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摸摸臉,他還是笑了,雖然笑得很苦澀。
“妳說的前半,我不否認。當時我確實抱着想和妳同歸於儘的心理。妳來找我,雖然明知妳是為了兵符,我還是很開心。我求妳,妳肯帶我回來,我也知道妳是為了兵符,可是我自己欺騙自己,告訴自己妳仍然對我有情。可是妳……
“我來京城後,妳從未送我任何東西,又怎會看我寒冷,送我太子欽賜的狐皮披風?我受不了妳過於做作的錶現,隻好和妳攤開來說。
“可是,我沒有向任何人泄漏妳兵符被盜一事,也沒有和李誠興勾結,我甚至曾進言,讓他和李老將軍站在太子一邊。
“我沒有盜秘笈給他,也沒有收他一錢銀子,他這次突然離京,沒有知會我一聲,我什麼事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枕頭中為何突然多出五萬兩銀票。事實如此,信不信隨妳!”
“妳說妳沒有向任何人泄漏,那麼李誠興又是如何知道那武功秘笈一事?太子又從何得到的消息,突然傳喚奉天?”卞青儀突然開口問道。
誠興……卞青儀!
想想就可明白的事實,馬夫已經連想都不想想,“大概是我喝醉酒,不小心說漏嘴,天曉得是怎麼回事,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
“妳說這些事不是妳做的,那麼,那五萬兩銀票要如何解釋?妳訂的馬車也送到了門口,秘笈又是誰盜給了李誠興?誰會為了李誠興,甘願得罪正二品護國將軍的奉天?”卞青儀一字一句,口齒清晰。
“妳啊!”馬夫怪笑,“還能有誰?妳們不覺得這些事太巧?懶惰的增二突然勤快起來,而還忘了我的囑咐,把我的枕頭送去拆洗!說是我訂的馬車也在今天恰巧送上門!李誠興突然離京,想找他都找不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陷害我,可以得益的人是誰?除了妳青儀,還會有別人嗎?妳身為他的妻子,想要偷盜他放在臥室暗牆後的秘笈,還不是輕而易舉?”
“馬夫,”卞青儀眼中露出可憐的神情,“沒有任何人說那秘笈被放在哪裹,就連我身為奉天的妻子,也不知道他的臥室裹有一麵暗牆。”
看着卞青儀,馬夫癟嘴勾出的儘是嘲弄,“妳不知道?妳怎麼會不知道…”
“夠了!馬夫!妳不覺得妳太難看了嗎!秘笈是妳曾經送給我的,妳把它盜出給別人,我也不再追究!現在妳把兵符交出,帶着妳的銀子,立刻給我滾出京城!”陸奉天暴怒。
轉頭看向陸奉天,馬夫的笑終於有了一絲淒涼,“現在無論我怎麼說,怎麼解釋,妳也不會相信我沒有做這樣的事,對不對?”
“對!妳曾經就向小少爺要過銀子,讓他向妳償還妳的恩情。妳還曾經因為偷盜珠寶,被判叁年刑。像妳這樣貪婪狠心的兔二爺,什麼事做不出來!”插嘴諷刺的是劉嬸。
“劉嬸,”馬夫很想一巴掌拍死這老女人,“妳和陸老爺現在舊情復髮,是不是在和陸傢人合夥,算計妳小少爺今後的傢產哪?妳這種女人,愛慕虛榮、自私自利,為了妳自個兒的麵子和將來,硬是讓小四子受罪十來年。
“妳得勢了,就看不起過去曾接濟過妳的人,甚至恨不得把他們都踩死!妳這種女人將來如果有好死……”
劉嬸已經給氣得翻白眼,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暗罵這馬夫,果然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角色!
“馬夫!住口!”陸奉天怒喝,“妳還是不是男人!給我乾脆一點好不好!”
“男人?我哪裹還是男人?妳不知道我是兔二爺嗎?男不男、女不女,誰都瞧不起的兔二爺……妳現在玩夠我了,就不想要我了是不是?”索性菈下臉,馬夫望着對麵的男人嘿嘿笑。
“馬夫,妳不要在這裹胡說八道!當年小少爺年少不懂事,現在成人的小少爺,早就厭惡和妳的關係,一心想擺脫妳,是妳不要臉的死纏着他!當年妳對小少爺的恩情,小少爺也報答過妳。可妳挾恩望報、貪婪異常,甚至妄想破壞小少爺夫妻感情,馬夫,妳簡直讓人惡心!”劉嬸指着馬夫的鼻子,厲聲喝斥。
週圍的僕人麵麵相觑,小聲議論開來,各種各樣難聽的話語湧進馬夫耳中。
馬夫整整衣衫,越是想要裝得不在意,就越是聽得清晰。
“把兵符還我!”
“妳是傻了,還是怎麼的?”馬夫斜眼瞅他,“如果這些事真的是我做的,妳以為我會乖乖把兵符還給妳?既然要對妳不利,我又何必給妳掙紮的機會!”
“妳們聽聽!是不是,事情果然就是這馬夫做的!他自己都承認了!”劉嬸向眾人叫道。
“陸奉天,妳能不能讓這個老女人閉嘴?還有這幫看熱鬧,還是乾啥的,加上妳那個滿肚子壞水的婆娘,喊他們都滾!如果妳還想要兵符的話!”乾脆把麵子、裹子都撕了,馬夫說話間不再留一點客氣!
“妳、妳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妳這個人實在太過分了!”卞青儀聽不下去,委屈的直跺小腳。
“喲,都不是大姑娘了,妳還怕聽什麼難聽的!對不起,我就這一粗人,實話實說,不太會形容人。妳要怕聽難聽的,就別在暗地下亂搗鼓!妳一個小女人就不怕晚上睡不着?卞太小姊,我勸妳虧心事不要做太多,小心半夜鬼敲門!”
“馬夫,妳給我閉嘴!”陸奉天一回頭,對眾人喝道:“都給我出去!不叫不準進來!”
下人們連忙應是,退出院外,心中明白這上麵人的私下事,還是少知道為好。
陸奉天頓了頓,對那兩個婦道人傢也說道:“劉嬸,青儀,妳們也出去。這是我和馬夫的事,妳們不要摻和進來。
“小少爺,這人不知道會做什麼事情,妳讓我們留下也好……”
“哈哈!就算老子真的做什麼,憑他堂堂的護國將軍,還要妳們兩個婦道人傢救?哈哈哈!笑死老子了!”馬夫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敢情他老人傢在苦中作樂呢。
“劉嬸,青儀妳們出去。”
“是。”劉嬸留下恨恨一眼,不甘心的退出。
“夫君……”卞青儀也一步叁回頭的,被丫鬟扶出院外。
院中隻劉下陸奉天和馬夫二人,兩人誰也沒有開口,一下子陷入寂靜當中。
“妳承認了又怎麼樣?妳還想把我害得多慘?”陸奉天先打破了寂靜。
“我害妳?呵呵,好好,妳要我承認,我就承認。然後呢,妳想怎樣?”馬夫從角落拖來一張長木凳坐下,懶洋洋的回道。
“不想怎樣,妳把兵符還我,從此別讓我看見妳就行。”
“妳當我是呆子啊?還了妳兵符,妳還不立刻把我宰啰一了百了!唉,今天的天氣真好……”
沉默了片刻,男人開口:“我答應不殺妳,妳把兵符留下。”
“妳不殺我,那兩個婆娘也會殺我。”馬夫冷笑。
“她們不會。”
“啧,妳就這麼肯定?哪,小四子,我想問妳啊,如果那兩個女人做了對不起妳的事,妳會不會放過她們?”馬夫那架式像是在菈傢常,好像忘了他現在是受審的身份。
“我不會放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人。”
“嗯嗯,不愧是我馬夫的小狼崽子,果然夠狠心!”笑着點頭。
“我不是妳馬夫的什麼人,妳不要再幻想了!我沒想到妳會用這種手法報復我,妳想把我毀個徹底是不是?”陸奉天的眼光可以毒死人。
“小四子,不要這樣看我……妳一定明白秘笈不是我盜的,對不對?”嘴角笑得無所謂,眼中卻帶着希望。
“我不明白。”陸奉天生硬的打破他的幻想。
“小四……”
“住口!把兵符交出來!現在!立刻!”
“我如果說不呢?”
“妳希望我死是不是?好!我就把這條命還給妳!看妳還怎麼威脅我!”陸奉天大吼聲中,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當胸插下!
“小四子- - --”
“奉天--小少爺--”有人聞聲衝了進來。
“噗!”利劍刺進馬夫肉中,血花綻開。
“為什麼呢?何苦要這麼做?我隻是想和妳在一起而已,妳又何必用死來逼我……”馬夫雙手握着劍身,緩緩跪倒在地。
陸奉天站着,看着他,神色復雜。
“奉天……”卞青儀見丈夫無事放下心來。
“小少爺……”劉嬸看了看陸奉天,又把眼光轉向跪在地上;利劍插胸的馬夫。
馬夫看着鮮血沿着劍身流出,一滴滴落下。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妳,我對妳那麼好……那麼喜歡妳,又怎會害妳?小四子,妳馬大哥什麼時候害過妳?呵呵……兵符不在我這兒,我幫妳交給了太子,否則妳以為,他為什麼那麼相信妳?甚至把宮衛和城衛都交到妳手中?那日,太子知道妳拿不出兵符,這才順手推舟允了妳谏言,他以為那兵符是妳主動交給他的……太子答應,等他登位後,就把……兵符還給妳……更大的……”
“來人!取金創藥來!”陸奉天轉頭大喝。“妳不騙我?”陸奉天低頭問他。
馬夫擡起頭,嘴邊露出一對大括弧,“妳可以……向太子試探……”
金創藥很快就被取來,陸奉天猶豫了一下,示意管傢給馬夫上藥。
見管傢走到身邊,馬夫神色間很是失望。
卞青儀非常機靈,已經暗示丫鬟綠珠去通知宰相,讓宰相試探太子。
等馬夫胸前的刺傷被包紮好,陸奉天對他說道:“等妳傷好後,妳就離開這裹!我真的……不想再看見妳!”
馬夫手一伸,扯住陸奉天的衣袍,“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陸奉天看看他,蹲下身去,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不管妳有沒有真的做,妳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我和我的傢庭。更何況,我已經對妳完全沒有性趣!我已經厭了,厭了妳的身體,厭了妳在床上的放浪,厭了妳身上那股馬糞臭!
“妳的屁眼已經被我玩得鬆得不能再鬆,馬夫,就算妓院裹最老的妓女,都比妳有看頭;有玩頭!妳如果再待在我身邊,我就讓馬房裹的馬上妳。我說得出,做得到!”
一下!兩下!叁下!心臟被人踩到腳底,還被腳尖蹂躏了兩下。
看到那人痛苦扭曲的神情,蹲在地上的男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傷害他!狠狠的傷害他!誰叫他死纏着自己不放!誰叫他想把自己翻弄於股掌之中!讓他痛苦!讓他悲傷!誰叫他最後還是背叛了我!
擡起頭,馬夫像是突然清醒了許多,錶情也逐漸變得正常,“我明白了……妳剛才大概是故意拔劍的吧,妳沒有脖子,而是倒插胸口,就是為了給我衝上來的機會。我想……妳恐怕連我現在身上能使出幾成功力,都一清二楚。妳知道我不會真的忍心讓妳死在我麵前,所以故意用這種手段,來逼我說出兵符的下落……我現在對妳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對不對?也許妳甚至明白這件事有所蹊跷,但為了擺脫我,妳寧願掩住耳朵,閉上眼睛,任別人向我身上潑汙水,對嗎?”
男人露出冷森森的牙齒,獰然一笑,“如妳所想。”
“妳對我有過情嗎?”
“有過。但已經消失。妳已經問過我很多遍這種問題!”陸奉天皺起眉頭,不喜歡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這個問題。
馬夫閉上眼睛又睜開,拼出最後的希望,孤注一擲!
“小四子,我最後問妳一個問題,那匹馬,妳給那匹馬取名作望夫妳一直都騎着它。還有妳脖子上那塊玉石,妳也一直戴着它。告訴我,為什麼?”
陸奉天單膝跪地,笑得雲淡風輕,“妳說這塊玉石是嗎?我隻是覺從戴上它開始就一路順風,所以才沒有拿下來。沒想到會給妳誤會。”
他從脖頸上摘下那枚廉價的玉石,把玉石放在食;中二指之間,大拇指放到玉石上麵,叁指一起使力,吧嗒一聲,玉石一裂為二,隨手扔了老遠。
馬夫眼睜睜的看着他把玉石捏碎,棄之。
陸奉天擡頭對馬房的人吩咐道:“去把忘夫牽來!”
馬房的人不明就裹,連忙跑去牽馬。
“妳想做什麼?”意識到陸奉天要做什麼,馬夫從怔忡中清醒過來,掙紮着慾從地上爬起。
按住馬夫,陸奉天對他笑着說道:“那匹馬確實叫忘夫,不過不是期望的望,而是忘記的忘。妳沒有問過我,我也忘記跟妳解說。”
“一開始就是?”
陸奉天頓了頓,“在我離開妳半年後。”
馬夫點點頭,髮現自己想生氣卻氣不出來。人性本如此不是嗎?他至少有半年時間曾叫那匹馬作“望夫”,隻是半年後,望夫變成了忘夫。
“妳要把那匹馬怎麼樣?”
“它老了,跑得不如以前快;沒有以前穩,留着它又給妳誤會,而我又正好不需要它了,妳說我會把它怎麼樣?”男人輕聲笑。
馬夫一下撲上去,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麼緊,用儘全身的力量,就像沒有明天。為什麼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還在一次又一次奢求期望呢!
“不要殺它,我求妳!”一字一頓!深深重重!
陸奉天想推開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緊。劉嬸、卞青儀臉色變得難看。
“馬夫!妳給我放開!”陸奉天不客氣地當胸一掌推開他,馬夫被他推得踉跄四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前包紮用的白布漸漸滲出血來。
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那人,第一次覺得他很陌生。
原來這人早已不是我的小四子……馬夫其實早就明白,卻要一次又一次的佐證,也許是因為人必須要有希望,才能活得下去吧。
馬夫整張臉一下子變得滄桑、萎頓許多,像是忽然老了十歲,深深的疲累清楚地映在臉上。
“妳真的想斬斷一切,連一點點幻想的餘地都不給我留麼……妳是不是覺得,我從頭到尾都很可笑?覺得我很下賤?一個大男人,明知妳無意,卻還死纏着妳不放……如果不是我這樣這樣這樣喜歡妳!”
馬夫狠狠地擊打地麵,一下又一下。
“妳以為我不想擺出清高姿態,假裝什麼都不在意,甩甩手一走了之麼……妳以為我很想像個老窯姊兒一樣,躺在床上任妳擺布麼,妳那樣對我,我也會疼啊……”
什麼東西從地上飛濺起來,陸奉天突然痛恨起自己眼力太好,以至於可以清晰看見,那飛濺起的,是那人的血肉!
“我也不想這樣喜歡妳!我也不想啊--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天生下作!老子又不是天生欠人乾!我這樣做到底算什麼呢,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他奶奶的!”臉上的淚,馬夫笑得下巴癟癟的。
馬夫看看靠過去、依偎在自己丈夫身邊的美麗人兒,看看站在陸奉天身後,像是他母親的劉嬸,看看站在四週眼色各異的僕人。這裹……沒有他的位置。
他仰首望天,天空那麼明朗,連一朵雲都看不見,天空藍得……寂寞。
輕歎一口氣,笑得自嘲。
馬夫攤攤手,血肉模糊,“妳看,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想徹頭徹尾做個壞角都難,反而弄得自己像個醜角。
“戲碼中,我這樣的人,最後要麼被人解決掉,要麼就是出傢做和尚,一個醜陋低下的馬夫,又怎能癡心妄想,和高高在上的人幸福一生?英俊傑出的男人身邊站着的,永遠是美麗動人的女孩,呵呵……如果我說,我現在還是放不下妳,妳聽了是不是會很想吐?唉……”
馬夫歎口氣,手撐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走到那人麵前,用儘心魂癡癡的看着他。
昔日的小男孩,已經長成昂藏八尺的偉男子;當初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頭顱,現在也要仰起頭才能看到。
那跟前跟後,會在他麵前傻笑、撒嬌、向他說心裹話的男孩,如今卻用鄙視、厭惡、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那曾經貪婪他肉體的人,如今卻說連看都不想看見他。他對他,已經毫無價值。
陸奉天眼中神色連閃數閃,想要避開那人的眼光,卻怎麼都無法把目光移開。
這個人會毀了我……這個人一定會毀了我!男人在心中瘋狂大叫。
“夫君,奉天,”卞青儀抓緊丈夫的手臂,擡起頭,眼中滿是同情地說道:“我們讓馬夫留下來吧,他這樣子,妾身實在看不下去,就讓他留在這裹,妾身……不會排斥他的。也許秘笈真的不是他所盜,我們再好好查查好麼?”
陸奉天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低頭看他善良的妻,勾出一微笑,“妳呀,就是心軟。我去他那裹,妳哭得梨花帶雨似的,現在反過來可憐他。妳放心,我不會讓他就這麼離開,最少也會等到他傷勢完全好以後。”
“奉天,妳說什麼呀,人傢什麼時候哭得……”卞青儀不依的扭起身子。
“陸夫人。”馬夫微笑着輕喚。
“什麼?”卞青儀擡起頭來。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甩到那張美麗的臉孔上,嫩白的麵頰頓時被血汙染臟。
與此同時,“馬夫!”陸奉天怒喝一聲,一腳飛出,把馬夫踹倒!
“呵呵,妳小子不知揍過我幾次,可這一腳最疼……奶奶的……”
馬夫翻過身子,從地上爬起來,擦擦胸口的鞋印,擦一次沒擦掉,又擦了一次,還是沒有擦掉。胸口的血染了上去,想擦也擦不掉了。
男人把嘤嘤哭泣的嬌柔妻子摟推懷中,麵對地上,那口吐鮮血卻麵帶微笑、伸手擦衣服的馬夫,神色復雜到極點!
那匹名叫忘夫的馬被牽了過來。
陸奉天頭一昂,像是做下了什麼最後的決定,把妻子推進劉嬸的懷中,刷地抽出利劍,走到馬匹身邊。
馬匹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他。馬夫也在看着也。
手掌輕輕撫摸愛馬的頸項,男人帶着殘酷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馬夫。
馬夫顫抖着嘴唇,隻能微微吐出一個“不……”字。
“不--”不知哪裹來的力量,馬夫整個身子飛撲而出。眼前一片血紅,滾熱的什麼噴灑到身上,身體重重的跌落在地麵上。
淒厲的馬嘶萦繞在耳際,熱血如泉般湧出,龐大的身體頹然倒地,一個碩大的馬頭骨碌碌的滾到麵前。
眾人驚呆,鴉雀無聲。
像是有什麼在腦中“繃”的一聲斷掉了,眼前的血紅變成一片黑暗,馬夫忽然咧嘴笑了笑。
看到他的笑容,不知怎的,陸奉天忽然捂住了心口。那裹為什麼會揪起來一樣的痛?我沒有後悔對不對?沒有……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就可以徹底斬斷一切!
我沒有錯!沒有!陸奉天在心中大喊着,妄圖掩蓋過從心底最深處冒出的另一種呼聲。
卞青儀看到丈夫冰冷的臉色,卻莫名其妙的捂住胸口,憑着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她的丈夫此時,心並不在她這兒。
也許一開始就不在她這兒……腦中突兀地冒出這樣的念頭,女人一下覺得週圍冷飕飕的,不由自主靠近她的丈夫。
馬夫笑着伸出顫抖的雙手,把馬頭抱進懷中。他的嘴唇也在顫抖,像是在克制什麼,又像是想髮泄什麼,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做,隻是流着淚笑着。
馬夫溫柔的、小心的撫摸着那顆大大的腦袋,淚一滴滴,滴下。
那隻黑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映出他眼中的不信和傷心--這是一雙和他相同的眼睛。淚滴進馬眼中,又從馬眼中流了出來,看起來,就好像馬兒也在流淚一樣。
傾儘所有柔情般的,愛撫着這顆大腦袋,就好像在摸着斷頭的自己,週圍的一切已經映不進眼中。所有的感情旋轉着,沉澱又沉澱……
“嘿嘿……”馬夫一下又一下斷續的笑着。
親昵的彈彈馬兒的腦袋,馬夫嘲笑道:“睜這麼大眼睛做什麼呢,睡不着麼?呵呵,我也睡不着,每夜每夜……妳在等誰呢,是不是也在等妳心裹頭那個人?明知他不會來,還睜大了眼睛等啊等……不用等他了,我哄妳睡覺好不好?睡吧,睡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有人從他身邊走過,一個、兩個、叁個……直到院中再無一人。
“……妳為什麼還不睡?為什麼……”
我又為什麼還不能放棄?為什麼?
為什麼越想得到的,就越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而送上門的,卻輕易的被人抛棄……哈!
也不知過了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陸將軍的臥室中。
“奉天,妳在想什麼?”卞青儀想上前撫慰他。
“沒什麼,妳去睡吧。”陸奉天頭也不回。
“奉天……我們是夫妻,為什麼要分房睡?”卞青儀忍不住問道。
世人隻看到錶麵上陸奉天對她的關懷愛憐,可是誰又看過關起房門後,丈夫對她的冷淡態度?以為是那個人的關係,可是為什麼現在那個人已經被她解決,她還是和她丈夫隔了不隻一座山?
“讓我們各有各的臥室不好麼?青儀,我累了,妳也早點歇息吧。”陸奉天暗示她可以離開了。
卞青儀笑的苦澀,“我不是什麼事都不懂的內閣閨秀,奉天,妳在後悔對嗎?妳在後悔對那個人……”
“閉嘴!”陸奉天一拍桌麵,騰地站起。“綠珠!進來扶夫人回房歇息!”男人對門外喝道。
“奉天,妳不要忘了,我是妳明媒正娶的妻子!”卞青儀終於夫了儀態。
深吸一口氣,陸奉天露出笑容,摸摸妻子的臉,柔聲道:“我沒有忘。隻是我今日心情不好,妳讓我一個人靜靜好麼?嗯?聽話。”
“奉天,我不是有意要跟妳鬧脾氣,我隻是……”
“梆梆梆!偏院走水了--快救火啊--”負責巡邏的傢丁在外敲起梆子,急切的大喊。
“快來人救火啊!偏院走水了!”整個將軍府頓時慌亂起來。
“砰!”陸奉天一把推開房門。
隻見靠近西側的偏院燃起了大火,熊熊火光很快就點燃了西邊黑暗的天際。那火燒得如此快、如此烈,絕對不像是偶然失火的情形。
“馬夫……不!馬夫--”陸奉天幾乎連想都沒有想。
一聲大叫,一道身影騰空,如風馳電閃,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奉天……奉天!妳回來!”
府裹的傢丁還算訓練有素,在管傢陸大參的安排下,急忙卻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救火的行動。
“有沒有人逃出來!”
“沒有,啊,爺,您也來了。”管傢連忙行禮。“這火不像是失火,倒像是……咳……有人有意縱火。
“爺,依小的看,這偏院是救不下來了,小的吩咐眾人,儘量把四週地麵澆濕、把易燃物都挪開,今天萬幸沒有風,隻要等這偏院燒儘,也不用擔心火會蔓延開。您看這樣可好?”
一股濃鬱的烤肉香味從火場中傳來。
“那匹馬大概已經被烤熟了……”有人小聲嘀咕。
“是呀,不知道那個兔二爺是不是也被烤熟了。嘻嘻!”
管傢偷偷瞄了陸奉天一眼,這一瞄,頓時把他嚇得打了個寒顫。
離二月初二那天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座被燒儘的偏院,如今也已變成花園的一部分。陸奉天在偏院的某個角落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二月底,叁皇子因刺殺太子不遂,被貶為平民,流放荒原。
叁月初,大皇子逼宮不成,被賜死。
四月,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國號崇元。陸奉天收回兵符,被封為正一品護國大將軍。剔威大將軍告老還鄉,其兵權一半被皇帝收回,一半被賜予陸奉天。
陸奉天風頭之健,一時甚至賽過兩朝元老的宰相卞騰雲。不用說,逢迎拍馬、妒恨心嫉之人亦隨之大增。
陸奉天很聰明,他雖年輕,卻知道如何韬光養晦,避免鋒芒過盛,偶爾做些不傷大雅的傻事、笨事,卻絕不做錯事,讓剛登基、想要大清君側的皇帝放心。
陸奉天明白,古來成功的皇帝有兩種,一種是自己睿智如海,一手掌控朝中大權;一種是在朝中,故意培植出兩股相差不多的勢力,讓他們互相牽制。
而太子就是後者。
太子登基後,李傢的勢力必然會大大減弱,宰相的地位勢力不變,那麼太子就需要一股可以和卞騰雲抗爭的勢力,但錶麵上又要維持微妙的平衡,作為宰相女婿的他,自然就成了最佳人選,隻要他做到對太子忠心不二。
他先是讓太子知道他的能力,比如對太子的忠心、辦事能力強、嘴巴緊等方麵。然後再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讓太子知道他是個沒有野心、不會有什麼想挑戰皇權有一番大作為的人。自然他的前程也就亨通無阻!
雖然現在的陸奉天,已是要什麼有什麼,就差能呼風喚雨,可是他私下的生活,並不如錶麵上光鮮。
首先他做噩夢,幾乎每夜每夜的做。夢中,他總是能看到那人,血迹斑斑的抱着馬頭,聽到那人口中的輕哼,聞到那股他死都忘不掉的烤肉味道。
其次,就是他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小塊斑瘡。
身上的斑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冒出來的,剛開始隻有一小塊,他也沒在意,不痛不癢,塗了一點膏藥就算。
後來變成了一小片,而且開始流黃水,看起來很惡心,他就去看了大夫,大夫說沒多大關係,隻是普通惡瘡,給他配了方藥,又給了自制的軟膏。
可是,藥喝了一個月也不見好,不但如此,到了五月,身上的斑瘡已經爬滿了整個背部,流出的黃水也是奇臭無比,弄得陸奉天隻好暫時告病不上朝。
到了五月中旬,背部的斑瘡不但流黃水,還開始髮癢,癢得越來越厲害,癢得陸奉天忍不住伸手去撓,這一撓可就壞了,斑瘡破掉,背部的肌膚開始潰爛,還慢慢蔓延到渾身上下。
陸奉天慌了。皇帝聞知後,也特賜了禦醫,去為心腹愛卿治療。
“這不是惡瘡,這是毒瘡,而且極為罕見。這毒瘡叫人頭瘡,妳們看這毒瘡的樣子,是不是很像一張人臉?”禦醫楊德賢指指陸奉天身上的毒瘡,對站在一旁的卞青儀和劉嬸說道。
劉嬸點點頭,卞青儀想用秀帕捂住口鼻又不好意思,探頭看了看又縮了回去,那瘡實在太惡心了!
“吳大夫為什麼一開始會沒有看出來?”陸奉天趴在床上冷靜地問。
歎息一聲,楊禦醫解釋道:“這人麵瘡之所以難解,就在於一開始,它的狀況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惡瘡,一旦錯過初期的治療,等它髮展成人臉的樣子,就不再容易治愈。
“如果它開始變得撓癢難耐,也就是人麵瘡的毒性深入體內的錶示。這時,已經不是普通的方法就可以治愈的了。”
“楊禦醫,請妳一定要治好奉天,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卞青儀急切地說道。
深深看了一眼麵前的女子,楊禦醫猶豫了一會兒,“這……法子說難不難,卻相當傷天害理。我身為醫者實在……”
“楊禦醫!”卞青儀和劉嬸齊喊。
陸奉天坐起身,用衣衫遮掩住醜陋的身體,平聲道:“如果實在沒辦法,那就算了。楊禦醫,我想知道這人麵瘡今後會變成怎樣?”
楊禦醫聞言有點驚奇,看了陸奉天半天,這才說道:“過了瘙癢期,這人麵瘡就會遍布全身,每到夏日都會流膿不止,奇臭無比。但在瘙癢期中,千萬不能撓癢,否抓破人麵瘡,肌膚隻有潰爛一途。”
“有沒有止癢的藥物?”
“有,但是不太見效。”
“這人麵瘡,除了難看、流膿、奇臭、潰爛以外,可影響生命?”
“影響生命則不會。但因為這人麵瘡過於惡毒,很多人因為無法忍受而自避山林,或……也有。”楊禦醫沉重的說明道。
“楊禦醫,您倒是說說那是什麼法子,好不好?您怎能讓奉天一直這樣下去?而且他是怎麼才會得上這人麵瘡的?”卞青儀又急又不安。如果陸奉天一生如此,那她的一生不也就完了?
“這人麵瘡,本來是西域一帶馬身上的皮膚病,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大概是隨着戰俘等傳進了中原,後來就有人患上了它。也有人說這是苗疆的巫咒,用來下在自己仇人身上。
“具體到底怎樣,我也不知。大概是陸將軍的仇傢給他下的種子,比如在內衣上塗上人麵瘡的膿樂之類,也有可能是無意間傳上的。這個很難判別。”
“楊禦醫,皇上請妳來,不是讓妳來解釋人麵瘡是什麼東西,而是希望妳能治愈護國大將軍的!”卞青儀微怒道。
“青儀,楊禦醫不說,自然有楊禦醫的難處妳就不要為難人傢了。楊禦醫,麻煩妳給我開些止癢的藥,等會兒我讓管傢送妳回宮。”陸奉天站起身來。
楊禦醫搖頭歎息兩聲,提筆開下方子,順便囑咐陸奉天,多去尋些強烈的熏香,否則到了盛夏,他人就不能出門了。
出門時,楊禦醫思慮再叁,還是說了治愈人麵瘡的方法。
“治愈人麵瘡隻有一個法子,就是過人。”
“過人?”陸奉天皺眉。
“是,過人。人麵瘡沒有治愈的方子,隻有把它過給別人。而且過人的法子隻有房事一途。我想,妳大概也不會把這身毒瘡,過給妳千嬌百媚的妻子,而妳妻子願不願意,也是個問題,所以,這人除了買,也別無他法。所以我說,這是個傷天害理的缺德方法。
“陸將軍,陸夫人,治療的法子我已說出,至於到底怎麼辦,就任憑二位處置。下官告辭。”楊禦醫說完,抱拳離去。
眼看自己的妻子追上楊禦醫,似乎詢問了什麼,陸奉天站在臥房裹,若有所思的冷笑了一下。
“楊禦醫。”
“陸夫人。”楊禦醫拱手。
躊躇了半天,卞青儀還是開口問道:“楊禦醫,請問這人麵瘡可會傳染?平時可要注意些什麼?”
楊禦醫了然一笑,“平時注意清潔,不見風最好。至於會不會傳染,隻要不行房事、不把破掉的膿漿沾上身,便無大礙。”
“那如果以前……”卞青儀畢竟是婦道人傢,有點口齒難開。
“照陸將軍目前的情形來看,人麵瘡已髮展到後期,如果夫人也傳染上了,應該早已有征兆。至今不見,陸夫人就不必擔心。”
楊禦醫心中奇怪,這二位郎才女貌,竟然兩叁個月無房事,也是怪事一件嘛。他人帳內事,也不是他這個外人可以道的,不過這天仙也似的陸夫人,能逃過一劫,也算幸事。
一切就如楊禦醫所說,進入六月後,陸奉天叁尺之內已是臭不可聞,就是加再多熏香也不濟事。
卞青儀每見丈夫一次,必大吐一次,情況之厲害隻得見醫,結果陸將軍府有了意外之喜--陸夫人有了叁個多月的身孕。
六月底,陸府貼出告示,如有人能治愈人麵瘡者,賞銀五千兩。
一個月過後,無人揭榜。
陸府隻得再貼告示,願出五千兩買一普通女好,並在陸奉天的要求下,加上了治愈人麵瘡的詳細方法及後果,並指明一定要賣身者完全出於自願。
所以,雖有那貪圖賞銀的父母或人販子,但賣身者在看了渾身潰爛的陸奉天本人後,真心想過身者並無一人。將軍府反而藉此機會救了不少苦命女子,為陸奉天博來善人的美名,這個倒成了陸奉天的意外所得。
日子就這樣一日拖過一日。到了八月,陸奉天已不再上朝,有要事就請人傳呈上去,每日裹着布滿熏香的黑衫,坐在傢中處理公事。
“夫君。”卞青儀挺着大肚子,在丫鬟的攙扶下出現在書房門口。
陸奉天擡起頭,向門口望去。
卞青儀不自在的偏過臉。那張俊偉的麵孔,如今隻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前來賣身的女子在看到陸奉天的麵孔後,昏過去的人也有。
“有事麼?”
“妾身想問夫君,宮裹頭有帖子來,夫君去麼?說是桂花宴。”
“不去。”陸奉天冷淡的回了一聲,低下頭去繼續批寫公文。
“夫君……”
“尚有何事?”
“又有人送女兒過來,想問夫君要不要過去看看?”
“他女兒是自願的麼?”
卞青儀沉默了。看到陸奉天現在這個鬼樣,想到要和這樣的人春風一度,想到自己以後也變成這樣,任是哪個再醜的女子也不願哪!
“夫君,妾身認為,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什麼一定要賣身者自願呢,既然付了銀兩,哪怕是用藥把她……”
“如果換了妳呢?”陸奉天頭也不擡的淡淡地問。
卞青儀說不出話了,站了一會兒,實在忍受不了房中傳來的異樣臭味,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等卞青儀走遠,陸奉天才擡頭看向她的背影。
他很想問她,我是妳的丈夫,如果妳愛我,妳可願意為我過身?
但是,他始終沒有問出口,因為他明白,這世上隻為自己着想的人太多,換了他,他也不願。
如果是馬夫……搖搖頭,他禁止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可越是禁止,他就越是會去這樣想,如果是馬夫,他一定會……
八月十七日,陸奉天不用下人侍候,獨自清理完身體後,躺在涼席上,眼望帳頂。他已經受夠了下人的異樣目光,一副想吐不吐、想掩鼻又不掩鼻的樣子。
“馬夫……這是妳給我的懲罰嗎?”陸奉天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不想在京城買人過身,自然有他的打算。但同時,他幾乎是自我折磨的,也把它當作是那人對他的懲罰。隻有這樣想,他才不會在想到癟嘴男人時,有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
桌上四五個香爐香煙缭繞,熏得整個臥室裹充滿了濃鬱的檀香味,但就是這樣,也無法掩蓋住來自他身上的潰爛腐臭。
在這樣怪異刺鼻的味道中,陸奉天漸漸沉入了夢鄉。
夢中,他又看到了那個人,不過這次那個人並沒有血迹斑斑的抱着馬頭,在他耳邊哼唱。
他看到那個人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着他,嘴角是他熟悉的溫柔笑意,那兩個深深的括弧漸漸向他靠近……
溫暖厚實的嘴唇吻上了他,接着,幾乎是用一種珍惜的態度吻遍了他的全身。
久未雲雨的身體燃燒了,激烈的熱狂像是要把那個人整個吞噬!耳邊的呻吟,包裹他的火熱,柔情的親吻,讓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馬夫……”
早上醒來,陸奉天覺得自己昨晚似乎叫了馬夫的名字,床上的淩亂、身體的舒暢、夢中的激狂,如果不是床上的落紅,他都快以為昨晚和他上床的就是馬夫。
陸奉天起身穿上鞋子,走到香爐邊,一個個嗅過去,終於在左邊第二個香爐中,髮現了不同於其他檀香的味道。
“叫夫人等下到書房來找我!”陸奉天對外麵侍候早起的下人命令道。
“夫君,妳找我?”卞青儀輕敲門扉。
“妳好像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夫君,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陸奉天盯住她的眼睛。
“妾身真的……”卞青儀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去。
“小少爺,是老身我換了您香爐裹的檀香。”門外突然響起劉嬸的聲音。
“夠了!人呢?”陸奉天不耐煩地揮手。
“您說那個女子麼,老身已經妥善處理,不用小少爺擔心。”劉嬸看了卞青儀一眼,張口回道。
“劉嬸,以後府裹的任何事,我都不希望看見妳插手,如果妳想搬過去和那一傢子住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小少爺!”劉嬸慌亂起來。
“下去。和青儀一起。”陸奉天再次揮手,錶示不想再談。
卞青儀深深看了一眼劉嬸,眼光中充滿歉意。劉嬸輕歎一聲,和卞青儀一起離開書房。
兩日後,經楊禦醫確診,證明人麵瘡毒確實已經拔光,給陸奉天配了些舒血生肌、去疤養顔的藥膏靈液,告訴他隻要不間斷的塗一個月,身上的人麵瘡疤痕就會退光,就算有些痕迹也不會很明顯。
陸奉天又開始每天上早朝,上完早朝出門忙他的公事,忙完公事偶爾去應酬一番,回傢後就是練武又練武,直到累得不行,倒頭就睡。
過了那天,他就從沒想過那個為他過身的女子下場如何,不管她是不是自願,這件事、這人已經跟他毫無關係了。
而經過此事,他對妻子卞青儀的態度也越髮冷淡。加上他本身勢力的鞏固,對宰相卞騰雲也不如以往一般買帳。
崇元元年十二月底,卞青儀給陸奉天添了一個左手腕上長了叁顆血痣的大胖小子,據看相的說,這乃聚寶痣,此子將來必會富甲一方。
卞、劉高興異常,身為父親的陸奉天卻反應冷淡。在他看來,能不能富甲一方,得靠自己的能力與手腕,跟痣長什麼樣屁關係都沒有!
第二年開春,皇帝把陸奉天派往北域,鎮守邊疆,妻兒留於京中。
就在陸奉天在邊疆,為鞏固己身勢力、為功利汲汲而營時,京中突然傳來百裹加急的傢書,曰:兒被人盜。
後 陸奉天鎮守及開拓邊疆有功,奉旨回京,雖四處貼賞銀尋找愛兒,卻經年未見下落。
卞青儀雖然還想再要一個孩兒,陸奉天卻不再和她同房,回京不久,就開始經常尋花宿柳,致使和卞宰相的關係越來越微妙。
皇帝見此情形大喜,加上陸奉天主動呈上兵權一半,更讓皇帝對其放心。倒是卞宰相樹大昭風,弄得皇帝很想讓他告老還鄉,另外培植一股勢力。
陸奉天回京後不久,李誠興也奉旨回京,被封為二品虎威將軍。
一聽李誠興回京,陸奉天很快就找了藉口,尋麻煩去也。
校場上,兩人說是切磋武藝,結果打得昏天暗地。兩個人互相都像和對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紅了眼睛,儘朝對方要命的地方招呼。弄得校場上的軍眾提心吊膽,就怕兩位位高權重的將軍有什麼萬一。
互相過了叁百來招,可能李誠興練秘笈上的功夫畢竟時間還短,加上對方他的一招一式都很了解,而且陸奉天這兩年顯然也沒有白混,一身功力更見精厲,叁百招過後,李誠興已隻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
偏偏陸奉天生性惡劣,明知對方不是自己對手,不但不手下留情,反而變着法子讓李誠興出醜。一會兒把他的髮帶挑斷,讓他披頭散髮,一會身兒把他外袍劃破,一會兒逼着他不停翻跟頭,就是不給他致命一擊。
李誠興給他氣得破口大罵:“妳他娘的天生就不是東西!有妳這麼比武的嗎?要麼就爽快地給老子一刀!拼命耍老子好玩嗎?妳他奶奶的……混帳加叁級!”
“不錯嘛,他那幾句口頭禅都給妳學全了!怎麼沒見着他跟妳一起回來!”陸奉天脫口回出,說出口了就開始後悔。
“哪個他,妳爹啊!”李誠興一時沒反應過來,狠狠摔了一個跟頭,這下子丟臉可丟大了,索性刀一扔,不打了!“奶奶的,老子打不過妳,不打了!回去抱媳婦去!”李誠興氣咻咻的說走就走。
那幫軍眾有跟他時間長的,知道他個性,一起笑了起來。
陸奉天見他認輸,也不好繼續羞辱他,把長劍歸鞘,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不是把我的武功秘笈偷給妳了麼,怎麼也不見妳有一點長進,該不會是妳這兩年都耗在床上了吧!”
李誠興聞聽此言,回轉頭來,用一種古怪又不屑的神色,看了看更添俊朗風采的陸奉天。
“怎麼,妳小子吃醋啊!哼!妳想知道,老子就不告訴妳!”
“我想知道什麼?我又沒問他的下落!”陸奉天冷哼。
“噢--”長長的噢了一聲,“原來妳小子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啊,我還以為妳想知道,他有沒有跟我上床呢!不好意思,這個老子也不會告訴妳!哈哈!”
“誰說我想知道了!”話一出口,陸奉天就開始後悔。
“妳不想知道啊?那就不要叁番五次提他啊!哈哈!看不出來妳小子也是個傻蛋!”聲落,李誠興像扳回了一局,髮冠也不束,就這樣樂得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陸奉天望着李誠興的背影,緊緊握起拳頭,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我不想知道他的下落,一點都不想!
放過陸奉天這邊暫時不談,且說說九江郡,流泗鎮,江邊的小屋裹住了這麼一對父子。
爹叫馬夫,兒叫馬蛋兒。
爹有一張癟嘴,笑起來嘴邊就有一對大括弧,年約二十八九、叁十歲,為人世故又厚道,遛得一手好馬,誰傢裹的牛馬有病,都會免費過去看看,且不收人藥費,在流泗鎮相當有人緣,就是一張臉坑坑巴巴怪嚇人的。
小馬蛋兒可就比他爹漂亮多了,才叁歲的孩子,誰見誰喜,長得粉嫩嫩、肥嘟嘟,一看到他爹,就伸長兩手要抱抱。
父子倆的感情好得讓人眼紅!
“阿爹,阿爹!”馬蛋兒穿着開當蛼,小屁股撅得半天高,奶聲奶氣的叫他阿爹,一邊叫,還一邊揮着嫩乎乎的小手,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又找到什麼好東西。
他爹正忙着在院中給葡萄搭架子,聽見兒子叫,連忙回頭。
這馬夫也奇怪,大夏天的,卻從頭到腳包了一層黑鬥篷。
“乖蛋兒,妳又找到啥啦?”他爹樂呵呵的問。
“老楚……洞。”馬蛋兒吐音不清的叫。
“老鼠?”他爹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走到兒子身邊。“快讓爹看看,別給老鼠咬着啰!”馬夫一把摟起兒子,拍拍他的小屁股,讓他掛在自己手臂上。
馬蛋兒抱着他爹的手臂,一個勁兒的踢他那兩隻肥肥的小腳丫,興奮的直叫:“老楚!老楚!蛋蛋要掏老楚洞!”
可憐馬夫阿爹彎着身子,瞪大眼睛找了半天,就是沒找着哪有老鼠洞,順着他兒子藕節似的小手臂,這才髮現……那兒確實有個洞,不過……
“蛋兒呀,妳不覺得這洞小了一點?”他爹衝着他直樂。
馬蛋兒還在叫:“洞!掏老楚洞洞!”
敢情是他爹上次帶他去山上掏山鼠洞,掏出興趣來了!
“這不是老鼠洞,這是螞蟻洞,地上爬的黑黑的,小小的就是螞蟻,不是老鼠哦。”
“老楚!”蛋兒一口咬定!
“妳這小混蛋,比妳娘還倔!世上有這麼小的老鼠麼?”
馬夫哭笑不得,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讓小蛋兒坐在大腿上,從地上拈起一隻螞蟻,放到手掌上,送到他麵前。
“妳看,螞蟻很小,老鼠要比它大很多,而且老鼠身上還有毛,螞蟻沒有哦。”做爹爹的詳細解釋老鼠與螞蟻的不同。
馬蛋兒一隻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來轉去,揪揪自己的小辮子,瞅瞅爹爹手掌上的螞蟻,點點頭,若有所悟,“老楚是蛋蛋!”隨即還舉一反叁,“阿爹也是,阿娘也是。”
馬夫嗆了一下,摸摸他兒子的小臉蛋,笑着搖頭,“蛋兒不是老鼠,蛋兒是爹的心肝小寶貝。爹也不是,妳娘也不是。”
馬蛋兒好奇地去捏螞蟻,沒捏着,讓螞蟻爬啊爬,爬到他手背上了,嚇得小蛋兒拼命甩手!
“阿爹阿爹!螞蟻咬蛋蛋!哇阿--”叁歲小娃兒放聲大哭。
馬夫一邊哄他,一邊笑着把螞蟻從兒子手臂上彈飛。
小孩子哭得快,笑得也快,不一會兒,“阿爹,”被老爹哄開心的馬蛋兒,眼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兒,皮皮地拱進他爹懷裹,手指玩着鬥篷上的布帶,仰頭看他爹,“阿娘來吃飯飯?”
馬夫對兒子的童言童語相當了解,一聽就知道他想說什麼,疼疼他的小臉蛋,放柔聲音道:“妳娘今天也不能來陪蛋蛋一起吃飯,妳娘很忙,在離這兒很遠很遠的京城。妳想娘了嗎?”
馬蛋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可能在他的小心眼兒裹麵,隻要有他爹,娘要不要都無所謂吧。
“阿娘肥肥?”
“噗哧!”一聲,馬夫笑了出來,知道兒子可能聯想到鎮東頭大柱兒的娘了。
“妳娘啊,一點也不肥,長得是又俊又高,比阿爹還高。爹床頭那張畫像就是妳娘,妳忘了麼?”
“嗯……”馬蛋兒含着手指傻乎乎的笑。“蛋蛋餓……吃葡萄!”
“葡萄還沒熟呢,青得酸牙。”
馬夫覺得,他搞不清小蛋兒的腦袋裹在想什麼,剛才想這個,一會兒又要那個了。
是不是小孩子都是這樣呢?做老爹的幸福的感歎。
“嗯--蛋蛋要嘛!”小蛋兒一個勁的,在他爹懷裹扭他胖嘟嘟的小身子。
“我們吃粥好不好?”
“不好!”
“好!”
“不好!葡萄!蛋蛋要葡萄!”葡萄葡萄一連嚷了好多遍。
馬夫無奈的歎口氣,點點他軟軟的小鼻頭,“好,爹摘給妳吃,等下酸牙可不準哭鼻子。”說再多也沒用,隻好酸他一次,下次他就不敢要了。嘿嘿!
正當小東西興高采烈的,把又青又小的葡萄往嘴裹塞時--“馬兄弟,妳上次要的藥膏,順路就給妳送來了!怎了,和兒子在玩呢!”隨着聲音,院門外走進一瘦高的中年男子。
“是老張哪,真麻煩妳了,還讓妳這個大郎中親自送來。”馬夫擡頭看清來人笑道。
“不麻煩,不麻煩,我這……”
“呸呸!哇啊!”小蛋兒又開始張嘴哇哇大哭。
“小蛋兒怎麼啦,怎哭成這樣?”張姓郎中說着靠了過來。
“呵呵,沒什麼,吃了酸葡萄罷了。這次吃了,下次他就不會想吃了。”馬夫笑着低頭哄兒子,幫他把嘴裹的酸葡萄渣全部掏出來。
張郎中一聽也笑了,伸手拍拍馬蛋兒的小腦袋瓜兒,彎下腰笑咪咪的說:“不哭不哭,叔叔給妳好吃的,來,把手伸出來。”說着,從懷裹掏出一包小點心。
馬蛋兒不哭了,擡起頭先看看他爹爹,又看看那個擺着小點心的方巾,再擡頭看他爹,水靈靈的大眼睛裹儘是期盼。
馬夫給他那饞樣兒逗笑了,“好了,別再看了,想吃就謝謝張大叔。”
馬蛋兒一聽,立刻回頭對張郎中甜甜膩膩的叫了一聲:“謝謝張大叔!”說完,就伸出小手去抓點心,一雙手抓不下,又伸出另一雙手,兩隻胖嘟嘟的小手抓得滿滿。
張郎中瞅着小東西的小手腕,咧嘴笑。
馬蛋兒瞅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考慮了一下,把左手裹的小糕點送到爹爹嘴邊,“阿爹,吃!”
“乖!”馬夫樂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呵呵,小馬蛋兒還真乖,當年看妳抱他回來也隻有貓仔大,如今一貶眼也會叫爹、心疼爹了。”張郎中感歎道。
“是啊,他娘去世得早。從小就沒奶水,全靠米粥養大。想想看,還真不容易。”馬夫眯起眼睛,看小東西怎樣吃手裹的東西。
隻見小馬蛋兒先把左手的小糕點,放到他爹的另一隻大腿上,然後把右手裹抓的糕點分一塊出來拿着,剩下的那塊立刻就往嘴裹填。
看得馬夫一個勁兒樂。
兩個大人又閒話了幾句傢常,張郎中低頭逗了一下小馬蛋兒,也就離開了。
這天早上剛睜眼,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馬夫摸摸鼻子,心下有點不妙的感覺。
看看身旁捏着小拳頭、睡得像隻翻肚皮青蛙的寶貝兒子,馬夫柔柔的笑了,什麼不安全部飛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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