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敬宗看了死在石壁角落上的湯金城一眼,心頭突然一動,忖道:“湯金城已經逃到這裹,何以不打開石門進去?卻要用這姓葉的屍體,作為掩護?莫非這道石門之內,有着極厲害的埋伏不成?”一念及此,不覺一手撚着蒼須,沉吟道:“老朽雖不知道此處安裝了些什麼機關,但隻要看湯金城逃到這裹不敢進去,可見石門之內,定有厲害埋伏無疑。老朽打開這道石門之後,韋公子千萬不可魯莽從事,必須看清楚了再進去。”
韋小寶道:“晚輩對機關埋伏是門外漢,但憑老伯吩咐。”榮敬宗微微一笑,跨上幾步,舉手在石壁上按動了兩下,立即右掌當胸,迅疾往後退下。
石門經過一陣輕震,緩緩裂開一道門戶,但卻絲毫沒動靜。石門之內,當然又是一道叁尺來寬的甬道,當然也黝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同樣也靜寂如死,一點也聽不到人聲。韋小寶不禁心頭暗暗嘀咕:“牡丹一行,除了冉遇春、葉開先一傷一死,其餘的人呢?怎會一個不見?”由牡丹為首的這一撥人,是幫主牡丹、總管玉蘭、紫薇,芙蓉、鳳仙、玉蕾、向導明月、左護法九指判官冷朝宗、護法冉遇春、葉開先,和幫主四名侍婢茉莉、瑞香、杜鵑、薔薇等人。
就在韋小寶思忖之際,榮敬宗已從湯金城身上,取出了兩個圓形鐵筒,和十幾支“銀磷箭”來,口中笑道:“韋公子,來,妳退後一步,讓老朽試試。”
韋小寶依言退後一步,榮敬宗卻跨上一步,右手取了一支“銀磷箭”,揚臂朝南道中投去。但見銀光一閃劃破黑暗,射到六七丈外,緊接着“轟”的一聲,地麵上突然爆出一片銀色火光,幽暗的甬道中,驟然間出現了一片光明。韋小寶凝目瞧去,這條甬道,到了七八丈處,似是有一個轉彎,裹麵如何,雖然無法看到,但這一段路卻是一條平整的甭道,看不出有何異處。
榮敬宗仔細看了一陣,覺得毫無動靜,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甫道中若無埋伏,湯金城何以不肯入內?”
韋小寶道:“榮老伯,咱們進去瞧瞧。”
榮敬宗為人謹慎,微微搖頭道:“老朽總覺得場金城明明知道石門啟閉之法,他寧願和咱們硬拼,不肯入內,此中必有文章。。
韋小寶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小心些也就是了,老伯妳們且在門口稍候,讓晚輩進去試試。”
榮敬宗道:“要去,咱們一起進去,也有個接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韋小寶道:“不,如果晚輩一個人進去,甬道上雖有埋伏,晚輩一旦髮覺不對,立可即時退出。但大傢都進去了,甬道並不寬敞,萬一前麵遇警,後麵的人就成了阻礙,豈不大傢都要陷入埋伏了?”
榮敬宗聽他這般說法,隻得點點頭道:“韋公子既然如此說了,老朽就不好相強。隻是個人不可深入,一旦遇警,立即迅速退出,再商破解之道。”
韋小寶道:“晚輩省得。”說完,一手仗劍,一手托着明珠,舉步朝甫道中走去。
榮敬宗目光炯炯,隻是凝注着韋小寶背影,一眨不眨。甫道雖黑,但韋小寶手上托着一顆夜明珠,緩步而行,珠光照射,他每一步都可看的清清楚楚,看去十分平靜,不像有什麼埋伏。榮敬宗深感意外,如果甫道之中,並無埋伏,何以湯金城不肯進來?那是說他不知道石門如何開啟了。韋小寶已經走到一丈開外,快到二丈光景,依然一無動靜。但就在他一腳跨到離洞門兩丈之際,洞門悄無聲息的突然阖起。
榮敬宗站在門口,兩道目光,隻是盯注着韋小寶身上,不防石門會在此時突然阖起。等到警覺,心頭蓦地一驚,口中暗叫一聲:“不好。”急忙伸手朝開啟的機括上按去,哪知方才還能應手開啟的石門,這回任妳接二連叁的按動,石門依然緊閉如故,一動不動。
榮敬宗在這座山腹石窟之中住了四十年之久,各處石門上裝置的機括,平日悉心觀察,自然並不十分外行。而且也曾按照各處石門機括的裝置情形,在自己居住的密室之中,憑借雙手,做過一道笨重的暗門。此刻接連按動機括,仍然無法打開石門,心中已經明白,自己知道的隻是普通開啟之法,這道石門之中,勢必另有特別裝置,所謂“特別裝置”,自然是十分兇險的埋伏了,韋小寶此時必然遇上埋伏無疑。無怪湯金城寧願留在門外和自己硬拼,不肯以身涉險。
榮敬宗越想越急,額上已經急出了汗水,霍地後退兩步,把火筒交到小桃手上,緩緩吸了口氣,雙掌當胸直豎,一襲青衫,跟着鼓了起來,雙目圓睜,猛地吐氣開聲,雙掌凝足十成功力,朝石門中擊去。但聽蓬然一聲大震,甬道中登是卷起了一陣罡風狂飄!榮敬宗被自己髮出的掌力,震得腳下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火筒熄滅,甫道中登對變得一片漆黑!小桃不待吩咐,立時打亮起火筒。榮敬宗凝目瞧去,經自己全力一擊,石門依然完好如故,紋風不動。他一時哪肯罷休,雙掌一合,緊接着又朝石門推去。這樣連髮了叁掌,但聽石門上接連響起“蓬”、“蓬”之聲,甬道中天搖地動,聲勢驚人,但哪能把石門震開?榮敬宗這叁掌已經用儘了全身力氣,頹然歎了口氣,方才那股威猛勁勢,己然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臉困倦之容。小桃手中執着火筒,在他身旁悄聲說道:“榮總管,妳老歇一回吧。”
榮敬宗長歎一聲道:“老夫早就想到這裹麵一定有花樣,唉!韋公子真要有個失足,叫老夫如何向鐵夫人交待?”
小桃咬着紅唇,想了想道:“據小婢看來,韋公子武功高強,吉人自有天相,也許有驚無險。”
榮敬宗拾頭望望緊閉的石門,長長籲一門氣,說道:“但願如此。”
韋小寶一手仗劍,進入石門之後,他因榮敬宗認定這條甬道,極可能會有埋伏,自然不敢十分大意。好在“骊寶珠”髮出的光芒,可以照射到叁數丈遠,不虞有人在暗中偷襲。而且自己在入洞之時已經運起“護身真氣”,縱使有人偷襲,也並無所懼。但他還是耳目並用,步步為營,一步一步的朝裹行去。看看已經走了一丈多遠,四週靜悄悄的,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老實說,珠光雖然隻能照射到叁數丈遠,但十丈之內,隻要有人潛伏,也瞞不過他的耳朵。因為人總是要呼吸的,他早已聽出這段七八丈遠近的甫道中,根本沒有人潛伏。就算任何機關消息,在髮動之初,也一定會有聲音,哪怕是最輕微的聲音,也瞞不過他的耳朵。隻要髮出一絲聲音,他相信自己就可以及時髮覺,及時應變,但走了這一段路,根本連一絲聲音都沒有。韋小寶不覺笑了!這座山腹秘道,出自神算子之手,他在每一段南道上,都安上一座石門,那是為了不讓外人能夠順利通行,闖進飛鷹教來,因此在每一道石門上,都有不同的啟閉之法。試想自己從黃寶洞進來,經過多少段甫道,多少道石門,除了遇上過不少人襲擊,幾時遇上兇險的機關埋伏?這一想,腳下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但就在他走到兩丈左右,突聽身後傳來“砰”然一聲輕震,石門竟然無故自動阖起。韋小寶心頭蓦然一動,暗道:“果然不對。”要知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在他小心翼翼行進之時,第一就是隨時留意退路,妳如果剛走到一丈來遠,就髮覺石門將閉,也許還可施展極快身法,縱退出去;但到了這離門二丈遠近,就是讓妳及時髮覺,也斷難退得出去了。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韋小寶心頭方自一凜,耳中同時隱約聽到兩旁石壁之內,響起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聲音入耳,但見寒光一閃,左首石壁間,突然刺出無數支長劍,一堵叁丈來遠,七八丈長的石壁上,幾乎成了劍壁,少說也有二叁百支之多!甫道不過叁尺來寬,刺出來的長劍,就有兩尺六七寸長。
韋小寶在聽到兩旁石壁傳出聲音之時,早就凝神戒備,他出手何等神速,沒待長劍刺到身上,右手巨阙劍一道青虹,已經應手而起。但聽一陣密如連珠的锵锵之聲響處,身左五尺方圓之內,刺出來的長劍,已然悉數被他削斷。就在此時,右首石壁上,也同樣寒光突出,跟着刺出無數長劍。
韋小寶不加思索,短劍飛處,又是一陣急驟如雨的金鐵交鳴,右首壁間五尺方圓刺出來的長劍,也已一齊削斷。如今他就站在這五尺方圓之內,這是一條劍道中最安全的地方了,兩邊壁上剩下半截斷劍雖然仍在不住的伸縮,但已不足傷人。仔細看去,但見左右兩堵石壁間,並不是同時刺出長劍,而是互相交替,左壁長劍刺出之後,立即縮了回去,但在左壁長劍縮回的同時,右壁長劍就跟着刺出。這就是說,妳進入這條甫道,非死不可。因為妳髮現左壁長劍突出,必然朝右壁閃避,叁尺寬的甬道,刺出來的長劍,就有兩尺六七,妳一定儘量的吸胸收腹,緊貼右壁。但就在此時,妳背後石壁上又有密集的長劍急刺而出,這樣相互交替,伸縮不已,妳身上不戳上幾十個窟窿才怪。
韋小寶看了這番情景?心頭不禁恍然大悟,葉開先身上一十八處劍傷,大概就是這樣得來的,但一個人,能從這樣密集的劍道中沖出石門,實在難如登天,因為他不但武功機智同樣重要,而且更須有絕世輕功不可。葉開先雖然死了,他能沖出石門,身上僅有十八處劍傷,已可說是極為難能可貴。他想到葉開先,不禁想到隨同牡丹來的一行人,在這密集的劍林中,不知有多少人中劍而死。這一想,一顆心不由的往下直沉,自己非進去看看不可,自己更非把這些歹毒的長劍毀去不可。
想到這裹,立即把短劍交到左手,右手同時刷的一聲,抽出倚天劍,雙劍齊髮,朝裹沖去。但見兩片耀目銀虹,裹着一道人影,上下飛舞,劍光所到之處,立時響起一陣密集如雨的金鐵交鳴之聲,兩邊壁上埋伏的長劍,紛紛被寶刃削斷,灑落一地的斷劍。韋小寶一路揮劍前進,沖到轉彎角上,但見地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屍體。珠光照處,這人赫然競是左護法九指神判冷朝宗,他背後一排連中九處劍傷,前胸也有幾處劍傷,但沒有背後的深。此老武功雖高,但從不使用兵刃,這回就吃了大虧。顯然他是髮覺左壁刺出長劍,他一雙肉掌,如何能和密集的長劍硬拼?於是就朝右壁閃避,不料右壁也突然刺出長劍來,因此他背後劍傷較深,胸前劍傷較淺。
韋小寶看的暗暗歎息一聲,道:“冷老,妳安息吧。”依然雙手舞劍,朝裹沖人,甭道斜斜朝裹彎去,還有七八丈遠近,就到儘頭,依然有一牆大石壁擋住了去路。
韋小寶一路像披荊斬棘一般,把甫道兩壁所有長劍,一齊毀去。他一長一短兩柄寶劍,雖然削鐵如泥,但這一條十五六丈長的甬道,少說也有上千支長劍,足足化了一盞熱茶工夫,才算完全削斷,抵達甬道儘頭。回頭看去,滿地都是斷劍,自己要是沒有兩柄斬金截鐵的寶劍,也休想穿過這條劍林似的甭道。正在沉思之際,兩邊石壁間的“軋”、“軋”之聲,忽然停住。壁上殘留的半截斷劍,本來還在伸縮不巳此時也一齊縮入石壁中去,一點看不出痕迹,一切都已恢復了原狀。
就在此時,突聽榮敬宗的聲音,大聲叫道:“韋公子……”聲音洪亮,尾音拖得極長,甬道中響起一片回聲,一聽就知還帶着焦慮之音。
韋小寶急忙答道:“榮老伯,晚輩在此。”驚喜的啊聲,從轉彎處傳來。
榮敬宗一條瘦高的人影,也跟着飛掠而來,一眼瞧到韋小寶,人還未到,就關切的道:“韋公子,妳沒事吧?”
韋小寶極為感動,慌忙迎着道:“榮老伯,晚輩差幸有兩支利劍,總算把此處埋伏的長劍,悉予毀去了。”接着就把方才情形,約略說了一遍。
榮敬宗站停身子,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眼看韋小寶連一點衣角都沒有劃破,一手撚須,微笑道:“幸虧進來的是韋公子,若是老朽,這回也非被刺傷不可。”話聲一落,忽然問道:“轉角處那具屍體,可是百花幫的人麼?”
韋小寶道:“他是百花幫的左護法九指神判冷朝宗,此老出身鷹爪門,以指功見長,平日從不使用兵刃,才有此厄。”
榮敬宗點頭道:“不錯,這甬道之中,機括撥動,長劍如林,不使兵刃的人,自然吃了大虧。”說話之時,小桃和一名黑衣劍士,已隨着趕來。
韋小寶道:“榮老伯,這裹大概又是一道石門,那就得麻煩老伯了。”榮敬宗微笑颔首,跨上一步,仔細朝石壁上打量了一陣,才伸手連按幾按,壁間石門開處,裹麵又是一條幽暗的甫道。
韋小寶掌托明珠,一手仗劍,說道:“榮老伯,還是讓晚輩進去瞧瞧。”
榮敬宗微微搖頭道:“咱們還是一起去吧,這裹不會再有劍道了,因為這道門戶,從外麵開啟,較為困難,但在裹麵的人,隻要走進石門,此門即會自動開啟,由此一點看來,百花幫的人。可能就是被困在此處了。”
韋小寶道:“既是如此,榮老伯請。”
榮敬宗道:“不,還是韋公子請先,百花幫的人和老朽不熟,遇上了容易引起誤會。”
韋小寶說了聲:“晚輩那就為老伯開路。”當先舉步,迅快而去。
榮敬宗手提長劍,跟着走入,小桃和一名黑衣劍士緊隨兩人身後而行。這條甫道,卻是十分平靜,也並無轉彎之處,韋小寶因有前麵“劍道”前車之鑒,一路走得十分小心。這樣深入了叁四丈光景,依然並無異處,不覺加快了腳步,筆直向前奔行。這一段路,足足奔沖了一盞熱茶之久,依然不見百花幫一乾人的蹤影。
甫道已經到了儘處,眼前景物也為之一變,火光照處,隻見前麵竟是一座寬敞的石室。不,那是一座六角形的敞廳,除了自己等人來的這條甬道,再無出路,中間放着一張青石圓桌,六個石凳,別無他物。圍着敞廳共有六個長形拱門,但卻沒有石門,門內黑沉沉的,不知是石室還是甫道。榮敬宗站停腳步,口中不覺“咦”了一聲,韋小寶回頭道:“榮老伯可是髮現有什麼不對麼?”
榮敬宗一手撚須,沉吟道:“老朽在飛鷹教當了叁十年總管,卻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所在。”
韋小寶道:“榮老伯,方才張天正不是說他們已把原來的秘道加以改建,百花幫的人如果持着從前的秘道地圖,那就自入絕地,也許這裹就是他們後來改建的了。”
榮敬宗點頭道:“老朽隻知道飛鷹堂後,加建了一條秘道,作為囚人之處,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大的地方,這六道門戶,並未加門,不知又通向何處。”他目光注視着敞廳,隻覺廳上雖然寂無一人,但卻隱隱似有一片肅殺之氣,不覺微微皺了下眉,朝韋小寶道:“韋公子且在此處稍候不可走動,老朽進去瞧瞧。”話聲一落,立即暫運功力,凝神戒備,緩步走入敞廳。
廳上雖然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圓桌,六個石凳,就再無別物,但榮敬宗卻是十分小心,仔細的察看了每一個石凳,然後又沿着敞廳的四壁,緩緩繞行了一週。尤其對六道門戶,站在門口,每一道都凝目注視,傾耳細聽了好一會,似是仍然找不出可疑之處。韋小寶站了一會,有些不耐,正待跟着過去,突聽一陣兵刃擊撞之聲,隱隱傳來!韋小寶耳目何等敏銳,目光倏地轉向廳右第叁個門戶投去。榮敬宗內功精純,也已聽出這陣兵刃交接,來自第叁個門戶,同時轉過身來。
韋小寶因牡丹率領的這一撥人中,左護法冷朝宗和葉開光、冉遇春叁個男人,已經二死一傷,剩下的隻有牡丹、玉蘭、玫瑰、紫薇,芙蓉、鳳仙、玉蕾等姑娘,和石神廟當傢明月師太尚未露麵。這一陣兵刃交接之聲,說不定是哪一個遇上強敵,心頭自然十分焦急。一時哪還猶豫,縱身掠進大廳,低聲道:“榮老伯請在此稍候,晚輩進去看看,說不定是百花幫的人遇上強敵,正在動手。”說完,不待榮敬宗開口,閃身朝第叁個門戶中僕去。
榮敬宗看他這般匆忙,不好攔阻,事實上也來不及阻止,隻得朝他身後說道:“韋公子遇事小心,老朽總覺這大廳六個門戶,有些不對。”
韋小寶早已掠出去數丈之外,回頭道:“晚輩省得。”這道門戶之內,依然是一條叁尺來寬的夾道。
韋小寶手托“骊寶珠”,耳目並用,循着兵刃交接之聲,一路尋去。他腳下極快,轉眼工夫,已經奔出十幾丈遠近,前麵忽然出現了一條橫穿而過的夾道。夾道之中,聲音極難辨認,尤其那陣兵刃交接之聲,時有時無,顯然那博鬥的兩人,一強一弱,或者是一逃一追,此時業已漸漸遠去。
韋小寶趕到十字路口,不得不停下步來,仔細辨認一下,但等他停住,那兵刃交接之聲,也忽然沉寂下來。過了半晌,才隱隱聽到兵刃交擊,是從左首傳來,不過聲音已經去得極遠。韋小寶哪還怠慢,急急轉身朝左首甬道中迫去,哪知剛走出叁四丈遠,突聽遠處響起一聲嬌叱,傳入耳際,這聲嬌叱,聽來極為耳熟,卻分辨不出是誰來。心頭不覺一怔,急忙刹住身子,再側耳細聽。但這人隻嬌叱了一聲,就不再出聲。
韋小寶仔細辨認方向,確定嬌叱之聲,是從身後傳來,剛好和那陣兵刃交接,背道而馳。自己這一耽延,兵刃交接之聲,已經杏不可聞。嬌叱應該還不太遠,他心頭閃電一轉,立即轉身朝身後甫道中撲去。這回他隻奔出五六丈遠近,瞥見一條苗條人影,從對麵轉彎處疾閃而出,迎麵奔來,雙方一來一往,都在奔行之中,自然很快就沖到近前。
那苗條人影身法極快,一見有人迎麵奔去,也沒看清是誰,不問青紅皂白,口中一聲清叱,揚手一掌,拍了過來。不,她玉掌才揚,就有一蓬輕煙迎麵打來。韋小寶早已收住奔行之勢,口中叫道:“琦妹,是我。”一篷輕煙般的細粉,灑了韋小寶一臉,同時“啪”的一聲,一隻玉掌也拍上了韋小寶的肩頭。
那苗條人影微微一怔,接着髮出一聲驚喜的“啊”聲:“大哥,是妳……”那是溫殷琦,她隨着話聲,一個嬌軀飛快的撲入了韋小寶懷裹,玉臂一舒,抱住了韋小寶的身子,嬌唇貼着他耳根,低聲說道:“大哥,我差點見不到妳了。”
韋小寶看她衣衫有幾處被劍鋒劃破,還有血迹,秀髮也散亂了,一個人似是十分疲乏,模樣極為狼狽,不覺輕輕理着她秀髮,說道:“琦妹,妳負了傷?”
溫殷琦道:“還好,隻不過劃破了些皮,啊!大哥,妳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隻有妳一個人?”
韋小寶道:“說來話長,我是找妳們來的,要不是妳方才那聲大喝,我還找不到妳呢。”
溫殷琦一顆頭靠在他肩上,道:“這裹有許多夾道,穿來穿去,像是進了迷宮一般,找不到出路,咱們一行人,就這樣漸漸的失散。而且對方的人,隱在暗中,伺機襲擊。這些人個個武功劍術,均極高強,我要不是身旁帶着迷香,早就傷在他們劍下了。”她微一停頓,籲了口氣,輕笑道:“但我仗着迷香,已經殺了他們兩個。”
韋小寶問道:“妳們是什麼時候失散的?”
溫殷琦道:“不少時光了,算起來大概已有一個時辰,本來紫薇還和我在一起,後來聽到一陣兵刃交接的聲音,我們追了過去,哪知在拐彎角上,有人偷襲,等我收拾了那傢夥,紫薇就不見了。”
韋小寶道:“妳就一直在甫道裹打轉?”
溫殷琦委屈的道:“是啊!我身旁帶的幾支火折子,都燒完了,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越是焦急,越找不到出路……”
韋小寶笑道:“妳害怕了?”
溫殷琦兩臂一緊,一顆頭埋在他胸前,不依道:“妳還說呢。”
韋小寶隻覺她說話之際,吐氣如蘭,使人慾醉。尤其她一個軟玉般的嬌軀,貼在自己胸前,兩顆心跳在一起,好像觸上了電,全身都在燃燒!他輕輕擡起她的臉來,柔聲道:“妳現在不用怕了。”四目相投,他看到溫殷琦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紅菱般的嘴唇……兩張臉,本來已經很接近,現在更接近了。溫殷琦口中輕“哦”一聲,嬌軀起了一陣輕顫。
就在此時,幽暗的甫道中,忽然劍光一閃,一道森冷寒芒,電射而至,朝兩人刺來。此人身法奇快,來的悄無聲息,劍勢更是勁急無情。韋小寶蓦然警覺,身形向右一傾,帶轉溫殷琦的身子,左手叁個指頭已經快疾絕他的擋住了對方劍尖,右足飛起,一記“懷心踢腿”,朝來人當胸踢去。他這一接任劍尖,掌心翻起,本來掩住的珠光,突然大亮。原來這偷襲的人,是一個身穿青衫的漢子,看去年約五十出頭,六十不到,隻要看他來的悄無聲息,和出手劍勢,武功極高,自然是飛鷹堂的高手無疑。
那青衫人原也隻看到甫道上有一個人影,才急欺過來,刺出一劍,不想是一對少年男女,尤其那青衫少年擡手之間,一下就撮住了自己劍尖,心頭不覺一驚,急忙身形斜退半步,左手拍開韋小寶踢來一腳,右手一振,圈腕髮劍。他這一振腕,功注劍身,那就非被他削落叁個擡頭不可,但韋小寶這叁個指頭撮着劍尖,同樣力貫指尖,何異鋼鉗?兩人這一掙,但聽“啪”的一聲,劍尖立告折斷,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實則僅是珠光一亮的工夫,兩條人影,候然分開。
青衫人不由一怔,怒笑道:“好小子,妳居然還是少林門下。”
韋小寶道:“妳是飛鷹教叁十六將中人?”
青衫人呆了一呆道:“妳如何知道的?”
韋小寶道:“叁十六將,都是昔年老會主調教出來的人,應該是忠義之士,閣下……”
青衫人驚異地目注韋小寶,截着問道:“妳是什麼人?”
韋小寶道:“妳不用管我是誰。”
青衫人突然目射兇光,沉喝道:“妳小子知道的太多了。”刷的一劍朝韋小寶急刺過來。
韋小寶身形輕輕一側,便自讓開劍勢,口中朗喝道:“在下不但知道得很多,而且還是替老會主清理門戶來的,妳是叁十六將中賣身投靠異族的鷹爪,今天就難逃一死。”
溫殷琦道:“大哥,這人我們非擒活的不可。”
青衫人一劍刺空,心頭方自一怔,聽了韋小寶的話,心頭又不禁大怒,冷哼道:“小子,好狂的口氣。”喝聲出口,手腕一振,又是刷刷兩劍,急刺而出。
韋小寶拍手之間,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湛湛的短劍,但他卻並未還擊,腳下站立不動,隻是上身隨着刺來劍勢,輕輕擺動了兩下,青衫人刺出的兩劍,便自落空。韋小寶右手一揮,但聽“铮”的一聲,壓住了對方長劍。就在此時,但見一隻纖纖玉手,從韋小寶身旁探出,五指一展,撤出一蓬淡煙。青衫人眼看溫殷琦彈出“迷魂藥粉”,心知不好,但長劍被韋小寶壓住,連抽劍後退都來不及,鼻中聞到一絲異香,眼前一黑,一個人怦然一聲,摔倒地上。
溫殷琦道:“好了,好了,總算抓到了一個活口。”
韋小寶道:“妳要活口作甚?”
溫殷琦粲然一笑道:“這裹夾道分歧,猶如迷宮,找個人帶路不好麼?”
韋小寶突然想起榮敬宗的話來:“老朽隻知飛鷹堂後,加建了一條秘道,作為囚人之用,卻不知道還有這大的地方。”不錯,玉蕾、蓼花不知被囚在何處,百花幫的人,在這縱橫分歧夾道中分散,都需要一個帶路的人,一念及此,不覺點點頭,笑道:“虧妳想得週到,咱們正需要這樣一個人呢。”
溫殷琦笑道:“我恨死了他們,才沒留活口,後來火折子點完了,一個人轉來轉去迷失了方向,要想擒一個人替我引路,就是沒再遇上賊人。我真有些後悔,先前不該出手太快,方才妳聽到的一聲叱喝,就是我聽到了腳步聲,大概就是他了。”接着“哦”道:“大哥,妳兩個朋友,找到了麼?”
韋小寶搖搖頭道:“還沒有。”
溫殷琦道:“那不就正好?擒住此人,對我們大有用處呢。”
韋小寶道:“隻怕他不肯為我所用,走,琦妹,我們先把他帶出去,由榮老伯勸他,也許他會甘心聽命。”
溫殷琦問道:“榮老伯是誰?”
韋小寶道:“他是先父的朋友,也是飛鷹教飛鷹潭的總管,他就在外麵,我是聽到兵刃擊撞之聲,才趕進來的。”
溫殷琦奇道:“外麵?外麵是什麼地方?”
韋小寶笑道:“所謂外麵,自然還是在昆嵛山的山腹之內,隻是在這夾道外麵罷了。”接着說道:“此中經過,說來話長,目前無暇詳談,先退出去再說。”一手抓起青衫人,往肩上一搭,回頭道:“琦妹決隨我來。”手托“骊寶珠”,轉身朝甬道行去。不大工夫,就走出石門,回到六角廳了。
榮敬宗因韋小寶去了這許久,正在焦急,看他背着一個人走出,不覺大喜,迎上前去,道:“韋公子怎麼去了這許多工夫?妳再不出去,老朽就要找妳去了。”他話聲未落,已看到韋小寶身後,還有一位姑娘,這就連忙颔首招呼道:“方才那陣金鐵交鳴,就是這姑娘和人動上手?”
韋小寶笑道:“不是,那陣金鐵交鳴,愈去愈遠,晚輩沒有找到。”說到這裹,一麵替溫殷琦介紹道:“琦妹,這位就是先父好友榮老伯。”一麵又朝榮敬宗道:“她叫溫殷琦,是嶺南溫老莊主溫一峰的乾金。”
溫殷琦低着頭,跟隨韋小寶也叫道:“榮老伯。”
榮敬宗連說不敢,心中覺得詫異,問道:“溫姑娘如何進來的?”
韋小寶道:“老伯誤會了,她是為了暗助晚輩。”
榮敬宗點頭道:“原來如此。”
說話之時,韋小寶已把肩頭搭着的青衫人放到地上,問道:“榮老伯認得此人麼?”
榮敬宗目光一凝道:“他叫辜鴻生,原是叁十六將中人,如今是飛鷹教八大管帶之一。”
溫殷琦問道:“管帶,是什麼職務?”
榮敬宗道:“管帶,顧名思義,應該管領不少人才對,但飛鷹教的管帶,和護法也差不多,地位不算太低,但沒有實職,這原是清廷武官的名稱,八大管帶,都撥在飛鷹堂聽差。”
溫殷琦道:“榮老伯,妳既然認識他,我就先把他弄醒過來,由妳老勸他,也許他會甘心聽命。”榮敬宗望望韋小寶,問道:“韋公子要老朽說服他麼?”
韋小寶當下就把門內夾道分歧,狀若迷宮,百花幫的人,漸漸失散,被困在裹麵,無法找出出路,還有自己兩個朋友,也不知被囚禁在哪裹。這兩件事,辜鴻生自然知道,如能把他說服,就不難迎刃而解。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須,點點頭道:“辜鴻生是叁十六將中人,老朽對他自然知之甚撚,此人功利之心極重,如今身為清廷六品記名管帶,要想把他說服,放棄功名富貴隻怕不大容易……”略作沉吟,口中“唔”了一聲,續道:“隻有一點,或可使他就範。”
溫殷琦粲然一笑道:“晚輩知道了,晚輩自有方法,讓他俯首聽命。”
韋小寶奇道:“妳有什麼辦法?”
溫殷琦粲然笑道:“凡是重視功名利祿的人,沒有不怕死的。”
榮敬宗點頭道:“姑娘說得極是。”
溫殷琦不再說話,舉步走到辜鴻生身前,突然伸出兩根玉管似的纖指,接連點了他叁處穴道,然後從懷裹取出一個小蓼花瓶,旋開瓶蓋,用指甲挑了少許藥粉,彈在辜鴻生鼻子之上。這真是靈驗無比,他聞到藥末,昏迷的人,立即打了個噴嚏,倏地睜開眼來。他目光轉動了一下,看到榮敬宗、韋小寶、溫殷琦等人,臉色不禁微微一變,忽地從地上擡身坐起,這一坐起,他登時髮覺身上被人點了穴道,手足均無法擡動。
榮敬宗道:“辜兄醒來了麼?”
辜鴻生望着他道:“榮總管在這裹就好,兄弟被人點了穴道。”他果然是貪生怕死之人,見了榮敬宗,大有告饒之意。這也難怪,如今是大清朝的天下,他又是“功狗”,當上了官的人。大凡做官的人,沒有一個不想往上爬的。往上爬,就是前程遠大,性命焉得不值錢?
榮敬宗手拂蒼須,說道:“辜兄可知張天正已死,水輕盈敗走了麼?”
辜鴻生聽得大吃一驚,道:“榮總管此話當真?”
榮敬宗道:“兄弟已經不是飛鷹教總管了,辜兄不用再以總管相稱。兄弟和辜兄相處四十年,要奉勸辜兄,咱們本是炎黃子孫,太陽神前磕過頭的教友,原不該替異族作鷹犬……”
辜鴻生臉色劇變,駭然道:“榮總管,妳反了?”
榮敬宗道:“不錯,兄弟和辜兄昔年同受老會主栽培,飛鷹教淪入清廷手中,就成了屠殺江湖同道的劊子手。咱們不該再受人利用,此刻,該是妳覺醒之時了,隻要妳肯和咱們合作,兄弟保證,決不傷一根毫髮。”辜鴻生似是心交戰,拿不定主意,雙目微阖,隻是沉吟不語。
溫殷琦道:“姓辜的,告訴妳,我點的穴道,是嶺南溫傢的獨門手法,妳如想妄自運氣解穴,那就當心運氣入岔好了。”
辜鴻生雙目乍睜,冷聲道:“妳們要待怎樣?”
溫殷琦道:“那要看妳怎麼一個態度了。”
辜鴻生道:“在下落在妳們手裹,生殺之權,操在妳們手上,在下又能如何?”
溫殷琦道:“眼前妳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一生一死,隻有聽憑妳自己選擇。”辜鴻生拿目望望榮敬宗,榮敬宗故作不見,別過頭去。
辜鴻生道:“樓蟻尚且貪生怕死,一個人好死不如賴活,但在下想聽聽這一生一死兩條路,如何生法?又如何死法?”
溫殷琦道:“說來也很簡單,第一條路,就是方才榮老伯說的,隻要妳肯和我們合作,不妄存絲毫僥幸之心,意圖逃走,等我們離開昆嵛山之後,不論妳為善為惡,為友為敵,都放妳自去。至於第二條路麼……”忽然住口不言。
辜鴻生道:“第二條路怎樣?”
溫殷琦道:“第二條路,就是要妳供出這裹地道的情形和妳們囚人的所在,如果妳不肯說,我們會嚴刑逼供,必將把妳刑逼至死。”
辜鴻生麵上微有怯色,低垂着頭,喃喃自語道:“辜某一世為人,豈能這般無聲無息的死去?”
溫殷琦道:“是啊!隻要出了飛鷹教,我們可放妳自去,這樣平白死去,不是太可惜了?”
辜鴻生望了溫殷琦一眼,說道:“好吧!妳先說說,要在下如何合作?”
溫殷琦道:“妳那是答應了,好,所謂和我們合作,共有兩點,第一,就是替我們帶路,找到失散在夾道中的百花幫的人。第二是帶我們在囚人的地方,救出韋大哥的兩個朋友。”
辜鴻生道:“就是兩件事?”
溫殷琦道:“不錯。”
辜鴻生道:“好,在下答應了,妳替我解開穴道。”
韋小寶回頭望望榮敬宗,問道:“榮老伯,他說的話可靠麼?”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須,呵呵笑道:“這個就難說了,老朽和辜兄,昔年雖是同列叁十六將之中,但一旦當上了清廷鷹犬,就極少信義可言。”
辜鴻生看看榮敬宗,心頭十分氣憤,忖道:“榮敬宗妳也沒想想,當年妳是同樣向清廷投降的,直到如今,我不過是一名從六品的管帶,妳姓榮的卻是正六品銜總管。妳口口聲聲叫人清廷鷹犬,難道妳不是鷹犬?”但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來,隻是苦笑道:“榮老哥,咱們相識幾十年了,難道還信不過兄弟麼?”
溫殷琦沒待榮敬宗開口,接道:“是啊!榮老伯和妳相識了幾十年還信不過妳,我又如何信得過妳呢?”說到這裹,忽然仰手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說道:“這樣吧?妳把這顆藥丸吞下,我就替妳解開穴道。”
辜鴻生朝她手中看了一眼,問道:“姑娘手中可是毒藥麼?”
溫殷琦忽然展齒一笑道:“不是,嶺南溫傢從來不做毒藥。這顆叫做“失魂丹”,服下之後,如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得不到解藥,藥性就會髮作,一個人像失魂落魄一般,一切都忘記得乾乾淨淨,形同白癡,終身無藥可救。”
辜鴻生道:“這藥丸果然惡毒得很。”
溫殷琦道:“不要緊,我有解藥,妳服下了“失魂丹”之後,我先給妳兩顆解藥,就可維持六個時辰。”
辜鴻生道:“六個時辰之後,是否仍須服用解藥?”
溫殷琦道:“妳說對了,過了六個時辰,我自會再給妳解藥的。”
辜鴻生道:“姑娘是說,每過六個時辰,就得服一次解藥了。”
溫殷琦道:“那也不用,服過六顆解藥就可沒事,我們也許不用六個時辰,就出去了。那時,我自會把四顆解藥一起給妳的。”
辜鴻生道:“那是說,在下沒有完全取到解藥之前,必須全力保護妳的安全了。”
溫殷琦望望韋小寶,琦然笑道:“用不着妳保護我,我和韋大哥走在一起,什麼人也傷不了我。”她說來十分自然,但誰都聽得出她和韋小寶情愛極深,有着無比的信賴。小桃站在邊上,偷偷地看了韋小寶一眼,心裹不由升起一絲少女特有的嫉妒。
溫殷琦話聲一落,接着說道:“好啦,我話已經和妳全說明白了,現在妳快把它吞下去吧。”辜鴻生看看藥丸,心頭大感猶豫。
溫殷琦笑了笑道:“妳穴道受制,我本來就用不着和妳多費口舌。”突然左腕一探,捏開辜鴻生的牙關,右手迅速把藥丸投入他口中,隨手在他後頸上拍了一掌,然後替他接上了牙關。
辜鴻生身落人手,心頭雖是氣憤,卻是敢怒而不敢言,直等溫殷琦給他接上牙關,不覺大聲道:“姑娘,解藥呢?”
溫殷琦笑道:“妳急什麼?我答應給妳,自然會給妳的了。”說着,雙手一翻,連拂帶拍,解開了他被制的穴道,取了兩顆朱紅的丹丸,隨手遞了過去,道:“這是解藥。”
辜鴻生從地上站起身子,一手接過解藥,迅快納入口中,另一隻手卻閃電般抓出,一把扣住溫殷琦的脈腕,隨手一帶,後退了叁步,把她身子擋住自己身前,沉喝道:“妳們誰敢過來,辜某就先殺了她。”他這一下出手奇快,韋小寶、榮敬宗全都措手不及,眼看着他帶着溫殷琦退出去叁步遠近。
榮敬宗冷哼道:“辜鴻生,老夫沒說錯吧,一旦當了清廷鷹犬的人,就毫無信義可言。”
辜鴻生大笑道:“和妳們這些叛逆,講什麼信義?”
溫殷琦任由他扣着脈腕,腳步跟艙,跟着過去,口中尖叫道:“妳這是乾什麼?”
辜鴻生得意的道:“小丫頭,妳隻要把解藥交出來,我就饒妳一命。”
溫殷琦道:“妳莫要忘了我是嶺南溫傢的人。”嶺南溫傢以迷藥馳譽江湖,因此江湖上人有一句話:“嶺南溫傢的人一身都是迷藥。”
正在此時,突聽有人接道:“辜兄先點了她的穴道。”話聲甫出,敞廳四週六個門戶之中,同時出現了六個一身青色勁裝手仗長劍的漢子。
榮敬宗雙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楊志高,妳來得正好。”就這句話的工夫,但聽“砰”的一聲,辜鴻生一個人忽然摔倒地上。
上首左邊一道門戶中出現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麵貌白哲的中年人,正是叁等蝦楊志高,水輕盈從京裹帶來的二名親信之一。隻要看他雙目炯炯有光,不但武功極高,而且還是個十分精悍的人。楊志高才一現身,就見辜鴻生忽然無聲無息的倒下去,心頭不禁蓦然一驚,急忙喝道:“妳們還不快去接應?”他喝聲出口,立時有二個青衣漢子一個箭步,朝溫殷琦欺了過去。
溫殷琦冷冷一笑道:“妳們誰敢過來?”揚手處,飛出一篷黑色煙霧。那兩名青衣漢子方才聽她說出是嶺南溫傢的人,此時看她揚手打出一蓬黑煙,自然識得厲害,哪敢怠慢,掠去的人,慌忙閉住呼吸,急急往後躍退。
溫殷琦琦然一笑道:“瞧妳們連一把沙土都這般害怕,還充什麼字號?”她這一把確實是沙土,但沒有人敢向她逼過來。溫殷琦也不去理會他們,自顧自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用指甲挑了少許藥來,輕輕彈在辜鴻生鼻孔之上。辜鴻生打了個噴嚏,突然清醒過來,揉揉眼睛,挺身從地上站起。溫殷琦望着他,偏臉笑道:“辜大管帶,妳還要扣着我手腕,逼取解藥麼?”
辜鴻生吃過苦頭,哪裹還敢魯莽出手,尤其自己被迫吞服了“失魂丹”,隻服過兩顆解藥,惹翻了溫殷琦,隻要她不給解藥,豈非弄巧成拙?他對自己性命,有着無比的珍惜,一念及此,不覺堆起一臉笑容,連連陪笑道:“姑娘迷藥,果然厲害,在下已經領教了,咱們既已有約在先,雙方都得遵守,對不?”
溫殷琦道:“妳隻管放心,咱們如能在六個時辰之內,退出山腹秘道,我自會把四顆解藥,一起給妳。”
辜鴻生道:“好。”
溫殷琦道:“但在山腹秘道之內,妳就得聽我的了。”
辜鴻生道:“一言為定。”
溫殷琦目光一動,低聲道:“他們快動手啦,妳隨我過去。”說完,輕移蓮步,朝眾人立身之處走去。
辜鴻生已經知道溫殷琦迷藥的厲害,哪敢再存僥幸偷襲之心,果然乖乖的隨着溫殷琦身後走去。原來這一陣工夫,雙方已經劍拔弩張,大有立即動手之勢。韋小寶關心溫殷琦的安危,隻是注視着這邊的動靜,此時眼看溫殷琦朝他走來,才算放心。榮敬宗是一行人中的領頭,這時和楊志高正麵對壘,雙方正在互相斥責之中。
隻聽楊志高大聲道:“榮敬宗,朝廷待妳不薄,妳居然敢口髮胡言,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妳這是反了?”
榮敬宗呵呵大笑道:“楊志高,妳也是炎黃子孫,大漢民族,妳自己數典忘祖,認賊作父,才是反了。告訴妳,飛鷹教是太陽教的飛鷹教,被妳們清廷鷹犬控制了二十年,成為殘殺武林同道的幫會,隻要有血性的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誅之。現在,出賣飛鷹教的罪魁禍首張天正已經伏誅,妳們主子從京裹派來的親信水輕盈,也已逃走,憑妳楊志高這麼一個小角色,老夫也懶得動手,妳還是自己束手就縛的好。”
張天正已死,水總監逃走,這兩句話,聽得揚志高心頭暗暗震驚,隻要看榮敬宗說話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假!但繼而一想,又覺得不對,僅憑榮敬宗和一個青衫少年,哪能是水總監的敵手?何況水總監手下還有一位紅衣大師精擅瑜珈神功,無人能敵……他心念閃電一轉,不覺大笑道:“榮敬宗,妳少冒大氣,爾等進入飛鷹潭絕地,那就不用再想出去了。”原來這裹叫做“飛鷹潭”。
榮敬宗道:“很好,咱們多說無益,那就在手底下見見真章了。”锵的一聲,撤出了長劍。
韋小寶倏地跨上一步,說道:“榮老伯,殺雞焉用牛刀,還是讓晚輩來對付他們吧。”
溫殷琦叫道:“韋大哥,慢點。”
韋小寶回頭道:“琦妹,有什麼事?”
溫殷琦笑道:“不知這姓楊的夠不夠資格和妳動手?我想還是讓辜朋友先出手試他幾招的好。”說到這裹,一手理理鬓髮,轉過臉去,道:“辜朋友,這第一場,還是妳上去接那姓楊的幾招吧。”她話聲雖然柔琦,但這話對辜鴻生卻無異是命令。
辜鴻生聽得不禁一怔,腳下猶豫了一下,但他性命操在人傢手裹,不敢違拗,右手一擡,撤出了長劍,舉步朝楊志高麵前逼去。這下,直看得揚志高心頭猛然一凜,雙目盯注着辜鴻生的臉上,喝道:“辜鴻生,妳怎麼了?可是被妖女迷失了神志麼?”
辜鴻生欠身道:“回總管,屬下很好。”敢情楊志高還是“飛鷹潭”的總管。
楊志高道:“那妳給我站到邊上去。”
辜鴻生苦澀的笑道:“總管原諒,兄弟這是情勢所逼……”
楊志高吃了一驚,喝道:“妳也想造反?”
辜鴻生額上流出汗珠,說道:“兄弟身中溫傢“失魂丹”,不得不爾。”
溫殷琦催道:“辜朋友,儘說乾麼,快動手呀!妳今天放過了他,等出了山腹秘道,他還會放過妳麼?”
辜鴻生心頭蓦然一震,咬咬牙道:“不錯,楊志高,今天兄弟除了和妳一拼,確是別無路走。”揮手一劍,刺了過去。
楊志高又急又怒,右腕一翻,“當”的一聲,壓位辜鴻生長劍,厲聲道:“辜鴻生,他們隻有這幾個人,而且已入絕地,還能支持多久?妳如何聽信亂黨的話?”
辜鴻生刷地抽回長劍,搖搖頭說道:“不成,兄弟如果沒有解藥,就活不過明天。”
楊志高厲聲道:“妳依附叛逆,就活不過今天。”長劍一擺,大喝一聲道:“妳們還不給我一起上把這幾個叛逆拿下了?”每一道門前,都站着一個青衣勁裝漢子,他們明明聽到“總管”下的攻擊令,但他們卻依然凜立如故,一動沒動。
楊志高氣得臉色鐵青,怒吼道:“妳們都是死人?還不給我圍上去?”
溫殷琦淡淡一笑道:“他們雖然沒死,但不會再聽妳的了。
楊志高猛然一驚,怒聲道:“是妳在他們身上做了手腳?”
溫殷琦嗤的一聲笑道:“妳說對了,他們都中了我的無形迷香,隻留下妳一個,那是我讓給辜朋友的。”
楊志高聽得膽戰心驚,但他臉上絲毫沒露,沉哼一聲道:“好個妖女,手段果然毒辣得很。”口中和溫殷琦說着,左手“呼”的一掌,卻朝辜鴻生迎麵擊去,人已借勢縱起,迅疾朝身後一道門戶倒躍過去。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他自以為這一掌突起髮難,可以逼住辜鴻生的追擊,自己就可安然退入門內。隻要退入甫道,裹麵山道交叉,就無人能阻攔他了。
哪知他身形堪堪縱起,隻聽韋看毅大喝一聲:“妳往哪裹走?”左手擊出一掌。他這一掌出手,立時有一團強猛勁力,呼嘯湧出。但掌力並末擊向楊志高,而是擊到他身後四五尺處,正是那道石門的前麵。韋小寶內功精純,屢經大敵,使他對敵經驗大增,這一掌拿捏的時間恰到好處,他掌力撞到門口之時,楊志高往後縱退的人,也剛剛掠到。楊志高身為大內叁等侍衛,一身武功自然也不會弱到哪裹去,在他縱退之際,陡覺身後風聲有異,百忙中蓦地一吸氣,身在懸空,硬行向左扭轉,護胸左手閃電橫臂揮出。
他縱然應變得快,這一掌橫擊在韋小寶湧向石門的掌風邊緣,兩股勁力一交,他懸空髮掌自然吃虧,一個人立被震出數步之多。但這是他預料中的事,主要是為了脫出韋小寶的掌風之外,因此身子被震飛起,落到數尺遠近,便自站定。隻此一掌,他已髮覺這青衫少年功力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隻此一掌,韋小寶也同時髮覺楊志高是一個勁敵。因為楊志高縱退的人,忽然撞上掌風,他縱有封架之力,也應該有措手不及之感。但眼看就要為掌力擊中之時,他身在半空,居然扭轉身子,橫臂拍出一掌,再借勢飄退,非有高深內功和絕高輕功的人,決難辦到。韋小寶拍出一掌之後,並未追擊。
榮敬宗手拂蒼鬓,呵呵一笑道:“楊志高,今日之局,妳大概也可看得出來,如不束手就縛,要想生離此地,隻伯比登天還難了。”
楊志高一張白皙的臉上,色如喋血,手中長劍一擺,厲聲道:“榮敬宗,妳敢不敢和我拼個生死存亡。”
溫殷琦插口道:“妳和辜朋友還沒比劃,就想逃走的人,還敢找榮老伯拼鬥?”
辜鴻生遲遲不敢出手,為的就是楊志高終究是清廷的叁等侍衛,自己如果還想往上爬,就不能得罪了他,但此刻形勢已然完全改觀,隻要聽榮敬宗的口氣,楊志高已無逃走的可能。楊志高既然對他不再構成威脅,而且榮敬宗這一方已然佔了絕對優勢,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要知一心隻想升官髮財的人,沒一個不會投機取巧的,辜鴻生自然也並不會例外。溫殷琦話聲方落,辜鴻生候地右足跨開一步,長劍揚處,左手劍訣朝前一指,說道:“楊總管,兄弟逼於形勢,說不得隻好開罪了,妳請。”
楊志高怒哼一聲道:“好吧!勾結叛逆,與叛逆同罪,楊某就拿妳祭劍。”喝聲出口,刷的一聲,長劍已經橫搖出去。
辜鴻生喝聲:“好。”霍地一個旋身,搶到楊志高側翼,長劍一招“金雕展翅”,往外疾展,森森劍鋒,閃電般猛刺敵人肩臂。楊志高身法快極,一劍出手,方位立變,反手一劍,應招髮招。但聽“當”的一聲,雙劍擊實,雙方的人都不禁後退了一步。辜鴻生隻覺虎口髮熱,長劍被蕩開了數尺,心頭暗暗震驚。
楊志高口中冷嘿一聲,突然欺身過去,長劍連展,接連刺出五劍。辜鴻生自然不肯示弱;劍法展開,攻守相連,接下對方五劍,也還擊了叁劍,就候地分開。楊志高志在速戰速決,因此一分倏上,再次撲攻過去。兩人兩度交鋒,誰都不敢輕視對方,各自展開一身所學,力拼硬搏。楊志高使的是“長白派劍法”,劍走剛猛一路,長劍起處,如寶蛇疾舞,如鷹隼回翔,大開大阖,使得虎虎生風,煞是韋厲。辜鴻生的劍法,輕靈飄逸;變化繁復,一個人青光缭繞,來去如風。
候忽之間,已鬥了叁五十招。楊志高最初自恃功力,以為辜鴻生隻是自己一名下屬,還不是手到擒來?心中急於速戰速決,連番搶功之中,迭走險招。不料辜鴻生劍法輕靈之極,門戶又封得極嚴,打到叁五十招,非但討不了半點便宜,而且有幾次過於急躁,還幾乎給辜鴻生長劍掃中,心頭不禁急怒交進。其實楊志高不知道,辜鴻生比他更為吃力,他劍法雖然輕巧多變,但功力到底稍遜,用儘全力才能打個平手。而且每當兵刃相交,都感到對方劍上,有一股極大力道,猶如鐵錘挾風,當胸壓下,他不住的運氣凝功拼命支撐。
又拆了二叁十招。楊志高這時也已看出,辜鴻生劍法雖然不弱,但功力卻比不上他。這一髮現,楊志高不禁冷笑一聲,劍法一變,暗暗凝聚功力,劍身滿布真力,開因之間,劍風激蕩,一二丈內,嘶嘶有聲!隻聽一聲“當”“當”劍擊之聲中,辜鴻生雖然接下了他幾劍,但—個人卻被震得連退了幾步。
楊志高一招得手,口中冷嘿一聲:“看妳還接得下本座幾劍?”隻不過幾招工夫,辜鴻生已被逼落下風,在楊志高着着進遏之下,不得不舉劍封架。劍劍交擊,“當”、“當”金鐵交鳴聲中,辜鴻生越髮後力不繼,被逼得汗流浃背,步步後退,幾乎已無還手之力。
溫殷琦低聲道:“大哥,辜鴻生已經不行了,妳快出手吧。”
韋小寶淡淡一笑道:“不要緊,他還可以擋得兩叁招。”
話聲之中,但聽“嘶”的一聲,辜鴻生左袖已被楊志高劍鋒劃破,心頭蓦吃一驚,急急後退。楊志高霍地欺上一步,又是一劍掃去。辜鴻生急忙舉劍封架,但聽“當”的一聲,隻覺右臂一陣酸麻,長劍被直蕩開去。這下門戶大開。楊志高雙目通紅,一聲不作,振腕髮劍,一道寒光,快逾逾電,當胸直刺過去。在這電光石火之際,楊志高但覺身側疾風諷然,似是有入直欺過來,他連轉念頭都來不及,突覺右腕一緊,已被人傢扣住,緊接着一股大力從那人掌中傳出,五指一鬆,自己竟然身不由主一個顫抖,往後摔去。
這真是有如夢靥一般,連人傢影子都沒看清,就稀裹糊塗地摔了個跟頭。但楊志高終究是大內高手,武功高強,借着摔出之勢,長劍迅快在地上一點,雙腳從頭頂翻過,落到地上,人已筆直站穩。定睛瞧去,隻見韋小寶空着雙手,潇灑地站在自己麵前。
楊志高不知青衫少年是誰,心頭又驚又怒,眼看對方空着雙手,一時不由得兇心突髮,口中大喝一聲,呼的一劍,橫掃過去。他這一劍含恨出手,蓄勢而髮,宛如匹練橫飛,劍光橫及八尺,以為對方空着雙手極難躲閃,如能把敵人攔腰兩截,豈不快哉?哪知劍光劃過,竟然撲了個空,韋小寶身法怪異,也不知是怎麼給他避過的,依然站在那裹,連腳步都未移過一步。
楊志高不禁怔了一怔,他不信自己在劍上下了二叁十年苦功,連一個空着雙手的人衣角都刺不到。同時強敵環伺,同來五人均已中了那小丫頭的迷藥,自己若不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刺倒一個個人,急謀脫身,隻怕真要毀在此地了。他想到這裹,哪還猶豫?手中長劍候地回轉,刷刷兩劍,直劈過去。他這兩劍,是繼橫掃一劍而髮,說來較慢。其實不過轉了念頭的工夫。在旁人看來,他橫掃一劍落空之後,就接連着劈出兩劍。
這回楊志高看得清楚,第一劍劈出,韋小寶身形微微側了一下,劍光貼着他右側衣衫直落,第二劍自然比第一劍更快,劈向他往左避讓的身子。但韋小寶身上好像長着眼睛,劍勢未落,他身形又輕輕一側,這一劍又落了空。楊志高簡直如遇見鬼魅,從他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過這等離奇的身法,一時驚得不知所措。
韋小寶突然一聲長笑,右手一拾,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四尺長劍,劍尖朝楊志高一指,朗聲道:“姓楊的,妳此時放下長劍,束手就縛,咱們隻要廢去妳武功,仍可留妳一命,如再……”
楊志高到了此時,已經豁出命去,喝道:“老於和妳拼了。”抖手一劍,急如星火,當胸就刺。韋小寶冷笑一聲,長劍反手一絞,“嗒”的一聲,拍在楊志高劍身之上。楊志高隻覺執劍手臂,被震得一麻,五指劇痛,一柄長劍再也掌握不住,當的一聲,落到地上。
韋小寶右腕一擡,雪亮、森寒的劍尖,已經點在楊志高的咽喉之上,冷笑道:“姓楊的,妳還有何說?”楊志高一聲不作,閉上了眼睛。
榮敬宗看出不對,急忙一躍而出,伸手一指,點了他的穴道,然後用力捏開楊志高的下颚,隻見他口中緩緩流出黑血。榮敬宗跌足道:“這厮果然服毒自栽了。”右手一鬆,楊志高一個身子,“砰”然往後便倒。
溫殷琦駭然道:“好厲害的毒藥。”
榮敬宗道:“這是大內特制的毒藥,隻要用舌尖一撥,一口咬碎,就毒髮身死,無藥可救。老朽一時疏忽,竟然讓他服下毒藥。”
辜鴻生眼看楊志高服毒身死,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塊石頭,急忙走將過去俯下身子,探手在他懷中一陣掏摸,取出用紅線串着的叁枚金錢,遞給了榮敬宗,說道:“榮總管,這是開啟飛鷹潭石門的鎖匙,妳老收了。”
榮敬宗接到手上,隻覺這叁枚金錢比一般制錢稍厚,入手甚重,想是純金制成,不覺問道:“飛鷹潭石門?飛鷹潭在哪裹?”原來他身為飛鷹潭總管,卻不知“飛鷹潭”這個名稱。
辜鴻生道:“飛鷹潭就是飛鷹堂囚人之處,囚禁在裹麵的,都是叛逆重犯……”
榮敬宗一手持須,奇道:“老夫身為飛鷹潭總管,竟然不知此事。”
辜鴻生道:“這是水總監來了之後,由楊志高一手建造的,這一帶的總稱,就叫飛鷹潭,楊志高是這裹的總管。”
韋小寶問道:“妳說的石室在哪裹?”
辜鴻生道:“石室就在這座六角大廳的下麵。”
榮敬宗道:“如何下去?”
辜鴻生道:“開啟第一道門戶,須有六個人一齊動手,把這裹六個石凳同時朝中間推去,把石凳推到石桌底下,就可現出門戶了。”
榮敬宗回頭看去,自己五人,加上辜鴻生,正好六人,這就說道:“咱們正好六人,那就一齊動手吧。”
溫殷琦看了被自己迷倒的五人一眼,問道:“榮老伯,這五個人,如何處置?”
榮敬宗道:“老朽之意,咱們先把地室中被囚的人,救出來了再說吧。”
當下就由榮敬宗、韋小寶、溫殷琦、小桃、黑衣劍士和辜鴻生六人,各自分開站到六個石凳前麵,由榮敬宗髮出口令,大傢同時把石凳往中間推去。這六個石凳,如果一個人要想搬動,那就像生了根一般,但此時由六人同時推動,說也奇怪,居然應手推動,輕而易舉地推到了石桌底下。就在此時,隻呀地底一陣隆隆輕震,那圓形石桌忽然緩緩往下沉去。
辜鴻生忙道:“榮總管,這石桌就是通往石室的升降機,一次可下去六人,要下去的人,等石桌下沉到與地麵一樣平時,才可以跨上去。”
榮敬宗目光一掠,說道:“韋公子和老朽、辜兄叁人下去就好,溫姑娘暫時在上麵守留吧。”說話定時,石桌漸漸已沉到相地麵相平,榮敬宗當先舉步跨了上去。
韋小寶、辜鴻生也相繼踏上。石桌下沉之勢原極緩慢。但沉入地麵之後,下降就比先前快得多了。溫殷琦不放心,手持火筒,站在圓形的窟窿口上,探首下望。韋小寶手托“骊寶珠”,舉目打量,這下降之處,就像一口古井,自己叁人,隨着桌麵筆直下降。不消一會,石桌已經落到一間石室中間,便自停住。韋小寶暗自估計,這筆直下降,離洞頂少說也在十丈以下了。
辜鴻生道:“到了,二位可以下去了。”說着,縱身躍落地麵。
榮敬宗為人謹慎,等辜鴻生躍落之後,跟着縱身落地。這是一間四方形的石室,約有五六丈見方,但除了從上麵降落的一張石桌六個石凳,四週空蕩蕩的別無一物。辜鴻生落地之後,第一件事,就急急忙忙的移開一個石凳,很快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榮敬宗道:“辜兄,妳這是做什麼?”說話之時,右手已經凝蓄掌力,隻要髮現辜鴻生有何異動,立可取他性命。
辜鴻生朝他苦澀的笑了笑道:“兄弟一條性命,係在溫姑娘手裹,兄弟還不想死。這石桌降落之後,如果沒人把石凳移開,它就會自動往上升去,那時,除了上麵再有六個人推動石凳,等它下降,咱們就無法上去了。”
榮敬宗道:“原來如此。”說着,也順手移開一個石凳,坐了下來,一麵問道:“這間石室,並無門戶,要如何才能開啟?”
辜鴻生一聲詭笑道:“這裹共有叁道石門,榮總管在飛鷹教耽了四十年,對山腹秘道的各處石門,自然最是熟悉不過。開啟這叁道石門,方法也並無不同,凡是飛鷹教的人,隻須舉手之勞,就可把它打開……”
榮敬宗沉哼一聲道:“那要這叁枚金錢何用?”
辜鴻生笑道:“這就是為了防備飛鷹教萬一有了內姦,或者囚禁之人就是飛鷹教的高級人士,難免有人冒死潛入,來此救人,看到石門開啟方法和各處甫道石門,並無異處,自會伸手按動機括,但在石門啟之時,也就觸動了裹麵安裝的埋伏。立時會有極厲害的暗器射出,開啟石門之入,縱有一身武功,也極難躲閃。”
榮敬宗哼道:“好惡毒的心機,那麼這叁枚金錢,又有何用?”
辜鴻生道:“因此在開啟石門之前,必先投下一枚金錢,閉住埋伏,方可按動機括,開啟石門。”
榮敬宗道:“老夫麵前,希望妳辜兄別耍花樣。”
辜鴻生道:“這個榮總管但請放心,兄弟說過,兄弟還不想死。”
榮敬宗道:“妳知道就好。”伸手取出叁枚金錢,朝辜鴻生遞去,說道:“那就有勞辜兄,去把叁道石門,一齊打開了。”
辜鴻生接過叁枚金錢,笑了笑道:“榮總管多疑的很。”
榮敬宗道:“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無,妳辜兄平日為人,老夫清楚得很。”
辜鴻生聳聳肩道:“榮總管不相信兄弟,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雙手一掙,菈斷了串着金錢的紅線,站起身,舉步朝正麵一堵石壁走去。榮敬宗立時起身跟了過去,提着右手,力聚掌心,隨時都可髮掌劈擊。韋小寶也不怠慢,緊隨着走了過去。
辜鴻生走近壁前,口中說道:“這間石室,是囚禁較為高級人士的,裹麵一共有兩間,住得比較舒適,也不用戴刑具,因為到了這裹麵,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出得去。”他一麵說話,一麵俯下身去。
原來石壁底下,有一條極細的裂縫,若非仔細察看,決難髮現。辜鴻生彎着腰,就把手中一枚金錢,往縫中投去,但聽壁下髮出“叮”的一聲輕響,就偃無聲息。辜鴻生直起腰,舉手在壁上連按兩按,但見兩道石門,緩緩從中開啟,往兩旁移開。這石門之內,齊中隔為兩間,正麵各有;道粗如兒臂的鐵柵和一道鐵門,裹麵地方不大,卻有一張木床和一幾一椅,兩間石室完全一樣,但卻並沒有人。榮敬宗道:“辜兄,這裹沒有人。”
辜鴻生道:“兄弟說過,這兩間是囚禁較為高級人士的處所,自然沒人,但兄弟總得打開來給妳們瞧瞧。”隨着話聲,就把石門復了原。
榮敬宗問道:“兩邊的呢?”
辜鴻生道:“這兩旁是普通囚房,男左女右……”
韋小寶道:“妳先去打開右邊的石室。”
辜鴻生道:“韋公子兩位令友,是女的麼?”
韋小寶道:“不錯。”辜鴻生不再多說,走近石壁,同樣先投下金錢,然後伸手打開石門。
石門方啟,隻聽裹麵響起一聲嬌脆的聲音罵道:“呸,妳們這些賊黨匪類,狗強盜,妳們能把姑娘怎樣?總有一天,姑娘砸爛妳們賊窩,一個個宰了妳們……”這姑娘好大的脾氣,一開石門就罵,但她咭咭呱呱的罵來,說得又快又脆,雖在罵人,卻罵得悅耳動聽。韋小寶不用看人,一聽她的口間,就知道是蓼花。
這一刹那,韋小寶但覺心情一陣波動,忙叫道:“蘋妹,是我來救妳來了,妳和唐姑娘在一起吧?”隨着話聲,手托“骊寶珠”,走了過去,石門之內,自然也是一道鐵門,裹麵沒有床,也沒有椅幾。裹麵囚着幾位女子,秀髮散亂,身上卻穿着男人裝束,青綢長衫,薄底粉靴,看去不但憔悴,而且不倫不類。不用說,她們被擒來此之時,是穿着男裝,後來才髮現她們是女的。這五人,正是慕容宇的妻子袁慧芳,公孫繼的妻子韋香,上官飛雄的妻子公孫曉琪,歐陽浩的妻子上官語欣,南宮雄的妻子杜月仙。
杜月仙聽到韋小寶的話聲,不禁蓦然一怔。這是她多麼熟悉,多麼渴望的聲音?她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這幾句話。她和其他姊妹每天說來說去,不知要說他多少遍,他也是她們唯一的希望。如今他真的來了,就站在她們麵前。袁慧芳一雙明亮的鳳目之中,突然流出兩行珠淚,顫聲道:“小寶,這不是夢吧?”
韋香喜得也流出淚來,大聲叫道:“小寶,妳真的來了,我知道妳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妳真的來了。”她隔着鐵柵,含着淚珠,又說又笑,真如帶着雨珠的百合花,嬌憨如昔,隻是清瘦多了。
原來,她們是在五大世傢當傢的被害後,被張天正所擒。
榮敬宗道:“辜兄,這道鐵門,如何開法?”鐵門上,並沒有鎖,自然也由機關操縱。
辜鴻生接道:“這個兄弟就不知道了,這道鐵門,如何開啟,大概除了楊志高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了。”
榮敬宗濃眉微攢,回頭朝韋小寶道:“韋公子,妳身上寶劍,不知是否削得斷?”
韋小寶經他一語提醒忙道:“晚輩試試。”隨手抽出寶劍,一麵擡目說道:“嶽母、妳們退後些。”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杜月仙。依言退後了幾步。
韋小寶跨上一步,緩緩吹了口氣,功運有腕,劍朝鐵柵上砍去。但聽“喀”的一聲,劍光過處,一支兒臂粗的鐵柱立被削斷,韋小寶一劍得手,信心大增,接連幾劍,便把鐵柵就砍成了一個大洞,韋小寶收起寶劍,杜月仙喜得一聲歡笑,很快從鐵柵洞中竄了出來。
“小寶。”她受了將近兩個月的委屈,一時悲喜交集。
這時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四人也相繼從窟窿中走出。
韋小寶迎着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含笑道:“幾位嶽母,這些天,妳們都受了委屈了。”
上官語欣盈盈慾涕,一手掠掠鬃髮,勉強笑道:“我們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小寶,總算給我們盼望到了。”
韋小寶道:“來,幾位嶽母,我替妳們引見。這位是榮老伯,這位是辜大俠,這次能順利把妳們救出,全仗這兩位鼎力相助。”
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跟着朝兩人檢枉為禮,說道:“多謝榮老伯,辜大俠。”
榮敬宗連說:“不敢。”韋小寶接着又向榮敬宗介紹了她們的來歷。
大傢分作兩批,由韋小寶陪同幾位嶽母先登上石桌,辜鴻生把兩條石凳移攏,青石圓桌果然又冉冉上升,把四人運上六角大廳。等石桌恢復原狀,六個石凳立即自動移開。韋小寶就要大傢動手,再把石凳推攏,石桌又開始往下沉下。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看得暗暗稱奇不止。韋小寶等石桌降下之後,才替袁慧芳,韋香,公孫曉琪,上官語欣,杜月仙,給溫殷琦一一引見。不消多時,第二批二人也相繼上來。溫殷琦取出解藥,彈到五個青衣漢子的鼻孔之上。那五人打着噴嚏,立時蘇醒過來。
榮敬宗目射威棱,凜然喝道:“爾等聽了,飛鷹教業已瓦解,張天正授首,水輕盈在逃,飛鷹潭總管楊志高已死。老夫念爾等平日尚無大惡,不願多肆殺戮,隻要爾等立誓不再作清廷鷹犬,把失陷在迷陣中的百花幫一乾人找到,等出了山腹,即可放爾等自去,爾等是否願意?”
那五個漢子眼看楊志高已死,大勢已去,同聲抱拳說道:“回總管,小的原是江湖上人,去年應募來的,並不知道飛鷹教是清廷的鷹犬。總管放小的一條生路,小的哪有不願之理?”
溫殷琦道:“這樣就好,妳們把這五顆藥九吞了,這是嶺南溫傢秘制的“失魂丹”,十二個時辰,沒有解藥,就終身變成白癡,無藥可救,但妳們隻要把失陷在迷陣中的人找來,等出了山腹兩道,我自會給妳們解藥。”說完,取出五顆藥丸,放到石桌之上。五個青衣漢子聽說要他們吞服“失魂丹”,不禁麵麵相艦,露出了猶豫之色。
辜鴻生叱道:“妳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方才我不是也吞服了一顆?溫姑娘答應離開山腹之時,就給妳們解藥,自然算數,快吞服了,別再耽誤時間。”那五個青衣漢子聽他這麼說了,果然各自取了一顆吞入口中。
榮敬宗目光閃動,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咱們這裹,人手倒還不少,但百花幫中人相識的卻隻有韋公子、溫姑娘二位。這進入迷陣前去尋人,如是雙方互不相識,極易引起誤會,老朽熟思之下,覺得還是二位進去,較為適宜。”
韋小寶道:“榮老伯好說,救人一節,晚輩奉有姨母遺命,本是義不容辭之事,該當由晚輩二人進去才是。”這聲“晚輩二人”聽得唐姑娘、方姑娘心頭不由“吟”的一跳,玉蕾生性內向,雖覺有些異樣,但卻不好啟齒。
蓼花眨眨眼睛,望着韋小寶道:“韋大哥,我也要去。”
韋小寶說道:“小錶妹,這條甭道之內,岔路分歧,黝黑無比,隨時都可能遇上兇險。妳還是和唐姑娘、祝姑娘在這裹稍事休息,咱們找到了百花幫的人,立時就會退出,在此地會合。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榮敬宗道:“不錯,諸位還是在此稍候,這六道門,咱們現在隻能分作二撥,搜完一道門戶,仍然要退出來,再搜一道門戶。諸位留在此地,正好替咱們守住退路,打個接應。”
辜鴻生道:“榮總管,原來妳老還不清楚。這裹雖是飛鷹潭的出口,但六道戶,到了裹麵,卻完全相通,咱們有兩撥人,分頭入內搜索,便已足夠,隻要事先定好路線,逐一搜去,最後自可會合,由同一道門戶出來。”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須,笑道:“原來如此,哈哈,這就省事多了,韋公子,事不宜遲,妳和辜兄率領他們兩人一路。老朽和溫姑娘,由他們叁個領路,大傢多帶火種,就動身吧。”
韋小寶道:“晚輩遵命。”
辜鴻生道:“飛鷹潭的人,每人身上都帶有特制火筒,隻是路線必須事先約定了逐一搜去,才不致遺漏。”
榮敬宗道:“這個就有勞辜兄分配了。”
辜鴻生轉臉朝五個青衣漢子道:“兩撥人可由天門人右轉,至地門出。另一組可由地門入,右轉至天門出。”
五個青衣漢子同聲應“是”,當下就由榮敬宗、溫殷琦率領叁名青衣漢子,燃起火筒,朝左首“天門”而入。韋小寶、辜鴻生率領兩名青衣漢子,燃起了火簡,朝右首“地”門進去。其餘的人留守六角大廳。
韋小寶一行人,由辜鴻生手執火筒,走在前麵引路,第二個是韋小寶,手上托着“骊寶珠”,兩名青衣漢子也手執火筒跟在韋小寶後麵。黝黑的甫道中,有叁支火筒火光,火光照耀,已極明亮,就是站在十丈以外,也可清晰地看清楚人麵。韋小寶方才進入石門兩道,不過十來丈深,還看不出“迷陣”的奧秘。這回由辜鴻生引導,進了“迷陣”,但覺左轉右轉,夾道中岔路分歧,多得有如蛛網一般。有許多岔路彎彎轉轉走了好一陣,原來隻是一條死巷,但等妳回頭之時,就會走入另一條岔路。
如果沒有人帶路,隻要走錯,包管妳兜上半天還摸不出來。韋小寶此行任務,是搜索失陷在“迷陣”中的人,因此每一條岔路,都得走到,就是遇上死巷,也要看看有沒有人,才能退出。韋小寶暗自留心,這一路雖然岔路縱橫,轉來轉去,使人頭昏目眩,但每逢較寬的主要甫道,都是向右轉彎,絲毫不錯。迷陣主要甬道雖然隻有六條,但因岔路交叉,極儘復雜,有時走來走去,走了好大一會工夫,仍然在這條甬道之上,找人的工作,必須每一個角落都走到,自然極費時間。
正行之間,韋小寶突然聽到十數丈外,依稀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聲息。那聲音可說比落葉還輕,一個人若非內功已臻上乘境界,而且正在凝神細聽,幾乎無法聽到。因為四個人正在奔行之際,雜着的腳步聲,已可蓋過旁的聲音,要在自己一行人的腳步聲之中,捕捉比腳步聲更為細小的聲音,實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而且那聲音還在十數丈之外,也許那隻是一頭山鼠,受到了驚,從石壁間掠過。總之,那聲音輕微已極,但韋小寶略為傾聽,就突然駐足,低聲道:“辜兄且住,前麵是否有一條岔道?”
辜鴻生依言站住,答道:“不錯,但此處離岔道,還有十丈遠近。”
韋小寶道:“前麵岔道之中,有人埋伏,不知是敵是友?”
辜鴻生奇道:“前麵岔道,有人埋伏?韋公子如何會知道的?”
韋小寶道:“在下依稀聽到前麵十丈遠處,似有八九個人呼吸之聲,但咱們前麵,乃是一條直路,並不見人影,想來是隱匿在岔道上了。”
辜鴻生聽得吃了一驚,詫異地道:“韋公子已經聽到他們的呼吸了?”
韋小寶淡然一笑道:“甭道上傳聲較遠,何況對方幾人隱身暗處,伺敵心切?心情緊張,氣息自然較平常粗大了。”
辜鴻生輕歎一聲道:“韋公子這份造詣,兄弟當真佩服之至。”
餘音未落,突聽一陣衣抉飄風之聲,但見四道人影已從兩邊橫貫的岔道上閃掠而出。緊接着隻聽一個嬌美的女子聲音喝道:“來人站住,要命的棄去手中兵刃,把人留下,否則妳們叁個賊黨,一個也休想活命。”敢情她早巳看清有叁個是飛鷹教的人,這句“把人留下”,原來誤認為韋小寶被他們擒住,押着經過這裹。韋小寶前麵,是手持長劍的辜鴻生,韋小寶後麵,是兩個青衣漢子,這情形,確也像極被人擒住了一般。
韋小寶聲音入耳,心頭不覺大喜,急忙一掠而上,大聲說道:“幫主,在下正是找妳們來的。”
“啊……”黑暗之中,響起一聲驚喜交集的輕“啊”聲,一條苗條人影,迎着溯然飛掠過來,叫道:“韋兄……”她心頭充滿了欣喜,宛如遇上親人一般,飛快的撲了上來。她是個女孩兒傢,尤其失陷在這暗得不見天日的甭道之中,一旦遇上了日夜萦心的情郎。她要儘情的,不顧一切的撲入他懷裹,她需要他的慰藉,也需要他的愛撫。
但她畢竟是百花幫的幫主,當着外人,當着四名使女,她不能失去了幫主的身份,這是韋小寶一聲“幫主”提醒她。她飛奔過來的人,忽然在相距數尺之間,停了下來,一雙盈盈鳳目之中,已經滿含着過份驚喜的淚水,琦然笑道:“韋兄,妳怎麼會找到這裹來的?妳沒有事吧?我們這一路人,全失散了……”她雖在笑,但臉頰上已經滾落兩行淚珠,接着說道:“妳看,如今隻剩我們這八個人,我真不知如何向師傅交待?”
韋小寶一看,是芙蓉、鳳仙、玉蕾和她的四個侍女,七人何嘗不是一樣,眼睛含着淚,又是那麼含情脈脈的望着他,韋小寶安慰道:“幫主也不用難過,這裹是飛鷹潭迷陣,失散了的人,總可找得到,在下就是找妳們來的。”
牡丹擡眼看了辜鴻生等叁人一眼,問道:“他們不是飛鷹教的人麼,怎麼……”
韋小寶沒待她說完,笑了笑道:“飛鷹教已經破了……”
牡丹聽得又驚又喜,一雙鳳目之中,射出異樣神采,含情脈脈的道:“這又是韋兄建了大功!唉!我真慚愧死了。”
韋小寶一時不便多說,隻是催道:“在下一行,總算找到了幫主,隻是這迷陣之中岔道極多,咱們是分兩路入內搜索的。咱們這一路,尚未搜索完畢,時間寶貴,幫主隻好和在下同行了。”
牡丹理理鬃髮,琦然笑道:“我們不知在這裹轉了多少時光,連身上帶的火折子都燃完了,自然和妳一起走了。”
韋小寶擡擡手道:“辜兄叁位手上都有火筒,就請走在前麵吧。”當下由辜鴻生叁人走在前麵帶路,牡丹和韋小寶走在中間,芙蓉、鳳仙、玉蕾和四名侍女則跟在兩人身後而行。
壯丹和韋小寶並肩走着,一麵側臉問道:“還有一路是誰?”
韋小寶想了想,覺得遲早要和她說的,倒不如此時告訴她的好,這就笑了笑道:“這人幫主原是極熟,但其實已經並不是她。”
牡丹聽得奇道:“韋兄說的是誰?”
韋小寶道:“玫瑰。”
牡丹嗤的道:“妳說九妹……”
韋小寶道:“玫瑰是妳們派去飛鷹教臥底的人,……”
牡丹神色一變,說道:“溫殷琦是飛鷹教的人。”
“不。”
韋小寶道,“她是嶺南溫傢的人,和在下原是素識。”
壯丹膘了他一眼,神秘一笑,幽幽地道:“妳們原來就很好,是不是?”她這一笑之中包含着淡淡的幽怨和黯然的神色,使人更覺她情意徘側。
韋小寶臉一紅,牡丹不待他說話,輕聲說道:“不用解釋,我不會怪妳的。”這句話,說得很輕,大概隻有韋小寶可以聽到,但她一張粉臉,已經陡然飛紅起來。
韋小寶也覺得臉上髮熱,心頭一陣感動,低聲道:“謝謝妳……”
兩人隨着大傢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韋小寶又道:“幫主,還有一件事,大概也出於妳意料之外。”
牡丹眨動一雙清澈大眼,問道:“什麼事?”
韋小寶道:“太上已經走了,她老人傢現在嶽姑廟,要在下領幫主前去和她老人傢見麵。”
“啊。”牡丹臉上不期飛起一片紅雲,卻掩不住她的興奮和喜悅,嬌柔地問道:“我師傅,是不是也在嶽姑廟?”韋小寶一時感到難以作答,口中含糊地應着。差幸前麵已經到了出口,大傢魚貫走出,回到六角廳上。
韋小寶身後,跟着走出一個絕色女子。隻見她身上穿一件窄腰身玫瑰紫夾衣,鵝黃色胸間繡着碗大一朵牡丹的坎肩兒,蔥綠續子百榴裙,腰間懸着一口寶劍。頭挽宮髻,斜替着一支珠鳳,鬓邊青絲略現蓬散,少說也有一二天沒有梳理,卻生得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如美玉,眼若秋水,看去不見奢華,卻有一種高華絕俗之氣。淡雅端莊,人稱百花幫主,嬌琦多情,真是群芳魁首。對麵一道石門中,魚貫走出一行人來,那是兩名青衣漢子,榮敬宗、溫殷琦、玉蘭、紫薇和一個背負長劍的灰袖老尼——明月。
溫殷琦、玉蘭、紫薇一眼看到牡丹,口中驚喜地叫了聲:“幫主。”一齊奔了過來,神色恭敬,躬身施禮。蓼花聽大傢叫她“幫主”,也暗暗驚奇不止。
牡丹走上一步,一把抓住溫殷琦的雙手,感激的道:“溫姑娘,蒙妳一路賜予協助,還救出叁妹等人,我不知如何感謝妳才好。”
溫殷琦聽得—怔,問道:“姊姊已經知道了?”
牡丹點點頭道:“韋兄方才已經告訴我了。”目光轉動一下,接着問道:“我們一路,還有左護法冷朝宗和冉遇春、葉開先叁人,都沒見到嗎?”
韋小寶黯然道:“冷朝宗、葉開先俱已身死,冉遇春沖出“劍道”,身負一十八處劍傷,現在還在外麵運功療傷。”
牡丹神色一黯,說道:“我們這一路真是敗得很慘。”說到這裹,忽然目光一擡,朝韋小寶問道:“韋兄,妳看到二妹她們麼?”
韋小寶道:“在下進來之時,在一處甫道上,還遇到蔡良,他傷得很重,隻用手指指方向,已經說不出話來。後來聽張天正的口氣,副幫主一行人,大概失陷在飛寶堂裹,咱們從此地出去,就到飛寶堂救人去了。”接着就替在場之人,一一引見。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鬓,說道:“韋公子,此間事了,咱們那就快些走吧。”
一行人由榮敬宗為首,離開六角大廳,仍由原路退出。大傢經過“劍道”之時,不禁看得暗暗咋舌不止。辜鴻生走在前麵搶着打開石門。冉遇春首先搶了上來,迎着牡丹、韋小寶兩人,連忙躬下身去,說道:“幫主、總座都出來了,屬下正在焦急。這石門之內,埋伏了上千支利劍,不知總座一行,是否能履險為夷,要他們開啟石門,他們又找不到機括所在……”
韋小寶道:“冉兄傷勢已經痊好了麼?”
冉遇春道:“屬下幸蒙總座救治,如今總算好了。”
韋小寶道:“如今兄弟已經不是總護花使者,冉兄不可如此稱呼。”
玉蘭望了牡丹一眼,詫異的道:“韋相公好端端的,怎麼……”她們姊妹早已約定,在外人麵前還是按照幫中的稱呼。
韋小寶苦澀一笑道:“說來慚愧,在下追入黃寶洞之前,幾位護法幾乎全軍儘沒。在下在飛鷹潭遇上太上之時,已經引咎辭去總護花使者職務,後來得知幫主、副幫主兩撥人,也被飛鷹教引入岔路,失陷在飛鷹潭和飛寶堂兩處,因此在下自告奮勇向太上討令,救出兩路人馬,稍贖前衍。離開這山腹秘道,在下也就不是百花幫的人了。”他因太上是自己姨母,人已死了,不顧再提軟轎中預置炸藥之事。
牡丹嬌柔一笑道:“韋兄就是不乾總使者,也是百花幫的自己人,總不錯吧?”韋小寶臉一紅,沒有再答話。
走一段路,就有一道石門,而且都由機括啟閉。
榮敬宗腳下一停,回身道:“大傢注意了,現在咱們已經走出“飛鷹潭”的範圍,前麵那道石門之外就是飛寶堂了。飛寶堂最厲害的“十絕劍陣”和“十二星宿”雖已殲滅,但他們是對外的組織,其中仍然不乏高手,大傢務必小心戒備才好。”隨着話聲,大步朝前行去。走不多遠,前麵果然已到儘頭,一道石壁,擋住了去路。
榮敬宗腳下一停,舉手在壁上按了兩按,石門自啟,就大步跨了出去。門外當然還是甫道,但榮敬宗才走了四五丈遠近,辜鴻生便急步趨了上去,低聲說道:“榮總管請留步。”
榮敬宗回頭道:“妳有什麼事?”
辜鴻生道:“榮總管隻怕沒到過“飛寶關”吧?”
榮敬宗訝然道:“飛寶關?老夫確實未曾到過?飛寶關又在何處?”
辜鴻生陪笑道:“飛寶關和飛鷹潭同樣是改建後才有的名稱,統屬水總監轄下,是飛鷹教兩處最機密的地方,妳老如果筆直走去,那是到飛寶堂去了。”
榮敬宗哼道:“如此看來,老夫當了二十幾年飛鷹潭總管,當真是白當了。”說到這裹,接道:“妳說飛寶關該往哪裹去?”
辜鴻生道:“飛寶關暗門就在這裹,隻是此門開啟之時,兩邊甫道,即自動堵死,咱們人數較多,須要大傢擠一擠才行。”當下就要大傢站在一起,然後由辜鴻生先在右首石壁腳下摸索了一陣,再到左首壁下,同樣摸索了一陣,但聽地底響起一陣隆隆軋軋之聲,像水閘一般,把索道堵死。方才還是一條筆直的甬道,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橫貫的通道。眾人差幸站在一起,事先若無準備,就可能被石壁隔斷。
榮敬宗看得目瞪口呆,沉哼道:“這是什麼時候改建的?”
辜鴻生道:“大概快有十幾年了,還是戚承昌兼任本會總監之時,開始建造的。”他用手朝右首甫道指了指道:“百花幫的人,如果進攻飛寶潭,不用動手,就可把他們由此處引入飛寶關去,隻要一入飛寶關,那就和進入飛鷹潭一樣,隻須把此處封起,就再也休想沖得出來。”
榮敬宗凜然道:“那麼咱們進去了,該當如何?”
辜鴻生道:“這個榮總管但請放心,這道門戶的機括就在門下,甫道變更之後,外麵就無法開啟,咱們隻要分幾個人,守住此地,即可無事。”
牡丹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叁妹,妳和紫薇、芙蓉、鳳仙、玉蕾、明月師太以及茉莉等四人,一同留在這裹好了。”
韋小寶怕他們幾人實力不足,含笑朝牡丹、玉蕾等人道:“咱們隻是進去救人,這裹麵既稱“飛寶關”,也許有什麼厲害埋伏,人數去多了反而不好。依在下之見,幫主、溫姑娘、方小妹和小桃姑娘,都留在此地,不用進去了。”
牡丹道:“不,賤妾是百花幫幫主,自然要進去的了。”
榮敬宗道:“那就這樣吧,諸位留守甫道,咱們進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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