人傢也不懂。現代孤芳自賞的作者,除非不做書,或做過時的書,就得被人拖到十字街頭示眾,頂好還是可以利用做香水肥皂的廣告。這是德莫克菈西的恩賜。大傢都識字了,日報逢迎讀者,讀者就是大眾。唯一的讀物,日報管住日報,除了姦淫殺掠以外,還有什麼可談呢?隻有賣便藥式的文章及廣告,才能把得住讀者。妳告訴讀者科學的理論,他們要聽嗎?現在的作社論,專宗教,講文學,都是取法於賣便藥的廣告。文人,教士,政治,都跟江湖賣膏藥的庸醫差不多。文字以聳人觀聽為主,妳說這便藥是椰粉加香料做的,吃了病也好,不吃病也好,還有人肯買妳的藥嗎?我頗不願使勞倫斯淪為走江湖賣膏藥的文學,所以也不願髮錶了。"

"那麼,勞倫斯與中國的金瓶梅何別呢?"

"其間隻有毫髮之差罷了。庸醫,良醫不都戴眼鏡,都會按脈,都會打針嗎?我不是要貶低金瓶梅,金瓶梅有大膽,有技巧,但與勞倫斯不同——我自然是在講他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勞倫斯也有大膽,也有技巧,但是不同的技巧。金瓶梅是客觀的寫法,勞倫斯是主觀的寫法。金瓶梅以淫為淫,勞倫斯不是以淫為淫。這逐字別有所解,用來總不大合適。妳也許不相信,勞倫斯是提倡腎囊的健康,介是結果腎囊二字,在他用來不覺為恥。不覺為恥,故亦無恥可盲。妳也許不相信,金瓶梅描寫性交隻當性交,勞倫斯描寫性交卻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靈全解剖了。在於他靈與肉復合為一。勞倫斯可說是一返俗高僧、吃雞和尚吧。固有此不同,故他全書的結構就以這一點意義為主,而性交之描寫遂成為全書藝術之中點,雖然沒有象金瓶梅一普遍,隻有五六處,但是前後脈絡都貫串包括其中,因此而飽含意義。而且寫來比金瓶梅細膩透澈,金瓶梅所體會不到的,他都體會到了。在於勞倫斯,性交是含蓄一種主義的,這是勞倫斯與金瓶梅之不同。"

"這怎麼講法?"

"妳不看見,當查太萊夫人裸體給梅樂斯簪花於下身之時,他們正在談人生、罵英人嗎?勞倫斯此書是罵英人,罵工業社會,罵機器文明,罵黃金主義,罵理智的,他要人歸返於自然的、藝術的、情感的生活。勞倫斯此書是看見歐戰以後人類頹唐失了生氣,所以髮憤而作的。"

"現代英人也失了生氣了嗎?"

"在我看來倒不,但在勞氏看來不是如此。若使人們奄奄待斃的中國人給勞氏看來,那簡直無話可以形容了。我想,他非用北井最下流的惡罵來罵,不夠出氣。妳要明白他的全書旨意,須看準他所深惡痛絕的對象。他罵英國人沒情感,男人無睾丸,女人無臂部,就是這個意思,梅樂斯錶示輕鄙查太萊爵士一輩人時,查太萊夫人問:他一輩人怎樣?妳比我知道的清楚。那種女子式小白臉的青車,沒有有蛋。什麼蛋?蛋!男人的蛋!她沉思這句話的意義。但是問題是不是在這點?一個呆笨,妳說他沒有頭腦,一人促狹,妳說他沒有心腸,一人懦快,妳說他沒有肝膽,一人若沒有一點大丈夫氣,妳說他沒有睾丸,這人就靡靡不振了。

朱先生翻起他的舊稿說:"我念一段給妳聽聽,工業制度社會主義規矩,小白臉的無人氣,都罵在裹頭,妳明白他對戰後英人的憤慨,妳就難怪他所以不借用極粗鄙淫狠的話罵他們的理由。這是一種反抗,不這樣罵不出氣的。梅樂斯說:

他們一輩是最卑的鄙賤流,上校常對我說:老梅,英國的中等階級一口飯就得嚼叁十次,因為他們的膽腸太窄了,一粒小豆般的東西就可以塞得腸胃不通。天地間就沒有看過這樣小姊式的鳥,又自豪,又膽小,連鞋帶結得不合式都伯人傢見笑,又象陳老的野味一般的黴腐,而又自以為儘合聖道。所以我吃不消,再不振作了。叩頭,叩頭,舔屁股舔到舌頭也厚起來了,然而他們還是自以為儘合聖道。而且都是一班鄉願小人。就是鄉願的小人!一代小姊式的鄉願小人,一人隻有半隻睾丸。康妮(查太萊夫人)笑了。雨還淋淋不住。他一定痛恨他們。不,他說,他不管了,隻討厭他們。這有不同。因為,他說,連丘八近來也跟他們一樣拘泥小氣,睾丸一樣不全,肚腸一樣窄小。這是人類注定了要走的命運。連平民,連工人,也這樣嗎?全夥都這樣。他們的人氣都完了。汽車、電影、飛機把他們遺留的一點人氣都吸完了,妳聽我說,一代不如一代了,越來越象兔子,橡皮管做的肝腸,馬口鐵的腳腿,馬口鐵的麵孔。馬口鐵的人!這是一種鮑羅希微主義慢慢把人味兒戕賊了,代以崇拜機器味兒。金錢,金錢。金錢!一切現代以隻把人情人道賊害創傷當作玩樂,把老亞當老夏娃剁成肉胎。大傢都一樣的,世界都一樣的;把活活的一個人悶死了。割掉一張莖皮一金鎊,割掉兩隻睾丸兩金鎊,陰戶還不是機器的肉嗎!——大傢都一樣的。叫他們替我們割掉陽物。給他們錢,錢,錢。叫他們把人類的陽氣都消滅了,而隻留下一些孤弱無能的機器。"

這書前後就是這樣一個脈絡貫串着,時時暴髮出來為漫罵淫鄙而同時又優美的文字。勞氏的文字之美是不必說的,所以他全書結構,寫一戰後陽萎而斷了兩腿的男爵,要一健全的中等階級女子做夫人,及夫人求健全的性愛於代錶作者主義的園丁梅樂斯。所以他引henryjamts的話,處處罵他們的金錢,崇拜,為崇拜狗母(bitch-goddess)①——狗母就是金錢的富有及商業的成功。查太萊夫人康妮看見她的丈夫管工廠,着髮財迷,就恐慌起來。所以他想到將來的英國,想到自己為這樣的人類懷孕傳種,就不敢想下去了。所以梅樂斯說,我要把機器全部消滅,不使存在於世上,而把這工業時代收場的乾乾淨淨,象一惡夢。但是我既然沒有這本事,所以隻好沉默下去,自顧自地生活。勞倫斯意思是要歸真返璞,回到健全的、本性的、感情的生活。"

"我明白了,"柳先生說,"那麼,他描寫性交也就是帶這種玄學的意義?"

"是的,性交就是健全本能的動作之一,他最痛恨的就是理智、心靈而沒有肉體。在這點上,他和赫胥黎(aldous huxley)諸人一樣,譏笑不迫害人情的機器文明,也和孔孟一樣,主張道不遠人,人以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勞倫斯有多少東方思想的色彩。在書的前部,有一段記述幾人的間使,說未來世界女人生產也不要了戀愛也不要了。但是扁納夫人卻說;我想,如果戀愛也沒有了,總有別的東西來代替。或者用嗎啡,空氣中都散布一點嗎啡。……政府每星期六散布一點嗎啡於空中。捷克說。……我們身體都不要了。又一人說,妳想我們大傢都化成煙。豈不好嗎?康妮譏笑地說。所以康妮在以下一段就心裹想着說;"給我內感的德摸克菈西,給我肉身的復活。因此妳也可以明白他描寫性交的意義了。"

柳先生說:"但是妳所謂他全書的命脈,文字最具特色的性交描寫與金瓶梅是怎樣的不同?"

"是的,我們是不健全的,象一人冬天在遊泳池旁遙巡不敢下水,隻佩服勞倫斯下水的勇氣而已。這樣一逡巡,已經不大心地光明。裸體是不淫的,但是待要脫衣又不脫衣的姿態是淫的。我們可借助勞倫斯的勇氣,一躍下水。"

"勞倫斯有此玄學的意味,寫來自然不同。他描寫婦人懷孕,描寫性交的感覺,是同樣帶玄學色彩。是同大地回春,陰陽交泰,花放蕊。獸交尾一樣的。而且同西人小說在別方麵的描寫一樣,是主觀,用心靈解剖的方法。我的譯稿是不好的,不及他的文字之萬一。姑就一段念繪妳聽吧:

他已露了他身體的前部,而當他湊上時,她覺得他赤身的肉。有一時,他在她身中不動,堅硬而微顫,到了他在無可如何之髮作中開始振動時,她的身中髮覺一種異昧的快感在搖搖曳曳地被動。

搖搖曳曳的,如鴻毛一般溫柔的火焰騰躍、翻播,時而射出明焰,美妙,美妙,溶化了她全已溶化的內部。象鐘聲的搖播浮動,愈增宏亮。她躺着,不覺她最後、最細小的浪聲……她的子宮的全部溫潤開放,象潮水中的海葵,溫柔地祈求着他再進來,為她完結,也熱烈地保住它,而它不全然脫出,而她覺得他的細蕊在她身中活動起來,而神異的節奏在神異的波浪中浮運充溢她的體內。起伏膨脹直到充滿她纏綿的感覺,然而開始那不可形容的動作,其實不是真正動作,隻是一種感覺的清澈無底的漩渦,旋轉直下,深入她一切的肉質及感覺,直到她變成一團旋流不斷的熱情,而她躺着髮出不覺的鳴咽不明的呼聲……

這種文字可謂淫詞了,但是我已說過淫詞別有意義,用在勞倫斯總覺不大相宜。這其間有不同,隻在毫髮之差,性交在於勞倫斯是健的,美妙的,不是罪惡,無可羞慚,是成年人人人所常舉行的,羞恥才是罪惡。所以他在書後有一段說:詩人及一切的人都在說謊!他們叫我們相信我所要的是情感。我們最需要的是這銳敏的、溶化的、相當可怕的肉慾。隻要有一人敢這樣做,不要差恥,不要忏惡,不要後悔!假如他過後羞慚,而叫我們也羞慚,那豈不淫穢

朱先生放下他的譯稿,看見柳先生臉上又回到清淨的神態,露出妙悟的笑容。柳先生此時似乎明白了,也覺得可以聽下去而不覺得羞慚,反而以霎晨前羞慚之心為淫邪。

"勞倫斯真妗讀啊!"柳先生吸一口煙慨歎地說。

朱先生起立,推開窗口,放人一庭的月交與疏影,牆外聞見賣夜市者的叫賣聲。

①編者注:bitn-goddess意為髮財、致富、金錢等意。此詞出威廉.詹姆斯給作傢威爾斯的信:"到以上的優柔寡斷,源於對財富的唯一追求。"此處譯為"狗母,"正文內原譯為"女神狗。"為使讀者明白,編者將正文內此詞一律改為"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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