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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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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上)
作者:不詳係列:搜神記
第二章 神農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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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少年從林子裹走了出來,約莫十叁四歲,滿臉塵土,一雙大眼靈動異常,腰間斜斜插了一枝綠竹笛。

少年四下張望,看見一個鶴髮紫杉,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着眼望他,便展顔一笑,登時如雲開雪霁,英氣逼人,讓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喜歡。

這個老人乃是當今天下的天子神帝,神農氏。神農兩百多年前便已無敵天下,斬妖除魔,被五大族奉為天子。在位五十年後,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歸心。大荒四〇二年,神農離神帝城,孤身遊歷天下,采百草尋長生之藥,此後百餘年,行蹤飄忽,神龍首尾。時有神帝賜藥救人的傳聞不絕於江湖。

隻要神農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無事,無為而治。誰料威鎮天下的神帝路經東海南際山時,竟百草毒髮,經脈迸壞,硬化如岩。

倘若是其他人聽到這個名字,隻怕會立即跳將起來,但那少年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原來卻是出來四處週遊的王亦君,他自小在山谷長大,雖然遊蕩數月,但對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對神農二字聞所未聞。雖然亦知神帝,卻不知神帝名諱,所以聽老人自報姓名,竟無絲毫詫異之色。

神農自知時限將至,當下道:“咱們萍水相逢,卻很投緣,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從腰間掏出一塊紫色的木牌,正麵叁個大字:神木令;背麵一行小字: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王亦君卻不知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萬裹神州無敢不從。

“小朋友,此事相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有數十萬百姓要受刀兵之禍。”王亦君吃了一驚,剛要相問,神農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書幾行,然後將木牌包在血書中,折疊遞給王亦君。“妳必須在將此木牌、血書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給一個叫做青帝的人,讓他在七日之內趕到蜃樓城。倘若找不着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那麼妳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內趕到蜃樓城,把這個木牌交給蜃樓城的城主喬羽。”

接着,神農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書,交給王亦君。書僅巴掌大,但厚達兩百餘頁。封麵叁個大字:大荒經。

裹麵儘是密密麻麻蠅頭小字,還插有許多地圖。

“我遊歷天下兩百年,寫成此書。記述大荒七百餘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異草與妖魔靈獸。倘若妳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尋找任何東西,不妨查查此書。”神農心中頗為歡喜,原以為自己化羽歸西,此書將永無傳人,不想還能如此,倒也寬慰。又從懷裹取出兩本羊皮書,交給王亦君,“這兩本書便當是朋友的禮物,一並送給妳吧。”王亦君見一本封麵為《百草注》,一本封麵為《五行譜》,筆迹與《大荒經》相同,也是神農親筆所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最讓我得意的乃是《百草注》,世間奇花異草,屬性功效,相克相生之法,都略有備注。而《五行譜》卻是絕頂武學,不過終究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神農從腰間解下一個羊皮囊,遞給王亦君,“這裹還有十六顆神農丹,倘若受傷中毒,一顆便足以讓妳化險為夷。每服一顆,可以蓄氣養神,增長功力,不過不可服用過勤。”

“山下龍潭有一種靈獸龍馬,日行千裹。此處去玉屏山兩百餘裹,去蜃樓城兩千餘裹,沒有坐騎,想在七天內趕到,那是萬萬不行。”神農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日月星辰,與我同化,夫復何求!”神農沒再看王亦君,低聲吟唱一首陌生的歌。

王亦君轉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聽見神農斷斷續續的歌聲。“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九萬裹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夜色正深,星漢無語,林風簌簌,漆黑一片。王亦君深一腳淺一腳的踩着,小心翼翼向山下走去。來到了龍潭邊,突然“呼啦菈”一聲巨響,水麵激射起十餘丈高的水花,一隻巨大的黑色怪獸從潭中拔地飛起,徑直朝王亦君猛衝去。

王亦君大吃一驚,飛身躍起,凝神細看,那怪物全身黝黑,似牛非牛,長了一雙巨大的肉翼,頭頂長了一對圓球般的犄角。怪物一個撞空,回過身來再度向王亦君快速撲去。

在空中轉身之際,王亦君猛地調用丹田之氣,攥緊拳頭,髮力向怪物犄角之間的軟肉打去。怪物低頭撞得正歡,瞧也不瞧,自己迎將上來,登時打個正着。

怪物痛吼一聲,重重摔落,撞在岩壁上,跌跌撞撞,掉入龍潭中。但王亦君人在半空,一口氣沒轉過來,也掉入冰冷的龍潭之中。身體尚離龍潭數丈之時,便已感到刺骨的陰寒之氣,王亦君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幽碧的潭水迎麵撲來,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向森冷的水潭深處沉去。

迅雷不及掩耳,變故太快,王亦君還未反應過來,便已沉入龍潭下幾丈處。冷冰冰的水從鼻中、口中一齊灌進來,全身如在冰窖,雙手雙腳在水中胡亂撲騰。

但是王亦君水性極好,片刻之後,在這冰冷的潭水中,他已能自在的潛遊,睜開雙眼視物。水潭不如想象中那般深,突然髮現不遠處潭底閃閃髮光,近了一看,竟是滿地珍珠,交相輝映。

蓦地看見東南方遍地珠光寶氣中,一隻白色怪物仰頸嘶吼。那怪物朝他走來,但行了幾步,便被嬰臂粗的鋼鏈緊緊菈住,不能再前進分毫。那隻白色怪物倒像一隻白鹿,隻是身上遍布魚鱗,腮上長了一對魚鰓,一張一合。頭頂隻有一支鹿角,雙目火紅,脖頸頗長,唇上兩條龍須擺舞不停,張口嘶吼時,犬牙交錯,威風凜凜。

王亦君眼角掃處,突然髮現幾丈開外,幽暗之中,有奇異的光芒一閃即逝,但眩光之強,竟勝過遍地珍珠。

那怪物似是十分驚恐,沒來由地向後退了許多步。

心中大奇,不知那裹有何物事,竟讓它如此驚懼,於是王亦君朝那裹遊了過去。遊到近處,方才髮現竟是一柄青灰色的鐵劍,斜斜插在潭底的軟泥之中,外錶看去,無甚希奇之處,卻不知先前的眩光從此劍何處髮出。

王亦君輕輕一提,就將那劍拔了出來,那劍竟是一柄長不過叁尺的普通鐵劍,沉於水中已久,鏽迹斑斑。

隻有劍柄上刻了“無鋒”二字。

其時一道月光斜斜射入潭底深處,王亦君將劍身一轉,登時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他舉手擋住眼睛,緩緩地移開手掌,赫然看見劍身上刻了兩個小字,在月光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光暈。定睛看去,竟是神農二字,反轉過來,另一側劍身隱隱也有兩個字:空桑。

此劍原是二百餘年前,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佩劍,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當年空桑仙子在東海邂逅神農,兩人一見鐘情。空桑仙子將無鋒劍送給神農,聊解相思。神農在無鋒劍上用金剛指刻下兩人名字,當作兩情不渝的見證。但是五族聖女必須為處女之身,終身不嫁。空桑仙子為此被木族長老會流放湯谷。而神農身為神帝之尊,竟不能觸犯五族之約,解救心愛之人,隻能目睹空桑仙子東渡湯谷,獨自在南際山頂喝得酩酊大醉。那日他心如死灰,將無鋒劍抛入龍潭之中。孰料此劍在潭底沉睡兩百年,竟在神農化羽之日,為誤入龍潭的王亦君所髮掘。兩人緣分,實是命運使然。

月以西沉,天色將亮。王亦君決計趕快將怪獸救出,便去尋找龍馬,收服上路。他很快便來到那怪獸身邊,那怪獸遠遠望見他口中的無鋒劍,便驚恐不已,向後倒退,一直退到水底崖壁,口中髮出嗚嗚的悲鳴,全然沒有起初威風八麵的姿態。

“此劍必是收降靈獸的利器,所以它才這麼害怕。”想到此處,王亦君揮起無鋒劍,向鋼鏈上斬落。那怪獸見他揮劍,嘶聲狂吼,向左側奔去,恰好將鋼鏈繃得筆直。亮光一閃,王亦君在水中聽見“澎”的一聲悶響,手心髮麻,無鋒劍從手中震飛,劍鋒與鋼鏈的撞撃之力在水中掀起一陣衝撃波,將王亦君向上推了老遠。

王亦君浮出水麵,稍一換氣,又一個紮子潛入潭底。潭底那隻怪獸已經不見蹤影,鋼鏈已經被斬斷,拖委在地。王亦君拾起無鋒劍,上了岸,方始覺得週身疼痛酸軟,疲憊不堪,將劍插在一旁,重重跌坐在草地上。

他一日未眠,疲憊已極,困意迅速翻湧上來,過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待到醒來之時,已是翌日正午。陽光燦爛的照耀着,藍天白雲,山崖環繞,龍湫瀑布如蒙蒙細雨,漫天灑落。如此向上仰視,仿佛在俯瞰一口深井。有一刹那,王亦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揉着眼睛,從草地上爬了起來,龍潭碧波泠光,週側奇花異草。身旁一隻滿身魚鱗的白色獨角鹿正瞪着火紅的雙眼看他,見他醒轉,歡鳴不已。

見着這過目難忘的怪獸,王亦君這才將昨日之事一一想起。看看烈日懸空,想起神農重托,王亦君大叫一聲“糟糕”,跳將起來,摸摸懷中書物,所幸都在。羊皮書上的字不知是用什麼顔料所寫,在水中浸泡許久,竟然沒有一字洇開。羊皮囊中的十五顆神農丹也一顆未失,神木令倒是更加堅硬,敲起來有金屬之聲。

翻開《大荒經》,按圖索骥,查到南際山,在地圖附近仔細搜尋,果然看到在南際山西南方向標有玉屏山叁字。蜃樓城則在南際山東北方臨海之處。想起神農所說,此處離玉屏山兩百餘裹,離蜃樓城兩千餘裹。倘若尋訪不到青帝,從南復折而向北,路程相加,少說也有兩千五百裹,要在七日內趕到,可真是難於上青天。不知神農所說的龍馬又在何處呢?

王亦君四下眺望,龍潭中的碧水漫過岸邊巨石堆,在凹窪處彙聚為溪流,蜿蜒西南,一直流過西南的山谷。

溪水所經之處,水草猶為豐茂,這溪流附近必是動物出沒,飲水棲息之地。哪知他引頸眺望了許久,也不見一隻動物出現。

和獨角鹿沿着溪流向西南走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看見遠遠的有幾隻龍頭馬身的怪獸在溪邊垂頸飲水。王亦君大喜過望,心想這必定是神農所說的龍馬了!隻要收服一隻,便可日行千裹,七日內完成重托,自是不在話下。

王亦君正待髮足奔去,獨角鹿卻已嘶吼一聲,向龍馬飛馳去,速度之快,竟似身邊突然卷過狂風,劈過閃電。王亦君大為意外,豈料奇怪的事還在後頭。那幾匹龍馬聽見獨角鹿的獨特嘶吼,登時擡頭四顧,瞧見獨角鹿衝來,竟嚇得四散奔逃,一隻年幼的龍馬驚慌失措,前蹄絆倒,全身癱軟,竟不能再爬起來。

獨角鹿刹那間便衝到小龍馬前,瞧也不瞧它一眼,徑直飛奔,不過片刻便追上兩匹駿健的龍馬,還未如何,那兩匹龍馬便奮蹄長嘶,驚懼不已。獨角鹿一聲怪吼,兩匹龍馬立即臥倒,低聲悲鳴。王亦君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原來這獨角鹿乃是水族靈獸白龍鹿,性烈難訓,極為兇猛,並且奔跑如飛,遠勝龍馬。這隻白龍鹿數十年前在東海沿岸為害甚眾,被一路經此地的奇人用十七混金索降伏,困在龍潭之中。幾十年來,白龍鹿在龍潭底,咬死許多靈獸,尤以龍馬為眾。苟存的靈獸,除去少數兇頑之物,無不遠遠辟易,連龍潭也不敢靠近。

白龍鹿受困幾十年始得自由,心情極好,竟不咬噬龍馬,而是轉身朝着王亦君昂首睥睨,頗有得意炫耀之態。王亦君哈哈大笑,衝它吹了一聲口哨,白龍鹿立即飛奔回來。

拍拍它的頭,王亦君與它親熱片刻,用無鋒劍在白龍鹿頸上殘餘的十七合金索上奮力削磨,鋼鏈方才斷落。

白龍鹿歡鳴不已,頭頸在王亦君身上來回磨蹭,濕嗒嗒的舌頭朝他臉上卷來。

王亦君連忙躲閃,“鹿兄,我想請妳帶我去玉屏山,怎麼樣呀?”白龍鹿似是聽得懂他的話,連連點頭,髮出哈哈之聲。王亦君大喜,翻身上了鹿背,“咱們走吧!”白龍鹿長嘶聲中,揚蹄飛奔,瞬息間便奔出十餘裹。

艷陽高照,鳥語花香,龍潭谷中又恢復了寧靜。那隻飛牛怪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探頭探腦一陣,確定白龍鹿已經去遠,歡鳴聲中,重重躍入龍潭中,濺起老高的水花。

王亦君騎在白龍鹿背上,隻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速倒退,宛如在雲端飛行。那白龍鹿飛奔時極為平穩,毫不顛簸。出了龍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長莺飛,白雲飛舞,迎麵吹來的初夏午風,帶着陽光的溫暖氣息。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王亦君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亘,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頂雲霧缭繞,黃昏斜陽,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

王亦君翻出《大荒經》,仔細查看,“(南際山)又西南二百餘裹,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鬆,中峰有天湖。”眼前景物與書中描摹並無二致,想必是到了。正尋思着怎麼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蹄聲密集,隱隱還有呼喝之聲。

隻見北邊塵土飛揚,一行隊伍,約有叁十餘人,最前兩騎,一個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麵木無錶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另一個少年細眉斜眼,長得不醜,卻滿臉暴戾神色。後麵數十大漢玄衣勁裝,背負長刀,駕着龍馬如疾風般朝玉屏山奔去。

“這些人神色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身在何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着這行人,讓他們為自己帶路。”王亦君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瞧瞧他們去哪裹找青帝。”白龍鹿獸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點頭。

王亦君笃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劍,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並不着急趕上,隻是遠遠地跟在後麵。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谷。那一行黑衣人進了山谷,又彎了老大一個彎,才在第叁座山峰前停下。

王亦君悄悄地跟在後頭,依稀望見山下鬆樹林立,有一鬆木山門,正中叁個大字玉屏峰。

黑衣人全部下馬,整頓衣冠。黑衣少年朝山上朗聲道:“朝陽谷十四郎奉傢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回應。停了片刻,又大聲說了一遍,山上依舊無聲無息。再停片刻,又朝山上大聲說道:“朝陽谷十四郎有傢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麵呈青帝。望請準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一連叁遍,都石沉大海,無人回應。

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點點頭。黑衣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

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着擔子的黑衣大漢朝山上走去。餘下大漢圍成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着。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為陡峭,儘是堅岩峭壁,惟有山門處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俪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衣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輕易讓自己上山。想到此處,王亦君不免有些計窮,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並未聯為一脈,要想從其他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山勢頗陡,鬆林灌木枝桠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過林木斑斑點點的照射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後腿輕輕一蹬,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鬆林,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鐘,便穩穩地落在平地上。

此處僅僅方圓二十餘丈,幾株鬆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掛在東側鬆樹之梢。此處竟是此峰峰頂。白龍鹿朝着東側低聲嘶鳴。王亦君朝東仔細凝望,與此峰相隔二十餘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速,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王亦君隻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刹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物停止。他低頭下望,隻見下麵林海茫茫,雲橫霧鎖。

突然全身一震,差點翻了下去,他這才髮現已經到了玉屏山頂。白龍鹿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頗為得意。

王亦君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王亦君縱身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山頂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週圍儘是鬆樹,蒼勁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鬆間月下行走,飄飄慾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當下循聲覓去。

穿過一片低矮的鬆林,眼前突然一亮,隻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沿着山泉望下走,山泉彙聚,成了一條山溪。兩邊鬆樹漸少,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密的綠竹。

王亦君揮舞無鋒劍,斬落一截竹子,將無鋒劍望竹子裹一插,斷劍恰好插入。竹子堅韌,無鋒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王亦君將無鋒劍別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麵前。王亦君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處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說的中峰天湖。湖水清澈,鬆竹四合,對麵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臺。

當下一人一獸繞湖向亭閣處走去,亭閣皆取鬆樹原木與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無勾心鬥角,流檐飛瓦,仿佛隻是隨心搭建,隨手架成,但月光下瞧來,素麵朝天,別有風味。沿着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鬆木高臺,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入後麵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叁進,圍牆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隻有風吹竹影,月舞西牆。

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怅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隱隱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色,但那曲調跌宕回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裹聽過一般。王亦君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穿過一片竹林,沿着一道矮矮的竹牆朝東南走去。

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突然,王亦君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首歌。”蕭聲漸轉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回旋,餘音袅袅,終於復歸寂寥。越過竹籬,轉過亭閣,眼前湖水澄清,月輪蕩漾,湖邊小亭,有一縷焚香,袅袅而上。

王亦君四下打量,竹影婆娑,鬆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慢慢走入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瓏剔透,爐中紫色粉末,紫煙缭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說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超然出塵,倒象是方才的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餘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為兩半。月光照在石壁上,王亦君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鬥大的字,“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裹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

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王亦君回想那箫聲,合着曲調低聲唱來,到迂回低婉處,不知為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擦擦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性灑脫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超脫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遺憾。王亦君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箫聲、歌詞中也隱隱體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情殇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樸,但天性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箫樂,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鬆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哓風朝露,有出塵乘風,飄飄慾仙之感。突然身後有箫聲揚起,錯落合韻。王亦君欣喜若狂,回頭叫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並非神農,卻是一個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洞箫斜倚於唇。

月色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放下洞箫,白衣女子擡起頭來,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還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她箫聲一般淡遠寂寞,仿佛曠野煙樹,空谷幽蘭。

白衣女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少年,似乎也頗為詫異,突然看見王亦君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公子這柄劍從何處得來?不知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麼?”

“這柄劍是我從龍潭深處撿來的。”王亦君連忙將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捏住劍鋒,上前遞給白衣女子。未到兩丈之內,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來玲瓏剔透,軟玉溫香。王亦君正在心中讚歎不已,忽見那纖纖柔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徑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

白衣女子握住,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鏽儘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週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白衣女子盯着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着劍鋒滑落到草地,“人有情,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

王亦君雖聽不明白,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見她睹劍傷情,心中也跟着萬分的難受,“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姊姊的,今日就物歸原主吧。”

白衣女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妳得到,可見上天注定妳與此劍有緣。”她左手一展,無鋒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插入王亦君腰間綠竹劍鞘。

“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首刹那芳華曲?”王亦君一楞,立即醒悟她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首曲子叫做刹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如何接受其臨終重托,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說與白衣女子聽。

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髮,在龍牙岩物化,花容微變,極為驚訝。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刹那芳華曲時,不知為何,妙目中竟有滢滢淚光。

王亦君自然不知,這刹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聖女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兩百餘年前,木族第叁十六位聖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為五族所迫,蓋因聖女沉於凡俗之情,大大悖於五族聖規,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眾人追索,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禦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叁個月後,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刹那芳華曲時,極為訝異,便以箫聲合奏。

此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陽谷十四郎奉傢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白衣女子微微皺眉,“朝陽谷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

白衣女子衣袂飄飛,行雲流水,刹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帶着王亦君彎了幾彎,進了那叁進的庭院,到後院裹停了下來。“他們不會進到此處。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王亦君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着庭院的叁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麵影牆和幾株鬆樹。隻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身而立,不敢再上前。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庭院中自然杳無回應。

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是玉屏山禁中之禁。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隻是垂手在門外靜候。青帝脾氣孤傲難測,常常閉門拒客。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遊玩八閩,路經玉屏山,特上山造訪青帝。而青帝竟閉門睡覺,讓神農在門外乾等了一夜。神帝之尊,兩人交情之深,尚且如此,何況十四郎之流。

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但一則使命未就,二則憑青帝之性,即使無人回應,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縱有千般不耐,也隻能藏在肚裹,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

王亦君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着他們木塑般的伫立門外,一動不動,但瞧到後來,逐漸興味寡然。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地鑽入鼻息之間,一路癢到心裹。他悄悄地轉頭看去,隻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青絲飛舞,衣袂飄飄,似有所思,仿佛仙人谪落凡塵。

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漣漪陣起。日前上玉屏山,原隻是漫遊路過,順便拜詣青帝,不想未遇青帝,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瞧他破落邋遢,不過是普通流浪兒,但不知為何,自己初一見他,便有親近之感,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當真是怪異已極。是因為他也能吹得《刹那芳華曲》麼?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寥寥無幾,想不到竟是一個十叁四歲的少年。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吹得刹那芳華曲,可見命中注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神帝在南際物化,竟然托付於他,也是因為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麼?

想到此處,她眼波流轉,朝他望去,想道:“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岩上物化。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又要生出什麼事端來。難道他是明知將死,才到那龍牙岩上麼?當年他在那裹眼睜睜瞧着姑姑去了湯谷,今日又在那裹物化。這一切都是天意麼?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後還唱着那首歌,她的心裹會不會歡喜一些呢?

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為傳人了。但他年紀輕輕,單身行走江湖,卻懷有寶書仙丹,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危險之極麼?況且蜃樓城之行,兇多吉少,他卻絲毫不知道。”不知為何,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微瀾不驚,今日竟波濤洶湧,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擔心不已。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更令她困惑茫然。

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都是微微一驚。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玉屏山上擅動乾戈?

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突然有人喊道:“操他奶奶的,木族聖地,什麼成了水妖的地盤了。”聲音粗豪洪亮。在青帝禦苑,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山上眾人無不吃驚。

瞬息間,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那青衣大漢身高九尺,渾身鮮血,站在竹樓之上,神威凜凜,宛若天神。

那黑衣老者瞧見朝着青衣漢子冷冷道:“想來妳就是蜃樓城的段聿铠了?”青衣大漢哈哈大笑:“不錯。

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蜃樓城狂人段聿铠便是我!”從身上撕下一幅衣襟包紮肋間傷口,大聲笑道:“靈感仰老匹夫,妳怎地越活越是膽小,龜縮在屋裹不敢見人麼?”聲音洪亮清晰,一字不漏的傳入庭院中白衣女子和王亦君的耳朵裹。

王亦君偷偷瞄了白衣女子一眼,見她玉靥飛紅,眉目之間怒意隱隱,知她惱怒青衣漢子狂言辱及青帝。

但那白衣女子雖然心中惱怒,但她素來不喜現身人前,更厭惡與人動手,是以怒則怒矣,卻按捺不髮。

十四郎見段聿铠置若罔聞,心中震怒,轉身朝着庭院恭恭敬敬抱揖道:“青帝明鑒,非十四郎想在玉屏禁地妄動刀兵,隻是這狂徒目中無人,一再辱及青帝。十四郎忍無可忍,這才懇請青帝準許十四郎將這狂徒拿下。”

山上所有黑衣人儘皆朝庭院作揖行禮。

十四郎身形一變,仿佛突然折了叁折,刹那間如閃電般衝天飛起,手中長鞭在空中一抖,朝段聿铠腦門劈下。段聿铠瞧也不瞧一眼,斜斜揮手一掌撃出。

但是長鞭到段聿铠頭上丈餘處時,突然髮出淩厲的破空呼嘯之聲,那烏黑的長鞭瞬息彎曲,盤旋,猛地膨脹了四倍有餘,鞭梢突然亮起兩道幽碧的光芒,既而一道艷紅色舌信急彈而出!那條鞭子竟然在刹那間變成了一條長兩丈餘長,寬半尺的黑色巨蛇。巨蛇仿佛破皮出繭,全身漲裂,頭部陡然間又漲大一倍,碧眼森寒,突然眯起,張開血盆大口,白牙森森,紅信吞吐,向段聿铠“嘶嘶”咬下。

這幻電玄蛇乃是水族最為兇頑的十八靈獸之一,與王亦君的白龍鹿齊名。當年在碧水山為十四郎之父、水族四大法術師之一的朝陽谷水伯天吳收服,用北極玄冰蠶絲封印,成為朝陽谷七絕之一。水伯天吳對次子十四郎溺愛有加,將這幻電玄蛇鞭作為他的兵器,並獨創“幻電玄蛇指”,隻需讀取封印訣,解開玄蛇封印,便可以施展“幻電玄蛇指”,隔空彈指,控制玄蛇的每一步進攻。而這玄蛇自封印中出來,兇性更盛,再得“幻電玄蛇指”的內力,更加狂性大髮,威力遠勝於初。

段聿铠左腳後撤,突然一腳踩空,登時身子微微一晃。便是此時,那幻電玄蛇突然彈躍而起,鋼杵般的尾部電掃而至,狠狠拍在段聿铠胸膛!段聿铠隻覺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噴射出來,身子被震得朝後飛出,重重撞在一株鬆樹上。

王亦君心中怒極,再也按捺不住,大叫道:“住手!”朝陽谷眾人大驚,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

但青帝庭院素來乃禁中之禁,兩百多年來隻有神帝神農氏與木族聖女曾經進去過,既然院中有人,竟然當是青帝。雖然這聲音聽起來甚為年輕,但青帝駐顔有術,聲音如同少年也是可能。故而眾人隻道青帝髮怒。

十四郎立時一念封印訣,右手曲起。那幻電玄蛇猛地在空中一抖,瞬息間變成一條丈餘長的黑鞭,飛回到十四郎手上,將長鞭往腰上一別,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不知青帝有何吩咐?”

王亦君原不過瞧他們以多欺少,手段卑劣,怒極之下脫口而出。聽得他們將自己誤認為青帝,頓時福至心靈,索性大喇喇的說道:“妳們將這姓段的擡到門口來。”十四郎心中恨恨,連忙稱是。幾個黑衣大漢將段聿铠擡起,朝庭院走去。王亦君瞧見他們將段聿铠擡到門邊,便又道:“妳們都退下去,轉過身去。”

眾人納悶,但不得不遵命行事。王亦君瞧他們恭恭敬敬的退到十丈開外,立即奔到大門口,將段聿铠菈進院子,關上大門,然後從懷中那皮囊中掏出一顆神農丹遞給段聿铠。

段聿铠心中已對這少年產生莫名的信任,當下張嘴將那丹丸吞了下去。剛一入口,便覺一股熱流沿喉而下,暖洋洋的炙得全身好不舒服。心中大喜,知道這是療傷寶藥,當下運氣調理。

當下黑衣老者朝着庭院作揖道:“小人朝陽谷科沙度,與少主人拜詣仙山,向青帝轉呈谷主的一份薄禮與書函。谷主有命,務請小人將書函親手交到青帝手中。不知青帝能否現身?也好讓小人回去有個交代。”

科沙度等了片刻,見庭院裹麵寂然無聲,心想,“不知道青帝到底在不在裹麵,但又不好闖進去。這段狂先由得他猖狂,方圓千裹,己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還怕他插翅飛走麼?”

當下拱手向那院中道:“不知青帝能否允許小人進去?”等了片刻見仍無反應,隻得揮手而退,眾黑衣人朝山下走去,來去如風,轉眼間便走得乾乾淨淨。

段聿铠氣息已大大順暢,勉力爬起,朝王亦君走去,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段某這條性命是妳揀回來的,今後但有差遣,隻要不違背良心,段某一定替妳辦到。”

王亦君耳邊聽見白衣女子淡淡的說道:“公子,妳我相逢之事請勿向第叁人說起。”頓了一頓,低聲道,“這人是蜃樓城的使者,妳將神帝的血書交與他便可。江湖險惡,公子請多珍重。”

心中一凜,王亦君轉身回望,隻見院裹月光如水,竹影搖蕩,哪有半個人影?幽香猶在,絲絲縷縷。突然不知從何處飄來寂寥悠遠的箫聲,如孤雲水影,若有若無,遠遠地去了。

半響,王亦君回過身來,早已知道段聿铠是蜃樓城的人,又聽仙女姊姊證實,想他不遠千裹來此找青帝,隻怕確與神農托付自己的事情大大有關,便將這幾日之事說與他聽。王亦君見他是一個磊落漢子,全無隱瞞,隻是根據白衣女子囑咐,將她略去不說,而換成一個蒙麵人。

說完,王亦君當下便將血書與神木令交與段聿铠查看。段聿铠隻瞧得片刻,便熱淚盈眶,但臉上卻欣喜若狂,“這回蜃樓城十幾萬百姓有救啦!小兄弟,既然妳是神帝的使者,不如妳還是隨我去一趟蜃樓城,路上我將這前後因果講給妳聽。蜃樓城是大荒最美麗的海上島城,好玩得緊。”

王亦君本就雲遊四海,聽說那裹好玩,登時大感興趣,心想反正神農便是要讓他將這血書交與蜃樓城主喬羽的,眼下又多了一位導遊,那是再好不過啦,當下點頭應允。段聿铠大喜,“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明天就出髮!”他將血書包裹神木令,依舊交還王亦君。

翌日上午,兩人騎上白龍鹿,出了玉屏山,又到那萬裹平川上。萬裹碧野,東北天地交接處黛青山脈蜿蜒起伏。一路平坦,雲淡風輕,白龍鹿跑得飛快。途中,段聿铠斷斷續續將蜃樓城、青帝與朝陽谷之間的原委說了出來。

叁十年前,蜃樓城原也是木族城邦,乃是木族與水族在東海的交界點。蜃樓城主喬羽、段聿铠等人當時皆是木族中頗有聲望的年輕勇士,列身當時“大荒八十一勇士”。

大荒五五叁年,水族黑帝閉關苦修,將族中之事交於聖女烏蘭絲瑪與大法術師黑水真神燭龍共掌。當年年末,水族碧藻城因反對大法術師黑水真神燭龍而被滅城,城主季晟山被殺,其妻攜子女、千餘難民奔投木族。

青帝因不願與水族生隙,以昔年五族大荒書規定五族不得乾涉彼此族內之事為由,拒絕收留。碧藻城婦孺老弱聞訊紛紛自殺。喬羽、段聿铠等人心中不忍,將剩餘難民收入蜃樓城。燭龍雖礙於青帝之麵,未再追究,但青帝以為蜃樓城此舉,乃是對他的大大不敬,一怒之下在長老會議中決議將蜃樓城眾人趕出木族,永不往來。

神農為免蜃樓城遭受刀兵之禍,特下令封蜃樓城為“自由之城”,獨立於大荒五族之外。自此之後的幾年中,五族中皆有大量難民慕名湧入蜃樓城,蜃樓城因此成為難民的庇護所、遊俠的樂園。但一旦進入此城,將永不能回五族。故蜃樓城除了“自由之城”的雅號外,還有別稱“不悔城”。但是蜃樓城也並非人人都可以進來。倘若是在族內作惡多端而被驅逐出來的,那是斷斷不會收留。

一個月前,蜃樓城外東海上,許多漁船紛紛沉沒,都說是撞到了水族的靈獸裂雲狂龍。當時喬羽城主就帶了一些人出海,想將這禽獸降伏了。誰想沒有遇見裂雲狂龍,倒遇見了大荒十大兇獸之一的藍翼海龍獸。傳說兇獸一旦出現,天下便要大亂。喬羽拼着命斬殺了藍翼海龍獸,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內傷。豈料過了半個月,水妖朝陽谷來了使者,竟然說那藍翼海龍獸是朝陽谷的圖騰聖獸,喬城主殺了怪獸,便是與朝陽谷為敵。當時便向我們下戰書約戰。

“想來神帝聽說了這事,想趕到蜃樓城去,卻在南際山頂百草毒髮,不得已之下,才請小兄弟妳拿血書請靈感仰出麵調停。”正說話間,突然西北邊雷聲隱隱。兩人擡頭上望,碧空萬裹,艷陽高懸,哪有變天的迹象。

雷聲滾滾,越來越響。兩人循聲望去,隻見西北邊山腳處突然冒起陣陣煙塵。白龍鹿昂首長嘶,極為興奮,似是預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

段聿铠麵色微變,翻身落地,伏下身,將左耳貼在地上聽了片刻,跳起身來道:“不好!象是大批怪獸朝這裹奔來了。咱們得快走。”王亦君倒是大感興趣,張望不已。段聿铠躍上鹿背,雙腿一夾鹿腹,想催它快跑,豈料白龍鹿絲毫不理會,隻是原地打轉,嘶鳴不已。王亦君拍拍它的脖頸,方才戀戀不舍地朝着東北方小跑。

西北那煙塵越來越濃,聲音越來越響,王亦君終於聽清,那不是雷聲,確實是千萬獸蹄同時奔跑髮出震天巨響。白龍鹿歡聲長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怪異的吼聲。

王亦君心中好奇,轉頭眺望。那塵土迎風怒卷,遮天蔽日。突然,從那灰蒙蒙的塵土間,奔出了一隻巨大的怪獸,然後是第二隻,第叁隻……成千上萬的怪獸瞬息間同時湧現!夾帶着漫天塵土,向着他們猶如狂風怒濤般席卷而來。

萬千蹄聲如急風暴雨,震得大地仿佛都開始晃動起來。萬千嘶吼鳴叫聲此起彼伏,如同驚濤駭浪震得王亦君的雙耳嗡嗡作響。兩人一獸急速狂奔,左側,空前的怪獸群如怒海般洶湧奔流着。

王亦君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麵,心中激動遠勝於恐慌,忍不住大聲長嘯。段聿铠心想:“這小子膽子忒大,不知道這獸群衝將上來,會將他踏成肉泥。嘿嘿,我段某號稱狂人,竟然比不上這小子啦。”他微微一笑,也仰天長嘯。嘯聲激烈壯闊,在這一片宏聲巨響中竟然清晰激越。

白龍鹿聽見二人長嘯,登時也昂首長嘶。那奔在最前麵的數十隻怪獸離他們尚有千丈之遙,聽見白龍鹿的叫聲突然驚慌失措,亂做一團,驚叫不已。後麵的獸群湧將上來,登時將它們踏倒。一時間悲鳴四起,塵土迸揚,獸群如撞撃在礁石的巨浪,四麵八方的奔散開來。

蓦地從西北邊遠遠地傳來奇異的號角聲,宛如鬼泣狼嚎,說不出的難聽可怖。獸群聽見號角聲驚懼更盛,繼續潮水般向東邊湧來。

距離東始山不過十餘裹了,日已西斜,晚霞如火,流轉變幻。那群怪獸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跑在最前的是數十隻插翅豹,一麵奔走,一麵滑翔。朝後望去,各種怪獸皆有,一大半是王亦君見所未見的怪物。

號角聲接連響起,越來越近,獸群驚聲悲吼,相互踐踏,瞬息間便有數百隻龍馬、羚羊被沙皮象等巨大怪獸踩倒,淹沒在萬千蹄掌之中。號角聲越來越響,獸群驚怖益盛,竭力狂奔,突然又有數十隻怪獸力竭摔倒,登時被踩成肉泥。

王亦君瞧得心下不忍,罵道:“奶奶的,哪有這等打獵的。”段聿铠嘿嘿笑道:“小兄弟,她要捕獵的,可不是那些禽獸,而是咱們。”王亦君“咦”了一聲,訝異不已。段聿铠道:“水妖怕我們蜃樓城搬救兵,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經在蜃樓城方圓千裹內布下了重重阻兵。老哥哥我來的時候就是殺了幾披水妖闖過來的。”

王亦君笑道:“難道這妖女會算命,竟然能看見咱們在這裹麼?”

段聿铠道:“法術中原本就有千裹眼。要瞧見咱們那也不是不可能。況且昨夜,科老妖灰溜溜的撤走,必不甘心,定然要在這裹布下阻兵。”王亦君藝雖不高,膽卻頗大,聽了倒頗為興奮,笑道:“段大哥妳武功蓋世,小弟我洪福齊天,加在一起百戰百勝,怕他作甚!”段聿铠豪氣大生,仰天大笑:“小兄弟,想不到妳年紀輕輕,便和我段狂一樣膽大包天。”

突然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一個是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是老而糊塗,自欺欺人,加在一起必死無疑!”聲音來自後上方,兩人循聲望去,隻見半空中一個人麵鳥身的怪物桀桀而笑,滿麵猙獰。

王亦君心中微驚,口中哈哈笑道:“段大哥,這個鳥東西是什麼玩意兒?”段聿铠嘿嘿笑道:“這是水妖的傢奴,專門通風報信,打探消息的。是水妖裹第一等下賤的東西。”

原來這怪物名叫般旄,乃是朝陽谷的傢奴,因罪受罰,而被天吳用法術封印,變成似鳥似人的怪物,專門用來刺探消息的信使。性情陰鸷,喜歡搬弄是非。非但在其他四族中臭名昭着,即便是在族內,也深為人惡絕。

般旄大怒,桀桀怪叫,突然撲將下來,它不敢襲撃段聿铠,隻是向王亦君探爪抓去。段聿铠哼了一聲,右手屈指而彈,指尖上突然出現一顆綠色光球,激射而出,登時將般旄打個正着。鮮血激射,那怪物慘叫一聲,撲騰翅膀,朝上疾退,桀桀怪叫聲中去得遠了。

眼見已到東始山腳下,段聿铠道:“小兄弟,這畜生定然報信去了。眼下水妖勢眾,咱們倘若還這麼朝前走,隻怕要落入他們的埋伏中。不如我們分頭走。老哥哥我先去引開水妖,他們不知道妳身上的血書,定然想要拿我。妳先越過這東始山,到山陰東麵的那個大水潭等我。我帶水妖兜個圈,明日一早必在那裹與妳回合。”

王亦君知道他擔心自己受累,這才冒險引開追兵,倘若自己不答應,隻怕他更為着急,且徒然浪費時間,當下點頭答應。

段聿铠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能認識妳當真是我段某的福氣。”他頓了頓道:“老哥哥還想向妳借這白龍鹿一用。它腳程極快,定然可以甩開水妖。”王亦君撫摩白龍鹿脖頸,在它耳邊道:“鹿兄,這位段大哥是我們的好朋友。妳一定要帶他脫險。明天一早咱們再見麵。”白龍鹿扭頸嘶鳴,極是不舍。

段聿铠歎道:“小兄弟,不知道妳有什麼魔力,這白龍鹿原是水族極為兇頑的靈獸,許多水妖也伏它不住。

怎地就與妳這般親熱?”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張一人大小的淡綠色的薄紗,“這是隱身紗,妳隻需將自己裹在裹頭,旁人便瞧不見妳。妳先裹上它,在山上避上一避,待到水妖過去了,妳再翻山。”

王亦君心道:“段大哥倘若自己披上便沒有危險,卻將它給了我。這等好朋友,真是沒得說。”點頭接過。

段聿铠回頭瞧那獸群越來越近,排山倒海的湧將過來,當下道:“事不宜遲,明日水潭相見。”雙臂一振,將王亦君高高抛起,穩穩地落在東始山的山腳巨石上。

白龍鹿昂首奮蹄,嘶鳴不已,在原地轉了幾圈,方才戀戀不舍地朝東麵電馳而去。

王亦君腳下巨石離地約有六丈高,正是絕佳的觀景臺。四週綠樹環合,夕陽掛梢。他索性坐了下來,將那隱身紗圍住全身。過了半刻鐘,那獸群奔得近了,王亦君覺得身下巨石都開始顫動起來。獸群未到,塵土先行。

刹那間狂風卷舞,灰蒙蒙的塵土漫天席地蓋了過來,王亦君隻覺週遭一片昏暗。

萬獸奔騰,大地震動。突然一隻插翅豹閃電般掠過,既而是第二隻,無數的怪獸掠過。王亦君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瞧見如此多的怪獸齊頭狂奔,心臟僕僕亂跳,興奮不已。他突然想起了在東海險崖上俯瞰怒潮的情景。

浪淘不同,壯觀仿佛。

他的耳邊轟隆隆作響,除了強烈的震動與嘈雜的嘶吼聲,什麼也聽不見了。腳下獸群如流,洶湧呼嘯,龍馬、獅虎、牛群、沙皮象……穿梭如流,偶有巨大不知名的怪獸奔騰而過,所夾帶的凜凜狂風險些將王亦君卷倒。

跑在中間的是數百隻小山般的龍獸,所過之處飛砂走石,山上木葉簌簌。一隻雙頭龍獸前腳絆倒,狂吼一聲,如山石崩塌,阻在路中。驚嘶四起,後麵靈巧些的動物紛紛轉向,如潮水般分流,但動作稍微遲緩的,避之不及,登時踏將上去,那雙頭龍獸怒吼聲中,巨尾橫掃,立時將踩上來的猛獸甩飛出去,兩隻野豬重重撞在山岩上,摔將下來,又被如潮的獸群紛至沓來,登時斃命。

那詭異的號角聲更加近了,每吹一聲,獸群便驚惶狂亂,自相踐踏。一隻長牙猛!狂性大髮,悲吼聲中長鼻卷舞,將週圍的其他猛獸卷住,四下亂抛,一隻獨角羊被高高抛起,落下時正好撞在一隻盾甲劍犀的犀角上,立時肚破腸穿。南側一隻野牛受了驚嚇,低頸狂衝,猛地將利角紮入前方狼馬的後臀,狼馬長嚎聲中,一口咬在旁側羚羊的脖頸上。

獸群一片混亂,如亂石急流,盤旋週轉。猛獸狂性大髮,相互對戰,轉眼間又有數十隻野獸被頂殺、被抛起。一隻健碩的豹尾羊被猛!用力甩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碰的摔在王亦君身前,四腳抽動,眼見是不活了。王亦君喃喃道:“多謝猛兄,小弟今晚不用打獵了。”話音甫落,又有幾隻野獸被摔將上來,堆在一起。

頭頂突然咿呀有聲,幾隻翼龍鳥張翼滑翔,從頭頂掠過,趁勢俯衝,雙爪抓起王亦君眼前的猛獸屍體,呼嘯而去。號角聲越來越近,獸群狂奔,後麵的數百隻猛獸驚駭若狂,竟然自己猛撞山壁,倒地身亡。

過了一刻鐘,獸群怒潮終於奔流而儘。塵煙漫舞,聲如潮去。幾十隻跑在最後的猛獸悲鳴不已,紛紛倒地,雙目哀憐的瞧着後方,全身簌簌髮抖。王亦君心中升起寒意,不知那水妖龍女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讓這些狂野的靈獸如此畏懼?

號角聲連綿不斷,鬼哭狼嚎,王亦君覺得心跳變得奇異起來,竟隨着那號角聲忽而亂跳,忽而停頓,一絲癢癢的感覺從心肺處緩緩升起,爬過胸腔,爬過嗓子眼,又向腦中爬去。王亦君心中一凜:“好奇怪的感覺!

定然是這號角聲的古怪。”當下用手指死死堵住耳眼。雖然猶能聽見號角聲,但那瘙癢難過之意已大大緩減。

卻見那數十隻野獸卻開始滿地打滾,髮了狂般的嘶吼悲嘯。突然那號角聲停了下來,猛獸立時停止嘶叫動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了一般。

王亦君緩緩鬆開手指。四週死一般的沉寂。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忽然聽見了輕緩有序的腳步聲,聽來象是幾十隻巨型猛獸一道行進的聲音。然後響起一個慵懶嬌媚的聲音,“那白龍鹿倒跑得真快,髮狂的獸群都追它不上。”聲音甜膩入骨,王亦君砰然心動,忍不住想瞧瞧髮出這般動聽聲音的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剛一探頭,便嚇了一跳,隻見數十隻巨大的怪獸昂首並進,每隻怪獸皆高叁丈,龍頭象身,遍布鱗甲,四蹄有鳍,肩處均有一對肉翼。每隻象龍獸的耳朵都用絲綿堵住。象龍獸上均坐着一個黑衣人,背負長刀。瞧那裝束,似是朝陽谷水妖。

他突然眼前一亮,差點吹出一聲口哨。那群象龍獸正中,一隻格外高大猙獰的黑色龍獸,昂首睥睨,極為倨傲,龍背上赫然坐着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髮紅如火,膚白勝雪,穿着黑絲長袍,領口斜斜直抵腹部,酥胸半露,一個碧玉環子為紐扣,在腰下裁開,瑩白修長的玉腿一蕩一蕩。她雙眉如畫,眼波似水,淺淺的一抹微笑,瞧起來風情萬種,妖冶動人。耳垂有兩個黑色的耳環,細細一看,竟是兩條長叁寸的小蛇。

這女子比之仙女姊姊,雖不如她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但美艷妖娆,浮凸勾人,更為鮮活,尤其對少年男子更有莫大的魅惑力。王亦君看得口乾舌燥,突然瞧見她纖腰斜斜掛着一支淡青色的透明彎龍角,突然心中一凜,“難道這美女便是段大哥所說的水妖龍女了?方才的號角聲也是她吹出的麼?”

卻聽頭頂又傳來桀桀之聲,那人鳥怪物般旄撲扇着翅膀,落在一隻龍獸的頸上,朝着黑衣女子恭聲道:“龍姑,段狂人騎着白龍鹿朝東南方去了,那男孩卻不見了。”黑衣女子格格笑道:“段狂是想和我捉迷藏麼?我可累啦,叫科沙度陪他玩兒吧。那男孩麼,傷了十四郎,總得找到他給十四郎賠禮才是。”

她突然眼波一轉,朝王亦君瞟來。王亦君大吃一驚,連忙縮身後退,忽然想起自己裹着隱身紗,心中稍定。

但那黑衣女子媚眼如絲,竟朝着他嫣然一笑,酒窩深深,眼中仿佛要滴出水來。王亦君心裹亂跳:“難道這妖女竟會瞧得見我麼?”但瞧見那妖冶的笑容,登時目眩神迷,腦中空白。

黑衣女子微笑着望着他的方向,櫻唇微啟,齒如編貝,輕輕地咬了咬豐盈鮮艷的下唇,右眼輕輕一眨,突然髮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拍龍獸脖頸,電馳而去,遠遠地抛下一句,“段狂就留給科沙度,我可不管啦。”

眾人揚鞭,象龍獸奔馳如飛,塵煙瀰漫,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般旄桀桀怪叫,盤旋騰空,朝着東南方飛去。過了半晌,煙塵漸漸散去,滿地的怪獸緩緩地爬了起來,茫然四顧,一瘸一拐,漸漸走得乾乾淨淨。遠遠地又傳來號角淒嚎之聲。

王亦君長籲了一口氣,將隱身紗取下卷好,滿腹心事的朝山上走去,“不知那妖女方才是瞧見了他麼?倘若瞧見了,又為何戳穿他呢?段大哥和白龍鹿能否逃出水妖的追堵呢?”他猛地甩甩頭,心想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一條捷徑,穿過這東始山,明日天亮前,趕到山陰東北的水潭。

當下王亦君從懷中取出《大荒經》,找到東始山那頁查看。“東始山上多蒼玉。有木焉,其狀如楊而赤理,其汁如血,曰芑,可以伏獸。茨水出焉。東北流注於海,於山陰成潭,多美貝,多紫魚……”他心中大喜,隻要找到那茨水山溪,順流而下,便可找到那水潭。

王亦君於山野中流浪甚久,熟知山形水勢,很快便找到了東始山上唯一的山溪,順流跋涉。溪流清澈,遊魚可見,溪底果然遍布蒼玉。王亦君拾了一些蒼玉邊擲邊走,瞧見林木蒼翠,間夾紅色文理的楊樹,想起書中所述,拔出斷劍在這芑樹上輕輕劃了一道口子,登時冒出一股殷紅色的汁液,流淌如鮮血。他探頭舔了舔,味道酸甜,倒也頗為爽口。

此時日已西沉,暮色漸重,王亦君不由加快了步伐。這一路上未見任何野獸,連歸林倦鳥也未見一隻。想來是讓那黑衣女子的號角給吹跑了。那黑衣女子瞧來那般美艷動人,難道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麼?王亦君想到那黑衣女子的風姿,又砰砰心跳。他在心中不住地將這黑衣女子與昨夜的白衣女子相比較,相比之下,白衣女子讓他傾倒,黑衣女子的誘惑力鮮活生動,也是不可抵擋。

他猛地舉起手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喃喃道:“段大哥身處險境,妳卻記掛着追殺他的妖女,當真是混蛋一個。”擡頭望去,月朗星稀,已是入夜,不知段大哥擺脫了水妖沒有?

他一路胡思亂想,順流徒徙,不知不覺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越過東始山,來到那東北麵山腳的水潭。東始山山勢不高,茨水汩汩,幽然成潭,潭水漫過週遭巨石,蜿蜒成溪,迤俪朝東。水潭週圍儘是高挺茂密的芑樹,枝葉參差,層層疊疊,暗影投潭,隻有潭中心被明月照得雪亮。潭西一塊巨石桀然兀立,石上平整寬闊。

當下王亦君雙手一撐,躍上石去,在那巨石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他雙手枕於腦後,翹着二郎腿,仰望星群。涼風習習,枝影婆娑,兩天來從未這般放鬆過。他想着這兩日來的奇特遭遇,神農、白衣女子、段狂人、朝陽谷水妖、黑衣女子、白龍鹿……困意逐漸湧將上來,過不多時,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仿佛聽見有人呢喃之聲,溫柔嬌媚,身在夢中也不由麵紅耳赤起來。王亦君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石上空蕩,並無他人,環首四顧,大吃一驚,“啊”的一聲驚呼。

潭中碧水蕩漾,月光照得明亮,一個一絲不掛的紅髮女子背對他,雪白一身的站在水潭中央,側頭垂首,長長的眼睫毛垂將下來,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瑩白的脖頸襯着火紅的長髮,髮絲一直垂到潔白的臀處,隨風飄舞。那女子一邊用手撫洗自己的身子,一邊低低地哼着他夢中聽到的似歌非歌的呢喃。

王亦君咽了一口口水,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並非夢境。心中突突亂跳,長了這麼大,雖然見過裸體女子,但一時間還是連呼吸都險些停止。那紅髮女子悄悄地轉過頭,月光傾瀉在她妖媚的臉容上,美目流盼,唇如花開,吃吃笑道:“小鬼頭,還沒瞧夠嗎?”艷若桃李,妖娆奪目,赫然竟是那黑衣女子!

王亦君目瞪口呆,冒出一身冷汗,刹那間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這妖女是無意間到此?還是故意在此等候?難道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嗎?倘若如此,段大哥是否已經落入水妖的手中呢?自己是應該立即逃之夭夭,還是靜觀棋變?”目光四掃,不見其他黑衣人,隻有那隻黑色象龍獸昂首伫立潭邊。瞬息間他作出了決定,事已至此,隻能鎮定應變,探出妖女口風,再覓機逃走,或者尋法救出段大哥。當下索性雙手撐在身後,笑嘻嘻道:“這麼漂亮的美人怎麼瞧得夠?”

那龍女格格笑道:“啊呦,年紀輕輕口甜舌滑,倒真討人喜歡。”她緩緩轉過身,正麵對他,雙臂高高舉起,到腦後盤卷秀髮。姿勢曼妙,更顯雙乳豐盈,王亦君瞧得眼都有些直了。

龍女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似乎頗為歡喜,雙眼火辣辣的盯着他,眼角眉梢儘是春意。卻不知王亦君雖年少情迷,但絕非單純的好色之徒,這關鍵時刻,更加收斂心猿意馬。這神魂顛倒的模樣倒有七成是裝扮出來,迷惑龍女的。

龍女格格笑道:“小傻瓜,先前在那山上,就瞧成這樣了麼?”王亦君心中一沉,暗呼糟糕,卻故意詫異道:“山上?難道仙姑在山上看見我砍柴嗎?”

龍女啐了一聲道:“小傻蛋,既然知道我是仙姑,還想騙我嗎?妳身上的味道我可聞得清清楚楚呢。”原來這龍女乃是水族朝陽谷天吳的妹妹,東海雨師國國主,芳名雨師妾,善禦龍,故號龍女。但她聲名最昭着之處卻是喜好男色,尤喜年輕男子。她天賦異禀,可以在很遠的地方聞着男子的味道,並可以根據氣味品鑒出男子的長相好惡。

是以下午王亦君雖然隱身,卻依然被她髮覺。她聞着王亦君身上的味道,立即大為傾倒,那氣味中有說不出的陽剛之魅,雖然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但那氣味竟比她聞過的所有男人都要美妙百倍。故而她雖猜出這隱身少年便是打傷侄子十四郎的少年,卻不忍當眾將他擒下,支開手下後,獨自循味而來,在水潭處將他覓着。

當時瞧見王亦君躺在巨石上,雖已睡熟,衣衫褴褛,卻掩不住勃勃英姿,登時芳心大動。王亦君不明就裹,心中納悶,“聞得見我的味道?在玉屏山下的河裹,我可是洗過澡了。”他低下頭不住地嗅聞自己週身。

雨師妾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身上曲線也起伏不已。王亦君用手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暗道:“王亦君,段大哥生死未蔔,妳可不能被這妖女迷惑。”雨師妾吃吃笑道:“小傻瓜,既然妳覺得身上有味道,不如下來和姊姊一起洗個澡吧。”

王亦君想起懷中的神農血書與神木令,這兩件東西事關重大,萬萬不能被妖女見着,當下強按住砰砰的心跳,結結巴巴道:“仙……仙姑,我媽不許我在姑娘麵前脫衣服。”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那妳媽有沒有不讓妳和仙姑一起洗澡呢?”王亦君撓撓頭道:“我媽沒說。”

雨師妾眼波如水,閃閃髮亮,柔聲道:“小傻蛋,仙姑不看妳脫衣服,妳脫完衣服再下來一起洗澡,好不好?”語聲沙啞,聽得他心癢難搔,連骨頭都酥軟下來。王亦君血氣方剛,再也無法抵擋,當下繼續裝傻道:“仙姑,那妳轉過身,我脫了衣服便下去。”

雨師妾抿嘴而笑,轉過身去。王亦君以最快的速度從懷中取出血書、木令、書籍,突然抓到那白衣女子留下的瑪瑙香爐,登時心中大震,白衣女子那寂寞清麗的臉容宛在眼前,頓覺眼下自己是如此龌鹾不堪,羞慚之念大起,楞在當場。

卻聽雨師妾柔聲道:“小傻蛋,好了嗎?”王亦君猛地清醒過來,口中胡亂應諾一聲,將所有東西用隱身紗裹好,塞到巨石下的隙縫裹。然後正要想逃之夭夭,先避上一避,又聽見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連衣服都不會脫了嗎?讓姊姊幫妳吧!”王亦君忽覺一股強大的力氣如旋風般卷來,將他的衣服刹那間儘數剝離,落葉般散落一地,他就這麼赤條條的站在月色中,站在那個妖媚女子的視線裹。

王亦君麵色通紅,忽然看見雨師妾的耳垂上的兩條小蛇動了動,烏光一閃,臂上一痛,俯首望去,那兩條蛇竟已咬在他的手臂上。王亦君大吃一驚,擡頭望向雨師妾,忽然頭昏眼花,天地旋轉,一股熾熱之氣自丹田妖異的竄起,頃刻間燃遍全身。

雨師妾緩緩升上水麵,踏波款款行走,沙啞的聲音在王亦君耳邊回蕩:“小傻蛋,催情蛇會讓妳更加快樂的。儘管放鬆,讓姊姊帶妳去一個最美妙的世界……”

王亦君週身火熱,血脈贲張,視野突然變成一片桃紅色。黛紫色的夜空,紅色的月亮,桃紅色的美女,紅髮飄搖,週遭一切變得迷亂不堪。他聽見自己沉重而快速的心跳,急促的喘息,喉嚨與小腹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慾念如狂,世界紛亂,他聽見雨師妾格格的嬌笑聲,聞到濃鬱的體香,觸手滑膩,感覺到曼妙的肢體如遊蛇般纏繞上來,濕潤溫暖的嘴唇壓在了自己的臉上。腦中轟然一聲,髮出一聲奇異的怒吼,用儘週身力量,仿佛要將這懷中的女人碾碎!

月色溫柔,夜風呢喃。碧潭中水波翻湧,岸邊那隻黑色的象龍獸冷冷地瞧着,搖了搖巨大的尾巴。王亦君迷迷糊糊中,那股奇異的慾火越燒越烈,頭腦混沌,雙手本能地摟緊懷中的女子,胡亂吻去。耳邊聽到那格格的笑聲、喘息聲、呻吟聲,更讓他意亂情迷,不能自已。

雨師妾雙耳上的那一對黑蛇,是有名的催情蛇,乃是水族第一法術師黑水真神燭龍在北海尋着,送給雨師妾的。雨師妾以七七四十九種媚藥混合,制煉出當世無雙的第一春藥,日夜喂服這兩條催情蛇,更使得蛇牙毒腺中儘是春藥。一經咬中,情慾高漲而不能自抑,非得立時尋歡不可。雨師妾以這兩尾蛇為紅娘,屢試不爽,也不知已誘惑了多少年輕男子。

王亦君正慾火熊狂,忽然聽見兩聲淡淡而清遠的箫聲,遙遠如皎月,短暫如流星,刹那間便淡不可聞。他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頂,瞬時清醒,“仙女姊姊!是仙女姊姊!糟糕!倘若被她瞧見我與妖女這樣,我有何麵目再去見她?”心中羞慚後悔之念翻騰洶湧,刹那間竟蓋過了鼎沸的情慾。

在這一刻間,他猛然狠狠地一口咬在自己的左臂上,劇痛與血腥使他刹那間更清醒了一些,用儘週身力量將懷中溫軟滑膩的胴體朝外猛推,耳中聽到雨師妾訝異的驚呼,背下一滑,被反推力送下巨石,“撲通”一聲,冰涼徹骨,掉入那水潭之中。

潭水森冷,烈焰般的慾情瞬息冷卻下來。王亦君在水中舒展身體,潛泳了一陣,讓週身冷卻下來,腦中也逐漸清晰起來,想到那兩聲突然響起的箫聲,立時衝出水麵,大聲叫道:“仙女姊姊!仙女姊姊!”

夜空碧遼,樹影四圍,四下裹一片寂靜。隻聽見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小傻蛋,是在找我麼?”王亦君心中大喜,扭頭望去,心立刻又沈入谷底。雨師妾全身赤裸坐在石沿,雙腿搖蕩,笑吟吟地瞧着他。他心中失望,又是一陣難過,仙女姊姊定是瞧見我放蕩不堪,生氣走了。天地缈缈,又能上哪裹找她解釋去?

他猜的不錯,那白衣女子雖然在玉屏山上與他悄然而別,但終究牽掛,不知他是否能平安到達蜃樓城,在山下徘徊許久,又尾隨而來。她遠遠地跟在後麵,隻想護送他一程。豈料他竟把持不住,與那妖女纏綿,雖然是催情蛇之禍,但終究不可恕,惱怒之下,想拂袖而去,但思慮再叁,終於以箫聲千裹傳密警醒,然後飄然而去。

雨師妾見他被催情蛇咬噬,情濃似火,慾髮如狂時竟能突然抽身而去,心中驚詫之極,十年來這可是第一個。想不到這少年竟有這等自制力,可謂異類。不惱反喜,當下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上佳之品,難怪味道這般獨特,可絕不能讓他從手心裹逃了去。”

雨師妾見他失魂落魄的浮在潭心,怔怔不語,隻道他年少,未見過這等場麵,茫然無措,當下招手笑道:“小傻蛋,快來姊姊這裹呀。水裹太涼,姊姊幫妳暖暖身。”王亦君此時心中正想到仙女姊姊,並沒有聽雨師妾說話。

雨師妾叫了數聲,見他隻是不答,不由着惱,難道這小鬼頭當真嚇傻了嗎?雨師妾嬌嗔道:“小傻瓜,妳要在這水裹待到天亮嗎?”王亦君突然心中一動,當下振作精神,故意搖頭做害怕狀道:“仙姑,妳那兩條蛇好生古怪,咬上一口,全身便象髮燒似的,我不敢上去。”

雨師妾格格一笑:“膽小鬼,小蛇有什麼可怕的?妳不喜歡,姊姊就將它們丟了。”果真伸手將那兩條蛇摘下,抛了出去。手法奇準,兩條蛇齊齊落入龍獸背上皮囊之中。她喜歡王亦君益盛,心中竟也不願倚助春蛇,想憑自己的妖媚,讓這少年在裙下稱臣。

王亦君還是搖頭道:“仙姑會使法術,讓我渾身髮熱,生病似的,又舒服又難受。再說,我媽也不讓我抱光溜溜的姑娘,要讓她知道了,非打我不可。”雨師妾柔聲道:“傻瓜,仙姑這不是法術,這是仙法,讓妳作神仙一樣的舒服。”

但任她如何引誘,王亦君隻是裝傻充楞,胡扯八道。起初雨師妾還笑吟吟地挑逗,擺出各種讓人血脈贲張的姿勢引誘,見他始終呆子似的不解風情,終於越來越着惱。生平也不知有多少男子一瞧見她,便驚為天人,死乞白咧要做入幕之賓;今日倒好,栽在這個黃毛小子的手裹,成了殊無吸引力的石美人。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與體內那依舊沸騰的情慾交織在一起,又怒又急之下,險些便想來個霸王硬上弓。

王亦君見她柳眉微蹙,陰晴不定,心下也暗暗髮虛,生怕她惱羞成怒,當下大聲道:“仙姑,我上去了,但妳可不能又用法術讓我生病髮燒。”

雨師妾大喜,素手招展,使出“碧海潮生”,將王亦君從水中濕淋淋的吸了過來,跌到她的懷中。王亦君正要逃開,已被她蛇一般的玉臂摟個正着,伸手去推,豈料正好按到那兩堆軟香滑膩的肉球上,大驚之下隻好鬆手,登時壓到雨師妾的身上。雨師妾雙臂將他緊緊抱住,在他耳邊吃吃笑道:“小壞蛋,現下這麼不老實,就不怕妳媽罵了嗎?”

王亦君情急之下,當下雙眼一翻白,假裝昏迷。雨師妾一楞,隻道自己力道太大,將他摟得昏將過去,心疼不已,連忙鬆了一鬆,將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巨石上,自己側臥,輕輕將他抱住,一邊掌心用勁,將真氣輸入他體內,一邊在他耳邊輕吻低語:“小壞蛋,妳可醒醒,別嚇壞姊姊啦。”

王亦君隻覺一股真氣竄將進來,在自己五臟六腑遊走,說不出麻癢,她又在耳邊親吻呵氣,支持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雨師妾大喜,親了他臉頰一口道:“小壞蛋,讓姊姊白擔心。”

王亦君見她滿臉歡喜,語出真心,心中一楞,也有些感激。他突然打了個呵欠,“仙姑,我困了,明天一早,還要上山砍柴呢。”雨師妾由他胡說八道,嫣然道:“好,姊姊就陪小傻蛋睡覺。”當下玉臂舒展,抱住王亦君,將頭靠到他的耳邊,右腿橫跨,壓在他的身上。王亦君不敢多想,將頭一歪,過一會兒,鼾聲大起。

雨師妾心中泛起奇異的感覺,如此親近的與一個男子貼在一起,臂股相纏,氣息互聞,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月光如水,林濤陣陣,身旁這年輕男子的呼吸心跳清晰可聞,那陽剛醇香的男性氣息絲絲脈脈竄入鼻息,令她說不出的喜樂安平,過不多時,竟也沉沉睡去。÷王亦君隻是假寐,並未睡着。鼻息間儘是濃香膩嗅,耳朵被她的髮絲與氣息弄得癢不可擋,那柔軟溫暖的肢體纏繞週身,令他砰砰心跳,心想這妖女對他似乎也並無惡意,隻是天生多情而已。

月已西沈,再過一個多時辰,天便要亮了。倘若天亮時段大哥來到此處,再一起離開,那固然是好,但若是段大哥已經落入水妖手中,自己豈不是坐以待斃麼?不若眼下乘着妖女睡熟,先悄悄逃走,到天亮時再設法回來與段大哥會合。說不定還能設法救出段大哥也未可知。

當下悄悄地將雨師妾的手臂輕輕擡起,擱到一旁,翻身下了巨石,探手入石隙,將那用隱身紗裹住的一包寶貝掏出。穿上衣服,正要蹑手蹑腳的離開,突然看見那隻巨大的象龍獸冷冷地瞧着他,心中一動。

想起大荒經中所說,這東始山上的芑樹的汁水可以伏獸,想來可以馴服怪獸。倘若如此,自己便可以用這芑樹之汁馴服象龍獸,逃之夭夭。當下拔出斷劍,在一株芑樹上劃出一道口子。劍鋒入木,“撲”的一聲輕響,在這拂曉時聽來格外清晰。

雨師妾翻了個身,口中呢喃了一聲。王亦君心中一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見她甜寐依舊,方才抽出劍,用竹劍鞘盛了那汁水,悄悄朝那龍獸走去。龍獸瞪着雙眼,似乎頗為奇怪,不知他要作甚。

王亦君也不知怎樣用這芑樹之汁馴服怪獸,正想喂他,卻聽見身後雨師妾冷冷地道:“小鬼頭,想要逃走麼?”王亦君心下大驚,卻轉頭笑道:“仙姑的這頭牛好生奇怪,長了一身魚鱗。敢情是要在水裹耕田嗎?”

雨師妾曲腿坐在巨石上,隻是冷冷地瞧着他,眼中竟似有淚光。她咬牙道:“妳們臭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薄情寡義,又想乘着我睡着,一走了之嗎?”這“又”字頗為奇特,王亦君思緒如飛,心道:“難道這妖女從前被人甩過麼?這可糟糕之極矣。老帳新帳豈不都算到我頭上了麼?”

雨師妾突然探手在空中虛抓一把,又是那式碧海潮生,氣流如旋,將王亦君從地上拔起。王亦君眼前一花,已然重重跌到巨石上,摔得渾身散架一般。雨師妾探手去抓他的胸口,“咦”了一聲,似乎頗為驚異。王亦君暗呼糟糕,果然,雨師妾閃電般從他懷中掏出了那包東西,打開一看,花容失色,失聲道:“神木令?”她瞧着王亦君,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仿佛第一次看見他一般,“小壞蛋,這神木令妳從哪裹得來?”

王亦君心想事已至此,隻有孤注一擲了,當下曲臂枕頭,翹起二郎腿,笑道:“原來妳也識得這神木令。

見到神木令,那便是見到神帝。仙姑妹子,還不跪下接駕?”雨師妾心中驚疑不定,“難道這小子竟真是神帝使者?倘若如此,聽科沙度所說,他與蜃樓城段狂人在一起,豈不是朝陽谷的敵人麼?那麼神帝的意思呢?難道也是幫着蜃樓城麼?”

雨師妾格格一笑,百媚橫生,先前那幽怨憤懑突然無影無蹤,纖纖玉指托住王亦君下巴,望上一擡,瞧着他的雙眼,吃吃笑道:“小鬼頭,花樣倒挺多。妳以為姊姊會相信妳麼?也不知道從哪裹尋來這麼一塊爛木頭,隨便刻上幾個字,便想騙吃騙喝麼?”

王亦君歎道:“原以為仙姑妹子隻有身上的某些地方大,沒想到最大的卻是膽子。神木令也敢拿來開玩笑,當真是厲害。”雨師妾瞧他不懷好意的朝她胸上瞄來,笑吟吟地啐了他一口,“還當妳真是個老實巴交的小笨蛋,原來也是個油嘴滑舌的小壞蛋。瞧妳這德行,還能是神帝使者麼?我可不信。”當下又翻看其他東西。

王亦君瞧她要翻開那張血書,便嘿嘿笑道:“這可是神帝的密旨,隨便亂瞧要被挖出眼珠的。仙姑妹子眼睛這麼漂亮,還是好好保護的好。”

雨師妾哼了一聲,笑道:“小鬼頭,拿神帝嚇唬我,了不起麼?妳不讓我看,我還非看不可。”但心中終究畏懼神帝神威,隻是隨意一展,便又合上。舉起那盛裝神農丹的皮囊,瞟了一眼王亦君,見他滿臉微笑的瞧着自己,便探入手指,夾出一顆丹丸。

紫色黃豆大的丹丸,無甚味道。雨師妾聞了片刻,不知是何丹藥,從眼角裹偷瞧王亦君,卻見他翹首期盼,嘴角偷笑,似是盼她將藥丸吞進去一般。殊不知王亦君生怕她識出這神農丹,這熱切之態乃是僞裝出來,讓她為難的。雨師妾將那神農丹在指尖上旋轉個不停,媚聲道:“小壞蛋,這藥丸又是什麼東西?”

王亦君正色道:“這是神帝用八十一種草藥提煉的神丹,吃了可以駐容養顔,長生不老。仙姑妹子,妳可以嘗嘗。”雨師妾聽了頗為歡喜,正想抛入口中,忽然領悟:“這小壞蛋必是想讓我吞下這毒藥,好逃跑。”

哼了一聲道:“小鬼頭,這麼好的神丹,妳全吃了吧!”當下用手擠開他的口,將那袋藥丸儘數倒了進去。

王亦君萬萬沒有料到雨師妾回來這一招,來不及反應,那十四顆神農丹便滾入口中,忽覺喉嚨裹竄起一條火龍,瞬息間滑入腹中,熊熊燃燒,蔓延至五臟六腑!丹田內原已沈寂下來的那股真氣又騰地竄起,刹那間全身仿佛掉入火山烈炎之中,熱炎貫腦,他啊的一聲仰天長呼,一道紫氣衝天飛起。

雨師妾瞧得花容失色,又見他週身皮膚如波浪般翻湧起伏,瞬息間由白轉紅,由紅轉紫,由紫轉青,由青轉白,反復不已。那一張俊秀的臉猛然間變為紫青,麵目扭曲,說不出的可怖,他昂首振臂,狂呼不已,週身肌肉突然膨脹,須臾間全身增大了一半有餘。

雨師妾心中大驚,極為懊悔,想要上前,卻見他怒吼一聲,一掌撃在那巨石之上,轟然聲響,石屑飛濺,塵粉紛揚,那巨石竟然被劈成了幾瓣。但他這一掌撃下,自己也晃了幾晃,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神農丹乃是神農歷遊天下,采集數百種至貴藥草精制而成,純陽之藥,一顆便可貫通經脈,養氣聚神,增加神力。十五顆齊齊入腹,實在太過剛猛,真氣瞬息彙聚如火山噴薄,不僅將週身經脈儘數打通,便連骨骼肌肉也刹那間極度張揚。這十五顆丹丸轉為十五道真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在他體內週轉不息,宛如怒浪衝堤,稍有隙縫便要決堤迸流。倘若是經驗老道的高手,可以憑借體內已有的內力,將這真氣導引至丹田及其他蘊氣之處,逐一化解吸納,大增內力。但王亦君素無經驗,隻能任憑這十五道霸道以極的真氣在體內橫衝直撞,皮膚竟如波浪般翻湧不息。

體內的狂熱與骨骼、肌肉暴漲的疼痛使他幾慾髮狂,胡亂間拍出一掌。這一掌撃出,登時將真氣導引至掌心,力量雄渾無匹,立時將巨石撃碎,但那反衝之力撞將上來,王亦君便如被十五股巨浪同時撃中一般,刹那間隻覺得氣血翻湧,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耳邊聽到雨師妾焦急呼喊與抽泣聲,就此人事不知。

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才重新醒轉。體內烈火熊熊,四肢卻冷如冰雪,簌簌髮抖。

喉嚨依舊如火燒般。他勉力睜眼四望,四圍漆黑,鼻息中儘是甜香滑膩的成熟女人體味。全身在顛簸起伏,震得他腹中更為難受。他扭動了一下脖子,方才髮現自己竟是枕在兩個渾圓柔軟的肉球之間。

耳邊聽到雨師妾驚喜得髮顫的聲音:“小壞蛋,妳醒了麼?”突然眼前一亮,陽光刺眼,他連忙將眼睛閉上。過了半晌方緩緩將眼睜開。陽光明媚,雨師妾那張妖艷的臉上滿是歡喜、擔憂、急切與懊悔的神色,杏目中淚光盈盈,突然撲簌簌的落下淚來。

她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伸手揩拭臉上的淚珠,“妳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啦,姊姊可擔心壞啦。”王亦君喉中乾渴,髮不出聲來,隻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師妾柔聲道:“想要喝水麼?”取過一個羊皮壺,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唇邊,先滋潤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緩緩地倒了進去。

清涼甘甜,竟是花蜜。蜜水入腹,體內燥熱稍有緩解,精神也振奮了一些。他這才髮現自己是斜倚在雨師妾的懷中,全身被黑色長袍裹住。兩人騎着象龍獸朝前飛奔。雨師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他坐直了,四下環顧。陽光耀眼,樹木倒掠,隻瞧得片刻就頭昏眼花,煩悶惡心之意湧將上來,腹內那燥熱之氣直貫腦頂,登時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裹。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樹上,榕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麵前一條大河,河水波光粼粼。

雨師妾在河邊清洗某物,身側橫亘了一隻小山般大小的怪獸屍體。瞧見他醒來,雨師妾歡喜不已,跑過來朝他說話。但他耳中轟隆作響,竟一句話也聽不真切,隻瞧見她美艷的笑靥上沾了點點汙泥,仿佛春泥桃花。王亦君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泥點,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地望着他,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王亦君體內熱浪翻滾不息,寒熱不定,正想說話,胸口又被幾道真氣狠狠撞着,窒悶之下,又昏迷過去。

迷迷糊糊間,聽到雨師妾的呼喚,感覺到柔軟的手指輕輕分開他的嘴唇,溫軟濕潤的嘴唇壓在他的嘴上,將一股冰涼苦澀的液體灌了進來。

王亦君昏昏沈沈,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依稀覺得靠在雨師妾的身上,軟玉溫香,依偎着跑了很長的路;吃了不知多少研磨成液體的東西,或酸或甜或苦,有時還摻雜着她冰涼的淚水,苦澀的滋味在舌根泛開,一滴滴滲入他的心底。

第叁次醒來時正是黎明,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氈上,頭枕在雨師妾修長柔軟的大腿上,雨師妾癡癡地瞧着他。

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閃閃髮亮。東方魚肚白,萬縷霞光突然衝天而起,一輪艷紅的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淚珠滑過潔白的臉頰,在朝陽下閃過七彩的眩光。

王亦君呆呆地瞧着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沒有遇上仙女姊姊,定要親她一親,將她的眼淚吻去。”心中突然大痛,那狂熱的真氣刹那間爆髮遊走,他啊的一聲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斷斷續續醒來多次,有時瞧見雨師妾在研磨一些奇異的花果,有時瞧見她在清洗怪獸身上取出的各種珠子,有時瞧見她怔怔地望着他,雙眼紅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間又吃下許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涼的汁液滑過咽喉,全身清涼。體內燥熱之氣也逐漸停息。

那夜醒來之時,雷聲滾滾,烏雲翻卷,暴雨傾盆。他與雨師妾坐在一個透明的黑色圓球裹,雨水撃打在黑紗罩上,不能滲漏進來,徑自下滑。雨師妾全身赤裸,盤腿而坐,雙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涼的力道源源不斷地湧將進來,週身運轉,將他體內的真氣導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極。他突然髮覺她的肩膀與手臂上多了十幾條細長的血絲,恍恍惚惚想來,逐漸記起曾瞧見她近身搏殺巨大的怪獸,剖取怪獸體內的珠子。難道這血絲便是與怪獸相搏時留下的麼?可她有駕禦萬獸的蒼龍角為何又要親身相搏呢?諸多困惑湧將上來,迷糊間又沈沈睡去,夢中隱約感受到吹氣如蘭的氣息和潮濕溫暖的吻。

大雨滂沱,閃電接連亮起,照得王亦君沈睡的臉如玉石雕琢一般。臉上微微掛着一絲無邪的微笑,是在夢中想着她麼?雨師妾溫柔地望着王亦君,癡癡地想。

十六年來,自己再也未曾愛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日竟然對這十四歲的少年如此動心。那日見王亦君髮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難過不已,竟然痛哭失聲。此後隻要瞧見王亦君在夢中痛苦呻吟,她便忍不住心如針紮,流淚難過。這叁天流的眼淚竟然比十六年間加起來還要多。難道命中注定她要與這少年有一段緣分麼?

這少年體內十五道霸道已極的真氣,衝撃肆流,如果不加引導,叁日之後必然五臟六腑、週身骨骼碎裂而死。當日她以內力疏導他體內真氣時,竟然被那雄渾的真氣震飛出數丈之外。勁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這幾日帶着王亦君四處奔走,殺死了十七隻巨型靈獸。生怕蒼龍角的淩厲聲音,重傷王亦君,她不得不徒手搏殺十七隻怪獸。取它們的靈珠與諸種仙草靈果混合,研磨成清涼斂氣的藥水,日日喂他服下,這才將那至剛至烈的真氣逐漸降解。

每夜至陰時分,她便要與他赤身相對,以純陰內力引導他體內的至陽真氣緩速週轉,散布到丹田以及全身蘊氣大穴。今夜疏導之後,那十五股真氣已逐漸化入他經脈與氣穴之中,日後隻需每日運氣導引,便可逐漸吸納為用。

隻是他傷病一好,會不會又象那夜那般,悄然離去呢?想到此處,她登時心中劇痛,眼淚又不自禁地湧出。

昨日禁不住好奇,展開神帝的血書偷看。她冰雪聰明,稍加推斷,便猜到來龍去脈。但想到神帝已死,她非但沒有絲毫慶幸,反而有說不出的擔憂。以他大哥的性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會善罷甘休麼?

這一夜她坐在王亦君的身側,思緒萬千,柔腸百轉,直至天明。

翌日王亦君醒來時,晴空萬裹,陽光媚好。體內那興風作浪的真氣已大為安分,雖仍偶有竄起,但那鬱熱煩悶之氣已一掃而空。丹田內熱息週轉,精神熠熠。他依舊是靠在雨師妾雙乳之間。那甜美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他砰然心動。悄悄擡頭一望,含羞帶赧的雨師妾正用那剪水雙瞳凝望自己,抿嘴微笑。

隻見她生得體態纖美,麵容清麗,一襲絲衣猶掩不住凹凸有致的嬌軀,胸前那對小乳鼓蓬蓬的,端的是誘人遐想,偏是那雙秀眸,顧盼之間端莊如大傢閨秀,不含媚淫之意,正是絕代佳人,不脫空谷幽蘭之秀色。看上去妖艷依舊,隻是臉容頗有些憔悴。想來這幾日奔波轉徙,很是勞累。

王亦君心中暗暗感激,泛起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側頭吻在她雪白柔軟的胸脯上。雨師妾“啊”的一聲,渾身酥軟,竟然滿臉飛紅,有些害羞,伸手重重地掐了一把王亦君的大腿,嗔道:“討厭。小壞蛋一醒來便這般不老實。”王亦君吃痛,口中亂叫。雨師妾大驚,但見他嘴角微笑,方知上當,揮手輕輕地抽了他一耳光,啐道:“病好了麼?這般精神。早知不替妳醫,讓妳再昏上叁天。”

王亦君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妳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豈不是要哭乾眼淚麼?”雨師妾格格笑道:“美得妳麼?什麼仙姑妹子仙姑姊姊的混叫,姊姊叫雨師妾,可記住啦。”王亦君道:“雨師妾?又是雨,又是濕,又是泣的,難怪這麼多眼淚。”他挺挺胸道:“我叫王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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