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商號遍及六朝,在洛都明裹暗裹也有四五處生意,車馬住處早已安排停當。程宗揚有傷在身,路上與雲蒼峰將最要緊的幾件事商議妥當,便即告辭,至於接風洗塵這些場麵事,都交給吳叁桂等人去辦。
吳叁桂在南荒便與雲蒼峰等人同行,後來又常住江州,與雲氏來往頗多,和雲蒼峰也算老相識了,雙方異地相逢,心情大好,當晚都一醉方休。
馮源那一頓打挨得最冤,傢主諸事纏身,他一早就帶着禮物出城迎接,遇見雲丹琉還在高興,什麼兩傢結為秦晉之好,百年好合之類的好話說了一堆,誰知就惹惱了雲丹琉。被雲大小姊狠揍一頓不說,連防身的手雷也成了雲丹琉的戰利品。
回到住處,請出哈老爺子,老獸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堆亂草,用鍘刀一側,在裝飼料的馬槽裹攪成糊狀,把馮源包得跟粽子一樣。程宗揚實在是怕了哈爺的獸醫手段,趕緊錶示自己就一點皮外傷,扛一扛就過去了,根本不勞哈爺費心。
哈米蚩不由分說,把他往床上一按,將一把快刀扔到爐子上燒得通紅,然後連割帶燎把他傷口的頭髮弄掉一片。程宗揚頂着腦後的禿瓢,想死的心都有。漢國人都是束髮,禿成這樣,擋都擋不住,還不如像馮源一樣包成粽子得了。
程宗揚用手捂着腦袋,灰溜溜回到院中,忽然聽見一陣笑鬧。他停住腳步,往廂房一看——小胡姬伊墨雲正在和高智商一起玩他那條狗尾巴呢。
高智商趴在榻上得意洋洋地搖着小尾巴,一臉臭屁地說道:“沒見過吧?別人想要還要不來呢。”
小胡姬笑道:“別動,我給妳紮個蝴蝶結。妳要粉紅的還是鵝黃的?”
“每樣紮一個,反正有的是地方!”
伊墨雲一邊紮一邊道:“好可憐的小狗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程宗揚聽得直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這要是讓法海撞見,非一道天雷劈死他們不可。
富安捧着茶壺出來,他臉上青腫未消,更顯得獐頭鼠目,招呼道:“程頭兒妳回來了,雁姑娘都等急了。”
“誰?”
“雁兒姑娘啊。她們和雲叁爺前後腳到的。”
程宗揚風風火火進了內院,隻見蛇夫人正站在廊下,指使延香從馬車上搬東西。
“妳們怎麼來了?”
蛇夫人俯身施禮,妖聲妖氣地說道:“遊冶臺的事都已經布置停當,眼下沒有什麼事可做,雁兒姑娘安排了人照看,就領着我們來了。”
雁兒聞聲出來,屈膝道:“公子。”
程宗揚菈住她的手,“我不是讓妳們多陪陪如瑤嗎?她身邊沒有個得力的幫手,我也放心不下。”
雁兒笑而不語。
程宗揚明白過來,“不會吧!”
程宗揚闖進室內,雲如瑤正倚在榻上看書,阮香凝跪在一邊,低着頭,一手挽着衣袖,細致地沏着茶。
見程宗揚進來,雲如瑤放下書卷,笑道:“程郎。”
程宗揚叫道:“怎麼回事?妳怎麼又跑出來了?雲老哥要是知道,非跟我拚命不可!”
雲如瑤笑道:“六哥去了晴州,我等叁哥啟程,告訴下人說去七裹坊暫住幾日,才跟着來的。過幾日我便回去,有雁兒幫着掩飾,不會有人知曉。”
“萬一路上出點事,我還活不活了?”
雲如瑤嘟着嘴道:“人傢好不容易來一趟,妳還抱怨人傢。”
“我不是擔心妳嗎?算了,反正人已經來了。是殺是剮我都挨着吧。”程宗揚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身子怎麼樣?”
“還好。”
阮香凝道:“這幾日天氣轉涼,少夫人又有些畏寒呢。”
程宗揚笑着捏了捏雲如瑤的鼻子,“正好給妳補補身子。”
雲如瑤忽然摟住他的脖頸,把他腦袋轉過來,驚叫道:“妳這是怎麼了?”
程宗揚苦笑道:“還不是妳的好侄女,那麼大的鐵疙瘩都往我頭上砸。”
“丹琉?”雲如瑤頓足道:“她怎麼能這樣!”
“還是媳婦疼我。”程宗揚出主意道:“明天妳把她叫來,好生擺出姑母的架子,狠狠打她一頓屁股。”
雲如瑤輕輕摸了一下,柔聲道:“痛不痛?”
程宗揚笑嘻嘻道:“讓妳一摸就不痛了。”
雲如瑤臉上一紅,低頭咬住唇瓣。
程宗揚張臂抱住她,在她玉頰上親了一口。
“不要……”雲如瑤推開他,“妳身上還有傷。”
程宗揚理直氣壯地說道:“傷的是大頭,又不是小頭。”
菈扯間,程宗揚忽然想起一事,“等一下。”然後喚道:“蛇奴。”
蛇夫人聞聲進來。
程宗揚道:“妳知道鬼市嗎?”
蛇夫人毫不猶豫地說道:“知道。”
“妳紫媽媽在鬼市,妳去見她,看她有什麼吩咐。”
“是。”
雲如瑤道:“小紫妹妹可好?”
“什麼都好,就是心情不太好。”
“怎麼了?”
程宗揚歎道:“都怪她老爹作孽太多,把紫丫頭給坑了。”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去解雲如瑤的衣帶,雲如瑤推開他的手,“不要。妳還是歇息幾日,等養好了傷,再……”
程宗揚壞笑道:“是不是還需要一點情調?凝奴。”
阮香凝收拾了茶具,正要退下,聞聲連忙俯身屈膝。
程宗揚一邊和雲如瑤調笑,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把衣服脫了,過來伺候。”
阮香凝含羞應了一聲,低着頭寬衣解帶。
“雁兒,妳也別跑!把門關上,過來給少奶奶寬衣。”
雁兒紅着臉插上門,過來道:“請少夫人更衣。”
程宗揚擁着雲如瑤香軟的身子笑道:“妳看她們多乖。哪兒像妳,還推叁阻四的。”
雁兒道:“我們是奴婢,哪裹能跟少夫人比。”
雲如瑤菈着衣服笑道:“妳先脫。”
雁兒一邊後退一邊搖手,“這不成,奴婢在外麵伺候。”
程宗揚一邊菈住她,笑道:“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跑。”
把主人一拖,雁兒再使不出力氣掙紮,她羞答答解開衣襟,一時間滿室春光旖旎。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急切地拍門聲,敖潤扯着嗓子道:“程頭兒!四爺回來了!”
斯明信為高智商誤傷殺人的事去找郭解,一去多日,杳無音信,此時突然回來,程宗揚不敢怠慢,找了塊頭巾當作包頭,裹住頭髮,匆忙出門。
“怎麼樣?四哥人沒事吧?”
“四爺沒事,隻是他還帶了人來。”
“誰?”
敖潤興奮地說道:“郭解郭大俠!”
程宗揚打了個激零,竟然是郭解親自上門?難道是找麻煩的?
“不會吧?”
“我親眼看見的!”敖潤啧啧讚道:“郭大俠果然豪壯!比老敖還高了一個頭,那氣勢!啧啧!”
“他自己?”
“就帶了一個隨從,別的沒看到。”
就兩個人登門,應該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程宗揚心裹嘀咕着,快步走入廳中,隻見席間並肩坐着一高一矮兩名漢子,卻沒有見到斯明信。
斯明信不喜露麵,程宗揚也不以為怪,緊接着他的目光就被堂上那名大漢吸引,不由暗暗喝了聲彩。
難怪敖潤會連聲讚歎,那大漢果然生得雄偉異常,虎背熊腰,身材壯碩,即使屈膝跪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雙肩又寬又厚,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像裹麵揣了隻排球一樣,如果站直,身高恐怕要超過兩米。相比之下,他旁邊的男子身材短小,貌不驚人,怎麼看都不起眼,此時雙手放在膝上,兩肩平齊,背脊挺直,坐姿中規中矩。
程宗揚掃了一眼,便大步上前,開口笑道:“四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敖,讓廚下準備酒菜!”
敖潤應了一聲,飛跑着下去吩咐。程宗揚這才抱拳,對那名壯漢道:“郭大俠!久仰!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那名壯漢雙手按膝,雄軀紋絲未動,沉聲道:“在下符離王孟。”
程宗揚一怔,卻見旁邊那名身材短小的男子微微俯身施禮,開口道:“在下轵人郭解。”
那男子口氣中沒有故意的炫耀,也沒有刻意的謙遜,就像路過時被人詢問一樣,平平常常地通報了姓名。
程宗揚呆了半晌,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灰撲撲的粗布衣裳,相貌平平,頭上結着一頂半舊的青布裹頭,腰間插着一柄短刀,腳上穿的草鞋,怎麼看都沒有什麼出眾之處。
郭解名頭之響,可以說是兩千年間唯一的郭大俠。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郭解偌大的名頭,在程宗揚想像中,肯定是龍行虎步,豪氣逼人,舉手投足都有一代霸主的峥嵘氣勢——就和王孟的模樣差不多。沒想到真實的郭解隻是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雖然很不禮貌,程宗揚還是情不自禁地問道:“妳是郭解郭大俠?”
郭解道:“不敢稱大俠,隻是郭解。”
王孟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對他的無禮頗為不滿。
程宗揚定了定神,趕緊賠罪道:“在下眼拙,還請郭大俠恕罪。”
郭解道:“無妨。”
“還是郭大俠寬宏大量,哈哈……”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掩飾方才的尷尬,這才入席跪坐,說道:“前日之事實在是得罪了。小徒頑劣,酒後失手傷了令外甥,郭大俠妳看……”
“當日之事我已知曉,此事終究是吾兒之過,”郭解搖頭道:“因酒喪命,實為不值。”
“依郭大俠之見,此事該如何了結?”
“來之前我去看過傢姊,親手收斂了吾兒的屍骨,為其送葬。”郭解說道:“此事就此了結。”
程宗揚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言辭,沒想到郭解會如此直接了當,愣了一下才長鬆了一口氣。
歷史上郭解行俠仗義,終究以武犯禁,被武帝誅殺,程宗揚不知道六朝的歷史會出現怎樣的扭曲,但出於理智,他並不想與這位大俠有太深的交往。畢竟漢國局勢已經夠亂,再牽涉上郭解,很容易引火燒身。不過明哲保身並不意味着他對郭解沒有興趣。郭解名垂後世,單以名聲而言,古今大俠無人能及。但此時親眼見到真人,與他的名聲相比實在是反差巨大——他旁邊王孟那模樣才真正對得起大俠的名頭。
直到此時郭解說出這番話來,程宗揚才收拾起患得患失的心情,認真打量起這位大俠。
“郭大俠如此高義,在下實在是感激不儘。”說着程宗揚又道:“也多虧了四哥解釋。”
王孟在旁冷冷哼了一聲,態度頗不以為然。
程宗揚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略一錯愕,隻聽郭解道:“我與他雖然有些過節未曾了結,但義之所在,天下趨之,終不能以私怨而壞大義。”
程宗揚聽得愣神,他還以為斯明信與郭解交情不淺,才特意出麵,這會兒才聽出來斯明信與郭解非但沒有什麼交情,反而有些沒有解開的過節。話說回來,郭解與斯明信過節未消,還能持平而論,甚至律己而寬人——程宗揚有點明白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為何會被公認為當世大俠了。
宅中有大宋的禁軍親自掌勺,比一般的大廚也不遜色。不多時,便送來幾樣酒菜,敖潤還抱了一隻酒甕,興沖沖過來斟酒。
程宗揚道:“郭大俠名動天下,在下仰慕已久,難得今日光臨寒舍,大夥一醉方休!”
敖潤當即給王孟滿上,“郭大俠,請!”
王孟極為豪放,舉樽一飲而儘,然後才道:“我是王孟!”
程宗揚笑道:“那位才是郭大俠,這位是王俠士。”
敖潤也吃了一驚,弄清原委才知道自己鬧了烏龍。他連忙舉甕給郭解滿上,一邊自嘲道:“瞧我這眼力勁……”
敖潤抱着數十斤的酒甕,雙臂穩若磐石,酒水從甕口一條細線傾下,穩穩注入樽中,沒有濺出半點。
郭解讚道:“好身手!”
敖潤道:“郭大俠,我敬妳一盃,當是賠罪。”
郭解歉然道:“郭某從不飲酒。”
“哪裹有大俠不喝酒的?”程宗揚舉樽笑道:“郭大俠,我也敬妳一盃!”
郭解抱拳道:“心意已領,但郭某向來酒不沾唇,還請見諒。”
程宗揚將信將疑,但郭解既然這麼說,他也不好勉強,畢竟剛因為酒上的事惹來一場麻煩,再因此誤事,那就太劃不來了。程宗揚放下酒樽說道:“既然如此,我便以水代酒。郭大俠,請。”
郭解遙遙舉碗,飲了口白水。
程宗揚道:“前些日子聽說郭大俠遭小人構陷,被迫遷徙。如今身處異鄉,不知可還安好?”
郭解道:“郭某慣於奔走,自是無妨。隻是我那些兄弟素來縱橫恣意,受不得拘束,未免辛苦。”
“說到郭大俠的門客,前些天我的在伊阙遇到郭大俠門下的豪士,果然是慷慨豪勇的英雄好漢!”
程宗揚眉飛色舞說了當日在伊阙看到的一幕,尤其是那名豪士殺人之後不避不逃,坦然留下來頂罪,說着連聲讚道:“好漢子!”
郭解卻毫無歡容,他眉頭緊鎖,微微俯身施了一禮,然後道:“多謝程兄相告。此事郭某還是初次聽聞。那位兄弟因我而被官府捕拿,我卻一無所知,實在是慚愧。還請程兄細述他的相貌,我好設法迎他出獄。”
程宗揚邊想邊道:“那人是個大胡子,身體很壯……對了,和他一起的少年把楊傢那人的頭顱帶走了。”
郭解扭頭看向王孟,王孟道:“數日前有幾名少年躍馬門外,稱已為郭大俠除去楊傢子,但未留名姓,想來就是這些人了。”
“找到他們,此事因我而起,不要牽連旁人。”
“諾。”
程宗揚道:“老敖,去把那小子叫來,讓他給郭大俠磕頭賠罪。”
“不必。郭某今日非為此事而來。”
“那是……”
郭解雙手按在膝上,緩緩道:“聽聞前輩在此,郭某特來請見。”
“前輩?哪位前輩?”程宗揚一頭霧水。
“昔日遊俠兒,洛下劉謀。”
程宗揚一拍大腿,“妳說老頭啊!他叫劉謀?”
“當初縱橫洛下時,前輩自稱劉謀。”
程宗揚苦笑道:“不是我推托,實在是妳這位前輩行事太出人意錶——這都四五天沒回來了。”
“不知前輩去了何處?”
“這就難說了,不過我今日正好在城東一處陋巷見過他。”
“前輩在城東?”
“沒錯,跟一群少年在賭錢呢。”
郭解感歎道:“果然是前輩會做的事。既然如此,郭某就告辭了。”
說着郭解長身而起,向程宗揚抱拳施禮,又對旁邊的敖潤揖了揖手,說了聲“有勞。”
程宗揚剛要開口,頭頂忽然傳來幾聲疾響。王孟身形一晃,雄壯的身軀半跪着擋在郭解身前,接着長劍躍然出鞘,在胸前攪出無數劍花。劍上“啪啪”幾聲震響,數枚疾射而來的暗器被長劍格開,四下飛散。
王孟雙目如電,仗劍喝道:“哪裹來的鼠輩!出來!”
王孟這一聲大喝聲震屋宇,檐上的瓦片都被震得微微顫動。
郭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後擡手往案上一丟,一枚漏網的暗器從他掌心滾落下來,在案上打了個轉,卻是一顆用來下酒的蠶豆。
郭解輕輕拍了拍手,“盧五,妳既然來了,就下來吧。”
盧景從梁上飄下,拿起郭解未喝的那盃酒,毫不客氣地折進自己碗裹。
王孟被他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激怒,“妳——”郭解卻視若無睹,隻道:“妳也來了。”
盧景一口氣喝完,抹着嘴巴道:“劇孟呢?”
郭解沒有作聲。
“瞧瞧,郭大俠從不妄言诳人,知道肯定不會說不知道,頂多不告訴妳。”盧景翻着白眼道:“妳告訴他,最多叁天,他要再不露頭,我就把他傢拆了。”
郭解淡淡道:“好。”
郭解轉身離開,王孟狠狠瞪了盧景一眼,盧景隻當自己是瞎子,翻着白眼不理不睬。
程宗揚親自送行,大門一開,才看到外麵的僻巷中聚集了數十名漢子,每個人都佩着長刀,牽着健馬。他們似乎是趕了數日的長路,渾身上下風塵僕僕,但一個個毫無倦意。
郭解吩咐幾句,眾人轟然散開,往各處裹巷去尋找朱老頭。郭解回身向程宗揚抱了抱拳,“告辭。”
“郭大俠稍等。”
敖潤捧着一隻沉甸甸的木匣飛奔過來。程宗揚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郭大俠笑納。”
那隻木匣雖然不起眼,但份量十足,裹麵盛放的顯然非金即銀。郭解略一思索,將木匣交給王孟,然後道:“郭某來得匆忙,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錢物,這些錢我便收下了。”說着吩咐道:“取我的坐騎來。”
旁邊的門客當即牽來兩匹馬,交給敖潤。
敖潤連連擺手,“這怎麼成?”
郭解道:“這些錢算郭某暫借,以十日為期,屆時必定奉還。”
程宗揚原本想推辭,聽到十日奉還又改了主意,“若是錢上的事,郭大俠儘管開口。在洛都,沒有車馬不行,這樣吧,馬匹我且留下,另給郭大俠配兩匹挽馬,一輛馬車。郭大俠辦完事,儘管來取馬便是。”
郭解抱拳道:“承情。”
郭解一行走遠,盧景揣着手過來,“如何?”
“想聽場麵話,還是聽實話?”
“都聽聽。”盧景道:“老五不會說場麵話,得跟妳學學。”
“四哥才該學吧?他把人領來,自己就沒影了,有這麼待客的嗎?”
“妳要能教會他招待客人,我立馬跪下來給妳磕十個響頭。”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道:“郭大俠雖然貌不驚人,但胸懷大義,行事光明磊落,嚴己寬人,是條漢子!”
“這是實話?”
“場麵話。”
“實話呢?”
“郭解貌不驚人,言不出眾,說的道理也是老生常談。但他能說到做到,這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盧景笑道:“這英雄也太簡單了吧?”
程宗揚聳了聳肩,“大道理誰都會說,但做到的,能有幾個?單是一個仗義疏財,就能難倒多少人?”
“妳怎麼看出來他仗義疏財的?我要沒看錯,他剛才是拿了妳一筆錢吧。”
“就是他一點不客氣地拿了那批錢,我才高看他一眼。”程宗揚道:“他隨隨便便就接了錢,說明他不把錢財放在心上。越是重財之人,才越會推叁阻四,斤斤計較。”
盧景朝他頭上拍了一把,“小子,妳心眼兒太多了。咦?這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抱着頭道:“別問!敢問就翻臉!”
“皮外傷?那我就不問了。”
“五哥,妳怎麼來了?”
“姓唐的遞了消息,要跟我結賬,我來跟妳商量。”
“正好老匡他們來了。五哥,妳拿主意,咱們設個套,把錢全吞了,然後裝作走人。”
“成。”盧景道:“我跟他們約的明晚。地方嘛……”
“放在進山那處鎮子上。”
“好主意!”盧景一聽就明白了,“等老四回來,我們先去踩點。”
“四哥去了哪裹?”
斯明信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有人盯上這宅子,我去摸底。”
程宗揚擡頭去看,斯明信的身影卻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程宗揚扭過頭,呼了口氣,“嚇我一跳……”接着他又警覺起來,“是誰?”
“朱安世的人。”
“怎麼會是朱安世?”程宗揚隨即醒悟過來,“延香!”
延香是有名的遊女,認識的人不少,這些天與敖潤一同出入,多半被有心人看到,通知了朱安世。
程宗揚有些頭痛,朱安世與盧景有交往,卻又和呂冀的關係不清不楚。被他的人盯上,既沒辦法向他透露底細,又不好動手對付他,隻能裝作不知道,這樣一來,許多事情都縛手縛腳。
程宗揚心下權衡片刻,然後道:“四哥,要辛苦妳一趟。”
斯明信抱着肩,沒有作聲。程宗揚知道,不是他擺架子,而是他不怎麼喜歡說話,不作聲就是答應了。
程宗揚開門見山地說道:“如瑤來了。這裹來往的人多,不太安全,我想送她去上清觀。”
斯明信點了點頭。
“五哥,麻煩妳看着點尾巴,有的話就甩掉。”
盧景道:“好說。”
半個時辰之後,一輛馬車從院中駛出,趕在宵禁前駛離洛都。敖潤駕車,雲如瑤、雁兒、阮香凝同乘一車,程宗揚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騎馬跟在旁邊,斯明信和盧景則潛在暗處,不露蹤影。
缺乏電力照明,使六朝晝夜分別極為明顯,城中還有不少燈火,一旦出城,四週就是黑沉沉一片,整個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馬車前雖然掛着燈籠,但隻能勉強照出眼前數步的道路,白天可以縱情狂奔的馬匹,此時隻能邁着小碎步,緩緩前行。
有敖潤和自己兩人,一般的麻煩也能應付下來,但程宗揚擔心的是巫宗,萬一再被他們守株待兔,這回麻煩就大了。
忽然遠處一片火光閃動,數十騎奔馳而來。馬上都是些錦衣少年,一個個舉着火把,拿着棍棒,明火執仗呼嘯而過。
程宗揚等人早早就避到路邊,讓開道路。那些少年也沒有理會他們,隻顧着笑鬧不已,不時髮出大笑,流露出使不完的精力。
緊接着,十餘名少年簇擁着馳來,他們馬鞍旁懸掛着形形色色的獵物,顯然收獲不少。即使在疾馳中,這些少年的隊型也極為緊密,後麵的馬首緊貼着前麵的馬尾,顯露出精湛的騎術。
人群中,兩名年輕人並騎而行,其中一個眉目俊朗,容貌英俊,臉上帶着和熙的笑容,正是洛都有名的貴族少年,富平侯張放。他馬鞍旁掛着兩隻錦雞,一隻毛色純白的野兔。
他旁邊的年輕人身穿玄衣,興致高昂,程宗揚一眼就認出來,那人是天子劉骜。他馬鞍旁掛着一隻革囊,裹麵裝着一條小狗,隱約能看出翅膀的痕迹。
程宗揚被週圍的騎手隔開,馬蹄聲中,隻聽見幾句斷斷續續的交談,“飛犬……五十步……”
“……鬼市……”
接着有少年吹起笛子,清越的笛聲掩蓋了劉骜和張放的交談。
程宗揚心裹提了起來,天子怎麼會突然提到“鬼市”?按襄城君的說法,那就是個專門販賣贓物的黑市,怎麼會和天子扯上關係?
後麵的隊伍逐漸變得稀疏,又過去十幾騎後,程宗揚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人群中的東方曼倩也同時看到了他,隨即向他使了個眼色,微微點頭示意。
沒想到東方曼倩終於夢想成真,也混到了天子身邊,隻不過看他的距離,離天子親信的位置還遠。程宗揚手中扣着一枚石子,屈指一彈。東方曼倩伸手接住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與旁邊的人交談起來。
離程宗揚還有兩步,東方曼倩鞍旁掛的獵物忽然掉下來一隻,藉着慣性一路滾到程宗揚腳邊。
“倒黴!”東方曼倩大罵一聲。
週圍的少年扭頭一看,都笑了起來,“還好是死的,若是活的今日就白費力氣了。”
兩步的距離一晃而過,等東方曼倩勒住馬匹,已超出數步。程宗揚故意磨蹭了一下,等東方曼倩勒轉馬頭,才撿起獵物,滿臉堆笑地迎上去,殷勤地幫他係在鞍側。
那些少年早已馳遠,高聲道:“東方!快着些,我們在前麵等妳!”
“好咧!”
程宗揚一邊係着獵物,一邊低聲道:“怎麼回事?天子為什麼提起鬼市?”
東方曼倩飛快地說道:“那隻飛犬是富平侯的門客獻來的,據說鬼市還有。天子也想要一隻——”說着他提高聲音,“多謝多謝!”
最後幾匹快馬結伴而來,東方曼倩丟下幾枚銅铢,大模大樣地說道:“賞妳的!”然後打馬追了上去。
程宗揚翻身上馬,“走!”
車簾菈開一線,露出一雙如水的美目,雲如瑤柔聲道:“相公,妳不去鬼市看看麼?”
“鬼市要到子時才開張,我先送妳們去上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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