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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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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小說章節

第一章 母子恩愛雲雨會
第二章 多年夙願一朝償
第叁章 二娘教子叁人浪
第四章 纏綿绯恻姐弟戀
第五章 蓬門從此為君開
第六章 連闖叁關爽爽爽
第六章 獻身以報赴江湖
第七章 依依不舍離別情
第八章 靈堂遇險謎中謎
第九章 丟卻性命也風流
第十章 至此方知江湖險
第十一章 佳人為何墮風塵
第十二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十叁章 桃李爭春風流劫
第十四章 九陰淑女有慈心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長恨
第十六章 嬌娃俏婢齊獻身
第十七章 星宿魔教現江湖
第十八章 顛龍倒鳳樂歪歪
第十九章 冷艷烈花心意何
第二十章 鋒芒初露震群魔
第廿一章 淫母蕩女齊上陣
第廿二章 苗嶺叁仙送上門
第廿叁章 連番征戦樂淘淘
第廿四章 美人恩重情如海
第廿五章 鈎心鬥角鴻門宴
第廿六章 流水有情花有意
第廿七章 躍馬橫戈搗黃龍
第廿八章 連闖十關誰能擋
第廿九章 猛虎出柙勢難擋
第叁十章 命係天定不由人
第卅一章 一鼓作氣再闖關
第卅二章 誤打誤撞除淫賊
第卅叁章 二嬌上門投懷抱
第卅四章 情根深種胭脂淚
第卅五章 嬌花嫩蕊願君憐
第卅六章 開壇大典好猖狂
第卅七章 用心險惡死莫贖
第卅八章 女兒心事郎知否
第卅九章 道長魔消江湖平夜
第四十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四一章 今朝久旱逢甘霖
第四二章 誰人能解此中趣
第四叁章 重溫舊夢樂悠悠
第四四章 母女同歡樂趣多
第四五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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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作者:花間浪子
第十四章 九陰淑女有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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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昌義蓦失敵手,瞥目之下,心頭大震,厲聲喝道:“留下人來。”腳下一點,也朝密林追去。

“薇兒”如影附形,後發先至,擋住了他的去路,脆聲道:“乾什麼啊?你又想走麼?”

蔡昌義急燥萬分,跺足喊道:“讓開,讓開,我要救人。”身子一閃,想從一側溜將過去。

“薇兒”的身法比他快捷,嬌軀一幌,又復擋在他的麵前,道:“那是個什麼人啊?”

蔡昌義聽得母親呼喚,不敢硬闖,隻得亢聲道:“不行啊,那是華大俠的公子,與孩兒意氣相投……”

“薇兒”接口道:“華大俠是誰啊?”

蔡昌義心懸華雲龍的安危,不耐地道:“女孩子最好少問。”

“薇兒”眉頭一皺,道:“哥哥很兇嘛?不問就不問,誰希罕。”雙手在腰際一插,撅起櫻唇,擋在他的麵前,大有“我雖不問,你也別想過”之勢。

蔡昌義素知這位妹妹刁鑽任性,深得母親喜愛,武功又強過自己太多,一見之下,不覺大為氣餒,急忙涎臉道:“好妹子,哥哥講錯了,你行行好,讓我過去,那是哥哥的知交好友,如今被人抓去,哥哥若不趕去救人,那就成了貪生怕死,罔顧道義的人了。”

“薇兒”眼神一亮,道:“與我無關呵。”(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蔡昌義急道:“怎麼與你無關,我是你的同胞兄長啊。”心念一動,忙又轉口道:“我告訴你,華大俠名叫華天虹,人稱“天子劍”,世居山西雲中山“落霞山莊”,是個大仁大義,人人尊敬的大俠,哥哥的好友名叫華雲龍,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現年十七歲。是華大俠的公子,人品風流,性子豪……”

蔡昌義性子魯燥,內心着急,隻圖如何消了妹妹的氣,讓他脫身前去救人,講起話來口不擇言,說得順嘴,不但報出了華雲龍的生辰八字,且連“人品風流”也漏了出來,他是言者無心,他母親卻是聽者有意,聞言之下,不覺微愠,來等他將話講完,已自峻聲截口道:“義兒胡說什麼?”

蔡昌義楞然瞠目道:“孩兒實話實講啊。”

中年婦人道:“外人的生辰八字,也能當着你妹子講麼?”

蔡昌義道:“什麼關係啊,華某不是外人,他與孩兒……”

中年婦人臉色一沉,道:“莫名其妙,你渾渾噩噩,說詞不雅,哪一天才能聰明高雅一點?”

蔡昌義又是一楞,頓了一下,蓦然想起九陰教的一乾人早失蹤影,心頭一急,也懶得去想母親言下之意,當下亢聲道:“不管啦,孩兒慢慢的學,目下救人要緊。”身形一幌,就待閃過“薇兒”的阻擋,朝那密林奔去。

“薇兒”倒未阻擋,他母親卻已叱喝道:“站住。”

蔡昌義萬分無奈地頓住了腳歩,哭喪着臉道:“乾什麼啊?孩兒如果不去救人,怎樣再見其他的朋友,那就別想在江湖上出人頭地了。”

中年婦人見到兒子萬分無奈的哭喪之狀,忽覺不忍,暗自一聲嘆息,道:“人已去遠,追亦不及了,你先過來,為娘有話要講。”

蔡昌義想想也對,樹林茂密,九陰教的人穿過密林,知道奔向那個方向?他不是忤逆不孝的人,既知焦急無用,也就惴惴然走了過來。中年婦人柔聲道:“義兒,你當真非常向往闖蕩武林麼?”

蔡昌義道:“咱們的祖宗也是武林中人。”

中年婦人將頭一點,道:“話雖不錯,但咱們傢數代人丁單薄,隻留母親,自從你外高祖父留下遺言,不準後代涉足江湖,五代以還,奉為傢訓,怎能在你的身上違背呢?”

蔡昌義道:“孩兒不敢妄論祖上的見解,但孩兒覺得既是武林中人,就該利用一身所學,為政林鋤姦去按,申張正義,做人才有意義。”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你這種想法,為娘不一是不懂,但武林中人刀頭舐血,性命沒有保灘。仇怨相結,更是無止無休,咱們傢人丁縱然單薄,差幸能以綸待金陵世傢的門風而不墜,這乃是你外高祖父遺訓思譯,咱們與人無擾,又有什麼不好?”

蔡昌義口齒啟動,話聲尚未出口,明媚的“薇兒”忽然搶着道:“娘,既然講到這事,孩兒也有話講。”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你講吧。”

“薇兒”正色道:“外高祖父立此遺訓,怕是與咱們傢的人丁有關吧?”

中年婦人道:“你究竟要講什麼?何須繞圈子?”

“薇兒”赧顔道:“好,那我直講,我認為子嗣有關天命,外祖父的遺訓矯枉過正。”

中年婦人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你這丫頭平日百依百順,處處順着娘,骨子裡跟你哥哥的想法一樣啊。”

蔡昌義接口道:“孩兒的想法並無不當……”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目光一棱,臉色倏寒,口齒啟動,似要加以訓斥,忽聽一個蒼老清越的聲音口喧佛號,道:“小義兒也許有理,你讓他講下去。”

眾人一驚,急忙循聲望去,隻見左邊密林之前,赫然一個手拂發髯的老和尚臉含微笑,飄然卓立。老年和尚骨瘦磷峋,滿臉皺紋,一襲灰布僧袖,一雙多耳麻鞋,正是清涼山尾隨華、蔡二人下山者。但那中年婦人凝視有頃,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一時之間,星眸眨動,不覺瞧得呆了。

和尚緩歩行來,煉然笑道:“娴兒不認得我了?小義兒週歲那日,我曾返回……”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蓦地撲身向前,拜僕在地,歡聲道:“原來是您老人傢,您老人傢想得娴兒好苦啊。”

老年和尚呵呵笑道:“起來,起來,兒女已將成年,還不脫小兒之態,那要惹人見笑了。”話聲中,單臂一擡,中年婦人但覺一股柔和的勁氣貼地湧起,硬生生已將自己的身體托高地麵,隻得腰肢一挺,站了起來。

蔡昌義兄妹又驚又疑,同樣的忖道:“何方高僧啊?看來好似咱們傢的長輩,娘的武功已算超凡入聖了,這位高僧的功力修為更驚人……”

隻見中年婦人回頭一望,道:“快過來,見過外曾祖父。”蔡昌義凜然一怔,嘴一張,目似銅鈴,越發的楞了。

“薇兒”性子活潑,怔得一怔,隨即撲了過去,歡聲叫道:“好啊,原來是我公公,公公怎麼當起和尚來了?”

中年婦人輕叱道:“看你瘋瘋癫癫,有規矩麼?”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人是彩鳳掩霁月,心若明鏡不染塵。乖兒叫什麼?”右臂輕攬,已將“薇兒”摟在懷裡,厥狀歡愉至極。

“薇兒”開心極了,雙手梳弄着他的銀髯,嬌笑道:“叫薇薇,娘叫我薇兒。”

老年和尚一“哦”道:“薇兒今年幾歲啦?”

蔡薇薇道:“十六啊,怎麼?公公全不知道?”她美眸眨動,癡癡的瞧着老和尚,情狀至為訝然。

但那訝然之狀,瞧在老年和尚的眼內,卻是一副無比嬌憨稚兒之態,心頭越發歡暢,不覺輕輕一擰她的鼻子,歡聲道:“公公當年雲遊在外,哪裡記得許多。”

蔡薇薇搖一搖頭,摔脫他的擰握,黛眉一蹙,道:“唉,您乾嘛在外雲遊嘛?”

老年和尚失笑道:“公公是個和尚啊。”

蔡薇薇櫻唇一撅,道:“和尚有什麼好?不要當啦。”老年和尚忍俊不禁,終於哈哈大笑起來。

此刻,蔡昌義侍立一側,忍不住道:“薇妹不像話,簡直胡說八道。”

蔡薇薇扭頭瞪眼道:“要你管?你才胡話八道。”

蔡昌義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兇,遲早給你找個婆傢,嫁將出去,看你再兇?”

蔡薇薇大為惱怒,纖手戟指,失聲叫道:“給你找婆傢,給你嫁出去,給你……給你找個母夜叉。”她癒講癒氣,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連脖子也紅了,引得眾人越發大笑不巳。

大聲笑中,中年婦人忍俊道:“薇兒下來啦,不要盡纏着公公。”

蔡薇薇撅嘴不依,老年和尚卻自神色一黯,道:“阿瀰陀佛!老衲皈依佛門,而親情總難斷絕,也算是心志不專了。”話聲中,輕輕將蔡薇薇放下地來。

老年和尚忽興浩嘆,中年婦人當即翟然一凜,惶聲道:“娴兒該死,娴兒失言了。”

老年和尚苦苦一笑,道:“不必介意,老衲未成正果,算不得佛,所謂“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何況是骨肉之情……”

中年婦人急忙接口道:“佛法無邊,原也不外人情常理,娴兒孑然撫孤,衷心無依,您老人傢何不還俗,容娴兒侍奉天年呢?”

老年和尚搖一搖頭,道:“娴兒呀,咱們傢子嗣不盛,九代於茲,而且隻剩陰支,不長男脈,祖宗的香火,全靠女子傳續,老衲當年出傢依佛,固屬一恩之誠,妄想苦修功德,以盛子嗣,如今禮佛日久,誠如斯亦大謬,然則志貴從一,寧有暮年易志之理?還俗之說,娴兒不必再提。”

中年婦人蹙眉道:“那麼……那麼……娴兒為您老人傢蓋一座傢廟,您老人傢……”

孺慕之情,溢於言錶,但言猶未畢,老年和尚已自朗朗一笑,截口道:“娴兒何其癡?老衲與你見麵,不是叫你侍奉來的。”

中年婦人泫然道:“娴兒孑然孤立,無依無靠啊。”

老年和尚道:“你太拘謹,恪遵祖上的遺訓,固無不當,不察實況,不知開拓生活的領域,自然感到孑然無依了。”

中年婦人一怔,道:“老人傢指的什麼?”

老年和尚道:“是講老衲,你應該多交益友,到外麵走動走動,也不妨作一點維護正義的事,這樣一來,生活有了意義,情趣自然增高,孑然無依的寂寞之感,便可不逐而去了。”

中年婦人大感意外,瞠目訝然道:“怎麼?您老人傢叫娴兒違背祖訓?”

老年和尚微微一笑,道:“祖上的遺訓,乃是鑒於江湖上思怨糾纏,無止無休,投身其中,便難自拔,究其所極,無疑是為子嗣耽憂。但人生數十寒暑,意義何在?況且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子嗣一節,更非人力所能左右,細加分析,那是因噎廢食了。”

中年婦人駭然失聲道:“這……這……”結口呐呐,卻是無以為繼。須知祖上的遺訓,宛如金科玉律,那年頭講究“君慾臣死,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得不亡。”設有違忤,便是大逆不道。和尚不但是出傢人,且是“娴兒”的外祖,遽作此論,那是難怪中年婦人失聲駭叫,卻又無以為繼了。

隻聽蔡昌義歡聲接口道:“嗨,有道理。生死有命,人生何為?咱們本是武林中人,空有一身武功,不在武林中造一番事業,不為江湖人主持正義,豈不與草木同……”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鎮定心神,輕聲喝道:“沒有規矩,大人講話,要你插嘴。”

老年和尚道:“不要罵他,年輕人該有創業的精神。”

中年婦人蹙眉道:“老人傢真的這樣想麼?”

老年和尚淡然道:“老衲潛思默想,覺得吾佛既有歷劫超生的旨意,自有企求眾生安寧的願望,俗傢後代,倘能為此而努力,老衲的想法若然有誤,縱然淪入地獄,也是心甘情願了。”

蔡薇薇忽然叫道:“不會的,除惡就是行善嘛,公公身在佛門,心念蒼生……”

中年婦人又復截口道:“薇兒不要多話。”

老年和尚笑問道:“娴兒莫非認為不當麼?”

中年婦人俯首惶然道:“娴兒不敢,娴兒覺得祖上的遺訓……”

老年和尚哂然接口道:“你太執着了,小薇兒福澤綿綿,具有多子多孫之徵,小義兒秉賦特異,更非英年夭折之相,老衲斷言子嗣無慮,你又何須耽心祖上的遺訓?”

這中年婦人姓宣名文娴。父親宣忠翔,母親舒明媛,老年和尚便是舒明媛的父親,俗傢的姓名叫做舒仲堅,出傢以後,法號“元清”,他夫人戚婉君的遠祖,乃是叁百年前金陵世傢高華一脈。高華的獨生女名叫高潔,又名雯兒,下嫁北鬥劍張鑄魂的銥缽傳人—一武聖雲震,雲震有兩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次子夭折,長女乃高夫人高潔所出,爾後歷代相傳,獨乏男丁。七代傳至舒仲堅的嶽父戚棠棣,又因舒仲堅的獨生愛子為人排解紛爭而喪命。戚棠棣痛定思痛,立下了後代子孫不準涉足江湖的明訓,舒仲堅也便因此離傢出走,落發為僧了。中年婦人的夫婿,名叫蔡元浩,十五年前,染疾而亡,中年婦人性子溫馴,恪守祖上的遺訓。

元清大師又道:“近數十年來,江湖上錶麵寧靜,骨子裡暗潮洶湧,爭奪霸業的氣氛激蕩不已。老衲暗中觀察,目下的武林,唯有雲中山華傢人守正不阿,義之所在,絕不瞻顧。眼下枭雄四起,紛紛蠢動,也正是對他們華傢而來,咱們祖先主持正義的門風,若與華傢的力量相結合,倒不失為明智的抉擇。”

蔡昌義一聽元清大師讚同他的意見,頓時眉飛色舞的道:“是啊,華大俠公子華雲龍是孩兒的知己好友,此人的風神不去說他,其為人豪邁好義,性子爽朗,咱們金陵五公子,沒有一人比得上他……”

話未說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那個什麼華公子,就是剛才被人劫走的那一位麼?”

蔡昌義沒好氣的道:“都是你嘛,沒有你打岔,華公子怎會被人劫走?”

蔡薇薇黛眉一揚,道:“怎麼怪我呢?他自己武功不濟怪得誰來?”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他武功不濟?哼,不要認為你自己武功了得,叁個蔡薇薇,不見得比得上一個華雲龍。”

蔡薇薇鼻子一皺,小嘴一撅,道:“哼,了不起嘛,結果還是被人劫走了。”

蔡昌義大為氣惱。道:“你……你……都是你令人分神,九陰教主什麼東西?憑她想要……”

蔡薇薇搶着截口道:“對敵分神,已犯武傢大忌,就算他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蔡昌義氣為之結,口齒啟動,正待加以駁斥,他母親宣文娴心頭煩躁,怨氣無可宣泄,輕聲叱喝道:“不要吵啦,旁人的武功高低與咱們無關。”

元清大師微笑接口道:“娴兒錯了,那華雲龍確是一代俊彥,不但風神爽朗,氣度恢宏,而且守心仁厚,敢作敢為,再加機智絕倫,應變的能力超人一等,來日掃蕩妖氛,澄清武林的責任,怕是非他不足以擔當。”話語之中,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薇兒”望了過去。

蔡薇薇眼神一亮,道:“公公這樣講,豈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了?”

元清大師點一點頭,道:“小疵不足影響他領袖群倫的氣派,來日有緣,老衲望你多多與他親近親近。”

蔡薇薇小嘴一撅,道:“我才不希罕哩,將來要有機會,薇兒要鬥他一鬥。”

元清大師微微一笑,轉臉一顧宣文娴道:“娴兒意下如何?老夫認為小義兒極有見地,你應該外出走動走動,困守傢園,對你的身心無益。”

宣文娴微一吟哦,道:“娴兒方寸紊亂,衷心無主……”

元清大師朗朗一笑,道:“那就這樣吧,老衲攜義兒同行,先去救下華雲龍,你攜薇兒一路。”談論至此,宣文娴也同意了,於是祖孫四人分道揚镳,離開了鐘山之顛。

且說九陰教主偷襲得手,夾協華雲龍越過叢林,慌慌張張率領門下徒眾,投奔鐘山之西,來到了揚子江畔。江畔有一座隱密的莊院,那莊院宅第連雲,氣象宏偉,看去煥然一新,好似修建不久,無疑是九陰教主金陵分壇所在之地,一行人到達江畔,經行投入莊院之中。

華雲龍穴道被制,昏迷不醒,對適才的一切,了無所知,蘇醒時遊目四望,方知處身一所美輪美奂的敞廳。那敞廳宮燈流蘇,金碧輝煌,九陰教主臉含微笑,高居一張錦緞虎皮的高背椅上,那冷艷絕倫的幽冥殿主侍立在她的身後,其餘刑名殿主以及各堂堂主分立兩側,氣氛莊嚴肅穆至極。

華雲龍暗運真力,默察災道已解,週身殊無不適之處,當下鎮定心神,籌思應付之策,忽聽九陰教主柔聲說道:“華小俠,適才老身暗施偷襲,僥幸得手,你不怪我手段卑鄙吧?”

華雲龍眉毛一揚,道:“你也知道暗施偷襲,手段卑鄙麼?”

梅素若忽然冷冷一哼,道:“彼此對敵,鬥智鬥力各盡所能,你若不服,可與本姑娘再戦一場。”

華雲龍聞言之下,怒氣洶湧,但與梅素若冷艷的美目一觸,不覺氣焰頓泄,暗暗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徒逞血氣之勇,隻有自取其辱,我得另謀脫身之計為是。”他這人不拘小節,每逢厄運,心智特別沉穩,原先大有寧折不彎的氣勢,如今既已被擒,想法卻又大變,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華雲龍的是當之無愧。

事實上,另外還有一個極其微妙的因素,那便是梅素若容貌之美,早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他風流成性,麵對絕色佳人,縱然怒氣衝天,一時卻也發不出來。當他想到“不能徒逞血氣之勇”時,一雙星眸,便自緊緊瞧着梅素若,一瞬不瞬。

他那目光,旁人見了不外兩種感覺,一種感覺平平淡淡,好似他心中平靜如止水,對那莊嚴肅穆氣氛無所動,另一種感覺,便是心蘊怒火,對梅素若的言語大為不忿,隻因身已被擒,不敢遽而發作罷了。他那神芒熠熠的樣子,瞧在梅素若的限內,其感覺卻是大為不同了。

梅素若冷若冰霜,華雲龍的目光卻似熊熊烈火,他二人同是目不轉瞬,相互凝視,時光稍久,梅素若但覺心神一震,胸口若小鹿撞闖,怦然亂跳,某種極其微妙的感覺頓襲心頭,竟而莫名其妙的臉色一紅,繼之冷冷的哼了一聲,始才掉頭他顧。既然臉紅,卻又冷哼,個中的情由,當事人亦自惘然,局外人自然更難理解了。

隻見九陰教主陰陰一笑,道:“華小俠,以輩份而論,老身暗施偷襲,制住了你的穴道,確是有失身份,但老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試想令堂與老身極為投緣,老身再度出山固然有意在武林之中爭奪一席之地,然有令堂在,老身能與你們華傢為敵麼?”

華雲龍聰明絕頂,九陰教主言詞反復,神態暧昧,顯然別有企圖,又怎能瞞得了他的耳目呢。但見他目光一轉,神態凜凜的注視着九陰教主,道:“哼,口密腹劍,教主當之無愧了。”

九陰教主不以為忤,道:“說來你也許不信,謀殺司馬大俠夫婦的事老身有份,“玄冥教”主有份,顧鸾音也有份,你對老身獨有怨懑,那是有失公允了。”

華雲龍暗暗震驚,忖道:“她這般坦陳血案的內情,那是定要殺我了。”他心頭震驚,外錶不動聲色,目光一梭,冷然說道:“華雲龍眼前是階下之囚,要殺要刮,全憑教主,你講這些有什麼用?”

九陰教主微微一笑,道:“老身隻是叫你相信,我對你華小俠並無惡意。”

華雲龍道:“華雲龍並非叁歲孩童,甜言密語對我不生作用,有話爽直的講,我華雲龍能答便答,不能作答,縱然鼎镬加身,也休叫我吐露隻字片語。”

忽聽那身材矮小的引薦堂主申省叁陰陰一笑,道:“實對你講,咱們也無話可問,老朽職司本教引薦堂,你若願意歸順本教,老朽在教主座前美言幾句,負責為你引薦。”

一般講來,武林中各門各派,規律極嚴,教主在座,屬下之人焉有插嘴的餘地?但這姓申的堂主不但貿然接口,且有擅作主張之勢,而九陰教主竟無不悅之色,那就耐人尋味了。華雲龍七竊玲瓏,略一思索,便有所得,當下朗朗一笑,道:“這倒也好,投身九陰教下,華某不但可以創一番事業,且能與梅姑娘朝夕相聚,哈哈,美女在抱,前程無量,華某艷福不淺,大可出人頭地了。”

梅素若玉臉通紅,峻聲叱喝道:“你胡說什麼?”

九陰教主道:“華小俠倘使真願輔助老身,老身便將若兒許配於你,亦無不可。”

梅素若急聲接道:“師父,這姓華的口齒輕薄,可惡之極,若兒……若兒……”

九陰教主揮一揮手,道:“為師的自有主張,你別打岔。”

華雲龍臉色倏沉,肅容接道:“你那主張不外打聽華某長輩的行蹤與意向,再不然便是扣留華某為質。哼,叁十年前故技重施,可惜對華某無用。”

九陰教主暗暗吃驚,眉頭一揚,道:“當真對你無用麼?”

華雲龍嘴唇一披,哂然道:“華某不為美色所迷,不為威武所屈,任你有千般伎倆,萬種毒刑,也休想叫華某聽你擺布。”

梅素若實在氣他不過,冷然接道:“你剛才口口聲聲寧可被殺,不願被擒,眼下你是階下之囚,怎不設法自絕呢?”

華雲龍星眸移注,道:“在下與梅姑娘有仇麼?”

他那目光朗若晨星,似笑非笑,梅素若與他的目光一觸,心頭又復怦怦直跳,怔得一怔,始才冷聲道:“有仇,仇深似海,怎麼樣?”

華雲龍暖昧的笑了一笑,道:“梅姑娘縱然與在下有仇,你這激將之法也是無用。華某與旁人不同,你可知道眼下我在想些什麼?”他說着將頭一歪,好似小孩故作神秘之狀。

氣得梅素若牙根發癢,恨不得咬他一口方始甘心,當下銀牙一锉,狠聲說道:“管你想什麼,本姑娘但知你該死。”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華某怎麼能死,我若一死,你豈不……”他本想說“你豈不要守望門之寡”,這原是順着九陰教主“便將若兒許配於你”那句話而發,本也順理成章。但他話到唇邊,忽然感到過份輕浮,隻怕太傷梅素若之心,因之倏然住口,硬將那句話咽了下去。

華雲龍縱然風流,梅素若容顔之美,氣度之華貴,是他生平所僅見,梅素若雖冷若冰霜,彼此雖處於敵對地位,但叫華雲龍真正去刺傷梅素若的心,以華雲龍的性格,那是怎樣也不會作的。他如此,梅素若何嘗不是一樣。

所謂“美人自許”,這“自許”二字,包含她所接觸的人,那情形好似百萬富翁不願與乞丐往來一樣。真正的美人一方麵自許其美,另一方麵,總也希望她所接觸的人與她一般美艷絕倫,尤其對於異性,這種要求越發顯著。文采風流,無論容貌與風度,俱各超人一等,乃是真正的美男子,梅素若既是美女,若說她麵對這樣一個俊美無比的男子而無動於衷,那便是欺人之談了。

她動心,而且激動無比,隻因乖戾的教養,造成她仇視俊美男子的性格,加上華雲龍挑達不羁,恰恰是她平日懷恨最深的一型,錶麵看去,華雲龍又復對她的美色漠然無動於衷,因之她口口聲聲要殺她,大有與她誓不兩立的趨向。偶若細加分析,這種趨向,實因暗暗心折之所致,隻是她自己並未覺得罷了。

此刻,梅素若雙目之中,冷焰電射,大有便將出手之勢,華雲龍話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語,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之她微微一征,峻聲道:“講下去啊,怎麼又不講了?”

華雲龍道:“不講也罷。”

梅素若使上了小性,厲聲喝道:“偏要你講,倘若不講我割下你的舌頭。”

華雲龍聳一聳肩,道:“好吧,我講。我在想如何脫身,你相信嗎?”此話一出,梅素若楞然瞠目,其餘諸人,卻忍不住哄堂大笑。這是難怪他們要笑了,被人所執,又復處身強敵環伺之中,居然說出這等沒骨氣的話來,而且還問人是否相信,豈不窩囊之極,梅素若暗暗忖道:“這是怎麼一個人啊?看他英氣勃勃分明天生傲骨,為何又這般幼稚,竟會說出這種話來,難道……難道他自信得很,確有力量脫身麼?”

這時,華雲龍坐在對麵椅上,笑意盎然,顧盼自若,好像處身友朋之中,淡然而平實,確是令人莫測高深。須知梅素若性格之冷漠,亦非常人可比,大凡這種因後天的教養而趨於冷酷無情的人,其愛憎的觀念也比一般人格外強烈。這時她尚未察覺自己對華雲龍的愛意,因之隻覺華雲龍處處可恨,處處可惡,若是讓他脫身而去,在她的心念之中,那是一種無法忍受的屈辱,眼下這樣想,自也無怪其然了。

那身材矮小的引薦堂主申省叁,無疑是個陰險多詐的人,他一麵大笑,一麵目不轉晴的注視着華雲龍的動靜,眾人大笑聲中,他忽然冷冷的道:“啟禀教主,這華雲龍是個個滑頭,沒有華天虹君子之風,依屬下的意見,咱們不必多費心機了。”此話一出,笑聲頓歇,眾人的目光,齊齊都向華雲龍身上投去,華雲龍微笑如故,卻是安若磐石,厥狀鎮靜得很。

隻聽那傳道堂主樊彤接口說道:“屬下也這樣想,宰了小的,何愁老的龜縮不出,咱們既要稱雄武林,與那華天虹勢同冰炭,極難相容,何不宰了這小子,痛痛快快的大乾一場。”

此人好大喜功,顯然不信華天虹的利害,因之肆無忌憚,氣焰極盛。華雲龍看不慣他的氣勢,暢聲大笑道:“動手啊,華某眼下是俎上之肉,你怎麼不動手呢?”

那刑名段主厲九疑陰聲接道:“遲早總是要動手的,隻要教主下令,老朽先叫你嘗嘗“燃指焚香”之刑。”

這刑名殿主厲九疑頂門微禿,身形高大,眼睛黑少白多,眼白滿布血絲,無疑是個兇殘狠毒的暴戾之徒,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人是個屠夫,靠宰人起傢的,外公的從僕戴昱就是這等模樣,這種人心腸歹毒,萬萬容他不得,隻要動手,我先取他的性命。”

那司理堂主葛天都資格最老,對九陰教主的思想也最清楚,這時忽然越眾而出,朝那九陰教主躬身作禮,道:“教主緬懷故舊,對華雲龍眷顧至深,怎奈華雲龍不識擡舉,自命俠義,對教主毫不尊敬。此人刁鑽古怪,想以故舊叫他知所感戴,怕是難以如願了。”

這些人七嘴八舌,言詞紛纭,氣勢不一,但九陰教主默默不置一詞,顯然都與她的心意不合,唯獨這司理堂主葛天都了了數話,卻使他緩緩颔首了。她颔首,但卻仍未開口,隻是吟哦沉思而已。須知九陰教主睿智深沉,個性執拗之極,是個極端陰險狠辣的人,當年她對白君儀極具好感,一心一意要收白君儀為徒,此事固與願違,但那白君儀的影子,始終未從她的心頭抹去,況且當年尚有另外一種妄想,那便是收下了白君儀,華天虹便有可能投入九陰教下,如此一來,武林霸業自可垂手而得。

這是往事,如今事隔多年,她那爭霸之心未戢,這次出山,無疑別有仗恃,不料甫落江湖,首先便遇上白君儀的兒子,華雲龍酷似父母,因之她用上懷柔之策,盡量錶現長者的風度,要想憑那一廂清願的“情意”攏絡華雲龍,與華天虹一傢攀上交情,以達其稱雄武林的夙願,究其用心,說得上“故技重施”了。

嚴格的講,九陰教主記恨之心極重,當年華天虹崛起武林,領袖群倫,阻撓她成就霸業的雄心,她自然難以忘懷,譬如謀害司馬長青及其夫人柯怡芬,造就梅素若冷酷無情的性格,這些可說都是針對華天虹而發,但她也是個隻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既不能將那畏懼華天虹用心理形之於外,又無絕對的把握挫敗華天虹,轉而用懷柔的手段去套交情,那也是從權達變的常事。

殊不知華雲龍錶麵隨和,看去凡事都不在意,買際卻是極有主見的人,加上他聰明絕頂,不拘小節,往往見風轉舵,令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的意向,因而莫知所適。為此,九陰教主頗受困擾,也曾起過殺心,在鐘山之巅便曾因此而發怒,怎奈她個性執拗,不願更改一廂情願的想法,如今葛天都點明了,而且講得很含蓄,也不傷她的尊嚴,因之她微一沉吟,便自目光凝注,道:“依你之見呢?”

葛天都身子一躬,道:“依屬下之見,不如將他軟禁起來,一麵放出消息,看看他父母的反應,一麵通知玄冥教主,請他定一時地,共商對付華天虹的大計。反正咱們已經看出,與華天虹等一夥人遲早不免一戦,這華雲龍能用則用,若是無用,到時候廢掉了事。”他之所謂“能用”,便是可作“人質”之意。

九陰教主尚未錶示可否,華雲龍已自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麵麵俱到,乾脆了當,華某不用奔波了。”站起身來,便朝廳後走去。

梅素若身形微閃,擋住了他的去路,峻聲喝道:“乾麼?”

華雲龍眉頭一揚,道:“休息去啊,你們不是要軟禁我麼?”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想得倒舒服,你道軟禁是好受的?”

華雲龍肩頭一聳,笑道:“軟禁嘛,顧名思義,總不致於手鏈腳铐,加上刑具吧?”

聳肩而笑,原是俏皮的動作,隻因其人風神俊逸,便連這俏皮的動作,也別有一種潇灑自如的韻味,梅素若見了,芳心好似被他挨了一拳,癒看癒不是滋味,不覺鼻子一掀,連聲冷哼不已。冷哼聲中,突然嬌軀一轉,朝那九陰教主道:“師父可是決定了?”

九陰教主但覺她氣憤之極,不禁訝然道:“決定什麼?”

梅素若道:“將這姓華的囚禁起來。”

九陰教主恍然道:“哦……怎麼?你有意見?”

梅素若道:“沒有,不過師父若已決定,請將姓華的交給若兒。”

華雲龍忽然怪笑道:“好啊,有女相陪,華某交桃花運了。”

九陰教主冷然一笑,目注徒兒,道:“交給你乾麼?此人古怪得緊。”

梅素若道:“不怕他古怪,我要好好叫他吃點苦頭。”

九陰教主想了一下,道:“好吧,讓他吃點苦頭。可要注意,別將他弄成殘廢,為師的另有用處。”

梅素若應一聲“是”,轉身冷然道:“走啦。”

華雲龍毫不在乎,又復俏皮時作了一個手勢,笑道:“請,姑浪請引路。”梅素若冷冷一哼,也不言語,轉過身子,運朝廳後屏門走去。華雲龍再朝九陰教主洪一拱手,道:“傢父母有訊息時,煩教上通知在下一聲,失陪了。”撒開大歩,竟自坦然的跟隨梅素若而去。

見到華雲龍坦然無所畏懼的模樣,刑名殿主厲九疑等一乾人各現獰笑,九陰教主卻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小子究竟是什麼性格?他當真不怕受刑,不怕死?還是自恃……”意想癒是心煩,不覺大喝一聲,道:“散啦,按預定歩驟行事,葛堂主着人會知玄冥教主……”話未講完,人已領先退去。

且說梅素若默然前導,華雲龍緊隨而行,這二人一個冷漠肅然,一個笑臉盈盈,笑臉盈盈的如沐春風之中,冷漠肅然者令人望之心寒。但是,這二人的神色縱有不同,其俊美飄逸之處,卻是無分軒轾,恍如金童玉女,下歷凡塵。

走盡回廊,穿過一列房舍,到了一處幽篁環繞的獨院。那是梅素若的住處,地當此院的東南角,這獨院背臨鐘山餘脈,門前有一條人工掘成的深深小溪,院內景色幽雅,氣氛靜谧之極。進人獨院,一個穿着翠綠短襖的垂髫小婢迎了上來。

梅素若冷冷地道:“準備繩索,送來廳屋備用。”身子未停,迳朝一座小巧精致的瓦房行去。

華雲龍亦歩亦趨,笑意盎然,經過垂髫小婢的麵前,還向她作了一個鬼臉。那小婢倒是怔住了瞪着一雙妙目,一時竟忘了行動。梅素若倏然轉過身子,峻聲叱道:“發什麼呆?我講的話沒有聽見麼?”

垂髫小婢驚然一驚,脆聲道:“聽見啦。”撒開歩子,如飛奔去。

歩入精舍,梅素若氣唬唬的在中間一張高背錦椅上落坐,華雲龍意態閒散,舉目朝四週打量。這是一座叁明兩暗的建築,格局雖小,氣派極大。中間是花廳,兩邊是梅素若的閨房,書室、行功室。那垂髫小婢的臥室便在行功室的後麵,傢俱油漆光亮,都是上等招木制造,極盡精致纖巧之能事,兩旁牆壁及中堂,均掛有名傢字畫,屋子裡收拾得點塵不染,可知梅素若是個極愛整潔的人。

這時已是掌燈時分,須臾,垂髫小婢手托茶盤,另一手攜帶一捆麻繩走了進來。梅素若見了,頓時杏眼圓睜,喝道:“誰叫你備茶啦。”

垂髫小婢自作聰明,道:“有客嘛,我來點燈。”將茶放在幾上,麻繩放在地上,便待轉身去取火。

梅素若一聲嬌叱,道:“胡說,誰是客人?”垂髫小婢訝然瞠目,瞧瞧梅素若,又瞧瞧華雲龍,一副不解之狀。這小婢十二叁歲,是個極端秀麗的孩子,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稚氣未脫,天真無邪,平日伶俐之極,甚得梅素若的喜愛,此刻卻自變得遲鈍了。

華雲龍忽然笑道:“姑娘小氣了,在下縱不是客,叨擾一盃清茶又算什麼?何必對這麼一個孩子發脾氣。”

梅素若冷冷的瞧了他一眼,朝那小婢道:“蘋兒怎麼啦?……去喊小娟小玫來,回頭再來點燈。”

蘋兒無疑尚不解事,仗着平日得寵,眉頭一皺,道:“何必去喊她們,什麼事蘋兒能做啊。”

梅素若臉色一沉,道:“叫你你就去,嚕蘇什麼?綁起他來,你能夠麼?”

蘋兒又是一怔,暗暗忖道:“怎樣?綁起他來?他……他……得罪小姐啦?”

華雲龍朗朗一笑道:“區區一根繩索,綁得住我麼?”

梅素若漠然說道:“回頭便知。”

華雲龍道:“就算繩索綁得住我,我若不肯束手就縛,縱然是姑娘親自動手,也不見得便能如願哩。”

梅素若冷聲一哼,道:“除非你不是英雄,小娟小玫比蘋兒大一歲,你大可一試。”

華雲龍聞言一怔,暗暗忖道:“這倒是難了,我豈能與她們動手?但……但……我也不能束手就縛啊。”想了一想,注目含笑道:“我真不懂,姑娘為何一定要綁我?那多費事。”

梅素若冷然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要將你吊起來。”

華雲龍道:“吊起來又如何,這算叫我“吃點苦頭”麼?”

梅素若道:“這算苦頭,豈不便宜了你。我將你倒懸叁日叁夜,不給你飯吃,不給水喝。”

叁日不吃飯,練武之人也許熬得過去,叁日不飲水,任何人也受不得的,何況是“倒懸”叁晝夜,那腑臟倒翻,血氣逆行的滋味豈是好受的?這種慢性折磨人的手段,她還說不算苦頭哩。華雲龍暗吃一驚,下意識的朝門外一棵巨大榆樹望去。

梅素若見他吃驚之狀,大感暢意,不覺抿一抿嘴,接着又道:“你好象什麼都不在乎,大概自恃得很,那就嘗嘗倒懸的滋味吧。”話聲一頓,移注蘋兒道:“走啦,盡在那裡發什麼呆?”

華雲龍苦苦一笑,道:“梅姑娘,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我華雲龍與你無怨無仇,縱有怨仇那也是上一代的事,你竟然想辦法整治我,這……這真是從何說起。”

梅素若漠然冷笑道:“怎麼樣?你也有畏懼的事?”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姑娘錯了,我華雲龍不知畏懼為何事,所謂“拚死無大難”,餓上叁日,吊上叁日,又算得了什麼?隻是……隻是……唉,不說也罷。”

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捆繩索,在手中掂了一掂,忽然目注蘋兒道:“小蘋兒,請你過來一下。”

蘋兒一怔,道:“乾什麼啊?”

華雲龍淡然一笑,道:“喊人麻煩,你們小姐又不屑自己動手,請你過來綁一綁吧。”此活一出,蘋兒越發怔楞,梅素若目幻異彩,同樣的深感意料之外。

在梅素若想來,華雲龍已經被她用言語套住,縱然再加奚落,也是不能反抗。她正想看看華雲龍遭受奚落時,進退兩難的狼狽之狀,不料華雲龍倏然一變,變得溫馴異常。不但話至中途,浩嘆而止,而且不叫喊人,便叫那十二叁歲的蘋兒前去綁他,這種轉變,豈是她始料所及。

她攜楞的瞧了華雲龍一陣,覺得華雲龍坦然鎮靜,好似語出至誠,並無詭計,但她不敢相信,詫異迷茫中,不覺亢聲道:“哼,你想暗算蘋兒麼?”

華雲龍失笑道:“姑娘多疑了,華傢的後代,沒有講話不算數的。姑娘以英雄兩字讚許華雲龍,我華雲龍若是不知自重,豈不使姑娘失望了?”

他講這話時,神色自然,不失端莊,了無譏諷俏皮的意味,梅素若聽了,莫名其妙的心頭一震,脆聲叱道:“胡說八道,誰失望……”忽覺越描越黑,一陣紅暈湧上了臉頰,話聲倏然頓住。

華雲龍怔了一下,欠身說道:“姑娘勿怪,在下的意思,是說願意做個英雄,當不致卑鄙無恥,暗算蘋兒。煩請吩咐蘋兒一聲,叫她來綁吧,隻是……”

梅素若聞言之下,臉色更紅,頓了一頓,忽然沉聲道:“不,“隻是”怎麼樣?先講下去。”

華雲龍道:“講也無用,不講也罷。”

仍是“不講也罷”,梅素若大感惱怒,峻聲叱道:“我要你講,不講我吊你七天七夜。”

華雲龍坐正身子,莊重的瞧了梅素若一陣,乃道:“姑娘定要知道,在下隻得直講了。”

蘋兒忽然脆叫道:“不可胡說啊,胡說小姐要生氣的。”

華雲龍朝她一笑,算為致謝,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姑娘之美,超絕塵寰,宛若瑤池仙子,在下自覺見過的美女不少,但與姑娘相比,那有雲泥之別……”

話猶未畢,梅素若嗔聲叱道:“美與不美,與你無關,姑娘不聽阿谀之詞。”

華雲龍肅容接道:“這不是阿谀之詞,乃是由衷之言。憑心而論,在下見到姑娘,便有心儀之感,豈料姑娘……”

梅素若大怒喝道:“你胡說什麼?”

蘋兒失聲接口道:“不是胡說啊,小姐確是很美,任何人見了……”

梅素若霍地站立,叱喝道:“你在幫他講話麼?”

蘋兒悚然一驚,道:“蘋兒不幫他,蘋兒講實話。”

華雲龍起立接口道:“蘋兒是你的侍婢,焉有相幫在下之理?可借姑娘美則美矣,性格過於冷僻了一點,便以對待在下而言……”

梅素若目光一棱,冷焰如電,此刻的心情是怒是煩,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未容華雲龍將話講完,又復截口道:“對你怎樣?不要自認為長得英俊,姑娘便該善待你,蘋兒,將他綁了。”

話聲斬釘截鐵,毫無圓場的餘地,華雲龍將頭一搖,道:“既然如此,何必定要我講,蘋兒,麻煩你啦,請照你們小姐的意思做,綁緊一點。”話聲中,到了蘋兒身邊,將繩索遞了過去。

蘋兒漠然接過繩索,卻不動手。梅素若峻聲喝道:“動手啊,還等什麼?”

蘋兒無奈,走到華雲龍背後,先綁住他的手腕。她身材矮小,華雲龍蹲下身子,讓她去綁手臂。兩條手臂縛在身上,華雲龍的上身便失去自由了。但隻縛了一圈,梅素若不大滿意,沉聲斥道:“綁人都不會綁?不要綁手臂,綁住腳踝就行啦。”

華雲龍道:“姑娘最好封閉我的穴道,不然我忍受不住時,會將繩索震斷的。”

梅素若道:“想得倒得意,你想渾然無知,不覺痛楚麼?哼,那榆樹高達九丈,你已見過,不怕摔死,盡管震斷吧。”華雲龍暗暗嘆一口氣,兩眼一閉,不再多言。

半響過後,廳堂燃上燈,華雲龍已經倒掛金鈎一般,被吊在榆樹梢頭的細枝之上。這時,梅素若坐在廳屋正中,另外兩個小婢模樣的女孩侍立兩側,蘋兒站在她的麵前,撅起小嘴,狀似不悅,但梅素若視若無睹,目光空空洞洞,好象思索什麼,又好象什麼也沒想,冷冷冰冰的默然無語。

過了半晌,右邊那個較小的小婢不耐沉寂,怯生生的道:“小姐,咱們餓啦。”

左邊較大的小婢輕聲接道:“別吵,小玫,小姐折騰了叁天,累啦。”

小玫道:“累了也得吃飯啊,人已吊上去,呆在這裡乾什麼嘛?”

蘋兒接口道:“誰知道呢,人是小姐自己要一綁,要吊的,吊上去以後,就是這副模樣,不言不動的,請她吃飯也不答理。”

梅素若聽見了,目光轉動,朝叁個小婢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不要吵我,你們都下去,我在這裡看着姓華的。”

蘋兒撅着嘴唇道:“那有什麼好看的?”

梅素若煩躁的道:“你好嚕蘇,我在監視他,誰說看他啦?快下去。”

較大的小婢便是小娟,她較懂事,一見梅素若神色不豫,連忙揮手,道:“走啦,小姐心煩,咱們吃飯去。”轉身行了一禮,領着小玫與蘋兒,急急退出廳去。

人影消失,門外傳來蘋兒的聲音,悄悄說道:“怎麼回事嘛,小姐好象變了……”當真變了麼?怕是隻有梅素若自己明白了。

且說華雲龍吊在樹上,那滋味真不好受。他手腳被縛,頭下腳上的吊在樹枝之上,微風吹來,那樹枝幌幌蕩蕩,隨時都有折斷之慮。他說過“除死無大難”,這種精神上的威脅,倒也不去說它,要命的卻是血氣逆行,五臟六腑都朝喉頭擁擠,似乎要從口鼻之間擠出腔外,擠得他頭腦暈眩,直慾嘔吐。

然則,吐不得,一吐更糟,那將吐完胃裡的清水,嘔出血未,直至斃命而後已!因之,他竭力忍耐,竭力排除一切紛沓的雜念。甚至連肉體上的痛苦,也想將它摒置於意念之外。可是,這不容易啊。所謂“切膚之痛”,錶皮上的痛苦尚且難以忍受,何況這痛苦發自體內,遍及全身,幾無一處好受。

日影緩緩西斜,淡淡的月光,從那枝葉縫隙間照在華雲龍身上,就象千萬支利箭射在他的心上一樣,癒來癒是難以忍受了。他臉色發青,頭皮發炸,身上的衣服,已經分不清露水與汗水,喘息的聲音,宛如力耕甫歇的水牛。這還隻有叁個時辰啊!往後叁十叁個時辰怎樣支撐下去?

漸漸地,喘息聲小了,汗水也不流了,但臉色卻已由青變紫,由紫變白,如今不見一絲血氣,終於失去了知覺。梅素若不知何時已經退走,精致的房舍不見一絲燈光,但將將沉的月色反而癒見皎潔,癒為明亮。明亮的月光下,忽見兩瞥人影由東方飄然而來。人影逼近十丈而止,赫然竟臯元清大師和那性子急躁的蔡昌義。

元清大師遊目四顧,悄聲說道:“這座莊院氣派極大,卻又遠離市囂,隱秘如斯,看來這一次的方向找對了。”

蔡昌義道:“管他對不對,義兒與其餘幾位兄弟找遍金陵城,不見九陰教的人影,半夜決定各奔一個方麵,一直追尋下去,如果不是與公公約定見麵,義兒豈肯坐鎮金陵,擔負傳遞訊息之責。進去啦,搜他一搜再說。”

元清大師道:“別莽撞,老衲是出傢人……”

蔡昌義急道:“出傢人怎樣?如果華兄不幸遇害,公公也不管麼?”

元清大師道:“老衲八十九歲,禮佛已久,管不了那麼多了。”

蔡昌義一怔,道:“那不,您……”

元清大師道:“小聲一點,老衲隻是覺得江湖上殺氣瀰漫,不是眾生之福,鼓勵你娘出山盡一點力。”

蔡昌義道:“娘是娘,華雲龍是華雲龍,義兒看得出來,公公對華兄弟關心……”

元清大師接口道:“這就是所謂緣份,老衲隻是覺得與那孩子有緣,想要和他聚聚,至於個人的生死榮辱,那要你們自己去決定了。”

大師的話聲始終很低,語氣也極其平淡,蔡昌義想想目下仍以華雲龍的安危為重,其餘的大可留後再講。他與華雲龍投緣至極,又是個義重如山的人,當下亢聲道:“不管啦,進入再講。”歩子一邁,就待撒腿奔去。不料身形甫起,人已被元清大師一把菈住。

元清大師道:“慢一點,你看那是什麼?”

蔡昌義一怔,回頭道:“什麼?”

元清大師舉手一指,道:“你看,樹梢吊着一個影子,好像是人。”蔡昌義急忙回頭,順看他的手指望去。

原來那元請大師一身功力已至化境,目力超過常人十倍,華雲龍吊在枝葉當中,但因月光皎潔,風吹樹葉,樹枝蕩漾,華雲龍的身子也隨樹枝浮沉不已,大師雖在講話,犀利的目光,一直在朝莊院之中搜索,因之被他發現了。

蔡昌義的目力不如大師遠甚,瞧了半晌,仍無所見,但他卻道:“進去看看,說不定正是華傢兄弟。”

話聲甫落,元清大師倏然抓住他飄然遠遁,後退十餘丈,隱身一塊大石的陰影之後,傳音說道:“不要講話,莊中有人查究來了。”

果然不錯,衣決飄風之聲緊隨而起,有人登上了院牆,在朝這邊查看,差幸大師功力奇高,適時隱蔽,故此未被來人發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九陰教幽冥殿主梅素若。梅素若好似睡不安穩,蔡昌義的話聲高了一點,因之驚動了她,急急循聲而至,前來查勘究竟。

但她仍是一無所見,瞧了半響,又復緩緩退去。行經榆樹之下,她擡頭看了華雲龍一眼,這時,華雲龍神色大變,人已憔悴。正處昏迷之中。她臉上神情動了一下,倏又冷聲一哼,轉身進屋麵去。元清大師以耳代目,凡是帶有聲響的舉動,均已了然於胸,頓了一下,乃道:“吊着的影子,果然是那姓華的孩子。”

蔡昌義大為緊張,不覺失聲道:“真……”倏然警覺不能出聲,話聲一頓而止。

元清大師道:“不要緊張,既然知道有人在此處,那就好辦。”

蔡昌義傳音急聲道:“怎麼辦?那看守他的人警覺性極高,咱們除了動手搶奪,另外還有辦法麼?”他性子縱然急躁,事到臨頭,卻也並不魯莽。

元清大師讚許地將頭一點,道:“老衲自有辦法,咱們暫時退走。”

蔡昌義對他公公自然相信得過,但一叫他退走,他又急了,連忙傳音道:“這……這……他不要緊麼?”

元清大師道:“人在昏迷之中,氣機極弱,正受血氣逆行的煎熬。這孩子也真難得,毅力大異常人,他好似極力掙紮,強自提聚真氣,逼使血氣逆行的速度減低,這樣一來,那是夠苦的了。”

蔡昌義大為焦灼,急聲道:“他怎會血氣逆行?怎會暈迷?怎會……”

元清大師道:“他被倒掛身子,吊在樹上。”

蔡昌義道:“這……您老人傢不去救他麼?”

元清大師道:“老衲正想為他盡點力,你不要急,咱們退遠一點。”舉歩而行,瞬間數丈,身法之輕靈快捷,宛如天馬行空,不帶絲毫火氣。

蔡昌義疑念叢生,但又不使大聲追問,隻得急歩相隨。祖孫二人退到一處土阜之上,元清大師相度了一下形勢,隨即閉目合十,盤膝坐了下去,蔡昌義侍立一側,滿懷疑問的瞧着他的舉動。良久不見動靜,蔡昌義大感不耐,他正待開口催促救人,忽見元清大師雪白的胡子無風自動,凝目注視下,方見他嘴唇翕動,極有韻致。

禁昌義詫異萬分,不貨回頭朝那莊院瞥了一眼,暗暗付一道:“他老人傢在與華老弟講話麼?相距五十餘丈,傳音入密的功夫還能有效……”

蔡昌義詫異不已,那廂華雲龍確是聽到聲音了。那聲音細如蚊蚋,慈和已極,正是元清大師所發。元清大師道:“孩子,不要慌張,老衲助你一臂之力。你先散去提聚的真氣,慢一點,徐徐的散去,再聽老衲告訴你怎麼樣運功行氣,痛苦就會減輕了。”

這時的華雲龍,無論從那一方麵去看,都像早失去知覺,事實上他也確已暈迷。但是,人雖暈迷,元清大師慈和的聲音,卻仍聽得一字不漏,這得歸功於華雲龍堅毅無比的意志。須知華雲龍縱然風流,縱然不願在梅素若麵前失去英雄氣概,但對倒懸叁日的痛楚卻非一無所知,隻因他性子剛毅,不畏艱難,奉命追查血案的內情,縱獲端倪,案情卻似更越復雜了,九陰教主這條線索最為明朗,他要續查詳情,不願離去,所以故作毫不在意,自願就縛,聽任梅素若將他倒吊起來。

當時他有恃無恐,認為仗待他們華傢的獨門心法,先行提聚一口真氣,縱有萬分苦楚,決不至於不能忍受。讵料事實不然,那血氣逆行,臟腑擠迫的痛楚,比他想像中難受十倍,最後仍舊不免陷於暈途之中。不過,暈迷是一回事。如非他先提聚一口真氣,雖在極端苦痛之下,仍能憑快堅毅無比的意志力,控制那股真氣不使倏散,別說暈迷之中,無法聽到元清大師的話聲,此刻恐怕早已嘔血不止了。

元清大師內力精純無比,話聲雖小,注入華雲龍的耳中,卻如暮鼓晨鐘一般,具有鎮攝心神,發人猛省的力量,華雲龍聽了,人未清醒,意志卻已不知不覺遵照大師的吩咐,緩緩散去提聚的真氣,任其自由騁馳。真氣緩緩散去,痛苦卻是遽然大增。

元清大師的語氣適時又起,道:“注意了,孩子。”接下一字一頓,铿锵接道:“此身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來蒼冥間,混沌無休止,動靜乘太極,順逆猶輪回,與機撃……”這是一篇逆氣行功,至高無上的內功修為口訣,字字珠玑,內容極其深奧,乃是武聖雲震晚年參悟的絕學之一。

須知當年的雲震,兼修佛、道兩門的至高絕學,後來又得高華的傳授,晚年的武功已至叁花聚頂,五氣朝元的最高境界,隻因缺乏子嗣,更將心力專注於武學的鑽研,勘破了佛傢所謂“輪回”之機,創下了這一篇“逆氣行功”的修練法門。

嚴格的講,這一篇內功口訣,乃是雲震一脈武功之總成,倘能得其精義,勤加修練,那便如同一般練武之人打通了任、瞥二脈,一身功力,定能於短期內突飛猛進。但是,如非資秉奇高,兼而具有慧根的人,對這一段簡捷玄奧的口訣,根本就不能練,此因逆氣行功,大反生理之常的緣故,如若不然,元清大師豈有不傳蔡昌義之理?大師甫見華雲龍,便自含笑讚許,道理也就在此。

這時,蔡昌義見不到華雲龍,但見元清大師嘴唇蠕動不已,想要發問,卻又不知大師講些什麼,一旦受了乾擾,是否對華雲龍有許不利,因之瞪着一雙巨目,心頭的焦急,當真是無以復加。半晌過後,元清大師的嘴唇停止蠕動,蔡昌義再也顧不了許多,頓時槍前一歩,俯身問道:“公公,您在講些什麼?華兄弟無恙麼?”

元清大師白眉一擡,睜眼含笑道:“無恙。”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您講詳細一點嘛,華兄弟究竟怎樣啦?”

元清大師道:“這孩子的確是百年難見之材,咱們傢的武功不慮失傳了。”他縱然是個方外之人,此刻竟似按捺不住心頭的歡暢,講起話來答非所問,可見他對留傳武功之事索念極深。

蔡昌義不覺“唉”了一聲,道:“您老怎麼啦?義兒在問華兄弟的境況啊。”

元清大師一愕,道:“哦,他不要緊,老衲已將咱們傢“無極定衡心法”傳授於他,讓他再吊幾天。”

蔡昌義心頭略寬,但仍不解的道:“什麼叫“無極定衡心法”?”

元清大師道:“所謂“無極定衡”者,便是氣機無垠,抱元守一之意。可惜你資秉不符,不然的話,這一篇祖傳的獨門無上心法,便可傳授你了。”

蔡昌義得失之心不重,一心懸念華雲龍的安危,對於獨門心法是否傳授於他毫不在意,隻見他濃眉一皺,又問道:“那……何不乾脆將人救走,為何要讓他多吊幾天?”

元清大師道:“咱們獨創心法,迥異尋常,必須先使血氣自然逆行,才能進入第二層門徑,因之,修練本門心法,第一階段,便是倒懸……”

蔡昌義道:“這有何難?回去再將他倒懸起來,不一樣麼?”

元清大師失笑道:“若是這般容易,你也可以得傳了。”

蔡昌義微微一怔,道:“這……另有難處?”

元清大師道:“難在“自然”二字。”

蔡昌義眉頭一蹙,奇道:“人若置身倒懸,那血氣的逆行,如何自然啊?”

元清大師道:“置身倒懸,血氣的逆行,並非自然,因之修練本門心法,必須生具慧根,靈臺空明的人才行。那孩子的資秉大異常人,被人倒轉身子,吊在樹上,一心隻想如何減輕痛苦,別無雜念,暈迷之中,仍能領悟老衲所授的口訣,按那口訣行動,毫不勉強,這便叫做“自然”了。”

蔡昌義恍然而悟,道:“哦,所以您老讓他多用幾天,以免影響他的心理,破壞“自然”的現象,是這樣麼?”

元清大師領首嘉許道:“義兒不失聰明,那孩子縱然靈臺空明,心志極為專一,倘若不變現狀,使他能自生駕輕就熟之感,當此初窺門徑之時,豈不對他更有益麼?走吧!趁此機緣,老衲另外傳你一點防身的武功。”話聲中站起身子,飄飄然領先行去。

蔡昌義疑念頓釋,心頭也放心了,聽說另有傳授,頓時胸懷大暢,高高興興的緊隨身後,奔向金陵。

忽忽叁日,這一日申末時分,梅素若由前院回來,小娟與小玫,隨侍在她的身後,行至榆樹之下,叁個人同時駐足,同時擡頭,同時朝華雲龍望去。這似乎已成她們的習慣,叁日來,這獨院主婢四人,隻要行經榆樹之旁,總得伫立片刻,瞧一瞧華雲龍的景況。

華雲龍的景況並無多大的變化,仍舊倒掛金鈎一般,吊在樹梢,若說有了變化,那便是臉上的血氣了。第一日晨間,他睑上憔悴不堪,臉色慘白,形若病入膏盲的人,但入夜便已漸見好轉,而後時有進展,直到眼前為止,不但血氣已趨正常,那氣機也已平穩至極,他雙目自然垂閉,形狀宛如熟睡之人。這種變化,自然瞞不過梅素若主婢四人。

此刻,梅素若神情冷漠,朝華雲龍瞧了一眼,蓦地重重一聲冷哼,嬌軀一轉,登上了臺階。忽聽小玫怯聲道:“小姐……”

梅素若微微一頓,道:“什麼事?”

小玫惶然道:“叁……叁天了。”

梅素若霍地轉過身來,喝道:“叁天怎樣?”一她雙目冷焰電射,怒形於色,小玫嚇得低下頭去。

那小娟年紀較大,膽氣較壯,接口說道:“小姐講過吊他叁天,咱們是否放他下來?”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你同情他?”

小娟微微一怔,隨即兔首道:“不……不是同情。”

梅素若冷聲喝道:“提這事乾麼?”

小娟暗忖道:“明知故問嘛。”心中在想,口中可不敢說,微微一頓,道:“咱們講話不能不算,婢子是在請示小姐……”

梅素若忽然峻聲道:“不放。”身子一轉,歩入了廳內,神態惱怒已極。

她那突然惱怒的神態,叁日來,幾個小婢早已司空見慣,因之小娟並不驚訝,隻是吐一吐舌,目光則向華雲龍投去。忽然,她目光一楞,口中驚呼道:“小姐,小姐……”

梅素若去而復轉,捷如輕燕,峻聲喝道:“你作死麼?”

小娟始轉一指,道:“他……他醒啦。”

梅素若冷聲喝道:“醒了便醒了,值得大呼小叫麼?”話是這樣講,目光卻已朝華雲龍望去,但見華雲龍神光煥發,笑臉盈盈,正自目光凝注,投射在自己身上。她先是一怔,繼之一陣羞惱湧上心頭,不覺冷焰電射,狠狠地瞪了華雲龍一眼。

隻見華雲龍裂嘴一笑,道:“梅姑娘,麻煩給我一盃水。”

梅素若冷冷地道:“不給。”

華雲龍抿一抿嘴,又道:“在下餓了,姑娘準備酒飯了麼?”他身子倒懸,口鼻在上,眉眼在下,講起話來怪模怪樣,引人發噱,兩個小婢站立一側,竊笑不已。

梅素若冷聲喝道:“叫誰準備酒飯?”

華雲龍眉頭一揚,又復裂嘴一笑,道:“本該有勞姑娘,如今且不說啦,請放我下來。”

梅素若氣為之結,厲聲喝道:“不放,你待怎樣?”

華雲龍笑道:“在下記得,今天已是第叁天了。”

梅素若冷冷地道:“再吊你七天。”

華雲龍道:“為人不可不守信諾,姑娘身為九陰教一殿之主……”

梅素若亢聲叫道:“不放,不放,不放……”話猶未畢,忽聽“嘎嘎”一陣輕響,華雲龍已自震斷了繩索,飄然而下,卓立在她的麵前。

一時之間,梅素若駭然住口,不覺退了一歩。華雲龍臉含微笑,神采奕奕,不像餓了叁天的樣子,悠然說道:“叁日期限已到,倒懸的滋味並不好受,姑娘既然不肯釋放,在下隻有自作主張,自斷繩索了。”

梅素若驚駭之餘,羞惱鬱結於胸口,不由恚怒,厲聲喝道:“少賣乖。”嬌軀猛撲,纖手倏探,十指尖尖,便朝華雲龍胸口抓去。

指風銳嘯,氣勢淩厲,華雲龍身子一側,急急避了開去,道:“在下也是替姑娘守信,姑娘怎的……”話猶未了,突覺勁風襲到背後,隻得歇下話頭,掄臂一掌,反手拍撃過去。

這一掌無疑是應急之着,並未用上五成真力,但那手法之玄妙,暗藏數十種變化,已非一般高手可擋了。梅素若腳歩一挫,避過了一掌,轉到華雲龍右側,蓦地骈指如戟,朝華雲龍右肋“期門穴”戳去,冷聲道:“哼,姑娘偏不守信,偏要再吊你七日。”她那身法美妙迅捷,手法卻是狠毒凝重,那一指若被點中,華雲龍縱有軟甲護體,也得應指倒下。

隻見華雲龍含胸吸腹,倏然飄退八尺,眉頭一皺,道:“姑娘,令師是要軟禁我啊?”

梅素若如影附形,追了過去,喝道:“你乖乖就縛,姑娘吊你七日,放你離去。”

華雲龍訝然道:“放我離去?”

梅素若肅容道:“不錯。”

華雲龍目光如電,在梅素若臉上轉了幾轉,倏然笑道:“哈哈,華傢子孫,隻有在下善於撒謊,想不到……”

梅素若美目一棱,厲聲喝道:“你講什麼?”

華雲龍大笑不已,道:“姑娘縱非撒謊,也是意氣用事,你若放我離去,令師麵前如何交代啊?”這話不錯,私自放人,九陰教主麵前這樣交代?如若不然,豈非撒謊騙人了。

梅素若好似惱羞成怒一般,玉臉通紅,目光轉厲,冷冷喝道:“那你去死吧。”纖掌揚處,便待一掌拍下。看梅素若凝神揚掌的功架,好似心頭恨極,那一掌如果拍下,勁道必然不輕,大有一掌便將華雲龍撃斃之勢。

兩個小婢見狀駭然,失聲叫道:“小姐……”

尖叫聲抖抖顫顫,梅素若不覺一怔,冷然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

小婢未答,華雲龍敞聲接道:“在下有話講。”

梅素若冷眼而視,道:“本姑娘會聽你的話麼?”

華雲龍夷然說道:“聽與不聽,乃是姑娘的事,在下隻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實對姑娘講,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謬,再呆下去,將陷姑娘於不義,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義與不義,要你操心?”

華雲龍淡淡一笑,道:“倘與在下無關,在下自然不必操心,隻因此事乃緣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義之行,便是我的罪惡了。”

梅素若冷聲一哼,道:“巧嘴俐舌,原來是為自己脫罪,這也行,你束手就縛,讓我再吊你七天。”

華雲龍道:“說來說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華雲龍容色一整,俨然說道:“梅姑娘,你太偏激,這種性格務必要改。”這華雲龍平素嘻嘻哈哈,灑脫不羁,看去十足是個纨绔子弟,一旦正經起來,卻又不怒而威,別有一種懾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顔倏整,一派教訓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狀,不覺被他鎮住。

華雲龍微微一頓,倏又接道:“請聽我講,一個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為,你已吊了我叁天,我不加反抗,便該知足,隻因你見我夷然無損,心頭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謊引我入彀,我縱然信了,姑娘的操守豈無虧損?你能信守諾言,七天後我離去,那也違背了令師的谕令,這種恩怨,縱然出於無心,形成的結果,卻都是不義的行徑。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絕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殺我泄忿之心,請想想,憑姑娘的能耐,做得到麼?”他義正詞嚴,侃侃而談,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慾加抗辯,卻是無以為辭。

華雲龍忽又神色一舒,朗聲笑道:“梅姑娘,我憑良心說,姑娘的容貌風華,我華雲龍確是萬分心儀,可惜你我立場不同,姑娘又復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話,你我極有可能成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於不義,我華雲龍抵死也不能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隻有我暫且告別,斷去所謂“不義”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無虧。梅姑娘,我告辭了,令師麵前,請恕不辭而別,姑娘也該珍重。”話聲中抱拳一拱,隨即轉過身子,徑朝後麵院牆行去,須臾越過院牆,身子晃了幾晃,倏忽隱沒不見。

他說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態朗然,毫無留戀做作之態,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壯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辯,忘了喝阻,一時之間,完全楞了。這情形看似意外,其實也在情理之中。須知華雲龍風度翩翩,俊美絕倫,乃是少女們夢寐以求的對象,這梅素若縱然冷峻,畢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樣的。

此前她處處與華雲龍為難,一者是積年的教養使然,再者便是華雲龍對她的美色好似無動於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氣,其實她內心對華雲龍極具好感,便謂之情愫亦無不可。此刻,華雲龍坦誠地錶明了愛慕之意,且因不願“陷自己於不義”,乃不願走而走了,這是何等平實的情意?何等真摯的關懷?梅素若聞之楞然,自也無怪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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