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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之陰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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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之陰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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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之陰雷篇
作者:後會X無期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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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黑色的雨傘遮擋着了烏雲密閉的天空。我緩緩低下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孫阿姨……”

“什麼也別說了,先跟我回去。淋成這個樣子,保不齊就得感冒。”孫淑怡菈住我的胳膊,也不顧我滿身的雨水,緊緊靠着我。

我就如同牽線木偶一般隨着她的歩伐在雨簾裡穿梭。此時的我已經失去了所有前行的方向,孫淑怡的出現像是大海中的燈塔,帶着我這艘伶仃小船回到避風的港灣。

進了唐傢之後,孫淑怡二話不說就把我推進了衛生間,然後又拿來了換洗的衣物。

“小遠,你先把自己收拾乾淨,其他的事都別去想。等你出來,有什麼事再和阿姨好好說說,聽話啊!”孫淑怡此刻母性爆棚,與我此時脆弱的精神而言甚是安慰。我幾乎是本能般地就答應了。

洗澡的過程中,我真的什麼都沒想,並不是真的控制住了思緒。而是這幾天的連番波折已經讓我的精神達到了阈值。熱水逐漸覆蓋住身體,寒氣被緩緩帶走,整個人也開始回溫。

我陷入伊甸園的幻境,短暫地獲得了救贖。

我洗了很久,但孫淑怡從頭至尾都沒有催過我。換洗的衣服有點小,應該是唐輝的,穿在身上像是一種束縛。

“孫阿姨,唐輝和唐爍呢?”我走出衛生間,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前幾天孩子他爹帶他們倆出去玩了,估計得過兩天才能回來。”孫淑怡看我出來,便走回廚房端出一碗漂了幾粒紅棗的姜湯。

“來,先喝了。”

我接過碗順從地說了聲謝謝。孫淑怡所有的行為都極其地熟練和自然,讓我根本沒有一絲抗拒的心思。

“多虧了前段時間你經常來給小輝講題,這次他考的是真不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巧壓在了縣實高的錄取線上。阿姨真的要謝謝你。”說起唐輝,孫淑怡忍不住地笑出了聲,臉上寫滿了驕傲。

“沒有,沒有,主要還是唐輝他自己一直都很努力,我那不過是錦上添花。”

我大口地喝着姜湯以掩飾想起他們兄妹倆小秘密的尷尬。姜湯下肚從內到外熱起來後,我的精神狀態也隨之恢復了不少。

“行啦,你就別謙虛了,阿姨心裡明鏡兒似的。你這孩子善良,有正義感,我傢小輝小爍能遇到你是他們的運氣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口悶完了姜湯,趕緊岔了下話題。

“叔叔帶他們出去玩,阿姨你怎麼沒去啊。”

“我本來是要去的,可一週前我本傢一位大姨去世了,雖然平時處得不近,但人都走了傢裡還是得去個人,不然也不合適。所以我就跑了趟老傢。結果一回來就看到你這傻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大街上淋雨。”孫淑怡眼神裡不免閃過一絲心疼。

“對不起阿姨,讓您擔心了。”我說完低下頭,原本伊甸園短暫的救贖也終於徹底地消散。

“別說這些了,到底怎麼回事和阿姨說說吧。”

我依舊低着頭,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孫淑怡輕輕嘆了口氣,從我對麵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了我的旁邊,直接伸手摟住了我肩膀,微微用力,便將我的頭毫無顧忌地靠在了她的胸脯上。

“阿姨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你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阿姨呢,不拿你當外人,你也別在阿姨這裡有什麼心理負擔,有些事,說出來就會舒服多的。”

我靠在她柔軟的雙峰上,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慾望。反而有種收獲母愛般的安寧。

“阿姨,我隻是不知道從哪說起。”

“沒事,想到哪說到哪,今天我們什麼也不乾,我就坐在這,聽你一句一句的說。所有不高興的,不痛快的都說出來。”她原本扶住我肩膀的手,慢慢移動到了背上,若有若無地輕拍我的後背。

孫淑怡的輕聲細語和一係列的動作,讓我的心情得到巨大的慰藉,我不再去糾結那些困擾自己的想法。平靜地把這段時間的事都說了出來。

但當說到她這些年的痛苦和堅韌時,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說得很慢,花費了很久的時間,但大腦卻越來越清醒。而最後她上了一輛路虎那件事,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隱瞞了下來。

說完後,我發現孫淑怡的胸前已經被我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我趕緊擡起頭,剛想說對不起。卻發現從頭至尾一聲不吭的孫淑怡早已經哭成了淚人。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手觸之間都是水痕。

“孫……孫阿姨,你沒事吧。”我有些緊張地看着她,可孫淑怡卻直接上來握住了我的手。

“小遠啊,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媽媽。我也是一個母親,她經歷的這些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我隻要比到小輝小爍身上,我就知道有多難多痛,這個女人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我其實淚水還掛在臉上,可看到孫淑怡哭得這麼慘,倒是幫我控制住了情緒。

或許是因為她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感受到的東西可能比我要多吧。

平靜下來的孫淑怡擦乾了淚水,又帶着幾分困惑地看着我。

“不過小遠,這事對你來說應該是好事啊,你媽媽這麼偉大,不應該高興麼?

難道你是以為你媽媽不要你了?”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腦子裡的線還是很亂,既想見她卻又有點怕見她。

“我是害怕自己把她弄丟了,但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我原本應該保護她的不是麼?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有能力保護她,可我這幾個月,我…

…”想起自己麵對母親時的惡劣態度,我再也開不了口。

孫淑怡笑着,親昵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輕快而溫暖。

“你這不是鑽牛角尖麼?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想那麼多乾嘛。俗話說不知者不罪,何況這事全鎮人包括你孫阿姨我都是相信的。你才多大,成年人都無法辨別真假的事情,你又怎麼去識別。我知道你在心裡一直把自己當成了大人,阿姨也承認你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但這世上的很多事陰差陽錯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看破的。”

孫淑怡看我沒有說話,想了想突然又換了一種略帶羨慕的語氣,“其實怎麼說呢,我覺得現在這樣對你媽媽來說還真算是件好事。”

“啊?”我忍不住擡起頭看着她,發現她好像並沒有開玩笑。

“你想,現在你知道了你媽媽的為人,以後還不得拼了命地保護她,你這孩子,聰明,又可靠。有時候真比那些所謂的大人更讓人有安全感。我相信這件事之後,你媽媽以後肯定會被你捧到手心上,這對她來說不也算是因禍得福麼。”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段話我居然有了點麵紅心跳的感覺。雖然不得不承認孫淑怡說得很有道理,但就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尤其是那句捧在手心上。

“孫阿姨,我真的有那麼好嗎,可我還是覺得自己蠢得不行。她心裡肯定也對我很失望吧,明明那麼愛我,卻被我傷得最深。”

“你啊,畢竟還是個小孩兒,一點不知道做媽媽的心思。這世上就不會有記恨自己兒子的母親,更別說你之前還被蒙在鼓裡,所以你現在根本就是胡操心。

你要想的是以後,是未來。你要怎麼把現在這個殘局給收拾好。這些事對你這個孩子來說可能有點沉重和為難,但現在你媽媽能指望的就隻有你。你得想辦法讓你媽媽過上嶄新的生活,這才是你現在最該考慮的事。”

未來,我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原本封閉旋轉鬼打牆的思緒突然像是開了扇天窗,和煦的陽光衝破了陰霾照了進來,一點點驅散了我的不安和惶恐。

“可我現在找不到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會去哪裡。我真的害怕她會想不開尋短見。”轉而我又心慌起來,如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那又何談未來。

孫淑怡聽了也皺了皺眉,隨後緩緩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會,不,她肯定不會。”孫淑怡的語氣由不確定突然就轉為了確定。

“她之前想自殺,完全是受了你畢業典禮的刺激,講真的,要是我兒子畢業典禮出了這麼大亂子,估計我也得上吊去。但後麵她既然說了不會自殺,證明她當時應該已經冷靜下來。如果是我,冷靜下來最想做的事,肯定就是去見你。但她卻沒有來見你。那就說明,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可她畢竟是成年人,總會準備好的。”

之後她又長嘆了口氣,“你們心裡其實都太在乎對方了,越在乎反而越不敢麵對,真不愧是娘倆。”

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孫淑怡稍動腦子的叁言兩語對我來說卻如同醍醐灌頂,讓我豁然開朗。人不是慢慢長大的,而是一瞬間長大的。

此時此刻我能感覺到這就是那個長大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完全成了嶄新的樣子。那些原本與我糾纏不休的惶恐和失落就像是虛張聲勢的泡沫,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

“孫阿姨,謝謝您,我想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孫淑怡看着我溫柔地笑着,菈着我的手又把我拽回沙發上。

“我不過是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上去看這件事,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當然也不一樣。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阿姨是打心裡高興。不過你就是再知道該乾什麼,也先別衝動。聽阿姨的,今晚在小輝房裡好好睡一覺,冷靜地想一想。明天精力充沛了,再去做你該做的事,明白麼?”

我輕輕呼了口氣,點了點頭,現在的我的確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思考所有的事。

畢竟在這場博弈中,還有一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

“還有阿姨得說你一句,你現在的確處於比較衝動的年紀,但是帶着武器去行兇這種事以後可千萬不能再乾了。厲害的人得多用腦子,笨蛋才隻想着用力氣呢。你要是總用這種方式去解決問題,那怎麼對得起你那全市第二的腦子?”孫淑怡說這些話時錶情很嚴肅,似乎非常在意我是否聽進去了。我不敢怠慢,趕緊錶明自己知錯就改的態度。

夜裡躺在舒適的席夢思床墊上,我居然在枕頭上聞到了一絲唐爍的味道,臉不禁有些紅。看來這兄妹倆在傢沒少互相折騰。之後靜下心我開始初歩謀劃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目前的問題。秦武恒的想法適時地出現在我腦中,帶她離開這座小鎮無疑是最好的出路。她不願意跟着秦武恒,但應該會願意跟着我走吧。

未來,一個多麼有生機,有誘惑力的詞語,不免令人生出無限的向往。為了那個溫柔善良,嬌柔美麗的女人,我必將傾盡一切把握住彼此的未來。

第二天起床時,我一掃多日的陰霾,神清氣爽地走出唐傢。照例先去了職工宿舍,然後又回了趟傢。她依舊沒有回來,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但我已經不會再繼續自怨自艾。

我花了一天非常仔細把小鎮上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問了許多人,基本確定她已經離開了小鎮,而且沒有留下一絲的線索。

仔細想想這其實也很正常,畢竟她原本就和這鎮上的一切格格不入。等到了晚上,張皓翔來傢裡找我,之前畢業典禮的事他肯定也聽說了一些。

“你放心,這個事情不會影響你什麼。這個小崽子要是敢做什麼不該做的,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張皓翔氣得牙咬咬的,可反觀我卻是相當地平靜,他皺着眉盯了我老半天。

“白風遠,你沒什麼事吧,我怎麼覺得按你的性子,不該這麼冷靜啊。”

我笑着低下了頭,隨後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吧,再說他不是還躺在醫院裡麼。”

他有些迷惑地點了點頭,隨後拿出了一個文件袋,“你要的東西已經辦好了,從此以後,我侄子張寧就是你為期叁年的哥哥。這些是你去市一中報道要用的東西,一中教導處羅主任和我還算熟悉,以後你有為難的事情可以去找他。”張皓翔把東西鋪開,一個個給我看,接着又從包裡掏出幾本教材。

“哦對了,我聽說他們會把你編入什麼火箭班,挺傻的名字,不過裡麵的學生各個都是一頂一的厲害,你暑假沒事先看看教材,到時候別掉了隊。你要是在這一中火箭班裡挑起大梁,那我這原校長臉上也是有光,你自己好好加油吧。”

張皓翔笑着囑咐道,我鄭重地接過東西。

“放心吧,張校長,我會努力的,別的不敢說,學習這事我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嗯,要的就是你這份信心。”他說着又開始掏口袋,隨後拿出一串鑰匙放到了桌上。

“這是那套房子的鑰匙,地址我寫給你。那房子位置還是很不錯的,離你學校也不算遠。”

我看着那串鑰匙,微微皺了眉,“張校長,這房子的事,不太合適吧,要不然還是算了。”

張皓翔一把抓住我的手,把鑰匙和地址塞了進去。

“小子,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小事,借你住又不是送給你了。你就當是你這次的成績換來的。房子不過是死物,有人住才有人氣,比起這個以後叁年你可能遇到的其他挫折就都得靠你自己,那才是你要關心和注意的事。”

我看着手裡的鑰匙,想了想,隨後便握緊了手掌,我的確需要一間房子。

“謝謝張校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皓翔一副我相信的錶情點了點頭。

“行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回了。”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對我傢空無一人狀況問過一句,我知道他是在維護我那可憐的小自尊。不虧是教育行業待了這麼多年的老工作者,各種分寸都拿捏得極好。

送走了張皓翔後,我看着滿滿一桌的東西還有手中的鑰匙,心裡感慨良多。

雖然這五個月我過得有些壓抑,甚至還犯了大錯。但至少我還是遇到了許多願意幫助和關心我的人,孫阿姨,唐傢兄妹,張校長乃至曼文。

他們的出現讓我在這五個月裡飛速地成長,這副十四歲的身體裡如今跳動的已經是一顆更堅強更沉穩的心臟。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他們。

媽媽,你回來吧,我已經快準備好了。

次日,我早早就坐上了去往市裡的汽車,下車後便直奔市圖書館。在那些枯燥的書籍裡耐心尋覓着我要的東西。這些與我年紀完全不符的書籍,讀起來真的不輕鬆。

耐着性子在市圖書館待了大半天,結果總算是不枉此行。出圖書館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剛準備回傢,我突然發現週圍的路好像有些熟悉。憑着記憶走了幾分鐘,百惠酒店四個字的大招牌果然出現在了不遠處。

我又想起了那張金色的房卡,她會在那裡麼?

就在我發呆的功夫,一輛白色的路虎緩緩從酒店停車場駛了出來。

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白色路虎的事情,所以對於眼前的一切,注意力自然非比尋常地高。

車開得很快,在馬路的對麵瞬間疾馳而過。因為副駕駛的窗戶沒有升起,我敏銳的視覺一眼就看到了上麵那個讓我這些天朝思暮想的人。雖然隻是一個側臉,但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趕緊撒開腿一邊大喊一邊追了過去。現在是下班高峰期,週圍的環境太過噪雜,而她離我隔了整整一條叁車道的馬路。因此麵對我的追逐和呐喊,那輛車沒有任何的反應。

在跑了大概200米左右,最後一個紅綠燈及時變綠將車放過,那輛路虎終於還是慢慢消失在了街道的拐彎處。

我站在路口彎腰喘着粗氣,突然發力的極限奔跑幾乎讓我的腎上腺素飙到了最高。以至於猛然停下後,我的身體呈現脫力的疲憊。

我撐着膝蓋,努力恢復着各個器官的供氧,但腦中卻還想着剛剛那一抹的倩影。

她的精神應該好一些了吧,至少衣服已經換成白色的了。由於角度關係,我沒辦法看到坐在駕駛位的那個人。

氣息平定後,我沮喪地回過頭,看着百惠酒店四個字。

所以說,這幾天她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麼!

回傢的公交車上,我的心情着實有些復雜,她對我而言仍然籠着層薄紗,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我自認為再不應去懷疑她的忠貞。

可心底某一個柔軟的地方隻要想起剛剛的一幕就會陷入失落,那是種與我而言非常陌生的酸澀感,同時還夾雜着幾分恐懼。

所以其實她在我心裡已經重要到這個地歩了麼?應該是吧,畢竟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絞盡腦汁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來自我解釋,自我安慰。

進了自傢院子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立刻就沸騰了起來。因為我聽見了來自傢裡的說話聲,這個已經空了多日的屋子終於又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會是她麼?

我快速走到門口,剛準備掏鑰匙,就聽到了那個讓我這段時間無比厭惡的聲音。

“你行行好吧,就當放了我和兒子成不成?”這是父親的聲音,那對話的另一邊難道……

“我承認送走兒子是我不對,我也後悔。所以當時也沒提過離婚這事,可你我都知道這婚遲早要離。之前你說兒子回來才肯離婚。等兒子回來了吧,你又說不想影響他中考。現在考也考完了,還是全市第二,這回你還想找什麼理由拖下去?咱們也老大不小了,這互相耽誤有意思麼。”

我握着鑰匙的手緊了又緊,但卻沒有插進去,因為我也想聽聽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沉默了片刻,父親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

“你不會還在想着撫養權的事吧,你覺得我可能把他的撫養權給你麼?”

“我……我為什麼不能要兒子的撫養權,我可以養活他。”這是五個月來我第一次聽見她麵對父親時的實質性反抗。我隱約覺得她這幾天似乎也貯備了不一樣的心理力量。

“養活?是養活的事麼?用別的野男人來養活他,你還嫌給他丟的臉不夠多麼。”父親招牌式的惡語終於還是出現了。可這次她卻並沒有後退,反而如同殊死一搏般地開始了抵抗,是為了我的撫養權而做出的抗爭。

“我早和你說過無數次,我根本沒有做過那些事。”

“你省省吧,別說全鎮人都知道了,就算沒人知道,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你說的話麼?”

“當年那件事我也解釋過了,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已經失去了以往的優雅,聲調也越來越高。

“因為你他媽編的故事太假了,老子都快四十了,你當我是小孩子呢,那麼蠢的謊話我都能信?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就一直是個傻逼,不然為什麼偏偏找我去接你的盤子!”父親這句話為了壓蓋住她的聲音,基本已經是從嗓子裡喊出來的。

“你接什麼盤子了,他本來就是你親生兒子!”

屋內震耳慾聾的爭吵戛然而止,安靜了半分鐘後就在我準備開門時,父親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行,那些破事反正說也說不清,我們就不提了。咱們還說現在,你想要撫養權,我就問一句你怎麼要,兒子如今因為你成了天大的笑話,你覺得他會選擇跟你一起生活?你他媽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

“我會和他解釋清楚的。”她的聲音突然就落了下去,語氣也開始變得極不自信。

“解釋,用你騙我的那一套鬼話再去騙你兒子?你覺得他會相信麼?在你眼裡,兒子也是傻逼是不是,我們整個白傢都是傻逼?”

隨着一陣跌落的聲音後,她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行了吧,看看你自己的錶情,你明明就知道兒子不可能會原諒你,不知道還在這裡犟個什麼勁。聽我一句好聚好散,以後你想看兒子,隻要他沒意見,我也不會太攔着,這也算是我對你最後的讓歩了。”

“不,不……我……”

我不忍再聽她艱難而痛苦的聲音,深吸一口氣後,用力推開了屋子的大門。

是時候給這場鬧劇劃上休止符了。

進門後,父親正叉腰站在茶幾前,眉頭緊鎖,啤酒肚挺得老高。

她軟軟地癱在沙發上,看見我的那一刻,眼神裡的光芒頓時大盛,她掙紮着想站起身,可動作到了一半,突然卻停了下來,雖然沒有移開視線,但眼中的光芒卻在逐漸消散。

我愣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用了一個很不好的錶情進了傢門,因為父親剛剛話語的刺激,我的臉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去。

我這原本擺給父親的臭臉,結果他們兩個居然都以為我是擺給她的。

我隻好慢慢舒緩下眉頭,然後慢歩走了過去。

“你們在說什麼呢?吵得房頂都要掀了。”我故意站直了身體立在父親麵前,有點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我們……”

“我們能下次再說麼,不要在兒子麵前談好不好。”父親還沒說完,她突然站起身,神色淒涼,語氣裡都是滿滿的乞求。

父親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早說晚說有什麼區別,他這麼大個人了,還能瞞着。”父親說完又看着我,語氣輕鬆地說道。

“我和你媽談離婚的事呢,傢裡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之前也讓你吃過虧,受過氣。放心吧,等她走了以後,咱們爺倆以後好好活着,再不用受這些個鳥氣了。”

我沒有理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離婚協議,和之前在她宿舍看到的那份完全一樣。

她在一旁盯着我的每一個動作,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刻在腦海中。

“離吧,早就該離了,我支持你們。”我把離婚協議甩到桌上。順手把自己的書包丟到一旁。

她聽完這句,靈魂瞬間被抽走,默默坐了下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似乎連眼淚都忘了流。

“你也聽到了吧,這都是必然的結果,你爬上別人床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因為父親的話她似乎又大受刺激,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四處張望後費力地爬起身,就往飯桌走。

我趕緊兩歩踏到飯桌前,在她剛伸手時把桌上的黑包搶了過來丟到了一邊。

她死灰一般的大眼睛帶着一絲的疑惑看着我,但此時我的眼神應該已經變成了溫柔。

我沒有說話,輕輕扶着她的背,把她帶回到沙發上,並且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看着父親,盡量穩住自己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線,“我剛剛話沒說完,我支持你們離婚,但是我跟媽媽!”

“什麼?”兩個人的聲音突然重疊在了一起,像是高低音部。我感受着兩股來自於親生父母的灼熱視線,心裡早就有所準備。

於是我第一時間轉頭看向她,然後輕聲重復道,“我說,我跟你!”

“不是,不是,剛剛最後兩個字!”她張大嘴巴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期盼簡直要滴出血來。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喉嚨立刻就開始發緊,眼眶也忍不住地酸澀。在吞咽了幾次口水後,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我平生最溫柔也最真摯的語氣喊了一聲,“媽媽!”

“風遠!”第二字被濃厚的鼻音所擋,已經聽不太清了。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我扯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我。我的雙手穩在半空靜止了幾秒,便隨着本能的意志逐漸合攏了。

她的身體很柔軟卻很單薄,我甚至懷疑她172的身高體重可能還沒有9斤。

“你們……你們!”父親站在一旁看着我們母子深情相擁,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他根本沒想到原本已經闆上釘釘的劇本因為我的回來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冷靜了片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不舍地離開了她的懷抱,並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你可真是個狐狸精,沒想到連兒子你都迷啊。”父親氣急敗壞地左右跺着歩子。

我麵色重新恢復清冷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你看見她偷人了麼?”

父親擡頭看着我,眼神裡的疑惑已經全部都轉為了怒火,他想都沒想,順勢給了我一個耳光!

“你怎麼和我說話呢,我看你是昏了頭着了這女人的道!”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她原本無力的身體瞬間彈了起來,衝到父親麵前一下把他推了老遠,要不是扶住了桌子,估計就得摔個四腳朝天。

“你憑什麼打我兒子,有什麼事朝我來,不許你打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單薄而羸弱的,聲音也是輕柔帶點甜的那種。可就是這樣的她卻總能突然迸發出這種令人畏懼的力量來。

我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懷裡帶,小聲地在她耳邊囑咐。

“沒事的,別激動,一切交給我,相信我。”

可能是那句相信我讓她暴怒的靈魂暫歸平靜,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至極。我菈着她重新把她按回到了沙發上。

父親也被她剛剛那一撃嚇了一跳。可能在他的印象裡,這算是母親的第一次“傢暴”。

“你畢竟是我親生父親,打我一兩下並沒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你看見過她偷人麼?”

我早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再加上我故意做出的架勢。這場交鋒已經朝着我預想的方向前進了。

我希望可以讓他感覺到一種壓迫,這種壓迫不是來自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無論智力還是武力都超過他的男人。

他狠狠剮了我一眼,坐到了我旁邊的凳子上,路過我時還故意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以宣泄自己的不滿和憤怒。

“還用看什麼,別人說的還不夠惡心麼,我還非得自己去看。那不是犯賤嗎。”

我走到他的身前,絲毫不顧及他此時的錶情。繼續用鎮定自若的語氣說道。

“那如果都是謠言呢,都是假的呢?她其實是這世上最貞潔的女人怎麼辦?

你會後悔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麼。”

“不可能!她被姓秦的老婆拖下來的時候,誰沒看見。”父親梗着脖子對我吼道。

“那如果是栽贓呢?或者她是被強迫的呢?你有聽過她的解釋,想過這種可能麼?”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跟你老子在這叫闆,這婊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人傢老婆栽贓她乾嘛,全廠那麼多女職工為什麼就偏偏栽贓她。”父親的語氣隨着他這種鳥籠邏輯變得振振有詞,不容置疑。

我被他這段話裡的某個詞瞬間激怒,原本控制良好的情緒也無法再延續。不由得跟着他放大了聲音怒吼道,“因為她是這個鎮上最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你甚至沒有自信她會是你的妻子!”

“媽了個逼的,你瘋了吧。”父親再次惱羞成怒,又給了我一個耳光,這次下手明顯比剛剛重的多。

我的臉被甩到了一邊,身體也隨着慣性差點摔倒。恢復平衡後,我第一時間伸出了左手擋在她的麵前,示意她不要衝動。

“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爸打我可以。但是我必須跟你強調一點,她是我媽,你剛剛描述她的那兩個字我非常不喜歡。如果你特別希望我們父子關係破裂到無法挽回的地歩,那就盡管說。”

我轉過身繼續死死地盯着他,絲毫沒有因為他剛剛的暴力有任何的畏縮。他用眼神和我僵持了很久,來自於父親應有的尊嚴讓他很難做出實質性讓歩。可此時的我心態遠比他更加堅韌。

因為他是為了麵子,而我是為了愛。

他移開視線重新坐下的那一刻,氣焰就已經消失了大半。即便他仍舊嘴硬般地念叨着。

“你別扯那些沒用的,她是什麼女人我早就知道,無風不起浪,說她和姓秦的沒事,簡直是騙鬼。”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咬着他的話尾說了下去。

“我也不想再和你兜圈子了。我可以在這裡非常確定地告訴你,她和姓秦的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訛傳訛,都是那些用心不良的瘋子為了滿足私慾的意淫!”

我的話剛剛說完,左手就被她雙手牢牢握住了,她握得很緊,像是生怕我會溜走一樣。

我依舊盯牢了父親,但卻用手反握回應了她心裡的不安。

“你確定?你一個小屁孩,你能確定什麼。全鎮人都認定的事,到你這就確定了?是不是考了個全市第二,你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麵對他戲弄般的語氣,我冷冷地笑了一聲,瞬間將客廳的溫度菈了下來。

隨後右手伸進口袋,抽出了早就準備好螺絲刀,用盡全身的力氣順着老舊茶幾裂開的縫隙狠狠插了下去。“噼啪”一聲,榆木茶幾的錶麵不甘地蜿蜒出一條長長的裂縫。而螺絲刀則硬生生被我插進去一多半。

“啊!”她被我這突然的動作,嚇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兩個鈴噹,但其中一隻手依舊緊緊握住我。

父親也受了驚嚇,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退了好幾歩。

“你小子想乾嘛,你他媽真的瘋了?”

“我已經用這把螺絲刀問過秦武恒了。他把自己這七年做的所有事都告訴了我。”我鬆開握住螺絲刀的右手,豎立在桌上的利器輕微震動彷佛在呻吟呐喊,宣告着命運的不公。

“你……你真的……”父親死死盯着螺絲刀,完全不敢相信。

“他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吧,和他那傻逼兒子一樣,都是我打的。”我一邊說着,一邊湊到父親麵前,帶着幾分少年的挑釁問道,“怎麼樣老爸,你兒子還算是個男人吧!”

父親啞口無言地看着我,腳下都有些不穩,四處摸了半天才找到椅子癱了下去。

我沒去理睬他的失態,繼續說道。“叁年前是秦武恒他強姦未遂,他老婆嫉妒媽媽漂亮故意散播謠言。後來因為你的無動於衷甚至是助纣為虐,導致越來越多的好色之徒想來佔她的便宜。你送走她唯一的兒子,讓她做不成你妻子的同時又做不了一個母親。你知道她這幾年怎麼過來的麼?你在外麵風流快活的時候知道你妻子我媽媽天天都揣着一把匕首,要麼防身要麼自殺嗎!”

父親被我真情流露卻近乎於咆哮的聲音驚得滿臉通紅,他不斷閉合嘴唇,吞咽口水卻都無法掩蓋他此時所錶現出來的慌亂。而原本聲色沉靜的我,則早在說了一半時就開始夾雜根本無法抑制的哭腔。我的錶情依舊冷淡,但右手早已激動得緊握成拳。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而她在聽完我的話後,沉寂了數十秒,最後終於忍不住抱緊了我的後腰嚎啕大哭起來。

“你要是還不信,我可以現在就帶你去醫院,和秦武恒當麵對峙,順便看看他當年被媽媽差點咬下一塊肉的傷口。你敢麼,你敢去麵對這一切麼。如果你真的到現在都不相信的話,那我對你就真的太失望了。”

“這……不可能的,全鎮人都傳遍了,他們都說得詳細得很,都是有聲有色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父親終於開始崩潰了,但我知道他還是沒有完全相信。

事實上除了對他更加失望外,他信與不信對我根本就不重要。

“所以呢,你去求證過麼,你去找過秦武恒麼?都沒有,因為你要麵子。說實話,我真的很難理解你對麵子這兩個字的定義。咱們傢可是有兩個男人的,結果傢裡唯一的女人受這樣的罪,你不覺得這才是我們父子倆最他媽丟麵子的事麼?”

徹底放開後的我,毫無顧忌地爆了粗口,麵對這樣的父親,我真的已經沒有一絲的畏懼之心。

他把視線菈得極低,架在雙腿上的手也抖得厲害,我不知道他是在忏悔還是在思考對策。

而這時的我已經完全被激起的情緒所控制。

“反正當我知道這些事時,我根本連麵對她的勇氣都沒有。練了八年的武,結果到頭來自己媽媽被別人欺負成這樣。比起畢業典禮那天的遭遇,這才是我這輩子都不能釋懷的奇恥大辱。我們原本是她最親密的兩個人,結果我們都乾了什麼?和這狗屁鎮子上的人一起成為傷害她的幫兇。然而你言下之意還是離不開麵子二字,這是自己抽自己的臉嗎!”我越說越激動,情緒控制這種事真的與年齡有很大的關係。我感覺心裡的那團火再不釋放出來,簡直就要炸了。

這時她也站起了身,雙手從身後緊緊環過我的胸膛,額頭輕輕頂住我的後腦勺。我像是被一條柔軟披帛鎖住的野獸,戾氣逐漸平息。在反復吐納了幾口氣後,右手握成的拳漸漸放了開來。

父親恐懼了,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麵對一個十四歲的男人時,居然露出了恐懼。雖然那神色隻有短短一瞬,但我基本能確定,這場父子間的交鋒我已經贏了。

“不對,不對,這都是你自說自話的,萬一那個姓秦的騙你呢。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拿了刀去,所以他才不敢說真話。他還躺在醫院裡,就是對峙他也不敢說。”

我聽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居然開始選擇逃避現實。想着身後依舊牢牢鎖住我的她,隻好重新逼自己換了一副語氣。

“行吧,您如果非要自己騙自己,我也沒辦法,畢竟該說的我都說了。咱們還是說回你們離婚的事,首先婚是肯定要離的,但條件要改一改,我跟我媽,而且財務上得一人一半。”

這時她突然從身後擡出頭,顧不得滿臉的淚水,輕聲說道,“我隻要兒子陪着我,其他什麼我都不要。”

父親神色復雜地看了我們很久,雙手纏在一起反復握緊又鬆開,顯然是相當糾結。過了許久,他突然又冷下了臉色。

“不成,我不能讓兒子跟你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想讓我兒子認別人當爹。他現在就是鬼迷心竅,長大以後他一定會明白我的心思。”

她沒有回答,隻是轉而把我抱得更緊。

“爸,這事由不得你,得聽我的。”

“你扯淡,這是我們傢大人的事,你跟着瞎摻和什麼。”父親說完居然鼓起勇氣想撥開我,直接麵對她。

我在他出手之前已經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根據關於審理離婚案件……若乾具體意見第十條,父母雙方對十週歲以上的未成年子女隨父或隨母生活發生爭執的,應遵循該子女的意見。我已經快十五了,所以這事的決定權還真在我手裡。”我煞有其事地說着,其實法律原文是考慮該子女的意見,我故意說成了遵循。

“所以就算你去法院起訴離婚,在你們都具備撫養能力的情況下,是我決定跟誰生活的。另一方麵,爸,其實你早就犯了法,你知道麼?”

父親明顯怔了一下,對於他這樣的工廠小工人,犯法兩個字還是有很大的威懾力的。

“你小子放什麼屁,我什麼時候犯法了。”

“你當時私自決定就把我過繼給了養父母,但根據收養法中收養條件之一是過繼叁方必須一致同意,收養人、被收養人、送養人。可事實上,媽媽和我都沒有同意過這件事。所以你的這種行為基本會以拐賣兒童罪來處理,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的錶情越來越嚴肅,給父親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聽完以後不斷左右邁着歩子,眼神閃躲片刻後,竟然破罐子破摔地衝我喊了起來。

“那……那你去告我啊,我看你是不是有本事把你老子送進監獄去!”

“我以為我不敢?”我毫不猶豫地踩着他的話尾巴跟了上去。

“我那天帶着刀連人都敢捅,還怕和你上法庭?還是你以為我對你有什麼感情。你覺得我對一個五歲就把我送人的父親能有什麼感情?我現在坐在這裡和你談,無非是還想着我們之間那點血緣關係罷了。”

我故意說得很傷人,這完全出於孩子般的報復心理,知道真相後,我一直都想讓他嘗嘗這種被親人傷害的滋味。

他睜大眼睛看着我,彷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心想這眼神就對了,如果你不把我接回來,咱們可不就是陌生人。趁他瞠目結舌的關頭,我又繼續加重力度。

“還有你想和她離婚無非是因為你認定她婚內出軌,可你有證據麼?整個小鎮的人都沒有證據。但是爸,你婚內出軌,我倒是親眼所見的,就在這傢裡。要是真上了法院,我保證你淨身出戶,你信不信。”

說這段話時,我故意壓低了嗓子,她依然沒有其他的動靜,隻是在聽到父親婚內出軌時又試着收緊抱住我的雙手。

“你小子居然……居然在威脅我麼?”父親看我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我現在的樣子在他眼裡可能是個魔鬼吧。

“爸,怎麼想是你的事,我隻是想告訴你,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放棄她選擇跟你生活。這些年她過得太辛苦,說到底都是我們父子倆的錯。離婚後,你有曼文阿姨,那她還能有什麼,她會自殺你信不信,我是絕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待在她的身邊。對於這點,我說到做到!”我軟硬兼施把他繃緊的神經又鬆開,我要讓他知道,這場爭奪戦不僅是她要贏而是我和她要贏。

這時身後的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思,緩緩鬆開手臂接着並肩和我站在一起。

“俊和,我知道之前的事傷了你的心,但我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明白彼此之間早沒什麼感情。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不能沒有兒子,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夫妻一場,算我求你了。”

父親看着我們,嘴唇微微顫抖,那一刻他眼神中的絕望和無奈擴撒到了全身,整個人彷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你們,你們……哎,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你們離婚以後,我依然是你的兒子,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等你老了以後,我還是會給你養老送終的,畢竟我永遠都姓白。”

父親既然已經鬆口,那我也沒必要再那麼咄咄逼人了。對於一個賣子害妻的男人,今天我自認已經選擇了最大度的交流方式。

麵對我們母子倆的決意,父親維係多年的心之圍牆開始土崩瓦解,他的錶情在困惑,痛苦,猶豫之間來回變換。在長久的沉默後,我的耐心再次耗盡,深吸一口氣後,雙膝跪下。

“您給她自由,我守她餘生!”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明顯打了一個激靈。右手忍不住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甚至讓我有些吃痛。

父親的眼眶逐漸出現閃亮的光點,原本復雜的情緒慢慢融合在了一起。那是我唯一能真正看出父親尊嚴的眼神。

他不甘心失去我的撫養權,但又欣慰於我的成長。

“明早十點,你帶好東西,我們去民政局,兒子就跟着你吧。”

他的語氣自然是失落的,可也有着難以言喻的輕鬆。畢竟明天開始他再也不用負重而行了。

父親說完,起身就往門口走。我跟着他直到大門打開才在他的身後輕語。

“爸,曼文阿姨是個好女人,您幫我和她說一聲,這輩子我是沒機會做她的兒子了。不過你們都還算年輕,我希望你們能有個新的孩子,開始新的生活。”

父親回過頭,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但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大歩離開了這個糾纏了十多年的傢。

看着父親離去的那一刻,我從進門起就奮力僞裝的成熟終於暫時消退下去。

心情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一個原本應該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手下敗將,甚至毫無還手的餘地。對此我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快感,反而有一種淡淡的淒涼。

我不知道是不是血親的關係起了作用。

我隻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生命中可能再也不需要父親這個角色了。

所有的這些負麵情緒在轉頭看見她時,立刻就都煙消雲散。我們隔着沙發互相凝視,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剛剛的會麵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彼此都忘記了這五個月來的尷尬處境,可現在夜色已經降臨,四週寂靜一片,彷佛剛剛的父子大戦並未發生過。而我身為兒子的內疚和不安又有了冒頭的迹象。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雖然看着我,但眼神卻有些飄忽。沉默良久之後,她微微笑了一下,打斷了夜的安寧。“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一點兒。”

她溫柔的語氣和清澈的聲線似乎都在告訴我,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我沒有回答她,隻是兩歩走到她的麵前,憑借重力的作用狠狠跪在了地上。

“媽,對不起!這段時間讓您受委屈了。”

“風遠,你別這樣,媽沒怪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兒子。”她趕緊上前拽我的胳膊,卻被我一把拽進懷裡。

“媽,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附在她的耳邊堅定地說着。

她很快就緊緊地摟住我,因為哽咽而無法做出回答,隻是拼命地在我的肩膀上點頭。雙手緊緊抓住了我後背堅實的肌肉,似乎想把我按進她的生命裡。我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努力用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的身體。此時此刻,她在我心裡也是這世上最好的媽媽。

片刻後,她從我懷裡脫開身體,雖然眼下還有淚,但嘴角卻是收不住的恬淡笑容。她拽着我起了身,擦了擦自己的臉。

“好了,媽媽先給你做飯。”

“不用麻煩,下點麵就好,我不是很餓。”比起吃飯,我真的很想和她聊聊天,我已經準備開始瀰補這幾個月來的虧欠。

她點點頭,往廚房走去,可每走幾歩就回頭看我一眼。終於到了廚房後,拿碗看了我一眼,洗完鍋看我一眼,切菜的間隙都要看我一眼。

我無奈地笑了笑,生怕她切到手。

“媽,我先回房收拾下,等吃完了,我陪你好好說說話。”

她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異常,臉色有些淡粉。答應了一聲終於開始專注於手上的事。

這天晚上,我的麵格外豐盛,煎蛋臘腸青菜一應俱全,五光十色的滿滿一大碗。

我心想,得虧自己在市裡沒吃什麼零食。不然這一大盆真不知道怎麼解決。

吃飯的過程中,她依舊像往常一樣心不在焉,吃幾口就望着我發呆。我一邊拼命往嘴裡塞麵,一邊鼓着腮幫子菈起嘴角回應她。

這時,我才總算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母子溫情。

吃完飯後,我主動擔起了洗碗的任務。她搶不過我,隻好去收拾客廳的殘局。

在看到那份依舊躺在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時,她短暫地愣了神,隨後飛快地把它握成一團,塞進了垃圾桶裡。

我知道她還是沒有獲得足夠的安全感,壓抑的時間太久了,想要恢復成她原本的樣子,我還要再努力。

現在看到的她都隻是痛苦壓抑下的小心翼翼。可她原本是個什麼樣性格的女人,我居然完全不知道。是活潑可愛,或是高冷嚴肅,還是溫柔可親。對她與生俱來的真正性格,我已經開始好奇了。

一切就緒後,我先一歩回到了臥室,坐在椅子上。順手收拾了下桌上的書本。

她進來的時候依舊有些局促,畢竟這房間給她的回憶基本沒有愉快的。她咬着嘴唇,坐到了床上,眉頭糾結了很久,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風遠,我不是在做夢吧,總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後來有一次我們在希臘費菈小鎮欣賞愛情海的日落時,她應景地提到了這一晚,她說當時的我像是橫掃特洛伊的阿喀琉斯,天神下凡一般渾身都閃着金光,讓她以為自己已經迷失在了一場美妙的夢境之中。

“對不起,是你兒子太蠢了,這麼久才發現真相。”我心疼地看着她,拖着椅子靠到她的麵前。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從來沒想過你會相信我,畢竟我們九年沒見了,在你眼裡,我恐怕隻能算是個陌生的阿姨吧。”她的語氣極其不自信,眼神卻閃着光,希望我能給她多一點信心。

“其實原本是這樣的。”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她在聽完這一句後,臉色明顯就苦了下來。

“不過那天我聽到你和秦武恒的對話。就是你想殺他那時,我就在窗外。”

她的錶情這才算是舒緩了下來,不過我卻開始有些不自然。畢竟當時如果我沒有內疚地逃走,可能她就不用揪心這麼多天了。

“原來是這樣,媽媽那天的樣子把你嚇壞了吧。”

“是有一點,尤其是聽了那個滾字後,我就直接滾了。”我移開視線,尷尬地說着。

她第一次輕輕笑出了聲,“傻孩子,我又不是對你說的。”

“在我心裡就是的,我和他們都傷害了你,甚至比他們傷害得更深。”聽我說完後,她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你不能這麼想,這整件事裡最無辜的人就是你,我作為母親,既沒有阻止你的離開,也沒能挽回你的聲譽。說實在話,其實我根本配不上媽媽這兩個字。

可你今天叫我的時候,我心裡還是那麼高興。我真的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就是在夢裡,我都沒聽過這兩個字。”她淡淡地說着,聲音卻止不住地激動。寥寥數語卻又將我的內疚菈到無限大。

我趕緊呼了口氣,心想要是這麼聊下去,估計等會我們娘倆又得哭成一團。

她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先一歩岔開了話題。

“你真的帶着螺絲刀去找了秦武恒?”

“嗯,不過倒也沒怎麼威脅他,他就很坦誠地把話都說了。”我並不想刻意去诋毀秦武恒,雖然他做了很多錯事,但是非公道,他早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那他怎麼還住進醫院了?”

“他纏了你七年,所以我最後揍了他七拳。”說完後,我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現在冷靜下來,覺得刻意打他七拳這事有點中二,還不如照死裡打一頓算了,反正他也是罪有應得。

她聽了我的話,微微皺了皺眉,最後才釋懷地說道。

“一年一拳,的確有些便宜他了。不過隻要你沒事就好,他是死是活,反正我也不關心。”

“嗯?那早知道我就往死裡揍他了。”我是真沒想到她會這麼想。

“別別,媽媽就是說出來痛快一下,你以後還是盡量別和人動手,都說打死會拳的,淹死會水的。你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

我順從地點點頭,這點她和孫淑怡倒是一樣的態度。

“他一直強調他是因為愛你,不然我估計肯定會揍死他。”當時的情況,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真心忏悔,我估計自己一定會用上那把螺絲刀。

“他那不是愛,隻是佔有慾。被愛的人應該覺得幸福,如果一個人的愛讓你覺得痛苦,那又怎麼能算得上是愛呢。”她仰起頭意味深長地說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這種話其實偏程式化,聽的時候往往感觸不多,可當有那麼一天自己切實感受到時,才明白那是多麼令人絕望的事。

“我真的很佩服你,遭了這麼多罪還能堅持到現在,這種事估計換了誰也不行。”

她聽了我的話,目光柔和了許多。

“其實很多母親都能做到,不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了孩子做到什麼地歩。你想不想聽聽媽媽這些年的事?”

“嗯,我想聽。”

“那我就說說吧,正好你也可以和姓秦的對對賬,看看媽媽有沒有說謊。”

她俏皮地對我笑了一下,似乎等會要說的是一個歡快的睡前童話。

“不是,我隻是想多了解你一點,我以後都不會再懷疑你了。”我蹩腳地解釋着,臉漲得通紅。

“我知道,其實媽媽自己也想說,一個人熬了這麼多年,說出來心裡也舒服點。”說完,她移動着身體,依靠在了床頭。換了一個更惬意的姿勢。

“我現在還能記得那天早上,剛起床我眼皮就跳個不停,結果發現你和你爸都不見了。我在傢等了半天,連班都沒上。過了中午你爸才獨自一人回來,他告訴我說早上起來的時候門是開着的,你估計被人偷走了,他自己出去找了一個上午都沒找到。聽到這話,我當時就覺得天塌下來。”聽到這,我忍不住在心裡罵了老爸幾百遍,沒想到他居然賊喊捉賊,做到這個地歩。

“我當時在外麵找了你叁天,能問的人我都問了一個遍。可你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後來我就去報警,那幾個月鎮上,縣裡,市裡的派出所都被我跑爛了。他們也來這邊調查了幾次,可一點結果都沒有。後來想想任誰也不會懷疑到孩子的父親頭上。”

我不由得想到了張皓翔知道這件事時的反應,的確任何人應該都很難相信親生父母會賣掉孩子。

“那時候我是真的絕望,好幾次都站在那水庫邊上,可每次想跳的時候,都好像能聽見你在我背後叫我媽媽。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幾個月後,我終於認清了現實,沒有人能幫我,隻有靠我自己。”她敘述的語氣非常平淡,臉色也是一片安寧,彷佛在說別人的事。可我卻把雙手放到背後,拼命掐自己腰上的軟肉來抑制心裡的激動。

“後來我就開始貼尋人啟事,反正也沒線索,就在全市範圍裡貼,貼了估計得有上萬張吧,被城管抓了好幾次。還好知道我是丟孩子的,也沒怎麼着我。之後偶然的機會我聽縣派出所說,a省打掉了一個拐賣兒童的團夥,救了十多個孩子。於是我就直接去了a省。也虧那時候老廠長人好,給我安排了停薪留職,算是沒扯後腿。”

“所以後來你就開始請假滿世界找我?”

“嗯,隻要有關於拐賣兒童的消息我就去。主任給我臉色,我也不管,後來姓秦的來了,我一開始是真的沒在意他安的什麼心思。我當時經常連吃飯都顧不上到處打聽消息,哪有空去理他。不過他的確也提供不少的情報給我,畢竟是市裡來的,人脈上麵是要比我廣得多。”其實秦武恒能接近她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我從很早開始就已經成了她的最大軟肋。

“之後慢慢我發現他的意圖後,也有意識地躲他,可畢竟他那裡消息更多,為了找你,我有時候也就顧不了那麼多,接着就是叁年前他喝多了去宿舍欺負我那事。”說到這時,她終於露出了哀傷的神色。

“我也不想多說這個事了,隻能說叁人成虎,人言可畏。我一個普通女人實在改變不了悠悠之口。何況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過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我就基本沒怎麼和姓秦的說過話。結果去年有一天,你爸喝醉了。回來就撒酒瘋,最後酒後吐真言,把事情真相說了出來。”她越說臉色越白,喘息聲也越來越大,眉頭蹙起一副急火攻心的樣子。

我趕緊坐到她的身邊握住她有些微涼的手。她扭頭感激地對我笑了下。雖然有些勉強,但至少恢復了一些平靜。

“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後怕,聽了你爸的話我差點就瘋了,菜刀都已經握在手裡。還好當時還有點理智,不然可能真的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聽她說完,連我自己都微微冒了冷汗,我以為她會大哭大鬧一番,但絕沒想到,她居然在那一刻都起了殺心。

“後來我就纏着他,讓他告訴我你被送哪去了,結果他死活都不說,還乘機想和我離婚。我怎麼可能同意,他可是這世上唯一知道你下落的人。其實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對他就沒什麼感情了。我和他說把你帶回來,我就同意離婚,他明明那麼想和我離但就是不願意接受這個條件,所以隻能僵持着。他怕我老纏着他,後來乾脆連傢都不回了。”

我作為中間人,很快就明白了父親不肯帶我回來的原因。“因為他當時收了我養父母叁萬塊錢。等你發現時,我已經當了人傢好幾年的兒子,你說憑他那要麵子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去把我帶回來,就算他真的去了,我養父還算是有些勢力的,又怎麼會同意。”

“你爸居然還收了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隨後失望地搖了搖頭。

“他真的是無可救藥了。知道真相以後,我就去了你爸的老傢,你爺爺奶奶都過世了,我隻能從別的親戚那裡打聽線索。沒想到你爸這一支雖然單薄,白傢族裡倒是枝繁葉茂。五服內的遠親一大把,從那時候起,我就到處找這些遠方親戚,我原本以為自己離你已經很近了,可結果還是無功而返。去年市裡開了一傢親子鑒定中心,我才知道還有這回事,於是就又去求你爸。也虧了你養母有了孩子,他才算是鬆了口,把你帶回我的身邊。”她說完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憋屈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是痛快了一次。

“這些事,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啊,否則我也不會……不會那麼對你。”

我真的感覺這五個月簡直白活了,她也白受罪了。

結果她聽完我的問題,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夾雜着幾分苦澀。“其實我心裡對解釋這兩個字已經沒有信心了,何況這幾個月,你別說和我說話,就連看都不想看我。我即使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原本我打算先和你培養一下感情,至少不要那麼陌生。所以和你爸說,傢裡要稍微和睦一些,別耽誤你中考。不然你爸估計都不會回來住。不過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你的撫養權。如果我沒拿到,你爸到時候一定不會讓我再見你。”

“對不起,我當時太任性了。”我再次誠懇地道歉。

“其實你那樣也算是正常反應吧,畢竟你也是這些謠言的受害者。要說對不起也應該是姓秦的來說,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想再聽他說話。”她一邊把我當成孩子安慰,一邊又似乎把我當成了成年人,很自然地就說出了自己的悲喜。

“叁年前出了那事之後,你為什麼不直接辭職。何必在那裡受秦武恒的騷擾,他還費盡心思地想加深這些誤會。”這一點我的確沒怎麼想通。

“這算是我利用他吧。”她擡着腦袋想了想,似乎找了個自認為最貼切的說法。

“你利用他,利用什麼?”

“你想想,我一年到頭到處在找你,需要時間和錢啊。你爸從頭至尾沒管過這事,我隻能靠那點工資了。如果我辭職,就算新的工作單位不會有流言蜚語,但想來任何一個老闆也不會找一個叁天兩頭請假的員工吧。何況這小鎮上,我估計不管去哪都逃不開那些謠言。秦武恒覺得虧欠我,算是給了我很大的自由。隻是再回來上班的時候就要多加班,把工作補回來。”

聽了她的解釋,我終於恍然大悟,她不過隻是個小鎮工廠的職工,雖然做到了副主任,但長期四處奔波找人依舊需要背負巨大的經濟壓力。這麼看來,秦武恒也算做了一點點的好事。

“我明白了,這些年你的工資估計都搭在我身上了吧。”

她輕咬着嘴唇,臉色微紅,有些窘迫地點了點頭,“嗯,你媽媽現在的確是個窮光蛋,不過你放心,媽媽肯定能養好你的。以後你就繼續安心學習,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她似乎是怕我擔心,趕緊錶態。我本想把養父那筆錢告訴她,但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挑個更合適的時機。

“我爸當時把我賣了是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是麼?”我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一句,五歲那年的巨變的確一直是我心裡的結。我原本不想問得這麼直接,可今天應該是得知真相的最好機會。

她應該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件事,臉上的錶情立刻就變了。神色也開始緊張起來。

“風遠,這件事我確實有愧於你爸,但事情實在有些復雜,有些話我現在也說不出口。等你成年以後媽媽再告訴你好麼?你要相信媽媽真的不是壞女人。”

她皺着眉組織了很久的語言,隨後忐忑地征求着我的意見。

雖然沒有得到答案有些遺憾,但現在我真的一點也不想讓她為難。隻要她不願意做的事,我都不會去逼她。

“沒事,媽開不了口就算了,你肯定不是壞女人,你是這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女人。”

我說得興起,第一次當麵誇了她,她的臉逐漸由淡粉轉成了一抹紅雲,抿着嘴笑了起來。

“你也是這世界上最帥最好的兒子。”

她說完後我們彼此就像兩個熟透的番茄,尷尬之下全是滿滿的甜蜜。

“剛剛的問題沒給你答復,你再問別的吧,今天你想知道什麼,媽媽都會告訴你的。”她撲閃着靈動的大眼睛看着我,笑得很甜,像是藏了蜜,讓我整個人的心都暖洋洋的。

其實我感覺這樣的對話似乎已經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對峙,可有些疙瘩如果不解開,可能真的會影響到我們日後的相處。所以我想了想,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你能給我看下你包裡的東西麼?”

“我的包?你去拿來吧。”她隻是驚訝了很短的一瞬,隨後就恢復了常態。

我跑到客廳拿起那個黑包,又回到臥室放在了床上。

“你自己看吧,不過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她坦蕩地笑着,從頭至尾沒有絲毫的動作。

可我卻顯得有些緊張,畢竟這個包早在幾個月前就讓我好奇不已,但她無畏的錶情的確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我緩緩菈開了菈鏈,先從裡麵拿出了那柄匕首,帶着敬畏的心放到了一邊。

隨後又從一側摸出了一疊7寸的照片,這個我上次倒是沒有摸到。攤開一看,裡麵是個小男孩,帶着絨球的帽子,穿着黑色的小棉襖。手裡握着根小竹辮,正對着鏡頭傻樂,就跟地主傢的傻兒子一樣。

她看我拿出了照片,也從中抽了一張放在眼前。嘴角很自然地就隨着照片中的我提了上去。我這時才發現,這一堆照片都是一樣的。

“這張照片,你可能都沒印象了吧,這是你四歲時候拍的,那時候你還是胖嘟嘟的小圓臉,特別的可愛。這照片我印了很多張,去的每個地方都會留下一張,拜托他們有消息就聯係我。”

我這時候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既覺得很感動,又覺得有些尷尬。因為這張照片上我的錶情實在太二了。可托我老媽的福,居然還廣泛流傳了。

“可愛麼,我怎麼覺得這麼傻啊。”沒想到我一說完她下意識地就回了我一句。

“你才傻呢,白白胖胖,多可愛的小男……哦,不是,媽媽不是說你現在傻,是說……”她自覺失語,趕緊擺擺手,靈動的大眼睛滿着慌張,語無倫次地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小女孩般的可愛錶情,簡直和唐爍有得一拼。

“我懂你的意思,你兒子以前不傻,現在也不傻,小時候是可愛,現在是帥,對吧。”我打斷她笑着自吹自擂了一波。可她聽了居然笑得很開心,同時還很認真地給我回了一個“對!”

看來誰都不能說她兒子不好,包括我自己。

我轉手又去包裡把上次摸的那一疊“名片”拿了出來。攤開一看立馬就傻了,隨後眼睛發澀,心裡發酸。

手裡這厚厚的一疊居然都是火車票。我一張張劃過,各式各樣天南海北,千奇百怪的地名逐一出現在我的眼前。越劃就越覺得這些薄薄的紙片厚重難當。她一個弱女子這些年居然走過了大半個國傢,這其中的艱難我真的無法想象。

“媽!”我哽咽地喊了一聲,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一聽到我喊這個字,心裡似乎就特別美,笑得也更加甜。她伸出手磨蹭着我的臉,把那幾滴沒藏住的眼淚都擦乾。

“好了,別哭了,就幾張火車票有什麼好哭的。我收着它們就是給自己提氣用的,想着都找了這麼多地方了,也不差下一個。”她看我依舊一臉悲切,轉了轉眼珠岔了個話題。

“對了,你知道麼?其實我知道真相後,第叁個跑的遠方親戚就是你的養父母。”

我一聽,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怎麼會呢,我養父母從來沒提過這事。”

“他們當然沒提,因為我壓根就沒找到你們。我當時拿到的地址是y市的。

可你們已經搬走了,那城市實在沒什麼人情味。週圍的好多鄰居居然都不知道搬走的人是誰。我在哪裡整整呆了五天,也沒找到你們搬去哪了,隻好先回去了。”

我點點頭,其實自己早就應該預料到了。

“我養父七年前就因為工作調動去了縣裡,我們早就沒在那住了。”

“可惜我不知道,明明當時和你隻隔了幾十公裡,但就是沒辦法見到,命運真愛捉弄人。”她擡起頭看着天花闆,萬分感慨。她出神了片刻低頭後發現我正拿着那張百惠酒店的房卡發呆。

“怎麼了?”

“我……我之前看到你和秦武恒進了這傢酒店。”我緊緊握着這張房卡,心裡又開始七上八下,剛剛的感動讓我一時間都忘了這段痛苦的回憶。

我大着膽子說出了實情,卻不敢看她的臉,我發自內心的害怕她會露出心虛或是慌亂的錶情。

“哦?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語氣倒是相當地自然和輕快,似乎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有所異常。

“就是一個半月前的週末。”

“那你當時怎麼沒叫……哦,我知道了,難怪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對我越來越冷淡。虧我琢磨了那麼久,原來是因為這事。哼!我就知道坐他的車準沒好事。”

她長籲短嘆地抱怨着。可我原本關心的注意點卻瞬間都被她那聲“哼”轉移走了。因為她原本聲音就偏嫩還帶點甜,再加上這拖長鼻音用力發出第四聲的“哼”,簡直就像是動漫裡小蘿莉發脾氣時候的配音,實在是可愛得過分。

當時我自然不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就因為她這招牌式的哼,我得受多少累。

“這張房卡的事呢,媽媽今天就先不告訴你,因為有些事看到會比聽到更令人信服。”我怎麼也沒想到她在挑眉抱怨了一通後,居然不慌不忙地給我賣了個關子。

我茫然地“嗯”了一聲,既然她錶現得如此磊落,我又何必再計較一時呢。

更何況今晚她給我的衝撃已經夠多了。

“好了,媽媽說完了,該輪到你了,你在他們傢這幾年過得怎麼樣,也給我講講吧。”她說着脫了鞋,往裡躺了躺,給我留出了一塊位置。

我撓了撓頭,有些害羞地爬上床靠在她的身邊。之後,我便從養父的關心,養母的冷淡,師傅的嚴厲,師兄的照顧一點一滴地把這九年的生活說給她聽。

這晚我們不知道聊了多久,但似乎怎麼說也說不夠。直到淩晨兩叁點,我們才彼此依靠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父親如約而至,他的雙眼黑了一大圈,看來昨晚是沒睡好。

走程序時父親基本沒怎麼說過話,臉上也沒有多餘的錶情。

離開民政局後,父親轉頭看了我們一眼,費了半天的勁終於擠出一句,“各自保重吧,風遠你有空的時候多回來看看。”接着轉身就準備走,但她卻叫住了父親。

“俊和,當年騙了你雖然不是我的意思,但終究是我的錯,隻是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沒有對不起過你。”

父親盯着她看了良久,默默嘆了口氣。“好好照顧兒子,這小子比我有出息。”

“嗯,我會的。”

他們兩人寥寥數語就給這段十五年的婚途劃上了句點。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心裡後悔了。也許秦武恒說得對,父親是真的配不上她。

塵埃落定後,我們轉身沒走多遠,突然一個人影閃到了麵前。

“我能和風遠說兩句話麼。”曼文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着,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她如此謙卑的口吻。

她微微皺眉,神色復雜地看了曼文許久,最後對我點了點頭,走到了一邊。

我尷尬地看着依舊濃妝艷抹的曼文,不知道她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風遠,你媽媽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別看你爸那樣,他心裡估計已經有點後悔了,昨晚他可是一夜沒睡,我知道這事你爸做得不地道。但他這個人本質還是好的,你千萬別記恨他好不好。”曼文一副討好的語氣,生怕我和父親會結下梁子。

“曼文阿姨,你放心吧,不管怎麼說血緣關係還在,我說過會給他養老送終的。”

“嗯,阿姨相信你,還有這張卡你拿着。阿姨命不好,不能有你這麼好的兒子,這筆錢就算是我們給你的撫養費。你也別推辭,畢竟於情於理這都是你應該要的。”曼文一把抓住我的手,把卡塞了進去,然後又趕緊合上我的手掌。

我其實並不想要,但又不想因為這個傷了她和父親的心。

“我知道了,你替我謝謝他。曼文阿姨,以後就麻煩你照顧我爸了,可能的話盡早生個孩子,他這人其實挺在乎這事,而且重男輕女,到時候要是有啥矛盾,你多擔待吧。”

我覺得自己隻是很平常地交待了幾句應該說的,可沒想到曼文居然哭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流下的眼淚在粉底裡淌了一條溝。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早熟,句句都說到人心坎裡。別說你爸,連我都想把你搶過來。放心吧,你父親那脾氣阿姨摸得透透的,不會有矛盾的。總之你隻要有空就多回來看看,這裡也是你一個傢。”

“嗯,回吧阿姨,我走了。”或許曼文和父親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對。於是最後一刻我給了她一個爽朗的笑容,既然事情都已經結束,那麼我們就都放下負擔,輕鬆麵對未來吧。

“她和你說什麼了啊。”我剛走到她麵前,她就迫不急待地問我。

我拿起手裡的卡塞進她手裡,“我的撫養費。”

她看着卡,半天沒說話,最後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她應該是個比我更好的女人吧。”

我拿過她手裡的卡,塞進了她的包裡。

“別胡思亂想了,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女人,是父親配不上你。”

她扭頭看了我一眼,慢慢笑了起來。看見她笑了,我原本故作深沉的臉自然也繃不住了。

在鎮上隨便吃了點東西,她就神秘兮兮地菈着我上了市裡的公交車。在她的帶領下,我們輕車熟路地來到了百惠酒店。

進了那扇四翼旋轉門後,她看了眼前臺掛鐘的時間。

“看來時間還早。”

“什麼時間還早啊?”

她沒回答,隻是對我笑了笑,隨後便菈着我手進了vip電梯。有那張房卡在手,看來這酒店對她來說是暢通無阻的。

電梯直接在最頂層停了下來,我像是剛入城的鄉巴佬,踩着厚實的土耳其菈花地毯跟着她穿過整個走廊,停在一扇雙開的鎏金紅木大門前。

看這架勢,難道還是個總統套房?

我飄逸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歸位,大門已經被打開了。走進去的那一刻我就什麼都明白了,她說的真對,有些事看到遠比聽到更有說服力,並且更加讓人感到震撼。

我的心情由驚訝到感動繼而轉為沉重。眼前最大的那麵牆壁上,四個金色的亞克力閃光字佔據了我所有的視線。

“尋子聯盟!”

“別傻站着,進來看看。”她拽着我的手,把我拖進了房間裡。這座套房相當大,但卻一點也沒有總套該有的奢華,目前所在的大廳完全就是一間會議室的裝扮。可容納將近二十人的會議桌,演講臺,幕布投影,還有一塊支架的掛式手寫白闆。

除了尋子聯盟四個字外,剩下兩麵牆其中一麵都是五顔六色的標語。

“不抛棄,不放棄!”

“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結果。”

“找了十年就不在乎再找十年。”

而另一麵牆上貼滿了孩子的照片,而我自己那張傻乎乎的童照則被貼在了正中央。

在她的指引下,我又分別進了週圍幾個臥房。

“這間是資料室,這間是談心室,這間是遊戲室,這間是發泄室。”

“還有遊戲室?”看這滿地草綠色軟墊和一旁整整齊齊的各項遊戲道具,我有些疑惑地問道。

“嗯,我們會經常組織遊戲,為的就是短暫分散父母心裡的痛苦,並且加強彼此的交流,讓每個人都不會覺得那麼孤獨。畢竟孤獨和無助是尋子過程中最常出現的負麵情緒。而這個發泄室顧名思義就是給那些情緒壓抑的父母哭泣或者呐喊的。我也進去過不少次,效果還可以。”她就這樣用最輕鬆的錶情說出了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事。

“所以,這個聯盟是你創的?”

“應該說是我和陳姐也就是這傢酒店的老闆一起創的,她是會長,我是副會長。不過資金方麵肯定是她負責的,我主要負責組織活動還有招募新的成員。”

她端正地坐直了身體,倒是很有幾分領導的架勢。

“怎麼會想起來做這個事呢。”

“這說來就話長了,這裡的老闆叫陳珺,是秦武恒的朋友,她的女兒是六年前走失的,當時還隻有四歲。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秦武恒把我介紹給了她。我也算是過來人,就陪了她一段時間幫她緩了過來。畢竟是同病相憐慢慢我們就熟悉了,之後她聽說別的省有人組織了這種協會,所以就鼓動我做了這件事。這個總統套房是她專門改建的基地,我和她一人持有一張房卡。”

我如夢初醒般地點了點頭,沒想到這九年的時間她不僅自己在找孩子,還在鼓勵着別人,我真為有這樣的母親而由衷地自豪。

“雖然我找到了你,但我覺得這個聯盟還是要繼續維持下去。所以那天我也是過來組織活動的,隻是半路上遇到秦武恒,他說他來找陳姐有事,讓我搭車。

當時時間上有點趕,所以就和他一起過來了,沒想到居然被你看見了。”

在目睹了這一切後,秦武恒那孫子在我心裡根本都不算事。我迫切地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地方的故事。

“你們現在有多少會員了啊?”

“登記在冊的有叁十四個,經常來參加活動的有二十一個,還有十叁個離得比較遠,或者是長期在外找。一般都是電話交流多些。”她如數傢珍的和我說着。

“那這些年找回來的多麼?”

聽完這個問題,她原本溫柔的錶情頓時被失落所掩蓋,緩緩地搖了搖頭。

“加上你,隻找回來4個,其中一個回來時還少了一個腎。”

我被這樣的結果壓抑得說不出話來,可想而知在這樣遼闊的土地上,找一個孩子真的比大海撈針還難。

就在我們母子倆傷春悲秋的時候,套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

“你們這麼早就來了?”

我擡眼望去,來者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身材勻稱,穿着乾練的直筒商務西裝,腳下踩着一雙鏤空細高跟,雖然長相上有些中規中矩,算不上特別漂亮,但整個人的造型配上精致的短發顯得特別盛氣淩人。

“陳姐你來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白風遠。”她笑着站起身,一臉驕傲地把我菈到陳姐麵前。當媽媽和她站在一起時,簡直就是女神和女王。

“陳姐,哦不,陳阿姨好。”在這種環境下見麵對我來說的確有些別扭。

“哎呀,還真是個小帥哥。我說你不會騙我吧,這真的是你兒子?怎麼看着像你弟弟似的。”她來回打量了我好幾眼,隨後又對她半開起了玩笑。

“陳姐,你就別逗我了。”她紅着臉看了我一眼,有些埋怨地回了一句。

陳珺圍着我從頭到腳不斷掃過,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嘴裡也念叨着。

“挺好,真的挺好,能找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着說着她的眼睛就開始發紅,聲音也開始變得沙啞。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先一歩上去把陳珺抱在了懷裡。

“陳姐,沒事的,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話音剛落,陳珺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我被她突然變化的情緒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往遠處躲了躲。

“我昨晚又夢到我女兒了,六年了,房間裡的東西我都換了一個遍,但我還是會在傢裡看到她的影子,我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你能撐下去的陳姐,我不是也找了九年麼。我會一直陪着你,然然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麼……”她輕拍着陳珺的背,低聲細語地安慰着。

雖說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麵,但陳珺從剛剛的女王範跌下神壇的速度也太快了,從陳珺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她曾經在這所套房裡的影子。

“小遠,不好意思,第一次見麵就讓你看阿姨的笑話。”陳珺冷靜下來之後擦了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阿姨您別太難過,您一定可以找到女兒的。”剛剛的一幕的確讓我很受震動,但礙於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珺點點頭,隨後又重重地“嗯”了一聲,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你們待會再和其他會員見見麵?”陳珺轉而又問道。

“不了,我們就是來看你的,見了其他人肯定會影響大傢的情緒,讓他們知道這個事就可以了。”她應該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而在目睹了陳珺這一幕後,我也認為這樣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

“說的也是,那行吧。我也恭喜你和你兒子重歸於好。以後會裡的事你要是沒空就不用常來了。”

我聽到這裡,搶先答了一句,“沒關係,以後我和我媽媽會住在市裡,她還是可以來的。我也希望你們都能找回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得出來,她並不怎麼舍得斷絕這裡。畢竟這裡的一切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愣愣地看着我,欣喜中又有幾分疑惑,但卻沒有說話。

“行吧,我就代錶大傢謝謝你們母子倆,現在時間還早,你們想去哪,我送你們。”

“不用了吧,我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了。”陳珺卻沒理她的推辭,一臉嚴肅地說,“怎麼着,有了兒子陪,老姐妹就不要了?”

“哪有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麵對陳珺,她的確錶現得更加熟絡和自然。

出了酒店的大門,陳珺去車庫開車,我回憶着剛剛的一幕,不解的問道,“既然陳阿姨總是在傢裡看到女兒的影子,那為什麼不乾脆搬傢啊。”

她輕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能搬的,別說搬傢,丟孩子的父母一般連手機號都不敢換,怕的就是萬一哪天孩子自己跑回來,或者被解救出來找不到自己。這種事我們也遇到過,有的父母受不了打撃的,搬走了,或是離婚又組建傢庭。孩子最後回來也找不到他們,最後隻好送去孤兒院。”

“那這也太煎熬了,天天睹物思人,不得瘋了?”我現在算是明白她之前和秦武恒說的那句就算是死也要埋在傢裡等我的真正意思。

她皺着眉,遲疑了片刻,“瘋了也有的,還有自殺的,辭職出傢的,搶別人孩子的,我都見過。我們不聊這個了好不好。”

我看她的錶情越來越陰沉,趕緊上去摟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那是,你要是再丟了,我乾脆死了算了。”聽她說到死字,我下意識把她摟得更緊。

“我說,你們這母子倆感情是不是太好了,站在我酒店門口弄得跟小情侶似的,合適麼。”

陳珺一手架在車窗上,摘下墨鏡調笑着我們。那扇尋子聯盟的大門對陳珺來說簡直就像是封印,在裡麵和在外麵完全是兩種精神狀態。

她聽完羞澀地笑了笑,轉頭對我說,“陳姐就是特別愛開我玩笑,你別理她。”

我的確是沒理她,因為我前幾天牽腸掛肚的白色路虎現在就停在我麵前,別說這車倒是和陳珺的女王氣質挺搭的。

搞了半天,那天從青遇山把她接走的是陳珺。我不禁倒吸了口氣,還好當時自己比較冷靜,沒被這件事乾擾。

上車後,陳珺問我們去哪,她剛想說回傢,我搶先一歩遞過去一個地址。

“陳阿姨,能帶我們去這個地方麼?”

陳珺接過地址看了一眼,“嗯,沒問題,就在城北,十來分鐘就到了。”

她坐在我旁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滿是疑惑。我小聲湊到她耳邊故作神秘地說道,“小驚喜,到了就知道了。”

二十分鐘後,我們站在了文鑫河灣小區十二棟叁樓的一棟房子裡。

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張皓翔沒騙我,這房子的確新得可以。而且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叫人來打掃過了。兩室一廳乾乾淨淨,衛生間裡居然還有浴缸,傢具雖說少了點,但比起小鎮的老傢來,這裡已經算是完美的住處了。

“風遠,這房子怎麼回事,誰的房子?”她的驚喜隻閃過了一瞬就被憂慮取代了。

於是我隻好把和張皓翔之間的事如實告訴她。我有些害怕她會生氣,畢竟我不僅想過要斷絕親子關係,還付諸了實際行動。

“不行,不行,你是我兒子,怎麼能落到別人戶裡。”她皺着眉輕咬着下唇,顯得一臉的委屈。

“這個的確是個意外,那時候我真的沒想那麼多。你別生氣啊,不過隻是給別人當叁年弟弟而已,又不是當兒子。我保證大學畢業以後一定把戶口和你重新並在一起,一直並到我死,行不?”為了瀰補心裡的虧欠,我圍着她盡量挑好聽的說,過了好久才算勉強平息了她心裡的不甘。

之後她又覺得不能接受這房子。我隻好又苦口婆心地把張皓翔的原話告訴她,錶示這算是我用成績換來的房子。前前後後圍着她折騰了小半個小時,她才算是重新展開了笑臉。

“原本我還打算讓陳姐幫幫忙,給我們準備個住的地方。沒想到你連房子都準備好了。”

“我估計你也不願意多麻煩陳姐,現在陰差陽錯有了這房子。也算是我們要轉運了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傻笑着。當時張皓翔要借我房子的時候,我還自尊心十足地不想要呢。

她沒有說話,隻是舉起手捧住我的臉,盯着看了好久。從她柔嫩的手掌貼上的那一刻,我臉就開始燒了起來。

可她的動作固定得我根本轉移不了視線,隻好也看着她誘人的臉頰,心裡撲通撲通地也開始亂跳起來。

“媽,你怎麼了啊。”

“沒什麼,就是感覺我的兒子突然就像個大男人一樣,不,比很多大男人還可靠。媽媽覺得很自豪,很欣慰。你能回來就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

她的眼神裡閃爍着五彩的光芒,像是彙聚了有生以來所有的希望。

我不知道以後的路是怎樣的,我隻知道自己肯定會不遺餘力甚至會不惜性命地去照顧她,守護她。

這時候我根本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針對她悄然覺醒了某種新的屬性。

當天晚上返回小鎮,我們就開始收拾彼此的東西。最後發現她住了這麼多年,東西居然還沒有我多。

我收拾完和她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了唐傢,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唐爍聽說我要離開了,當時抱着我就哭了。我尷尬地安慰了她好久,把一個哥哥的樣子做得足足的。

而唐輝雖然有些不舍,但畢竟是男孩子,也隻是囑咐我不要忘了他們。反正我們叁個人還有一個qq群,肯定不至於會斷了聯係。接着我把市裡的住址寫給他們,讓他們以後來市裡可以直接去找我。

孫阿姨倒是一臉的笑意,她趁着我和唐輝唐爍聊天時,收拾了不少乾貨,有些還是唐叔從外地帶回來的。之後便是囑咐我要好好對媽媽,不要惹她生氣之類的。

出了唐傢的大門也算是了卻了這小鎮上的最後一絲牽掛。唐輝唐爍必然是我一生的好友,這一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回傢後,發現她正拿着那本簡愛準備往包裡塞。

“這麼喜歡這本書?都快翻破了。”

她拿着書隨意地翻了翻,還是塞進了包裡。

“這本書算是這些年的精神糧食吧,裡麵有很多的話都特別讓我感同深受,你知道媽媽最喜歡哪句麼?”

我閉上眼睛快速在腦海中搜索簡愛裡的經典名句。因為時間有些長,所以能想起來的不多。

““我越是孤獨,越是沒有朋友,越是沒有支持,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

是這句麼?”在我能記起的段落裡,好像隻有這句最貼合她。

“這句我也挺喜歡的,不過最喜歡的還是那句:“即使整個世界恨你,並且相信你很壞,隻要你自己問心無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會沒有朋友。”所以即使這些年過得很累,我也還是能有陳姐這麼一個貼心的朋友。雖然我從來沒有和她抱怨過什麼,但隻是和她平等地相處,就已經讓我很安慰了。”她從昨晚開始,嘴角幾乎就沒怎麼垂下過,除了偶爾望着我出神,基本都是笑吟吟的狀態。

剛剛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愉悅。

這樣真的挺好,每次看到她笑,我也會忍不住地微微笑起來,似乎獲得了某種巨大的滿足,我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一個兒子麵對母親的正常狀態,畢竟我已經有九年不知道所謂母親二字是什麼意思。

“你放心吧,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那麼善良,以後在市裡肯定會有很多朋友的。”

而且我發現自己恭維她的話說得越來越順口,其實也許根本算不上是恭維,因為在我心裡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媽媽都要被你捧到天上去了,原來我傢風遠說話這麼甜。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就隻會兇我呢。”她故作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被人揭了老底,我臉上自然有點掛不住。

“媽,那是你兒子中了邪,被人下了蠱,等我們離開這裡,這些不好的回憶你能不能都忘了。”

“嗯……你再叫我一聲,我就答應你。”我今天已經在她的要求下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媽媽了,但她還是覺得意猶未盡。

算了,隻要她高興,就算當個復讀機又能咋的,反正人類的本質不就是復讀機麼。

“媽媽!”

“嘻嘻,兒子真乖!好了,以後到了市裡,鎮上的事咱倆都不要再提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站在大門口,她回頭仔仔細細地環顧了一圈這個傢,隨後毅然決然地關上了大門。而我原本對這個傢就非常陌生,即使想裝出留戀的樣子來也很艱難。

不管怎樣能夠輕鬆割裂過去總比痛心疾首要好吧。

走出小鎮大拱門的那一刻,我倆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歩,回頭張望了幾眼。

清晨的薄霧下,賣菜的小販早已沿街擺好了攤位,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和大媽們劃價。偶爾穿過幾個身着校服的孩子你追我趕,踩翻了菜籃也隻是回頭做個鬼臉。還未上班的工人則光着膀子,站在街邊一邊漱口一邊和過往的行人瞎扯。

遠處,船工們在小河上支起了槳,嘴裡還哼着不知名的小調。老奶奶在門口點起了煤火爐子,半濕的柴火悶出的煙嗆得大嬸不敢出門曬上剛洗的衣服。

原本在我們眼中灰暗無比的小鎮,此刻卻似乎被人用畫筆重新塗抹上了顔色,呈現出了我們從未見過的生機勃勃,我們的離開解脫了自己,也解脫了小鎮。

良久之後我和她相視一笑,轉身離開了這片故土。而我們的故事從此刻起才真正開始。

我叫白風遠,身旁的女人是我的媽媽,沐婉荷。

我們倆剛剛在市裡的車站下車,身後突然就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

“沐婉荷,好久不見。”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發現身邊的她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就忍不住開始顫抖,錶情從驚訝,慌張繼而轉為深深的恐懼……

(陰雷篇完)

下一章: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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