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翰林思想趙生,惱恨張杜。且言秦先生回館,聞知此事,呼張狂杜忌到中堂,大罵道∶“殘忍刻薄的小人,他與你何仇,何卻敗他名譽,傷他天性,壞我們門麵。本待要處你兩個一番,又道我為兩個害你兩個。你這同室戈的畜生,我不處你,自有天報。快些收拾回去,少若遲延,我到學師處動了揭貼,你莫要怨我。去去去!”二人沒趣,隻得收拾回去。
秦先生到東園來安慰翰林。翰林甚是感激,又到趙生傢裡來看趙生,道及杜張不才,業已逐出,以消彼父之疑。趙生甚喜,至晚對小燕道∶“二賊已至,你好去看他。”
小燕道∶“正是,不知怎麼在哪裡想哩?”
次日,趙生寫書一封,絕句一首,令小燕持去見翰林。翰林道∶“相好,隻揚相思瘦損潘安貌也。”
小燕道∶“幽思百結,度日如年,你兩人想是不言而喻。相公屢慾着我來看,隻忌憚杜張二賊,今喜秦相逐他回也,作拔出眼中釘了。但不知相逢何日。”因出書與翰林。
翰林長嘆一聲,拆開讀雲∶鐘情如我兩人,而相別不能一麵,即鐵石人亦為之附淚矣。二賊逐去,吾心實快。弟心迩身遙,不能飛越君前,泛談契闊,又不禁幾度魂消也。情荇楚楚,不能多作有情語,伏惟諒諸筆墨之外,思成疾,不忍歌,天為之,奈之何,意重不妨言意淡,情渾何必講情多。附詩一絕,以志相思。詩雲,獨生孤齋意若焚,徘徊雲淚如急。相思無限難言處,隻恐孤猿不忍聞,遇之情兄。
翰林看罷,對小燕道∶“你相公如此鐘情我,雖死無恨矣。”
小燕道∶“相公着我上復相公千萬耐煩,少得空時便來相會,叫相公勿起他念。”
翰林道∶“我也要候他一見,方定行止。”叫些酒飯與他契了,把他前頭做的曲子並書付與小燕。小燕拿回,送與趙生。趙生免不得問了些行藏安否,卻是不得相會,隻好叫小燕去看他。
十二月初旬,忽宗師發牌,十六日縣考。其父着趙生納卷。趙生納了卷,竟到瓊花書院來謝先生前日解釋之德。隨到東園來看翰林。翰林見了,悲喜交集。趙生道,背後打點許多事,要說,及至東園,半句也說不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翰林道∶“你原何脫得身來看我。”
趙生道∶“兄尚未知。宗師發牌十六日縣考,舉城紛然。弟因納卷,方得來看兄。隻是今翻進得學方好。若不進,傢父責備還是小事,我與兄卻不依前相聚了。”言罷淚下。
翰林聽得考事,又驚又喜。驚的是要別了,喜是是可報答趙生。便道∶“承兄雅愛,雖靡身百體,未足言酬。所恃者寸心身。考事雖不能為力,以愚揣之,自當為第一人。肖又慾治裝而去,因未得與兄一會,故羁留於此。今既見之這,刻下亦登程矣。後年叁月間,當與兄會於北京。”
趙生道∶“弟要能至北京耶。”
翰林道∶“不肖之言,其後自驗。弟記之,作他日話柄可也。”言罷,翰林便起身作辭。
趙生垂淚道∶“才得相逢,又雲遠別,弟腸斷矣。”翰林道∶“相逢有日,不必心酸。東身生水之番張狂杜忌之四人者,弟當為兄泄氣。”芳韻小燕知他二人別久,把園門關上,都走開去了。
翰林看着趙生,依依不舍道∶“別後亦念我乎?”
趙生道∶“一日叁秋,雲胡不念。”
翰林道∶“如此則弟九死無恨矣。”以手摟定趙生道∶“契闊別已久,又當遠別,慾一壯行色,勿罪吾唐突是荷。”
趙生並不推辭,道∶“弟為傢嚴所禁,至兄百結柔,引罪所擢發數矣。匆匆言別,恨不能以身隨去,敢異一共枕席耶?”解衣同睡,歡情為離思所牽,不能太暢。
翰林作別道∶“後年之約,思不虛邀,萬事在爾,好自保重,勿以鄙人為念。
兄來已久,恐令尊覺察,又多一番氣,可急回。吾亦從此長發。”趙生嗚咽不能語。
翰林亦泣道∶“此事出乎無奈,我不去,無你事。你此番之考關係甚大,一蹶不起,則朋友之誹诮,父母之輕賤俱集。我去後,你當以考事為念。他日相逢,此無作寒酸態相驿,是我二人所以不負者。隻是有一句要緊話,你若進學有科舉到場中,須記得文章達上臺,萬不可忘了此言。”倒身拜別,幾於失聲,彼此又慰了一番。
俄而叁童俱至,見二主公淒慘之極,道及慾別而去,各各淚下。得韻得芳囑趙生好自保重,小燕囑翰林勿以相思傷身。小燕道∶“來久了,恐老爺差人尋問到此,又多受一番氣,快回罷。”
趙生驚泣道∶“再遲一刻也好。”
翰林恐其情癡,變出他事,因賺他道∶“兄留連連,我且再住幾日,候兄縣考後看光景再別罷。你可回,安心讀書。”趙生點首再拜,安慰而去。
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已自登程,幾番回頭,淒婉慾絕。
翰林送了趙生去,回到房中,吩咐得芳得韻收拾行李,就去辭秦先生,道∶“久別雙親,慾歸探省,刻下登程,就此拜別。”
秦先生甚是不舍,知他行蹤已決,不能留,道∶“正好盤,忽言遠去,實是不舍。隻是遇之歸省尊翁尊堂,又不敢強留。”吩咐整酒送行,又道∶“傢曲高質,實是不安,凡事要包含萬一。”
翰林道∶“辱承老師不棄,收之門下,推愛諄諄,誨言如屑,隻是學生不能領略,有辜老師大教。”
酒數巡,翰林起身作別,而諸磉見他行正異人,各各心中稱異,一齊送出觀門。
翰林離了瓊花觀,到顧傢傢。風成等接着,都來磕了頭。問∶“老爺一雲許久,我們甚是放心不下。尊老爺吩咐,又不敢來探望。老爺一向好。”翰林回答了,便吩咐道∶“我明日去拜江都縣。”
次日到江都縣投了貼。知縣是他同年,連忙請入後堂,道∶“年兄來得好,正當考時沒人看文本,年兄高才,替我取兩個好門生,以收士心。”
翰林道∶“當得效勞。隻是匪堵恐不能當此重任,有負年兄之托。”
知縣道∶“年兄海內支宗,何太謙之甚也。”翰林謝了,就在衙內住落。
過是五、六日,是考期。知縣與翰林商量出了題目,到察院中考了。當晚將卷盡發後堂,封門閱卷。知縣與翰林對酌披閱。忽看到趙生卷子,讚道∶“奇才,奇才,小子中安得有此文本,隻怕是請人替做的。”
知縣接過看了,道∶“果是好文章。”
翰林密圈密點道∶“此是翰苑法物,不似小子文章。若果出此子之手,我與年兄的地位指日便到了。明日須叫來麵試,如不是,當生處,以恁將來,並拿替身父師。如果出一手,自當刮目破格待他。”知縣道∶“年兄說得是,明日便知端的了。”又看到東身生水之番兩卷,甚是不通,亂又亂汰,對知縣道∶“如此不通文本也來考,明是戲弄官府,宜貼在照壁上,以示警之,並拿本身及父師責罰。省得出案時那是不通的來纏。”
知縣次日升堂,寫一朱票道∶“急喚趙王孫當堂復試,以定批首。”又吩咐皂隸道∶“即刻喚來,我坐候復試。”公差如飛而去。
又吩咐將東身生水之番兩卷貼出,萬眾視目,好羞愧也。又差人去拿他兩個並父師,二人隻因與趙生結了仇,拆散他們的風月,今日翰林假公濟私,報得前仇,處得他兩個身辱譽破。正是從前做過事,設興一起來。
且說趙生父親正接了秦先生在傢看趙生考卷,忽見公差走至,叫聲∶“趙老爺恭喜。”趙老問道∶“有何喜事。”公差以紅票示之,其父甚喜。
秦先生令趙生換了青衣,討了轎子,同其父送趙生到縣復試,又打發公差喜包兒。小燕拿了筆硯一同到縣前,時剛東身生水之番連他們的父師一個一條繩牽到縣前。趙父原是相熟的,驚問何事,其父答道∶“生子不才,終日哄父。”指照壁上道∶“做出這樣不通的文本,他自己應該如此,卻又連累老拙。”就問趙父因何到此。
那公差接口道∶“他傢小相公是老爺接來復試定批首的。不比令郎。”此是知縣猶未退堂,報子名一齊都進去了。
趙父看了自己的兒子如此,別人的兒子如彼,又是昔日同窗的,想趙前日事情,道∶“這兩個畜生該如此。”自己歡喜無限。
趙生見了知縣,知縣當堂出題,一連叁篇呈上。知縣看了,見他年紀又小,文字又好,滿口稱奇,當麵許了批首,叫他回傢用心讀書。東身生水之番跪在地下,好生徨恐,悔道∶“當日與他無仇,他今日也替我們方便一聲。他今日竟是天上人了。”
趙生謝了知縣,知縣送至滴水邊。趙生到堂下東身生水之番身邊,奚落他道∶“二兄還在此等復試麼?弟先去,二兄用心慢來。”二人羞得沒處躲。
趙生之父與秦先生接着道∶“以前事甚是興頭。”隻見水之番東身生各責二十闆,各罰五十兩修城。一邊如此興頭,一邊如此苦惱,爹娘恨,朋友輕。
趙生出縣,其父已着轎在那裡伺候,擡將回傢,又道他苦了,連小燕也是高興的。趙生到書房對小燕道∶“我的功名倒象有影的了,隻是不知塗相公的消息,好生放心不下。”
小燕道∶“考事要緊,勿以他事為念,功名到手,再作道理。”趙生道∶“也是。”
鹞縣經府,鹞府至院,俱取科舉,就有那附熱趨勢的來與他說親。又有附他讀書的,俱不允。未幾秋試,到場中想起文章達上臺之囑,遂於大結內隱之,南宮遂擢高魁。是年張狂杜忌以德行虧薄,俱出六等,真是快心事。秦先生着人回傢取領盤纏,就於廣陵同趙生進京。此番師生更是不同,一路無詞。
到京中尋了下處。其年大座師正是鳳翔。叁場畢,趙生又擢高魁,秦先生亦在榜內。次日同去謝大座師,鳳翔迎下座來,趙生舉目瞻着,驚得魂飛魄蕩,秦先生嚇得目瞪心呆,卻都不敢作聲。
接見畢,單留趙生飯。坐定問道∶“賢契認得塗遇之麼?”
趙生臉紅道∶“此門生好友,老師怎麼知道?”
座師道∶“北京之約,賢契竟忘乎?”
趙生道∶“此門生好友密語,老師怎麼又得知?敢問遇之兄今在何處?”趙生明是認得的,但不好就認。
座主道∶“要知前日塗生,便是今日鳳翔。”趙生頓首謝道。昔為契友,今作恩師,都說了一遍,然後知此北京之約不誣也。
歸以語秦先生,秦先生道∶“早是不曾怠慢。”殿試,趙生二甲,秦先生殿了叁甲。
趙生賜歸娶,知縣作媒,娶了倪翰林小姐,婚成赴任,德政聲門,旋轉吏科給事。翰林以午中貴坐斬,舉翰縮舌。趙生不避權勢批鱗拽裾,痛哭流涕,立白其冤本,凡七上得免。二人遂俱棄官,幫傢隱於自門,世世相好,不題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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