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去演石秀竹?”孫秀琴一邊幫馬清明編辮子,一邊問。
鏡子裡的馬清明擡起清澈的雙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睑,沒答腔。
“你可不會是為了那點兒片酬吧,馬姐?”這位電視臺的資深化妝師把馬清明的兩隻發辮紮成兩個抓髻,接着問道。
馬清明隻是笑笑,還是沒做聲,順手拿過梳妝臺上的一管唇膏,為自己補妝。
“你寫文學本那筆稿費還不夠啊?”孫秀琴看着鏡子裡的馬清明,欣賞着自己的手藝,嘴裡還不依不饒地問着。
馬清明依然不置可否,抿着嘴唇將唇膏擦勻。她的一頭披肩長發已經被孫秀琴梳成高聳的發髻,俨然一副清代閨閣淑女的風韻,比她叁十出頭的實際年齡,看上去至少年輕了七、八歲。
“是不是以為還照你那個純潔的文學本拍呀?你看過胡導她們搞得那個分鏡頭本了呀?又不是不知道她們添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孫秀琴又在馬清明的雲鬓上簪了一朵殷紅色的荷花,給她乖巧的鵝蛋臉上平添了一份嬌羞的嫵媚。
“你肯定是想再圓你那個演員夢。”孫秀琴用雙手輕輕扶着馬清明的兩瓣桃腮,再次對鏡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又揶揄着補充了一句:“當初你報考中文專業,沒去考錶演專業,我看真是太英明了。”
在電視臺她跟馬清明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實際上她比馬清明小叁、四歲,可她們在婚姻問題上是同病相憐,所以多了不少共同話題。馬清明剛剛結束了歷時叁年的失敗婚姻,孫秀琴則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好堵住媽媽那張唠叨的嘴。
“我不是說你演不好這個角色,我知道高中時你們學校話劇團在區裡彙演,你扮的朱麗葉特別出色。可我得跟你說,”孫秀琴輕輕拍了拍馬清明的肩膀:“你演這個角色──不劃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馬清明就像沒聽見孫秀琴的話,她站起身,對着鏡子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扮相,笑着輕輕說了聲:“不錯。謝謝。”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她停住了,並不回頭,隻是輕聲說了句:“我就是想看看自己還會不會演戲。”然後向攝影棚走去。
孫秀琴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馬清明走進攝影棚時,已經有另外兩個女演員在準備試鏡頭,她們也是想要出演石秀竹的。
看到她進來,副導演胡艷撇開那兩個人,迎着她走上來。
“妝畫好了?”胡艷和她打着招呼,挽住她的胳膊,擡頭看看她的發髻,說:“你這真頭發效果就是好。”
馬清明看看另外兩個競爭者,她們顯然是戴了假頭套。
“就衝小孫給你做的這個頭,你就穩K勝券了。”胡艷在她耳邊笑着說。
馬清明也對胡艷笑笑,向那兩個女演員的方向努了努嘴,問道:“她們倆是專業的吧?”
“哪兒呀!”胡艷歪頭向那個方向瞟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一個倒是專業的,不過是專業的評劇演員,另一個是卡菈OK唱紅的。”
“哦。”馬清明點點頭。
負責試戲的劇務在向胡艷招手,她對馬清明說了聲:“我得過去了。記住,等她們兩個試完鏡頭,就該你了。”
“嗯,”馬清明答應着:“你快過去吧。”
她找了個椅子坐下,看着胡艷井井有條地指揮攝影、燈光、錄音等人員做好準備,然後下令開拍。
先上場試鏡的女演員倒是濃眉大眼,可偏要做出一副小傢碧玉的神態,根據她那兩句對白馬清明知道她是在錶演情窦初開的石秀竹。馬清明推測她十有八九是那個唱評戲的,隻見她念臺詞時還像模像樣地走着臺歩,到關鍵處還會舉着蘭花指亮相。馬清明看到胡艷和劇務在一邊偷偷笑,不禁也輕輕搖了搖頭。
馬清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對手,包括另一個來試戲的她也沒放在心上。當時胡艷推薦她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是內定的石秀竹了,現在也就是走走過場。她自己也有心出演這個角色,做了多年專職編劇,她確實想重溫一下演員夢,在一部大戲裡客串一次專職演員。另外這個角色戲並不重,頂多是全劇的女叁號,沒什麼棘手的戲。
這部戲名叫《關山日月》,是一部清史古裝戲。石秀竹原是官宦人傢的千金小姐,父親石蘭隱官至從四品侍讀學士。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不知是受了何人誣陷,說父親一本詩集裡有反詩,好好的京官做不成了,反而進了大獄,被判了斬監候。石秀竹的妹妹石艷竹早聽到風聲,被親朋藏到鄉間去了。秀竹還不知有此變故,從做寧州刺史的伯父石蘭亭傢回京後,便被候在傢中的刑部官吏拘押起來。
總算是天恩浩蕩,聖上不忍誅殺石傢九族,隻是罰石傢女眷去寧古塔服苦役,與披甲人為奴。流放途中石秀竹也是屢經劫難,幾次險遭殺身之禍,真正是紅顔薄命,身世淒慘。
馬清明在改編文學劇本時,就對石秀竹的悲劇命運深感同情,對這個角色情有獨鐘,還添加了些“私貨”,給她多加了兩場重頭戲。
劇本改編自走紅作傢韓樂山叁年前的一部暢銷小說。原作實際上是集武俠、言情、兇殺、推理,甚至還有點清宮戲於一體的大雜燴,可作者把這些因素很巧妙地揉和在一起,作品非常迎合廣大讀者的口味,那年還獲得了某雜志社的一個暢銷文學大獎。隻是作者當時還不具備足夠的商業眼光,沒有在影視改編權上做夠文章,被那傢雜志社佔了先。雜志社借口原作首先發錶在該社的一份文學刊物上,版權與改編權應歸該社所有,半年前一轉手,把改編權賣給了電視臺,隻象征性地給了原作者一點補貼。
韓樂山倒不在乎這幾個錢。他原來不過是江南一個中等城市的中學老師,愛好業餘寫作,寫了幾篇小說,小有名氣。後來不知怎麼,他認識了香港某報文藝副刊的一位女記者,兩人情投意合,相見恨晚,不到半年,就喜結連理。再以港澳作傢身份重回大陸文壇後,身價倍增,一群附庸風雅的富商趨之若骛。電視臺買斷《關山日月》改編權後,卻一時籌措不出足夠的資金,倒是韓樂山自己施展手段,從商界新交那裡菈來了足夠的讚助。
馬清明早就讀過原作。她並不欣賞作者那種嘩眾取寵的創作手法,但很喜歡韓樂山清新流暢的文筆和潇灑飄逸的文采。所以當臺裡把《關》劇文學本改編的任務交給她時,她愉快地接受了。
這時輪到另一個演員試戲。隻見她在鏡頭前扭捏作態,聲嘶力竭,馬清明都沒注意她在念什麼臺詞,隻是暗自思忖,這樣的嗓子,唱卡菈OK都會把聽眾嚇跑。
改編這樣的通俗劇對馬清明來說是駕輕就熟,幾個星期內她就拿出了二十集電視劇的初稿,比她讀大學時寫那幾個短篇都輕鬆。不過那些短篇真是她嘔心瀝血之作,幫她一炮打紅,從此在文壇也小有名氣,所以畢業時她能分到電視臺做專職編劇也是輕而易舉。
到電視臺這幾年間,她參與撰寫改編了四五部長篇多集電視連續劇,其中兩部是原創的,為此她也多次獲得文化部與全國各類評選的優秀獎。但臺裡還從未放她單挑大梁,總是做為第二或第叁作者,所以她總覺得受重視不夠,一直憋着要單獨編一部長劇。
這次她以為機會來了,很有些興奮,下筆也得心應手。就在她着手寫幾段關鍵場次時,臺裡忽然通知她,做為今年臺裡的一部重頭戲,需要一位老將把關,所以特意請臺裡資深編劇羅老羅建樹來掛帥,希望她支持羅老的工作。
她的第一個感覺是被人耍了。眼看整部電視劇的文學本就要大功告成,突然有人連筆都不用擡就要來和她爭功,簡直是欺人太甚。她連續叁天沒動筆,一行字也沒寫。她甚至有心把寫好的段落都從硬盤上消掉,讓那老頭重新打鼓另開張。
最後是臺長尹善賢親自叫她去談話。臺長對她語重心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特別強調羅老就要退休了,近年來沒有像樣作品問世,對他最後一次評職稱、落實退休後福利待遇等都有諸多不利,希望她不要讓羅老過於失望。
她最後聽從了臺長的勸告。不是因為她同情羅建樹,而是因為尹臺長是父親的大學校友,是父親當年尊重的學長。馬清明最後能分配到電視臺工作,自然是靠她出色的寫作能力,而當時這個做電視臺文藝部主任的“尹叔叔”也沒少幫她說好話。
另一個原因更加實際:這是她苦乾數週、廢寢忘食的創作成果,與其真付之一炬,還不如找個機會發錶,而且臺裡人人都會認可這是她馬清明的傑作。
羅建樹也很識相,非常配合,在關鍵時刻出些有用的點子,卻很虛心地先征得她的同意,最後都搞不清到底是誰掛帥,誰打下手了。
她看見胡艷衝她做了個手勢,知道該輪到自己上場了。
她走到場地中間站定,靜了靜神。
攝影棚裡上部戲的布景正好剛拆了一半,馬清明有意站到形似廢墟的斷壁殘垣、枯花摧柳前麵,因為她現在要錶現的是發配流放前的石秀竹,正在京城石府破敗的花園裡悲切地感慨自己淒慘的身世。
胡艷在取景框裡看到的是一個滿清民女妝束的馬清明,身着綠色繡花衣褲,兩隻褲腿處各繡了一隻翠竹。隻見她取出一方手帕,握在手中,眉頭微蹙,邊徐歩向前走來,邊朗聲吟誦絕句一首:關防萬裡王命催,山高水遠何日回?日落枝頭棲孤鵲,月明星稀舊牆頹。
絕句出自馬清明的手筆,她念起來自然是聲情並茂,感慨良深。四句詩的句首嵌入了電視劇的劇名,似乎暗示石秀竹的命運就概括了全劇,無意中體現出馬清明對這個角色的偏愛。
然而更令馬清明難以釋懷的是劇外角色的鬱悶。身為臺裡公認的才女,前途無量的年輕編劇,卻同秀竹一樣,根本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馬清明感覺自己和石秀竹太相像了,感覺自己已和角色融為一體,不由得感慨交加,幾乎流下淚來。她情不自禁地擡起手,用那方手帕擦了擦眼角。
這時有人喊“停”,不是胡艷清脆的女聲,而是一個男子雄渾的嗓音。馬清明知道這是誰,她轉過頭來,果然看見全劇總導演熊偉正向她走來。
“不錯呀,清明。”熊偉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調侃道:“胡導慧眼識珠,你是當之無愧。這個石秀竹,就非你莫屬了。”
馬清明笑了,衝熊偉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那個唱評劇的女演員正好走過馬清明身邊,輕聲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馬清明的耳中:“要知道還有光屁股鏡頭,我就根本不稀罕來爭。”
馬清明不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也輕聲自語道:“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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