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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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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影
作者:不詳
第十一回 十閒舫五美綢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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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春林花既髮,蝶翅每相招;郎亦向花陰,回身抱妾腰。

其二六月芰荷池,鴛鴦仍作侶;所以共郎眠,冰肌自無暑。

其叁郎憐明月影,勸妾勿悲秋;嫦娥不如爾,獨向廣寒愁。

其四羅帳不知寒,薰爐香屢熱;慾比侬與郎,梅花清映雪。

右子夜四時歌卻說玉卿帶領僕夫進京之後,吏部考選以為天下循吏第一,遂除江西巡按,知府趙公亦升了嶺南廉使,翁婿兩個依同一起出京,且把趙公按下不題。

單說玉卿既做了代天巡狩,思慾拿問貪官,鋤除土惡,遂令眾僕回傢,隻帶了楮貴、關哥扮做客人模樣,一路私行訪察。忽一晚行至南昌府界,雖有幾處飯店,俱已客商歇滿,有一賣豆腐的姓缪名奇,隻有夫婦兩個,住在一條小巷,便着褚貴向前借宿。缪奇初時不肯,以後看見玉卿神清氣旺,一錶非凡,便即招留進內,忙喚夫人整理夜飯,到得更餘,褚貴、關哥俱已倒頭熟睡,玉卿掩上房門秉燭獨坐,忽地陰風凜凜,冷氣淒淒,吹得燭火半明半暗,那燭影之下,遙見一鬼,披髮赤身,且前且卻,玉卿厲聲問道:“汝是冤鬼麼?”鬼即跪下哭訴道:“小錶姓韓名淵,乃是本地人氏。此去五裹之外,有一土豪刁鶴,謀財害命,把小人的屍骸埋在後園紫荊樹下,今遇着青天按臨,正是龍圖再世,乞劃惡伸冤,公侯萬代。”玉卿點頭許諾,鬼便歡喜拜謝而去。

次早起來,玉卿也不向褚貴說出,獨白一個扮做算命先生一直問到刁傢門首,果見廳樓高煥,牛馬紛纭。細望片時,隻見一人貂裘暖帽,緩步而出。原來就是刁鶴,見了玉卿,麵生可疑,便喝問道:“妳是何人,在我門前往來采望。”玉卿向前施禮道:“小子熟識五行,善談星命,不知老丈宅上要看貴造麼?”刁鶴欣然引入,過了門樓數層,又是一所高大廳房,便令玉卿坐下,說出一個八字,要求講看。玉卿隻得信口胡謅,那刁鶴倒像是一個相麵的,自上自下隻把玉卿定睛細看,既而算畢,便慾起身,刁鶴一把留住道:“敢問先生貴居何處,尊性大號?”玉卿隨口答道:“小子西浙人氏,姓胡賤號伯生。”說罷又慾辭去。刁鶴再叁款留道:“深喜先生方在妙年,就有這樣貴業,遍遊湖海,廣識英雄,使刁某不勝起敬,正慾從容請教,何必行色大急。”便指糜從者備具酒飯,看看飲到日西,刁鶴掀然大笑道:“細看先生豐度軒昂,吐辭文稚,據刁某看來,還不是九流中遊手一輩。”玉卿不覺失口道:“小子原業儒書,偶談星命。”刁鶴低首沉吟,隻是微微冷笑。時已傍晚,玉卿又慾謝別,刁鶴道:“向聞貴郡,園房精雅,今敝居亦有書室數間,要求先生賞鑒。”遂把玉卿委委曲曲引進一間書館,便大聲喚道:“快些點個茶來。”叫喚不應,慢慢的踱出外邊去了。

玉卿獨坐移時,看見天色漸暗,心中着急,將慾不別而行,那知門已反鎖,暗暗叫苦,如坐針氈。俄而月到窗上,步出看時,原來卻是一所絕大園子,四顧旁徨,十分危急,忽見樹林底下,一人悄悄而來,玉卿隻道是刁鶴遣來謀害他的,嚇得魂不附體。那人將近,低聲喚道:“郎君莫非是華亭魏相公,為何陷入在此?”玉卿向前一看,亦大驚道:“汝是蘭英否?”兩個對麵細認,按不住淚如雨下,蘭英道:“將謂與君永無相見之日了,誰想今夜又得會麵,但不知為着何事遠來此?”玉卿便把私行訪察,就細說一遍。蘭英驚喜道:“原來相公已中進士,做到按院了,怎麼不自保重,誤投羅網。”玉卿慌忙诘問,蘭英道:“賤妾自與非雲姊姊一同赴水,不料遇着一塊浮木,再推不開,因此半沉半浮,一直流到寶帶橋邊,此時天已黎明,恰值刁鶴浙江返棹,遂把妾身撈起,強逼為妻。那刁鶴雖有傢私巨萬,做人貪惡異常,前月初叁,有一本地客人,寅夜投宿,見他身邊有銀二百七十叁兩,登時刺死,埋在紫荊樹下。今日下午,忽見進來,暗與院君商議,妾在壁邊竊聽,隻聽得刁鶴說道:『察院既是鬆江,那算命的,剛剛又是鬆江口氣,看他語言動靜,十分無疑,若不早除,必贻後患。』隻聞院君答說:『事不宜遲,今夜就該下手。』妾因鬆江二字,留在心上,不料潛步出來,竟與魏爺相遇。”玉卿連忙跪下道:“若得姊姊救了下官性命,誓不忘恩,富貴同享。”蘭英雙手扶起道:“魏爺不消害怕,園門鎖鑰,俱是妾身掌管,就此作速同行,遲則有變。”遂開鎖啟扉,乘着星月之光,一直奔到缪奇門首,時已更餘。褚貴、關哥就在門前等候,接入內邊。玉卿坐定,喚過缪奇吩咐道:“我乃本省按院,一路私行到此,為着第五位夫人,被此處土豪刁鶴,強劫為妾,今早到彼訪緝,反受牢籠,少不得即日按臨,首拿正法。隻是夫人在此不得便,汝夫婦為我雇船一隻,小心送到鬆江,討了大夫人回書見我,定當重重賞賜。”便叫褚貴取出紋銀十兩,先作路費,驚得缪奇夫婦,戰戰兢兢,一齊叩頭謝罪。隻有蘭英不悅道:“我傢姊姊含淚投江,一點貞白之心,唯天可錶,今日肉尚未寒,老爺便又另娶一位,真好薄幸也。”玉卿笑道:“別後事情,一言難儘,卿若到傢,便知明白。”

俄而東方已亮,缪奇夫婦收拾完備,將慾起身,玉卿又問道:“當日丘慕南送至吳江,為何分散?”蘭英道:“那日慕南停船上岸,忽被數人捆住,隻聞我被棍捕尤繼章解往吳縣之語。”玉卿便把尤繼章叁字,寫在襯衣襟上,等得蘭英下船,玉卿亦便單馬赴任。那些書吏門子,尚在路上迎接,嚇得道府廳縣,手忙腳亂,揮汗趨迎。玉卿已進入察院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次日登堂,便着司隸,把那刁鶴即時拿解,玉卿厲聲喝問道:“汝可認得本院麼?”那刁鶴隻管磕頭道:“小人罪在不赦,惟求早死一刻,就是憲臺老爺的天恩無儘了。”玉卿拍案大怒道:“我已訪汝罪案,真個罄竹難書,還有二月初叁半夜時,那件心事,汝亦記得麼?”刁鶴膽碎心驚,不能答辯一句,便掣籤重責四十,着在理刑押到後園紫荊樹下,掘屍定罪。自此遠近驚服,頓有神明之號。那些貪官汙吏,莫不望風解绶。不上半載,真個豪強斂迹,阖境肅清,到得巡歷既完,捐俸百金賞了缪奇夫婦。

不日進朝復命,恰值閩縣李公,奉指拿問,扭解到京,玉卿亦聞這件消息,連夜草疏,代為申辯,辭意剀切,閣部以為徇私不準,本該一體究罪,姑念續着錢塘,宜以本職閒住。玉卿得旨,略不以去官為念,輕車峭帆,一路直到蘇州,着人遍訪尤繼章,乃吳縣捕役,登時進拜中尊,備說丘慕南冤誣係獄。中尊再叁謝罪,立刻就把慕南釋放。原來尤繼章,曉得慕南一生豪俠,不肯讓人,唯恐縛虎不殺,反受其害,所以絕其音信,將慾置之死地。幸而獄中,遇着一個死囚,叫做蔣狗兒,曾受慕南恩惠,虧他一力週旋,又把錢米相濟,因此在獄數年,安然無恙。當日出得獄門,玉卿已在縣前立候,便令燒湯洗澡,改換中服。相見之際,悲喜交集,玉卿細述別後之事,慕南備說獄中之愁。是日挑燈細話,直至天明。玉卿便着關哥向前,笑對慕南道:“弟自前歲公車北上,偶在天津客寓,買得此童,彼時就有奉贈之意,不謂遲留數載,直至今日,方能會麵。細思金銀器玩,兄傢自有,惟此一物,足以報兄之德矣。幸乞笑收,弗為推卻。”慕南便把關哥細看,隻見眼凝秋水,臉帶桃花,欣然大喜,倒身下拜道:“晚生去傢迢遠,一信難通,本謂斃在囹圄,豈意魏爺恩救,今又受此非常厚贈,其是情逾骨肉,自慚綿力,慾報無能,惟有至傢,當以小姬馳送。”玉卿鼓掌大笑,便令放船虎丘,飲酒賦詩,宴歡竟日。俱已離傢歲久,次早曲唱陽關,臨別之時,關哥謝了又謝,合淚而去。

玉卿至傢,又添了一個蘭英,齊頭一妻四妾,俱是艷妝出迎。當夜置酒接風,廣陳水陸,玉卿、非雲,並肩上坐,了音、小玉坐在東首,婉娘、蘭英坐在西首,猜枚行令,賭色叫牌,言笑戲谑,無不備至。既而飲到更餘,玉卿已在醉鄉,莞然笑道:“今夜之飲,可謂儘暢極娛,意慾把那鴛鴦繡被與夫人輩,同上合歡床,作一人間未有之樂,不識可乎?”四姬俱掩口而笑,非雲正色道:“隻怕合歡床上,無福消受。今夜妾自獨睡,讓君與有福的,同做那被底鴛鴦可也。”

玉卿一把扯了非雲羅袖,立起身道:“竟醉矣!竟醉矣!語言顛倒,幸乞夫人見恕。”遂攜手進房,笑歸羅帳。

原來非雲喜清幽,寡言笑,雖不吃醋撚酸,然做人持重正氣,並無輕佻惰亵之容,就是錦帳歡娛,亦惟淡然而已。若是四姬,便是說也有、笑也有、立一會、坐一會,有時彈一曲琴兒,有時投機矢壺兒,到得雲雨之際,撒嬌撒癡,叫喚肉麻,恣情極蕩,所以玉卿每憚非雲之嚴,而愛四姬之趣。自罷職歸來,絕口不言朝事,因以後邊隙地甚多,使喚匠工構造書室。又登山鑿池,遍栽花木,近池起屋二間,其形式與畫船楓樹,所以置一匾額,叫做“十閒舫”,每日不巾不履,焚香宴坐,因自稱“十閒居士”。

忽一日,外邊傳進,南京丘慕南特來拜望,玉卿令開了正門,鞠躬迎進。相見就問安已畢,玉卿道:“自在虎丘分袂,忽忽又經數月,江南渭北,豈無雲樹之思,隻不知傢事如何,尊夫人向來安否?”

慕南笑道:“小姬隨後即至矣!”俄而肩輿已到,又有美婢僮僕二十餘人,以至箱籠什物累累搬進,玉卿駭然道:“豈是吾兄也要遷到敝郡住麼?”慕南道:“非也,小弟自遭缧曳數年,惟與累囚為伍,日有九生而幸獲餘生,若不及早回頭,跳出是非愛憎之關,隻怕茫茫苦海,終有覆溺之歎矣!況受了魏爺大恩,無可補報,故特以小姬奉充箕帚,至於萬百千兩,醜婢粗童,在達人視之,一粒芥子耳。然以魏爺設有棄嫌,即以賜之尊使可也。”玉卿躊躇不安道:“然則吾兄行止若何?”慕南道:“小弟年近四旬,終難子嗣,又何必巴巴碌碌,替人空作牛馬。故以祖遺薄業,吩咐弟侄,今而後閒雲野鶴,到處為傢,再不作紅塵虛夢了。”玉卿道:“仁兄主意已決,小弟不敢強阻,隻要多留數月,然後聽君遠行。”慕南搖首道:“隻怕不能遵命了,舟子已在江邊等候,今晚一晤,便作東西南北人矣!”玉卿忙令廚下置酒餞行。

是日大陳水陸,廣召賓客,雲間名妓數十,悉為延至,縱橫談笑,絲竹滿堂,既而日暮酒酣。慕南起身告別,玉卿賦詩為贈道:

此別須知後會遙,留君不住慾魂銷;誰為喚醒英雄夢,試聽江頭萬裹潮。

慕南臨行,玉卿問起關哥何在,答道:“留在金阊敝寓。”又問道:“尊夫人在內,可要一別否?”慕南揮手不應,決然而去。玉卿不勝歎羨,送至門首,直待慕南去遠,然後回身進房,忙與花氏重新見禮。遠別數年,少不得細談衷曲,隻為花氏年紀稍長,雖在後來,倒稱為第叁位夫人。

過了兩日正值八月中秋,就在十閒舫內,開筵賞月,未至中午,非雲便與了音、小玉、婉娘、花氏、蘭英,俱是濃妝艷束,步出後園閒耍。那非雲髻上,插一隻碧玉簪兒,鬓邊略綴海棠數朵,上穿一領大紅銷金夾襖,外罩魚肚白的花绉紗衫,下着白紗褲子,嵌金線的鴛鴦繡羅裙。了音五個,俱是滿頭珠翠,身上桃紅羅襖,玄色衫兒,腳下盈盈羅襪,穿着大紅紗鳳頭繡履,都是一般樣的,叁寸全蓮,娉婷袅娜,後邊跟着俊婢數十,隻聽得喧嘩笑語,趨到園中。玉卿立在梧桐樹下,含笑相接,進入軒內時,隻見燒香的,下棋的,抹牌的,亂滾滾鬧做一團。到得日影過西,便把酒筵開設,真個野味鮮肴,備極八珍之美,遂一齊挨次坐定,慢慢的開懷歡飲。

不多時,隻見一輪皓月推起遙空,玉卿把盞在手,不勝欣喜道:

“我輩如此歡聚,隻怕嫦娥見了,未免恨那廣寒孤零。”非雲笑道:

“這也未必,隻慮他高處清虛,倒要笑人塵情太重。”玉卿撫掌稱善,將至更闌,非雲因值二娘臥疾不敢久坐,先自進房陪侍去了。玉卿等得非雲進內,便與五姬,挨肩擦背,勾頭抱頸,百般戲谑,既而笑道:“今夜幸值夫人不在,又遇這般皎月,不若與五位賢卿,就在軒內做一個攪亂鴛鴦會,亦一風流事也。”花氏醉眼也斜,靠在玉卿身上道:“好則好,隻怕不像意思。”婉娘道:“妳我總是一體,這也何妨。”使喚侍婢取出衾枕,鋪在十閒舫一張大涼床上。正是:

群姬共赴巫山夢,不羨鴛鴦交頸眠。

畢竟玉卿摟着五姬,怎生取樂?且待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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