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沒有夜晚,但夜晚不會忽略城市。柳絲絲漸漸忘記了今天晚上給她帶來的不愉快,卻記起了她到了回傢的時間了。韓力護借機說,陪她一起回去,畢竟他們曾經同過路,而韓力護一個很正當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與柳絲絲走的是同一條路線。柳絲絲矢口否決了他的要求,韓力護有一些嘻皮笑臉地說:“我是護花使者啊,行使職權,是我的本份噢。”柳絲絲瞄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是花,用不着妳來護。”韓力護說道:“在我的眼中,妳就是花。”柳絲絲大聲地嚷嚷,“妳搞借了,我是一根葉子,知道嗎?我充其量是柳樹葉。”韓力護暧昧地笑着,“花草不分傢嗎?何況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樣子,我今生與花草有緣啊。”柳絲絲推了他一把,嗔道:“去妳的緣吧。”兩個人因為這麼鬥來鬥去嘴,反而有一種特別的親昵了。
開往浦東方向的公共汽車,駛上了高架橋,仿佛道路擱置在城市的上空,齊着高樓大廈的樓頂,翔遊在空中。城市到處燈火輝煌,高架橋兩邊的建築,大部分是住宅樓,這裹麵的燈光雖然沒有商業區那麼燦爛而華彩,但一格格的窗戶綿密地布滿了建築,卻顯得特別的細膩而繁復。窗格裹泛出的光是黃色的,是恬淡的,這是一種生活流的燈光,在那些微弱的燈光下,是一個傢庭的存在,是一個上海人的全盤的傢當。一座布滿窗格的高樓,是上海人生活的壓縮,是一部各不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迭加,從外麵看,這些高樓平凡而體積有限,但是它的內裹卻是一個無垠的世界,事實上,一個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鋪展到人心的一麵,便永遠是無窮大的無邊無際。望着像山巒一樣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樓,妳會感歎人類像螞蟻一樣渺小的生存方式,艱難地在城市的空間中努力掙取自己呼吸與殘喘的那一段狹小的體積。
韓力護與柳絲絲坐在一起,在市區的時候,車上很擁擠,基本無法談話;開始接近浦東的時候,人開始稀少。車子駛上了洋浦大橋,高聳的橋基把車子帶上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鋪開了高底起伏的髮光的棋盤,雜色的光線,交織出的是一個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裹那些在黑暗中一觸即破的水母類的髮光生物一樣,妳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掃射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妳一用力看着它們,它們就會崩潰似的倒蹋下來。誰是這個城市的主宰?在這個城市的光怪陸離的夜生活下,究竟有着什麼樣的陰謀與慾望?韓力護奇怪地想到了這個問題。男人的思想裹,總會對陰謀與慾望感興趣,喜歡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讀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麵對麵前的這一片偉岸而嬌弱的城市,妳更多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愛憐的渴望。
韓力護的左腿無意識地碰到了柳絲絲的腿,心裹萌生了一種癢癢的感覺。他保持着與這個女孩的輕微的衣物的接觸,甚至與柳絲絲還要謹慎。過了洋浦大橋,車上乘客漸少,兩個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韓力護又借機說起了他的那一套對城市的“反襯”的看法。他說,這個世界就是因為襯托才顯示了存在,相對的存在,構成了世界。中國古典詩歌中構思的主題,其實都是一種相互襯托的原理,像城市建築物之間的相互襯托,構成了空間的對比關係;聲音之間的相互襯托,構成了音響關係,人的運動,其實也是通過靜與動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車上,也是通過車子的運動,來感知這個城市的活力與動蕩的。
韓力護說道:“妳看車子在運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詩歌中寫的,‘滿眼風波多閃爍,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始驗鳥隨舟’,都體現了一種運動的相對性。人最敏感的還是一種相對關係,這也是詩歌中總喜歡用一種運動襯托另一種運動的原因啊。”
柳絲絲聽他侃侃而談,說道:“聽妳一說,我倒像上了一堂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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