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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4洛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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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4洛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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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4洛都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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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嬰兒,輕輕哄着。那嬰兒喝了些溫好的羊奶,此時已經睡熟。

程宗揚與盧景坐在火爐旁,妳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驅走身上的寒意。爐中炭火燒得紅通通的,上麵一條羊腿烤得吱吱作響,煙氣順着挖好的通風口引向地麵,免得炭氣鬱集。

“……郭傢滿門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歲以下按慣例應該下蠶室,被天子否了。說郭大俠和他的黨羽多次公開行兇,視朝廷律例如無物,必須誅滅。”敖潤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獨子,還不到一歲。”

盧景冷着臉又乾了碗酒。他遠赴首陽山,一日兩夜來回奔馳六百餘裹,饒是他已經踏入第六級通幽之境,修為不凡,這一趟下來也不輕鬆,此時叁碗烈酒下肚,臉上才有點血色。

“先養着吧,等見到郭大俠再還給他。”想起當時行刑的場麵,程宗揚不由歎了口氣。被一個死囚劫持,對劉骜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因此消息被嚴密封鎖。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還不知道,“他”已經因為劫持天子,而被戮屍,連傢人也被牽連誅殺。

程宗揚看了一會兒睡熟的嬰兒,然後對延香道:“這裹太悶,對孩子不好,妳先把他帶出去吧。”

延香應了一聲,抱着嬰兒起身。地室裹隻有一道竹梯,延香抱着孩子一時無法上去,敖潤趕緊跑過來,“我來!我來!”說着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別動,剛睡着。”

敖潤訕訕地收回手,撓了撓頭。

“老敖,妳怎麼就死心眼兒呢?小的不讓妳抱,妳抱大的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敖潤醍醐灌頂,涎着臉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驚醒孩子,隻好由着他摟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內傷感的氣氛被衝淡了一些,程宗揚這才問起盧景的首陽山之行,“找到了嗎?”

“東西沒找到。但標注地點的旁邊有座石閣,叫日升閣。”盧景說着,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揚心頭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來,一字擺開。七塊玉牌以及隱藏的線索依次排列下來,分別是:首陽山,日升閣。

伊阙,出雲臺。

東觀,第五鬆。

上林苑,方丈島。

偃師白鹭書院:唯楚有材。

北邙: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七塊玉牌暗藏的線索與其中七個字一一對應,隻剩下第七處空缺。程宗揚可以斷定,在最後一塊玉牌所標記的地點週圍,肯定能找到那個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溫潤,質地極佳,上麵鏤刻着繁復的花紋和印記,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陽山、伊阙”等字樣,就像小孩的塗鴉一樣,胡亂刻在玉牌上。

程宗揚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塊,上麵的字迹是後來加刻的——這也符合嶽鳥人的一貫作風,別人的東西不要緊,拿到手裹就算自己的,在別人的東西亂塗亂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除了第一處的首陽山日升閣,其他六處的順序都被打亂了。最後一塊,是第七處的‘不’字。”盧景道:“嚴老頭恐怕也沒想到,他手裹的玉牌其實隻是個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順序,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謎底。”

“真正的謎底是什麼?”

盧景聳了聳肩。

“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玉牌的順序隻有嶽帥才懂,為什麼他不把玉牌直接給妳們,還要從嚴君平那邊過一道手呢?”程宗揚心裹道:嶽鳥人這不純粹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盧景想了片刻,“嶽帥此舉必有用意。”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四哥跟妳不一樣,人傢從來都不說這種廢話。”

盧景翻了個白眼,他與嶽帥朝夕相處多年,嶽帥各種出人意錶,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用不着多想。嶽帥的遺物隻會藏在一處,其餘地方都是迷陣。”

“我也是這麼想的。”程宗揚道:“嶽帥把玉牌交給嚴君平,但故意打亂了順序,又設置了假遺物。不管嚴君平監守自盜,還是有人殺人奪寶,找到的都是假貨。除非他對嶽帥十分熟悉,並且知道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線索按順序排列起來。”

盧景挑起唇角,半是驕傲半是欣慰地說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當,嶽帥的遺物是留給我們的,除了我們星月湖的兄弟,誰也拿不走!”

妳就吹吧。沒有我靈光一閃,妳們還在錯誤的道路上打轉呢。

程宗揚道:“我猜第八處肯定有些寶物。”

盧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後一處還是一無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嶽帥戲弄了。嶽帥肯定會放些東西,把外人打髮走。如果尋寶的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該髮現情況不對,會另外設法尋找寶物真正的下落。”

盧景點頭道:“很有可能。”

“假如嶽帥真這麼設計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將計就計,設個圈套,擺劍玉姬一道……”

“要緊的是把他們手裹的東西拿回來。”

程宗揚道:“那些都是假貨。”

“就算是假貨,也是嶽帥留下的假貨,絕不能落到旁人手裹。”

好吧,算妳說得有道理。嶽鳥人的破爛妳們都當成寶貝。

程宗揚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妳覺不覺得,這些玉牌像是一整塊啊?”

盧景仔細看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程宗揚扭頭道:“四哥!四哥!妳來掌掌眼。”

室後的陰影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斯明信走過來,看着玉牌,忽然伸手將一字排開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叁枚,第二排兩枚,中間空缺,第叁排兩枚,同樣空了一塊。

程宗揚摸着下巴道:“這像個門字。下邊再補一塊的話,像個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妳是不是說那種圓的,像碟子,中間有個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來的。”

程宗揚一怔,再看玉牌邊緣,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來的。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麵:一整塊質地精美,價值連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塊大小相等的方形玉牌,隻為了在上麵刻他那筆臭字。剩餘的部分,都被那鳥人當成下多餘的腳料丟棄了。

暴殄天物也該有個限度啊!這麼糟蹋東西,活該他被雷劈!

程宗揚拿起一塊玉牌,藉着爐火一邊端詳,一邊嘀咕道:“這麼好的玉,不會是和氏璧吧?說起來了,和氏璧是圓的,怎麼能刻成四方形的傳國玉玺?不會也是這麼硬切出來的吧?”

盧景仰臉想了想,“沒聽說過。”

“漢國的傳國玉玺不是和氏璧改的嗎?”

程宗揚說着,不由生出一絲好奇,傳國玉玺從秦始皇一直到五代,傳了一千多年,後來失傳了。究竟什麼樣,眾說紛纭,現在說不定自己有機會親眼目睹,想想還有點激動。給天子掌玺的是誰來着?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機會看一眼,也算是沒白來漢國一趟,要是能順走的話……

盧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揚回過神來,他擦了把口水,然後正容道:“我還髮現了一條線索!”

他指着玉牌道:“妳們看,前麵四處的關鍵字都隱藏在地名內,而後麵叁處都與地名本身無關,線索分別來自碑刻、文字和匾額。如果符合這條規律的話,那個‘不’字應該也是類似情況。”

盧景看了一會兒,“有可能啊。”

“既然嚴老頭不開口,咱們不妨想想,什麼話裹麵帶‘不’字,說不定不用嚴老頭張口,咱們就能蒙出來。”

盧景道:“妳這句話裹頭的‘不’字就‘不’少。‘不’開口、‘不’妨、說‘不’定、‘不’用。”

程宗揚沒答理他,一邊搜腸刮肚地想着,一邊道:“勇者不懼?”

斯明信聲音響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時。不可言傳。”

盧景道:“陰魂不散。遭人不淑。不叁不四。狗屁不通。”

“這能刻碑上嗎?”程宗揚道:“有什麼文辭雅致,或者帶典故,可以掛出來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勢不兩立。”

盧景一邊翻着眼睛,一邊說道:“一室不掃,一塵不染。一言不髮,一絲不苟。”

程宗揚道:“還有一絲不掛。”

盧景搖頭道:“一絲不掛是佛門語。說不定是萬劫不復、不堪入目、荒唐不經、慘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揚髮現盧五哥這人雖然沒個正形,但還是很文思泉湧的,文化底子比自己可深厚多了。問題是他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湧出來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

“能不能不說這麼慘的?”

盧景道:“我勸妳別想了,帶‘不’字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說到天亮也說不完。再說了,嶽帥的心思是妳想蒙就能蒙得上嗎?比方說吧,萬一嶽帥在牆頭寫個‘不要臉’呢?”

乾!這麼不要臉的事,嶽鳥人真能做得出來啊!

程宗揚隻好泄氣地說道:“得了,我還是等嚴老頭吐口吧。”

“京畿之地,群盜蜂起!飽學士子,斯文掃地!”一名戴着高冠的博士口沫橫飛,高亢的聲音在殿中不住回蕩,“司隸校尉、洛都令董宣,難辭其咎!”

大司馬呂冀獨據一席,一手扶着佩劍,雙眼似睜似閉。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閉着口,一言不髮。

劉骜眉頭緊皺,厭惡地看着那名博士。

兩日來,洛都週圍的盜案突然增多,那些遊俠少年嘯聚山林,對來往的商旅行人大肆搶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幾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來,洛都的物價一路飛漲,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馬蜂窩,那些士子就跟喪傢的幼犬一樣,呦呦待哺,哭鬧聲一個比一個淒慘,一個比一個響亮,惹人心煩。

劉骜並不傻,盜案剛一髮生,他就覺察到其中的蹊跷,隨即下令董宣嚴查,是否是郭解同黨所為。如今雖然還沒有捕到賊人,但根據時間判斷,盜案爆髮正在郭解被族誅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盜賊打劫時都口口聲聲說要為郭大俠報仇。

另一方麵,劉骜察看卷宗時髮現,盜案雖多,卻極少殺傷,那些盜賊並沒有铤而走險,成為亡命徒。可以說,那些遊俠兒的報復並沒有超出預期,無非是少年熱血,折騰幾天自己就安生了。可這腐儒,偏偏在朝會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置自己這位心腹趕出朝堂不可。

“屍位素餐!庸碌無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盜賊!直如酒囊飯袋!”那博士越說越起勁,幾乎把朝會當成了文士聚會的月旦評,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臉的大義凜然。

“停!”劉骜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那博士一怔,終於停住話頭。

劉骜冷冷道:“朕且問妳,若是把司隸校尉讓妳來做,妳能將京畿之地的盜賊一網打儘,保證今後再無劫掠之事嗎?”

那博士正說得高興,沒想到天子會直接把這麼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他,不由得張口結舌。

“不能是吧?”劉骜冷笑道:“那好,朕讓妳來當這個洛都令,妳能保證將洛都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嗎?”

那博士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默不作聲。

“也不能嗎?”劉骜站起身,語帶譏诮地說道:“那好吧。狄博士,朕給妳一隊軍卒,妳能捕拿幾名盜賊給朕看看嗎?”

話都說到這地步上了,再說不能,自傢的麵子可就丟得乾乾淨淨了。狄山硬着頭皮道:“能!”

“董宣!妳派一隊士卒,讓狄博士帶着去捕盜。”

董宣重重叩首,“臣,遵旨。”

“車馬已經備好,狄博士,請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說道:“就這麼點人嗎?”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個人呢。以往我們每次出動最多一隊,十個人頂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專門又調過來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車,溫言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義縱,剛從羽林軍調過來的。”

狄山驚呼一聲,“原來是羽林軍的壯士!讓人肅然起敬啊。敢問義壯士,我們這是去哪裹捕盜呢?”

“聽說往上湯的路上出了一夥盜賊,專門搶劫過往的商人。我們往上湯走一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來。”

“盜賊多嗎?”

“好像有四五個吧。”

狄山放下心來,笑道:“我看隊裹還有騎兵?”

“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還有五名長矛手,都聽博士調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說道:“一旦遇敵,我方可布偃月之陣,持矛手在前,步弓手在後,馬弓手從兩翼包抄,以強擊弱,定能大破盜賊!”

狄山越說越興奮,甚至不顧車馬顛簸,拿出一條素帛,繪制陣圖。一旦遇到盜賊,怎麼布陣,怎麼破敵,怎麼把捕獲的假想敵一一捆縛起來。還要考慮到地形,如果盜賊據險而守,怎麼合圍,怎麼出其不意的繞到敵後,以雷霆萬鈞之勢儘滅群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

正想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失聲叫道:“有賊!”

狄山打了個哆嗦,趕緊舉目看去,隻見大道上立着一匹馬,一個人。

一個盜賊而已,當路搶劫,不啻於螳臂擋車!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轼,一手指着前方,說道:“聽老夫號令——”

義縱大叫一聲,“風緊!扯呼!”

週圍的馬弓手、步弓手、長矛手轟然一聲,往後退去。

狄山一怔,風很大嗎?我說話他們沒聽見?

對麵的騎手一提缰繩,坐騎縱躍而起。這邊馬車週圍塵土滾滾,十五名士卒幾乎一眨眼間,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還指着前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連馭手都跳下車,一溜煙的狂奔而去。

吳叁桂大吼道:“為郭大俠報仇!”說着呲牙一笑,長刀劈出。

狄山戴着高冠的頭顱蓦然飛起,他傲慢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眼中卻滿是莫名其妙,呈現出一副怪誕的神情。

程宗揚盤膝而坐,懷裹抱着郭解的幼子,一邊吹着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揚把他舉到半空,看着他手舞蹈的樣子,不由笑道:“這小傢夥,夠壯實的。”

劇孟看得心癢,嘶啞着聲音道:“抱來我玩玩!”

“得了吧,妳那模樣,別嚇着他。”

“我醜我該死是吧?那行,妳們玩吧,我先去死了。”劇孟賭氣地往榻上一躺,一臉的生無可戀。

盧景抱過嬰兒,放到劇孟胸口,“乖侄兒,聽我的,對着他的臉尿。”

嬰兒好奇地趴過去,張着小手去抓劇孟的麵具。

“瞧我這賢侄!真有眼力!”劇孟轉怒為喜,“知道我這麵具是銀的!上來就抓啊!得嘞,這麵具算妳的,先說好,借叔叔戴兩天。哥兒們,喝酒不?咱們哥倆來一盞?”

“老劇,妳是屬螞蟥的?這輩分兒還帶縮回去的?”

“妳懂個屁,我跟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揚搖了搖頭,這幾個傢夥就沒個當叔叔的樣,幸虧這娃還不懂事,要不非讓他們帶歪了不可。

“郭大俠有消息嗎?”

盧景道:“風聲已經傳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認準死在牢裹那個就是他,追捕已經停了。”

“這孩子呢?畢竟是從刑場上搶下來的,聽說一直還在找。”

劇孟道:“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誅的大罪也能赦免?”

“廢話。除了謀反的大罪,就算殺過人,趕上大赦也能回傢過年。”

程宗揚還沒接觸過大赦,但劇孟是行傢,他說得這麼笃定,想來這個小傢夥真能被赦免了。

敖潤從洞口一躍而下,“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入城!鴻胪寺的人已經準備出門了。”

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站起身,“走。”

劇孟道:“誰到了?”

“定陶王!”

浩浩蕩蕩的車隊放慢速度,緩緩行來。車駕中間,一輛馬車寬近六尺,車前是四匹毛色純黑的健馬,車身的錦幛鮮亮耀眼,隻是一路行來,落滿風塵。

程宗揚高冠佩绶,神情肅然,身後跟着幾名鴻胪寺的郎官,立在路邊。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揚,恭迎王駕。定陶王一路辛苦。”

馬車穩穩停下。少頃,車簾微微一動,江映秋從車中出來,一手掀開車簾。接着一名華服美婦人抱着一個孩子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隻有叁歲,戴一頂小小的七旒冕冠,穿着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制的王印他實在拿不動,被侍從捧着,但腰間還佩着四彩的绶帶,打扮得跟一個小大人似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站定,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

程宗揚直起腰,有點好奇地看着這個小娃娃。他的小臉蛋被旒珠遮住,依稀能看到長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可愛。

小娃娃仰起臉看了看他,覺得不好玩,於是轉過身,張開小手,“抱。”

華服美婦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聲道:“王爺還小,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已經很不錯了。”程宗揚看了旁邊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禮,舉止有節,不愧是龍子鳳孫。”

王邸的官員也前來迎接主公,等雙方見過禮,便上前引路。

“起開!”中行說不客氣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尖着嗓子道:“聖上有命,請定陶王入宮。”

中行說搬出天子,王邸眾人隻好退下。

江映秋扶着兩人登上馬車,車駕重新啟動。

程宗揚上馬時有意耽誤了一下,等他在馬上坐穩,已經落到車駕旁邊,與定陶王的侍衛混在一處。

秦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切安好。”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女子是誰?”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過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過世,就由她乳養。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沒有給她名份。”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侍姬雖然曾經服侍過先王,但沒有名份,隻能算侍過寢的宮女。如果先王在世時將她納入宗譜,憑着她乳養太子的情份,將來太子繼位之後,少不得尊她為王太後。更別說定陶王還有望繼承大統,說不定還能尊為皇太後。但現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為天子,她頂多就是個乳娘,封一個夫人的稱號。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雲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但洛都從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程宗揚作為大行令,出城五裹郊迎諸侯。等他伴駕入城,城門已經人頭湧動,不少勳貴聽到風聲,派人前來接風。旁人倒也罷了,其中兩位:颍陽侯呂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劉建則非比尋常。以輩份論,一個是定陶王的舅公,一個是定陶王的兄長;以身份論,一個出身後族,是太後親弟;一個是皇室至親,將來的江都王。

眾人本來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風寒擋走了大半客人,此時也隻能按照禮儀下車見禮。

入冬之後,天氣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絲毫擋不了風,雖然有盛姬和江映秋照看,也凍得小臉髮青。呂不疑沒有說什麼,隻略一見禮,讓人送上幾件禮物便即作罷。劉建卻菈着定陶王絮絮說了許久,各種噓寒問暖,兄弟情深,也不管那小娃娃能不能聽懂。

好不容易打髮了客人,車駕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從朱雀門入宮。程宗揚放心不下,掀開車簾,卻見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團子似的。車內暖暖的,瀰漫着濃冽的香味,定陶王一邊淌着鼻涕,一邊昏昏慾睡。

看到那件雪白嶄新的狐裘,程宗揚眼角頓時一跳,“王爺自己帶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來的禮物裹麵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適,怕王爺着涼,就給他披上了。”

程宗揚轉頭對江映秋道:“誰送的?”

江映秋連忙翻出禮單,接着神情一緊,低聲道:“是颍陽侯……奴婢一時疏忽,還請大行令見諒。”

“趕緊換下。先穿帶來的衣服。”

盛姬見他說得急切,也不敢多問,匆忙給定陶王解下狐裘,換上一件舊衣。

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臉上疑雲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車上帶的。一路上王爺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察驗過。”

“香氣怎麼這麼濃?”

“江都王太子見王爺受涼,讓人又送了兩隻博山爐上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麼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叁隻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叁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症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乾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程宗揚說着,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着風。

“這麼冷的天妳扇什麼風?妳是要造反啊!”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着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着。被寒風一吹,小娃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妳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鬆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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