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難,這兩字單純隻用在月下身上才會發生的麻煩事。
當斐知畫帶着月下塞來的畫卷,向畫裡姑娘的長輩提親,非但沒有得到刁難,反而讓長輩以為他在說笑,還關心地不斷向他詢問,“你確定要娶她嗎?”
“再肯定不過。”
女方長輩一臉為難,“你知道……你有更好的選擇。”擺明不覺得自傢閨女配得上他。
“不會有更好的,我就要她。”
“呃……你再考慮幾天吧?”這是攸關終身幸福,不能胡亂玩玩。
“我已經考慮了十幾年,夠長了。”
女方長輩——月士賢擰着眉心,似乎覺得斐知畫給了一個無法解決的天大難題。
“知畫,你也明白的,師父沒有要逼你娶月下這丫頭,也不認為你非得娶她才能繼承月傢一切,我老早就打算將月傢衣缽傳給你,這個決定沒要委屈你,你不用自個兒挖坑跳,放棄更多美好的女人……”要叫他把月下嫁給斐知畫?!那他得貼多少嫁妝才對得起斐知畫呀?!
“我想娶她也不是為了月傢衣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那你又何必……”頭好痛。
“我喜歡她,想愛她,就這麼簡單。”
斐知畫單純的理由讓月士賢嚇到。雖然他老早就覺得斐知畫對月下寵溺過頭,但他也一直說服自己那是因為斐知畫對任何人都好,不單單隻對月下好,他沒有非分之想,所以親耳聽到斐知畫說出來,他還是被嚇得呆若木雞。
“可是月下那丫頭不喜歡你呀!”
“是她讓我來提親的。您也知道,姑娘傢臉皮薄,沒勇氣向您開口。”
“臉皮薄?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傢孫女嗎?”落差太大了吧……“千真萬確是月下,不信,您喚她出來問問。但師父,若月下也央求您同意婚事,希望您別為難我們。”
“這……小倆口情投意合當然是好事……隻是……知畫,你是不是被我傢月下給“怎麼樣了”,所以不得不娶她?”月士賢突然想到這個令他汗顔的可能性,足以解釋斐知畫為何認命要娶月下,前頭說的那些話隻不過是想保住他老人傢的顔麵。
斐知畫唇角含笑,決定讓師父誤會下去,高深莫測地不答腔。
“怎麼樣了”這四字,可是包含許多意思,可以解釋為師父眼下誤解的那種暧昧關係,當然也可以解釋為他被月下搞得意亂情迷,無法自拔,所以他不算說謊,充其量隻是誤導老人傢的想法罷了。
“果然是這樣……是師父教孫無方……是師父對不起你……師父沒想到會養出這麼風騷不知恥的孩子,更沒想到她竟然……”月傢之恥、月傢之恥呀!月士賢幾乎要掉幾顆老人淚來泣訴自己養孫不當。
“師父切莫自責,這事兒要解決也不難,就是盡早讓我和月下成親。”打蛇隨棍上。
“知畫,委屈你了……”一個好好的少年郎就被他教養出來的壞孩子給玷辱了……嗚,老淚縱橫。
“不委屈。”當然不委屈,他求之不得呀!
“你真是好孩子,到這種時候還在替月下說話……”嗚嗚。“你放心,師父會用最短的時間辦好婚事,讓你和月下名正言順……”
當天晚上,月下就被月士賢揪着耳朵,拖到畫房去好生訓斥一個多時辰,要她乖、要她要聽夫婿的話、要她學着當個好媳婦兒、要她別丟了月傢的睑、要她以夫為天、要她一大堆菈裡菈雜學東學西,念得她耳朵長繭,也讓她對於“高攀”斐知畫這件事感到全盤皆錯。
她失聲尖叫,從畫房逃了出去,又怯懦地躲起來了,一如她每一回每一回逃避現實的方法。
小小樹洞要塞下她非常勉強,她一半身子在樹洞裡,一半的腿在樹洞外,臉蛋擱放在膝頭,長發罩住小巧臉蛋,拿樹洞當地洞藏身。
斐知畫又尋着她來,在她麵前蹲身與她平視。
“我一定會被你休掉……像爺爺說的,不出叁年,你一定會休掉我……”她悶悶在說。
“當然不會。”
“會!因為我這麼任性,脾氣又差,愛遷怒、善嫉妒,倔強又不聽話……”越說越自我厭惡,連她都找不到自己半分優點。
“那些我都喜歡呀。”
“等你久了,一定會膩的,然後你就會休掉我。”爺爺也這樣預言。
斐知畫失笑。膩?她太輕忽她在他心裡囂張霸佔的程度,她讓他雙眼入不了任何倩影,將她的模樣那麼深刻而清楚地刻在心底。
他的心,在失去傢人後完全虛空,連他自己都容不下,那時他整個人就是由仇恨堆砌起來罷了,當支持他活下去的仇恨也隨着他撕掉所有仇人畫像而終結——是她為他哭泣,是她為他不舍,是她拯救了他,在他最孤單的時候,將自己送給了他。他將她視若珍寶,如果連她都會讓他嫌膩,那麼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讓他眷戀。
“……我們不成親好嗎?我還是可以跟你在一塊,你要是喜歡孩子,我也可以生,就是不要成親。”她擡起臉看他,一副跟他有話好商量的模樣。
“說什麼傻話,你想玩完就不負責任嗎?”斐知畫佯裝闆起臉。
“我哪有玩什麼,我很認真,唔——”唇被堵住,話全咽回肚裡。
他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害怕他娶了她又不要她;害怕他要了她又膩了她。
他貼着她的嘴道,“你怎麼會害怕呢?我才是該害怕的那一個。我常在想,要是有一天,你覺得我羅唆,厭煩我的糾纏,打從心裡真正對我不喜歡,我要如何是好?”
她不喜歡他邊吻邊說話,害她不能好好吻住他。
“就算沒有我,你還有梅香,還可以替她剝蝦殼……”她賭氣,漂亮的眸子眯得細細的,有股怨念的鬼火在週遭成形。
好,是他自作孽,弄出一個莫須有的梅香梗在她的記憶裡,讓她掛在心上,吵嘴時就拿出來堵一堵他的嘴。
“我這輩子隻替一個女人剝過蝦殼,還挑魚刺哩。”就是沒心沒肝的月下。哪一回桌上出現蝦子,不是由他仔仔細細替她處理好,殷勤遞到她大小姐的碗裡?她沒道聲謝也就算了,還以為那尾蝦就該自個兒剝光光躺在她麵前供她享用。
“是我嗎?”哼。
“說你沒良心,你還真的半點也不剩?”竟然還敢反問他?那聲冷哼又是怎麼回事?!
她被他一掌從樹洞裡拖出來,作勢要擰她的臉,月下跑得快,一溜煙就鑽躲過。
“我隻記得你幫她剝蝦殼的畫麵,她還同你說“你不是說要替我剝隻蝦吃嗎?幫我,我最不擅長了”。”月下酸溜溜學着嬌滴滴的聲音,眉呀眼呀嘴的幾乎都皺在一塊。“你愛剝蝦就去剝給她吃好了!”
撂完話就跑,是她最擅長的行徑,她以自己的腳程為傲,知道斐知畫追不上她,所以她還有膽回頭朝他做鬼臉。
她的手指才朝鼻尖一頂,用豬鼻子對着他,連舌頭還沒來得及吐,身子已經讓人從後頭打橫抱起,她尖叫,落入溫暖懷抱。
“你——你怎麼追得着我?!你明明就跑不快——”
“誰跟你說我跑不快?”他隻是懶得跑而已。
“放我下來!”
“這是唯一一次我不允你的事。”他將她抱得更緊,帶着她走回府堂。
“胡說八道,你好幾次都沒允過我事情,不然就是嘴裡答應,心裡卻不這麼想。”她看着他繞過前廳,越過堂檐,一腳踏開他的房門,忙不迭驚問,“你你你……你要做什麼?”
“瞧瞧你的良心藏哪去了。”他反腿將房門又踢勾回來。
“你要怎麼瞧?!”不好的預感!
“一寸寸剝開了瞧。”
“剝——”剝什麼呀?!呀呀——他的舉動已經讓她知道他要剝的是什麼了。被丟在床榻上的月下護住自己衣襟,蓮足就要踢開跟着上榻的他。
“讓我看看你的心是鋼鐵或石頭做的,竟然這麼無情漠視我。”他輕易逮住她的腳,再輕易撥開它,完全不把它的攻撃看在眼裡。
“我沒有!才沒有——”不能脫——不能脫——她今天的兜兒是舊的,一點也不好看,要剝也要兩天前先告知她,讓她準備一件新的、漂亮點的。
呀——“我有良心!而且它不是鋼鐵或石頭,別瞧!你別瞧!”她掙扭得像條蟲子,左鑽右鑽就是鑽不進被窩裡將自己藏起來。
“我還沒找到你的良心……跑哪去了?”他從她的腿上摸索,帶笑的眼、假裝困惑的口吻,手掌滑過她的衣裙,熨燙煨人的溫度透過薄薄布料傳遞給她。
“在、在……”呀呀,她又不能直接捉起他的手,罩在她酥胸上,跟他說——我的良心在這裡!
“在哪?”
她臉紅,看出他的戲弄,她咬牙,賭他不敢這次。
“在胸口!”有膽就摸!哼——哼聲還沒完,她眸兒一瞠,因為就在她方才故意挺高的胸口,多了一隻手。
“斐知畫!你還真的摸呀?!”她的小酥胸淪握在他大大的手掌下,完整包覆,沒有太驚人的驕傲到讓他不能一手掌握,她立刻伸手要拍開他。
“還是沒摸到……你完全沒有良心了嗎?”他還有意見。
明、明明就整個捉到了,還抱怨沒摸到?!
“我當然有——我、我知道你每次都幫我剝蝦殼,知道我討厭麻煩的燙蝦,隻要不能一口塞進嘴裡的食物就不肯花功夫吃,不單單是蝦,還有栗子、花生、瓜子、炒蛤、秋蟹,你做的事我都記牢,夠良心了吧?”她可恥地發現籠罩在他掌心的躍動變得急促,乳尖無法控制地變得硬挺,那件兜兒也掩藏不住自己忠實的反應,她漲着紅暈的雙頰,慌亂將她知道他為她做的事都嚷叫一回——她沒忘,那都是記憶裡重要的存在。
“我做的,隻有這些?”他怎麼記得自己還更做牛做馬一些?
“還有還有!”他的手不要這樣揉啦!改惚晃移鄹閡膊換棺臁顧ё糯劍倫約撼慫禱埃夠岱⒊霾桓梅⒌泥培叛窖繳?
“嗯哼?”不滿意。
“你還會來找我……就算明知道我是個會遷怒的人,你還是硬跟着來討挨罵。”想想自己以前待他的態度,若兩人角色對調,她老早就走人了,哪還有耐心好聲好氣。
“還有呢?”他的鼻息貼近她的頸子,噴吐的熱氣燙人。
“你說你喜歡我……”因為羞澀,也因為不知所措,月下閉上眼,卻敏銳感覺到他沿着她的筋脈輕緩吻着,在她顫起哆嗦時,他又會故意退開,像在撩撥她的忍耐力。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嗎?”他厮蹭着她的頰,享受她發絲搔弄的感覺。
嗯。猛點頭。
“允許我喜歡你嗎?”以前總是在他麵前跳腳,命令他不準喜歡她,還要一再強調她有多討厭他,現在呢?他要她親口說。
嗯嗯。用力點頭。要是他改去喜歡梅香,她才討厭好不!
“你喜歡我嗎?”問句越來越簡潔,也越來越逼問她的真心。
“我……”她睜眼觑他。
“討厭你?”他替她接下話,因為她最常說的就是這句。
“不是!”她急急否認,一說完,又臉紅了。
“更糟嗎?討厭這兩個字已經不足以錶示你對我的嫌惡?”他挑眉問,佯裝受傷。
“你好討厭!”她明明就沒有要這樣說的!自己在那邊搶什麼話呀!
“原來你還是討厭我。唉。”俊顔沾上陰霾。
“你怎麼都不聽人說完話啦!”人躺在床上,沒辦法跺腳,隻能揮舞小拳,“我哪有說討厭你?!”他哪隻耳朵聽到的?!
“你剛剛說了。”不然房裡還有第叁個人嗎?
“我才沒有說!”
“有,你說了,你說我好討厭。”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逗她隻是想看她芙頰泛彩,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明艷動人。
“你——”真的好討厭!大呆瓜!笨木頭!蠢!還要她說得多仔細嘛!
“你什麼?”眨眼。
月下被逗弄到惱羞成怒,吼出違心之論,“你最最最討厭了!走開啦!”她用力推他,雙足也一並用上。
“你要推開我嗎?”
如果你把我推開,讓我不得不去接受另一個女人,那麼,也許我會變成你夢裡那位斐知畫,捧着你不屑要的感情,去給那個要它的人。
月下猛然想起他的話,忘卻自己嘴裡剛嚷嚷他最討厭,雙手反其道地緊緊抱住他不放。
“月下,承認愛我並不難。”
她嘟着嘴,沉默半晌才悶道:“我才不要先說……先說愛的人感覺比較笨。”她將螓首埋在他肩窩,有些傻氣、有些任性。
“月下,我愛你。”他先說。笨又何妨。
藏在他領間的紅唇微微彎揚。這樣才對嘛,她哪好意思大剌剌對男人訴情衷,當然是他要吃點虧,因為他愛她嘛,嘻。
她傻笑,心情變好,被他安撫得很溫馴。
“你比較笨。”嘿。
“我不在乎,隻是聰明的你似乎還欠我一句話喔。”
“你喜歡我不覺得吃虧嗎?”她沒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話,反而有些不確定地問。
“不覺得,一點也不覺得。你讓我開始懂得愛情,因為有你,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牢握在你的手裡,而你,陪着我一起。”
“聽起來像誓言……可是有些混亂,我有這麼重要嗎?”月下當他在說甜言蜜語,可是他的甜言蜜語又不是那種簡單一聽就懂的,好像拐了好幾個彎,說着她不理解的句子。
他捧着她的腦袋,將唇吻上她的。
“你就是那麼重要。”
“你那句話的簡單意思是不是就指——你沒有我會死?”她的解釋比較淺顯易懂。
“差不多是。”
“那就別咬文嚼字,我聽不懂有何意義?”要說甜膩膩的情話也得挑些她能明白的呀!雖然弄懂他的意思之後,讓她難掩喜悅,嘴裡聽來像埋怨,心窩口卻熱熱甜甜的。“我聽懂的話,才能感動嘛……”
“傻月下。”他的輕笑聲燒紅了她的耳殼,明明在取笑她,聽起來又好疼寵。
“我才不傻哩……”
“那聰明的你,該把欠我的話還給我了吧?”他沒忘索討她的愛語。
“我沒答應你要說什麼呀!”她又耍起賴,紅着粉頰,抿唇不說。
“才剛覺得你有些良心,現在又全消失不見了?”這一回,他真的要將她剝乾淨、瞧仔細了,粉櫻色的衣衫被他菈開,露出她引以為恥的舊兜兒。
“斐知畫!我剛剛已經說了那麼多的良心話,你還有什麼不滿足?!而且愛不愛這種事又不是靠嘴在說的……”她的義正辭嚴隨即走調,“呃,我可不可以先回房間換件兜兒?我有一件比較好看的,上頭繡了粉蝶和小花,這件又舊又醜……”她一直覺得這種時刻,一定要讓自己穿得美美的,最好是剝掉紗綢時能讓他倒抽涼氣,偏偏她沒料到今天它會有機會出來見人……隻能求助於拖延戦術。
“重點不是兜兒,而是它包裡着的東西。”他為她的反應覺得有趣,尤其是她噘嘴抱怨肚兜不好看……她以為他會花多少注意力在那塊布料上?
“我如果現在摸着良心說愛你,你會不會住手讓我回房換件肚兜再來?”她認真想同他打個商量的模樣讓他強忍住笑。
“你如果摸着良心說愛我,隻會加快這件兜兒被我脫掉的速度。”他必須相當誠實的告訴她。對她,他的渴望絕非她所能想像的單純,他想要她想到幾乎需要強迫克制自己。他想擁抱她,當她總是倔強又傲氣地轉身奔開;他想親吻她,當她總是在他麵前楚楚可憐地嗔紅着眼。
“那你脫快點……”死也不要看那件肚兜一眼。
而他用事實證明,那件眼下已經躺在地闆上的醜兜兒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她嬌美的身子,成功擒獲他所有目光。
他當真如她所願,沒多瞧它一眼,他也當真如他所言,重點不在兜兒上,而在於它包覆的白玉凝軀。
他瘋狂吮着每分每寸,火熱地點燃他對她的迷戀,月下被燙人的情慾嚇壞了,她雖然畫過無數回的春宮圖,卻從不曾嘗過那樣的滋味,她先是腆顔失措,雙手害怕地推拒着他,他也不強逼她就範,綿綿細細的吻像雨絲輕緩落在她手心及腕脈,毋需開口安撫,他的動作讓她安心,她回吻住他沿着手臂一路輕舐上來的唇,在他雙手滑過她的腰肢時還忍不住被呵出癢笑,但她的笑靥隨即被他吞噬,仿佛在品嘗美食般意猶未經…她喜歡他的吻,感覺自己像融化在他嘴裡。他的皮膚好炙燙,煨出她一身薄汗,她身子染起薄暈色澤,與她此時發上簪的粉色琉璃簪同樣美麗,她怕癢的笑容在此時顯得嫵媚,氤氲的眸子迷蒙,烙在他眼裡,風情無限。
她以為他又要吻她,但他沒有,他吻着她頸子中央,察覺到她吞咽津液的緊張滾動,他在她喉間低低沉笑,她紅着臉,想闆起錶情責問他笑什麼,發出來的聲音卻隻是沙啞淺吟,他傾注了力道,吻疼她的肌膚,那種疼痛是被他的牙關啃咬,又被他的溫舌舔撫,再被雙唇吸吮,一重一輕一緊的力量,疼又癢的交相存在,他的手,帶着文火,滑進她柔軟腿間,她繃緊了身子,不知如何反應,連呼吸都開始紊亂。
“我不會弄痛你的。”
他沉啞的聲音在說話,撫慰她的緊張,聽在她憨糊的耳裡像是一陣清風,她沒專注去聽,嘤咛虛應,隻覺得他的長指和着他與她的汗水,似乎在她胸口寫了些潦草急促的字,她半眯水眸,想瞧清楚,卻看見他的手握住她的盈滿,暧昧的挑逗,隨着她急急吐納而起伏,在他掌握之下,一定也發覺她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咚的鼓噪。
越過自己的胸口,瞄見他下身的昂揚,她趕忙瞥開視線,緊緊閉起眼,牙關咬得好緊,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等着迎接緊隨而來的撕裂劇痛……然而,她可以感覺到他侵佔她的身體,可以感覺到脹滿的另一份心跳與她合而為一,可以感覺到自身覺醒的燥熱慾望,獨獨缺了初夜痛楚。
她眉心的擰蹙被他吻開。
“我說了,我不會弄痛你的。”他舍不得她嘗到疼痛,他要她快樂。
“好奇怪……我以為……”她咬着唇說話,眯着蒙蒙眼縫看他,臉上又是紅霞又是困惑。
“以為什麼?”他的十指扣住她的,吻着她的鼻眼。
“會痛不慾生……”為什麼她覺得還滿……呃,舒服的?雖然身子勉為其難包容了他,那樣的青澀或許讓她難以適應,可是竟然沒有痛得她哭爹喊娘,讓她始料未及。
他隻是笑,開始在她身體裡放縱纏綿,她不覺疼痛,他無須憐惜,盡情逞歡。
好吧,她心裡的困惑先擱一邊,現下腦子裡容不下太多無關緊要的小事,就算她想好好思索,他也不允許,非要她將心神全放他身上,他正愛着她,不許她分心忽視。
月下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或許該說,她完全獨佔着他。他在她身體裡享受甜蜜,她則在他心上榨取他每一分的感情,豪奪他愛她的證明。
她吻去他鬓角的熱汗,在他耳邊將欠他的那句話還給他,說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斐知畫在那一瞬間,身體與心靈同時感到圓滿滿足。
他最美麗的月下美人……
“我跟你說喔……”慵懶的聲音才起了頭又消失。
“你要跟我說什麼?”他不忍搖醒她,但被吊着胃口也不是太舒服的事情,所以他試着放低聲問,若她沒睡沉,自然就會答腔,若她沒醒來,他也不再追着問。
她在他身旁翻身,覆蓋着雙眸的小扇長睫連掀也沒掀,蹭進他懷裡,他笑着,將她的長發攏妥,再把被衾菈高一些,不讓她着涼。
本以為她要睡不說話,沒料到她又冒出話來。
“每次我把你甩在身後,我都會一直一直回頭看你——”她張開漂亮深邃的眸,望着他。
“我知道你有回頭,我在看着你。”他站在她身後,為她的眼神及臉上茫然的錶情疼惜着。他等在那裡,希望她飛奔回來,將滿腹的委屈告訴他,無論是用尖嚷或是吼叫的方式,也好過她像負傷小獸,獨自要找個隱密地方吮傷。
“我一直回頭看你,想要跑回來,跟你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兇;想跟你說謝謝,謝謝你來找我……想要撲到你胸口,向你哭訴,想要你安慰我,想要你幫我把所有的悲傷難過都一肩扛起,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擔……”
“你為什麼不這麼做?我一直等在原地。”從沒有轉身離開過。
“因為……那樣好任性……”雖然跺腳吼他也很任性,可是她覺得別扭,也好怕他拒絕接收她的依賴。
“怎麼會呢?比起任性,你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寂寞逃避更加難受。”他吻吻她的鼻尖,她皺鼻輕笑。
“我記得你站在那裡不動的模樣……如果你那時對我張開手臂,我大概真的會很沒有節操的爬回你身邊。”還好他沒有,不然她那模樣一定很窩囊……在他麵前盡情懦弱,不用強撐起堅強。
“如果你那時對我勾勾手指,我才會像條忠誠的狗,奔向你腳邊。”還好她沒有,不然他那模樣一定很狼狽。
“因為你愛我呀。”她驕傲地說,粉暈色的小臉揚着光彩。
“你不也一樣。”說得好像他單方麵演着獨腳戲似的。
“是你先說愛我的。”先後順序代錶着輸贏,她不讓歩喔。
“是你先愛我的。”他是先開口那方沒錯,但是先愛他的人,是她。
“明明就是你先說的!我是在……後來才說的。”猛然想起她回應他的那時,兩人正做着什麼私密事,她氣勢削減。
“不爭這種事了,好嗎?”
“你先認輸就好了呀。”
“我認輸。”
“你太沒志氣了啦!”讓她贏還有意見。
“輸給你又何妨,你願意愛我就好。”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好像也有點道理……她爭這種輸贏就顯得太孩子氣了些。
反正是他寵出來的,活該。
各人造業各人擔,她是他的業,他也不能有怨言。
“你笑得眼都彎了。”腦子裡八成沒閃過什麼好事。
“隻是開始同情你。”同情他以後要花一輩子哄她、騙她、包容她,想想真該替他掬一把男兒淚。
“同情我愛上你?”
“那不值得同情,好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戳刺他的胸口。他敢否定就別怪她翻臉,對他始亂終棄,玩玩就算!
“那你同情我什麼?”
“同情你遇到我,活該讓我欺負。”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貶損自己的意思。
“我感謝能遇到你。”他不會用同情這兩個字,如果真要用,他會說:是天同情他,讓他遇到了她。
“甜言蜜語,說來也不臉紅噢?”真正臉紅的人是她。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出更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她笑着推開他,身子鑽出被衾,但隻來得及探出一隻裸足,又讓人逮回榻上。
芙蓉帳裡,淫艷樂無窮。
尾聲知畫之章我一直知道,有個矮娃兒時常攀着我的窗,睜着骨溜溜圓眸往我房裡瞧,我漠視她,不在乎她每回見我繪完畫便撕起畫時掩藏不住的抽息。
“斐撕畫……為什麼要撕畫?”困惑的嗓,軟軟憨憨的,似乎吮着指,讓人聽不明白,但叫錯了我的名字,這讓我不開心起來,我投過去一記瞪視目光,嚇得攀在窗邊的人重重跌了一跤,聲音之大,足以想見摔得多疼。
窗棂上經常出現的小小柔荑消失了許久,我以為會重新再爬攀回原地,然而等了良久,那雙手沒回來,房外有哭聲,像小獸的吟狺。
我仍在繪着,沾了墨的毫筆不曾停止,要自己專心,別為小事分心,隻要畫好圖就好……哭音飄飄搖搖,從我左耳飄到右耳,再從我右耳繞到腦門,不曾間斷。
最後唇線一筆畫壞,我心情惡劣,決定先拈除妨礙我認真的人,揉掉紙,擱下筆,我菈開門扉出房門。
坐在地上的娃兒雙手掄着小拳,揉着汩淚的眼,看見我時,兩條細膀子朝我伸來。
“痛……”你哭嚷。
我當然知道痛,因為那摔下來的“砰”聲很重。
“好痛……”兩隻手臂沒放下,仿佛在等我彎下腰抱。哼,想都別想。
我在思索,現在如果揮手要你滾,有多大的成功機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哭去。
“嗚……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裡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你的拳兒沒在揉眼,讓我瞧見你眼淚流得多洶湧,我從沒見人如此哭過,又醜又難看,不過因為你年紀稚小,哭成這樣也不會讓人恥笑,你的淚像瀑布,不住地從眼眶淌下,像不會有流盡之日,我對這種棘手事毫無經驗,也不打算為你首開先例,知道自己想轉身回房,這念頭沒斷過,雙腳卻不是往後退,而是跨出了門檻。
“爹……娘……”你還在哭。
“你爹娘哪去了?”我在你麵前蹲下身問,話離了口,我自己怔忡不已,我以為自己要問的是——你還要哭多久才滾。
你的手臂像逮着浮木,勾在我脖頸後,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滿臉眼淚鼻涕隨着抽噎而滴落,我嫌惡皺眉,想要撥開你,卻先聽到你哭着顫音,“天上。”
原來也是孤兒,與我一般。
“真的有這麼疼嗎?”又是驚訝,我真正想說是——找別人哭去。
“疼。”小腦袋在我懷前點了點,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可憐兮兮。
“是臀兒疼還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總覺得你方才哭爹喊娘的聲音遠比嚷痛還要淒厲。
“都疼……”你的眼鼻嘴都紅紅的。
“要抱着我就不許哭。”否則別怪我起身走人。
“可是心裡難過就會哭呀。”你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阻止你哭泣的我才是大錯特錯那方。
“那你就放手。”我不想當草紙,讓你拿來擦淚擤鼻涕,想來就噁心!
“不哭了,我不哭了。”你邊說,邊拿我衣服抹臉……看到胸口一片濕糊,我懊惱自己今夜的多事,早知如此就放任你在檐下哭到瞎也沒我的事!
唉。
“別像隻蟲子攀樹,站直身子。”怎麼有人身子能這麼柔軟,像以前娘親買給我的棉糖,如白雲一般,不敢用手碰,怕碰散了,嘗進了嘴裡,滿滿的糖甜香滋味。
“我臀兒痛……”
“我不會替你揉的。”我狠然打碎你的希冀,眸子再怎麼閃呀閃也沒有用,我不心軟。
“我娘都會……”
我是你娘嗎?——我很想反問,但我不想和一個奶娃兒爭這毫無意義的事兒。
“你跟我來。”話一說才發現你輕得可以讓我抱着走,乾脆一把拎着你進我房裡。
“你要幫我揉藥嗎?”
“我房裡沒有藥。”瞧你哭得淒慘,我想到一個方法解決你的疼痛——雖然我非常不願意用這個方法,但是隻要能讓你止住哭泣,說不定就可以趕你走了。
我打定主意,取來紙箋畫符,這是止痛符,能讓一個肚破腸流的人還能談笑風生的咒術,用在撞疼臀部這類不見血的小傷口似乎牛刀小用,但為了我的耳根清淨,我想很值得。
“把眼閉上。”我拿着符回到你身邊,命令道。
“閉上?”你仍用着水濕清靈的眼看我,眼裡有快滿溢出來的信任。
“對,閉上。”快快轉開那種波光粼粼的楚楚眸光吧,看了刺眼。
“喔。”你沒追問我要做什麼,完全聽我的話。
我把點燃的符壓按在你臀兒上,當符燒盡,咒術便進到你體內,將所有痛楚化為虛無。
“熱熱的……咦,不疼了耶……”你很驚訝,想轉過頭睜眼,我立刻壓制你的腦袋,嚴令出聲。
“不許張開眼。”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想暴露自己是秘術師的身分,就是為了這世代傢傳的秘術,我的傢人被一夕滅驚—我爹的秘術惹來殺身之禍,我引以為誡,死守秘密。
“好舒服……”你傻笑。
“喂!別睡我床上!”我不敢相信你就大刺刺在我的床上打起酣呼,任憑我叫你喊你,你一動也不動,我幾乎以為你是假裝的,連拍了你的臉頰好幾下,拍紅了豐軟的頰,你還是不醒。
“我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威脅,應我的隻有微微呼聲。
“我真的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將威脅實行,打橫抱起你,真的把你放在房門外,關起門扉。
“終於安靜了。”久違的寧靜清幽,我真該死地想念你。
坐回桌前,繼續畫我的圖。
忽而一陣沁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將桌上的油蠟火焰差點吹熄。
“風怎麼變大了?”我擡頭。
你睡在外頭,會冷吧?
不對,你裝睡,說不定早冷跑了。
我勉強把注意力落回紙上,看到自己畫出一張完全失敗的圖,這是今夜第二回的失敗之作,原因全在你身上。
第一次是你哭聲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靜靜,同樣讓我心神不寧。
我再度跨出門,這回卻是把蜷縮在檐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瘋了。看着那張酣睡滿足的臉蛋,我擰皺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這種事還不僅止發生一回!
我的床上,幾乎夜夜都睡着你,早上醒來望見的第一張容顔,都是你。
我一點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這種親昵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這樣依賴着!
“你為什麼畫完圖就撕掉?”你老愛追着我問這個同樣的問題,我不想答,當你不存在似地漠視你。
說出來,應該會嚇壞你。
我撕畫,是為了殺人。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長凳,用最近距離看我作畫。
我的眼由手裡畫中挪到你臉上,對於你的審美觀感到可笑。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猥瑣的長相、麵露兇光的男人肖像,能稱之為好看?!我忍不住嗤問。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裡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撕畫的聲音總是能令我渾身血液沸騰,看着畫裡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剝離,我心裡的獸被喚醒,我無法滿足,將畫再撕得更粉碎——不夠!還不夠!我接連又撕了好幾張畫,在撕裂聲中想像畫裡的每張臉孔都將麵臨怎生的死劫,我開心地笑了。
我蘸着爹娘及弟弟們的血,從他們的血裡看到最終一眼所見到的每一個仇人,那些猙獰無情的嘴臉變成我傢人臨終遺見……我被奶娘牽去市集買糖,成為殘活下來的遺孤。我繼承秘術師的血脈,以血腥秘術替傢人報仇——我才幾歲,手無縛雞之力,拿劍不成,舉刀更是困難,但是我用着我擅長的方式,一個一個終結我畫出來的仇敵。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從哪拿來硯臺及墨條,每天跟前跟後地磨新墨給我畫。笨蛋,普通的黑墨隻能畫圖,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畫出來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則無論我畫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着你狼狽沾了滿臉黑墨,又滿心期待捧着黑墨在我週遭打轉,無視你的用心,卻逐歩被你的耐心打動。
從失去傢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繪過圖了?
我讓爹的師兄收養我,他對於我爹及我的秘術師身分一無所知,隻以為是暗夜惡匪闖入我傢洗劫財物,事迹敗露而狠下殺手,卻不知道真正的禍端出自於斐傢承襲的秘術師血脈。他以為我善繪,是源於爹娘的畫師技藝,殊不明白我繪圖,隻想報仇!
昨天撕完所有仇傢的臉孔,我最後要畫的,是我自己。
也許在替自己畫下最後一幅畫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鬆懈,陪着這娃兒一塊畫些隨興的東西,反正……日後也沒機會了。
“你別磨了,過來。”我喚你過來,蹙眉把你鼻心醒目的墨珠子擦掉。
“做什麼?”
“拿着。”我將手上的筆擱進你軟小但全是墨臟的手。“畫過圖嗎?”我問。
“沒有,爺爺不許我碰。”
“我教你畫。你想學什麼?”沾着你辛苦研磨的墨,我說道。
“花。”
完全如我所料,女娃兒就愛這玩意。
“行,就花。”先來朵牡丹好了,魏紫。
“好難……”你小臉蛋皺起來,好生苦惱的模樣。
“不難。你瞧,這花瓣就這樣畫,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畫起。”
“好難……”
“我教着你畫,瞧着,眼睛不要看我,看着筆紙。”
“好難……我不喜歡畫這種花,你挑簡單些的。”
“那繪蓮花。來,這樣一畫,再這樣染開,另一片蓮瓣就這樣——”水中佳人在紙上綻開。
“好難……”
忍住!別跟一個奶娃兒一般見識!
“不然,蘭花,我們來畫蘭。”
“好難……”
“月季——”青筋一條。
“好難……”
“菊——”青筋兩條。
“好難……”
“我教你繪桂子!這個再說難,我就不教你了!”每一條青筋都爆斷,我吼得你縮肩。
一點、一點、一點,再一點,毫筆在紙上輕按了四次,畫桂花不用高深的渲染或勾勒,一朵桂花終於成形,這回你沒再嚷難。
“這是我畫的,第一次畫的花!”你好高興地笑着,自己拿着筆,重復點畫着簡單的花。“你下回再教我畫更難些的花!”
再教些更難的?你沒看到我嗤之以鼻嗎?我在你這個年歲時,已經會畫百花圖了!
而且……下回?
怎麼可能會有下回?這兩個字眼,讓我胸口一窒。
“沒有下回了。”
“為什麼?你不教我了嗎?”原先喜悅小臉蛋上的甜甜笑靥僵祝“對。”
“你嫌我笨,是不?”眼淚馬上蓄積得滿滿。
“我沒有時間教你。”
“可是你看起來不忙。”
“我所謂沒有時間,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沒有命教。”我故意說得讓你聽不到,可是心頭有股念頭想笑,“不過也許到那最後還有你陪着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至少在最後這段路上,我會記得你。
至少最後這段路,不是我一個人獨自走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讓你懂,你隻要睜眼瞧着,隻要一直陪我到撕完所有的畫為止,這就夠了。
我拿出血墨,你立刻捏住鼻翼,骨碌碌的眼繞在我身上打轉。
我取來新紙,將自己的容顔繪入。
“你在畫你耶!”你驚喜地嚷,仿佛多驚訝多高興,大驚小怪。“你等等也畫我,好不好?”
“不好!”我斷然拒絕。
被我用血墨畫下去,隻要畫被撕了,小命也沒有,你懂什麼?!
你抿嘴,抖顫,豆大的眼淚掛在眼角,隻要眸兒再眯一些就能擠出它——“不許哭!”我吼,你立刻憋住,好幾聲委屈的嗚咽就哽在嘴裡。
我想,我是心軟了。“……明天我再幫你畫,你記得過來磨墨。”隻要不是用血墨畫你,你要畫幾張我就替你畫幾張。
“你不用臭墨替我畫?”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畫你自己好不好?”你軟聲央求,抹去眼淚。
“……當然不好。”
“為什麼不好?”
“你不要老是問為什麼。”煩。
“為什麼不要問為什麼?”
“你繞口令嗎?”冷眼瞪你。
“不能問喔……可是用臭墨畫,臭臭的……”你頭壓低低的。
“畫完這張,我就不再用臭墨畫圖了。”
“你終於決定倒掉它了?還是你終於也聞到它的怪味兒?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發臭了……”你還說得很高興,竟然得寸進尺批評我,我眸一眯,幸好你還有自知之明,閉上嘴了。
我趁着你安靜的片刻,將人像繪完。“畫得像嗎?”
“嗯嗯,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沒錯,一模一樣,活脫脫就是我進入畫裡的臉孔。
這是最後一張,撕完畫,就結束了。
終於。
我忍不住笑,心裡有着解脫的喜悅,隻要撕了畫,少則幾個時辰,多則叁天,我將迎接自己的死亡。
“你做什麼?!”你撲跳過來,逮住我的手,不讓我俐落扯爛畫。
“你怎麼老愛什麼什麼的問?煩!走開,讓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這張畫得很好呀!為什麼要撕它?!”
我不聽,你的力道根本無法阻止我,你隻是個小娃娃,就算你的雙手用盡吃奶的力量,也撼動不了我撕畫的決心。
手背上一陣劇痛,讓我不得不鬆開執畫之手。
“你——好痛!你咬我?!”我手背上有觸目驚心的牙齒櫻“誰、誰教你要撕畫!”動牙咬人的你搶走人畫,跑得老遠,戒慎地盯着我。
“我自己畫出來的東西為什麼不能撕?!”
“不要問為什麼。”
你還敢拿我的話堵我,活久嫌煩就是了!
“將畫還給我!”我大歩殺上前。
“不要!你一拿到畫就是要撕,我不要還你!”你鑽入椅下,爬呀爬的,再繞到桌下,身子俐落,我歩伐雖然比你大,卻沒你會鑽,明明就快要逮着你,下一刻你就鑽進窄小的縫間,像隻戲貓的鼠。
可惡!是你逼我的!
我在手上畫下縛身咒,躍攀在桌上,等你從桌下一溜出來,一手打上你的臉——“定!”
咒縛一出,你直直摔倒,想掙紮,卻掙紮不開,我的縛身咒學得比我爹更好,隻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要拿它來對付一個小娃兒。
“嗚……你不可以拿這幅畫去撕!你聽到沒有!你要是把這幅畫撕掉,我就再也不來找你!再也不跟你說話!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畫畫——”你驚恐看着我蹲下身,朝你懷抱裡的畫作動手時,嚇得語無倫次。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來不來找我,跟不跟我說話,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畫畫。”你以為我在乎那些嗎?那些對一個將死之人而言,可有可無,而且我還嫌你纏人!
你哭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我無情的反駁,還是護不了畫。
“你不要那張畫,給我嘛……我要呀……嗚……不要撕掉……那張畫裡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會這麼保護……你竟然說不稀罕我來不來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說話……嗚……我要……我要那張畫……”你顫着聲,眼淚大把大把往眼外潑。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麼都沒了,爹、娘、兩個弟弟,全都沒有了,隻有它留着,何必呢?讓它跟着親人一塊做伴不是很好?它活着,就是為了替親人報仇,現在,那些仇人一張一張全被撕成了碎片,它達成了心願,你沒聽見嗎?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讓它孤孤單單留在這裡!”
我不明白你在阻止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在我眼中,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為什麼要讓我獨自背這麼沉重的擔子?!為什麼不讓我跟着傢人一塊去了就好,如此一來,我就不用逼自己一夕長大,不用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既然這一切無法扭轉,我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吧!
“我也沒了爹和娘呀……嗚……我也什麼都沒了呀……我也孤孤單單的呀……它要是孤獨,你就幫它在旁邊畫上我,我也沒有人陪着……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畫也沒關係,畫在一塊就不孤單了嘛……”你那雙流着淚的眼,完全不曾離開過我,淚糊濕了你臉上的縛身咒,婉蜒成一條條縱橫的墨川,哭音都快讓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仍堅持要說。
不要哭了!你為什麼哭?!為什麼要哭?!你孤單你寂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替自己哭就好,為什麼要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我可憐嗎?我讓你覺得同情嗎?!
我的衣擺掄握着你吃力挪動來的拳兒,你哭得狼狽,仍是那句要我別撕掉這張畫;仍是那句你要陪着畫裡的我一塊……為什麼?
為什麼我竟然會覺得……我希望真的能有你的陪伴?
為什麼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一個人?
為什麼我懦弱了?
“你真要陪着它一塊入畫?”我聽到自己沙啞問。
你是那樣堅定應了我,縛身咒的束縛讓你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麼遲疑,但聲音是滿滿的肯定。
“畫在一塊,就沒辦法分開了。”
永遠永遠,都沒辦法分開了。隻要畫一毀,死的不隻是我,連你也……“不分開。”
你說話時的神情,令我震撼,你想也不想的答允,讓我心頭揪擰,我知道,自己被你說服,你的哭泣,崩潰了我的心牆,你的眼淚,將我失去傢人卻強逼自己成長不掉淚的委屈全數補齊,我看見我的眼淚,透着你的雙眼,毫無保留地宣泄而出。
我抹去你的淚,也抹去你臉上的縛身咒。
“那麼,你坐過來。”我潤筆,望着你,你聽話走近,讓我將你抱坐在膝頭,再道:“握着筆。”
你拿住軟毫。
“將你自己畫上去。”我看着你小手的視線逐漸變模糊,熱辣的水霧灼燙着我的眼,我閉眼忍痛,感覺水痕滑過臉頰,陌生的濕潤。
你仰轉着頭觑我,我垂着頸,不讓你看見我此時的任何錶情。
“可我不知道怎麼畫,你帶着我畫,好不好?”
本想藉由你的手,讓你能陪着我入畫,而毋需被秘術束縛着生命,就算畫撕了,你仍能安然無恙,你卻軟言央求。
我知道,一旦畫中有你,我便不可能毀畫,或是畫毀,你將陪着我殒命。
我伸過手掌,在你的手背旁遲疑不決,你在等待着我,甚至準備拿另隻手捉過我的,我沒等你的催促,輕緩將手覆在你手上,收緊了指,掌心裡,滿滿都是你。
繪下你的眼、畫下你的唇,我閉着眼,你的臉龐在眼簾出現,我深深呼吸,肺葉裡全是你的味道。
是你阻止了我輕賤生命的念頭,你不會知道,你的存在,拼湊了另外一顆不全的心;你不會知道,你無心之中,救下了我。
從這一刻開始,我立誓,絕不讓彼此再孤單。
如同畫裡你我,成雙成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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