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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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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小說章節

第一章 母子恩愛雲雨會
第二章 多年夙願一朝償
第叁章 二娘教子叁人浪
第四章 纏綿绯恻姐弟戀
第五章 蓬門從此為君開
第六章 連闖叁關爽爽爽
第六章 獻身以報赴江湖
第七章 依依不舍離別情
第八章 靈堂遇險謎中謎
第九章 丟卻性命也風流
第十章 至此方知江湖險
第十一章 佳人為何墮風塵
第十二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十叁章 桃李爭春風流劫
第十四章 九陰淑女有慈心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長恨
第十六章 嬌娃俏婢齊獻身
第十七章 星宿魔教現江湖
第十八章 顛龍倒鳳樂歪歪
第十九章 冷艷烈花心意何
第二十章 鋒芒初露震群魔
第廿一章 淫母蕩女齊上陣
第廿二章 苗嶺叁仙送上門
第廿叁章 連番征戦樂淘淘
第廿四章 美人恩重情如海
第廿五章 鈎心鬥角鴻門宴
第廿六章 流水有情花有意
第廿七章 躍馬橫戈搗黃龍
第廿八章 連闖十關誰能擋
第廿九章 猛虎出柙勢難擋
第叁十章 命係天定不由人
第卅一章 一鼓作氣再闖關
第卅二章 誤打誤撞除淫賊
第卅叁章 二嬌上門投懷抱
第卅四章 情根深種胭脂淚
第卅五章 嬌花嫩蕊願君憐
第卅六章 開壇大典好猖狂
第卅七章 用心險惡死莫贖
第卅八章 女兒心事郎知否
第卅九章 道長魔消江湖平夜
第四十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四一章 今朝久旱逢甘霖
第四二章 誰人能解此中趣
第四叁章 重溫舊夢樂悠悠
第四四章 母女同歡樂趣多
第四五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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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魂
作者:花間浪子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長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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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垂,玉兔東升,華雲龍疾如閃電,奔向金陵。他先至“醫廬”,拜見了“江南儒醫”餘尚德夫婦,始才知道餘昭南等“金陵五公子”因他之被擄,業已分頭追查他的行蹤而去,蔡昌義雖然負責坐鎮金陵,但“江南儒醫”已有叁天不見他的影子。

華雲龍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動向以後,一方麵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俠義行徑,另一方麵,也深深為蔡昌義的安危擔憂,唯恐蔡昌義碰上九陰教的人,被九陰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進了一點飲食,取回寶劍行囊,問明了蔡昌義的住處,辭別餘尚德夫婦,直奔東大街。

蔡昌義住處原是當年金陵王高華的府邸,高華一脈雖已式微,但宅第依舊,氣派不減當年,怎奈府中僕婢亦不知蔡昌義的去向。據一位姓谷的管傢相告,小主人叁日未歸,他傢的主母與小姐,也已於叁日前外出遊歷去了。

華雲龍自然不知這是“元清大師”的安排,離開東大街蔡府之時,心頭不無惑然惶恐之感。但他縱然惶恐,卻並不着急,因為他離開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決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陰教”的動靜,如果蔡昌義確實是被九陰教的人劫走,屆時當可獲知端倪,然後相機救人也不為遲,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覺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賈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隨處留情的性格,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見到的幾個女人,無一不在他惦念之中。尤其這賈嫣身份特殊,言詞閃煉,她向仇華泄露了他的底細,又在叁日前的淩晨,見到她的馬車由鼓樓方向馳向鬧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過酉末時分,離午夜尚早,於是便信歩朝夫子廟行去。

他走進一條巷子,來到“怡心院”的西邊,瞧清四下無人,縱身越過院牆,轉彎抹角,來到賈嫣居住的樓房。那座樓房燈光明亮,他在遠處便見雲兒倚欄眺望,但仔細瞧了一陣,卻不見賈嫣的影子,也不見樓上另有他人走動,等了一會,那情況仍無變化。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賈嫣呢?賈嫣到哪裡去了?若是應召外出,雲兒應該隨行,如今雲兒仍在,樓上也不像有客的樣子,難道……難道……”

華雲龍心頭一緊,人朝東南方向竄去。東南有一棟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與“恰心院”不相關聯,但卻有門戶可通。他由一扇虛掩的便門走了過去,頓時便見一輛金碧輝煌的小巧馬車停在精舍的門前,那駕車的郝老爹赫然在座。他心頭方自一凜,已聽賈嫣的聲音脆聲道:“郝老爹,馬車套好了麼?”

郝老爹敞聲應道:“啟禀小姐,馬車早已套好,隻等小姐上車。”話聲中燈光搖曳,一名婢僕執燈前導,賈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婦,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來。

那紫衣美婦長裙曳地,雲鬓霧鬟,容顔極美,看去叁十出頭,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歲數,卻是瞧她不準,華雲龍呆得一呆,那名婢僕已自打開車門,恭送兩人登上了馬車。郝老爹馬鞭一揮,馬車已自辘辘而動。華雲龍急切間計無可得,貼地平竄,竄上了馬車的後轅,繼而身子一伏,一頭鑽入車廂之下。他身法輕如飛燕,捷如狸貓,當真是草木不驚,不但未曾驚動那名婢僕,便連車上的人也是一無所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華雲龍潛伏在車廂之下,但聞車聲辘辘,卻不知車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處,但知馬車經過一段漫長的石闆街道,然後行駛在黃泥土道上,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光景,馬車驅向山道,再過了頓飯時刻,始才戛然停止。他判定車上的人業已離車而去,方始悄悄地鑽了出來。

這時已近午夜,但見冷月清輝,麵前是一座荒涼的道觀,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備。他蹑足繞過一側,拍去身上的塵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怕已來不及了。忖念中飄身上了道觀屋脊,隻見後院燃有燈亮,於是他循燈光撲去。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嘆息一聲,道:“紫玉,你不該來的。”

“紫玉”兩字,令華雲龍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婦就是方紫玉麼?一麵驚疑,一麵相妥一處隱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紙上戳了一個小孔,貼上右眼,朝那燃燈的房內望去。那是一間簡陋的道房,一名膚色如玉、容貌極美的道姑盤膝坐在雲床之上,她身側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賈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婦則是一臉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麵前。

隻聽老年道姑輕咳一聲,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來了,你就請她坐下來談談吧。”

被稱“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談來談去,不過是塵世間的事,長恨看破紅塵,束發為道,此心早如止水,與她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但聞方紫玉激動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貧道長恨,早已不是你傢姑娘了。”

方紫玉淒然應道:“是,道長。”

自稱“長恨”的道姑作了一個肅客的手勢,道:“你請坐,不提往事,咱們隨便談談吧。”

方紫玉雙目噙淚,泫然慾泣道:“是,道長。”

長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應是,往事已成過眼煙雲,你又何必徒自悲傷呢?請坐吧,眼前有事,你請坐下講。”轉臉一顧賈嫣,又接道:“嫣兒請起來,長跪在地,貧道不敢當的。”

方紫玉飲泣就坐,賈嫣伏地再拜,然後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後,神色淒然,慾言又止。方紫玉擡起衣袖,拭去滾動的淚珠,頓了一下,道:“道長,紫玉創建“姹女教”的事,準備不日開壇,昭告天下武林,特來請示道長的指示。”華雲龍聞言一凜,越發凝神谛聽。

但見長恨道姑眉頭一蹙,道:“開壇立教,何必請示貧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長收錄撫育,又傳予“姹女心經”,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沒有道長的話,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長恨道姑微微一頓,道:“貧道若未出傢,這開壇立教之舉,貧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這些塵世間事,我也管不了許多了。”

萬紫玉忽然急聲道:“姑……道長請放心,紫玉不會與華傢為難的。”

長恨道姑倏忽肅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該死,紫玉一時情急,忘了道長的告誡。”

長恨道姑倏喟然一嘆,道:“貧道也落言诠了,其實事成過去,縱然再提,也不致再揚心波。”語聲一頓,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於開壇,莫非與華傢有關麼?”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長恨道姑再次蹙緊眉頭,道:“有話你請直講,不必再有顧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長有所不知,司馬大俠夫婦已經被害了。”

長恨道姑身軀顯然一震,倏又鎮靜地道:“是稱“九名劍客”的司馬長青夫婦麼?”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司馬長青大俠夫婦,他夫婦暴斃在洛陽傢中,傷痕同在咽喉,乃是獸類噬傷而死,兇手留下了道長當年使用的標記。”

話猶未畢,長恨道姑神色劇變,目光如炬,駭然問道:“你是說碧玉小鼎?”

長恨道姑駭然問出此話,華雲龍幾乎失聲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其實當方紫玉激動的稱呼長恨道姑“姑娘”時,他心中便有所疑了,隻因據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遺書就在他懷中,因而未敢斷定。

這時,長恨道姑的聲音已經再度傳出,道:“司馬大俠與雲中山華傢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婦同時遇害,不知“落霞山莊”采取何種行動?”華雲龍輕貼窗棂,從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內望去。

隻見方紫玉臉帶戚容,道:“由於那碧玉小鼎的緣故,“落霞山莊”的人懷疑道長就是血案的主謀,眼下白君儀的兒子名叫華雲龍,奉命在江湖上偵緝元兇。”

長恨道姑微顯激動的道:“果真如此,華天虹竟不親自出馬麼?”當此之時,她不為自己辯白,卻自激動地問及華天虹何不親自出馬,華雲龍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滿頭霧水,好生不解。

隻聽方紫玉忿然接道:“華大俠如今享盡齊人之福,怕是早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了。”這話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華雲龍乃是天生情種,對於嫉憤之情感覺特別敏銳,聞言越發瞪大眼睛,凝神視聽。

長恨道姑喟聲一嘆,道:“老太君一生端正嚴謹,如今事涉血案,貧道與華傢已是恩怨難分,她老人傢差遣孫兒下山查訪,正是她賢明之處。”聽到此處,華雲龍心緒大為激蕩,對長恨道姑不覺倏生同情之心。

隻聽長恨道姑深深一聲嘆息,又自接道:“適才你講白君儀的兒子奉命在江湖上緝兇,可知他目前身在何處麼?”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與“江南儒醫”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兒的底細,如今聽說已被教主擄走了。”

但見長恨道姑猝然一驚,道:“你是說九陰教主?九陰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九陰教主。紫玉聽說他被擄,立即發動門下明查暗訪,直到目前為止,仍不知九陰教主落在何方。”

長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說道:“這孩子倒也乖覺,他能去找九陰教主,總算被他找到對象了。怎奈九陰教主詭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臨江湖,必有所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無所得,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隻聽方紫玉道:“據紫玉查訪所得,司馬大俠遇害之事,牽連極大,不是九陰教主一人所為。但因兇手留下道長的標記,“落霞山莊”的人,總認為道長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見,道長似有加以錶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禍,有損清譽。”

華雲龍暗暗叫道:“不要錶白了,我已深信與你們無關。”

但聞長恨道姑低聲一嘆,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貧道已是方外之人,毀譽算不了什麼。況且貧道早有遺書致奉“落霞山莊”,當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與貧道已無關聯,就讓他們自求解答去吧。”

華雲龍感情特別濃厚,聽到這裡,但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衝進房去,揭開她的行藏,勸慰她一番。差幸他教養有素,臨機尚能沉住氣,念頭一轉,想到“玉鼎夫人”如今號稱“長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強捺心神,往下聽去。

隻聽方紫玉輕輕一聲嘆息,道:“道長如此自苦,真是所為何來?”

但見長恨道姑淒然一笑,道:“你又何必為我興嘆,你說不與華傢為難,卻又念念不忘創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與貧道的心情一樣麼?”

方紫玉臉上忽然升起一片紅暈,俯首亢聲道:“紫玉乃是謹遵道長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風雨,且看他如何善後?”

長恨道姑失笑道:“事實上,你卻是處處維護“落霞山莊”哩。”方紫玉紅暈更濃,慾待抗辯,卻又無話可說。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語,此刻忽然低聲一嘆,道:“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們身為女子,一旦情有所鐘,終身便難忘懷。恨道友,江湖怕是要從此多事了。”

長恨道姑訝然回顧,道:“道友另有所見麼?”

老年道姑道:“事實至為明顯,司馬大俠並非泛泛之輩,便是貧道也知他與“落霞山莊”交情深厚,他夫婦同時遇害,豈非向雲中山華傢挑戦麼?如今九陰教主重臨江湖,據方姑娘所說,好似另有他人與九陰教沆瀣一氣。”

話猶未畢,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來“玄冥教”的徒眾往來江湖,無惡不作,紫玉暗中留神,發覺這些人武功別具一格,近來已經由暗轉明,漸漸明目張膽了。”

長恨道姑不覺驚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許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終未曾露麵,他手下人卻有同名同姓的無數仇華,在各地滋生事端,據說這次司馬大俠被害之事,便有一個仇華參與其中。”

長恨道姑激動地道:“無數仇華?那是衝着華傢來的?碧玉小鼎,那顯然又是九陰教主的陰謀。她竊取貧道的標記,妄想引貧道露麵,俾以利用貧道往日的淵源,設計陷害華傢。貧道身在方外,再也不願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讓他們鬥法去吧。”

隻見方紫玉神色一凜,急聲道:“那華大俠的事,道長當真不管了麼?”

長恨道姑忽然浩嘆一聲,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乾。紫玉,創你的“姹女教”幫助他吧,貧道心血已枯,再無氣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這……”

長恨道姑舉手一揮,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貧道疏忽,竟不知你對華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經無能為力了。如今貧道隻能勸你,愛其所愛,不必定有所獲。你昔日頗有男兒氣概,好好創一番事業,以慰晚景吧。”至此,華雲龍不覺淚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覺。

半晌,華雲龍從迷惘中驚醒,但覺眼前一片漆黑,房內熄了燈,方紫玉師徒不知於何時退走了。此刻,他心中仍有淒涼哀婉的感覺,默默的離開道觀,奔向荒山。他一麵暗忖,一麵遊目四顧,自言自語道:“天將黎明,歇一忽兒再講,反正空想無用,我隻要多動腦筋,未嘗不能獨挽狂瀾,鏟除妖氛……”他找了靠牆的一張石凳坐了下去,頓時使將一切置諸腦後,專心致志的行起功來。

這日晌午,他腰懸長劍,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濟門進城,在一傢“萬隆”客棧落腳。這一次不投“醫廬”,可知經過一番思慮了。梳洗用餐畢,換了一身绛紫色湖綢緊身衣褲,足登快靴,肩披同色鬥蓬,將那色澤斑駁的古劍係在腰際,又將叁個藥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懷中,喚來店夥計,交代了一番,然後裝作遊客的模樣,信歩出店而去。

他已盤算過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風雲際會一般,“九陰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再加薛娘主僕,賈嫣師徒,以及他自己結識的“金陵五公子”。設若擺明了乾,必將是哄動武林的一樁大事。不過,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僕如果聽話,必已遠揚,賈嫣師徒的“姹女教”尚未開壇,目前當不致於輕易地錶明意向,“玄冥教”不過兩個“仇華”及其屬下而已,眼前這一仗暫時打不起來,便是打起來,自己的力量也嫌單薄。

他雖佻達,卻不莽撞,幾經思慮,覺得有幾件事必須先做:第一,蔡昌義的行蹤必須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陰教”所擄,應該先救人,然後設法與“金陵五公子”聚齊。第二,“九陰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莊院?自己走了以後,她采取何種行動?她曾傳谕通知“玄冥教”的人會商對付他們華傢之策,眼下的情勢又如何?第叁,他對司馬長青的案情,大體上固然已經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語焉不詳,譬如碧玉小鼎為何會被“九陰教”教主盜用,“九陰教”教主又如何與“玄冥教”的人勾結行兇等等關鍵,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見一見“玉鼎夫人”,或是與賈嫣師徒懇切地談一談。

因之,他投店,他漫遊,一來是避免為“江南儒醫”招來禍患,二來也是為了隱秘行蹤,保持行動的靈活。他更為幾件必須要辦的事安排了次序:想見“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驚蛇,讓他們提高警覺,目前還是關注一下“金陵五公子”的下落。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間,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歩漫遊,東張,西望,來到了江乾下關。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會,也是水陸碼頭。下關一帶,車馬不絕,商旅如潮,另外有叁多,那是镖局多、客棧酒肆多、茶樓楚館多。這下關一帶,其繁榮不下於城內夫子廟,大街之上,除了商賈行旅,船夫腳衙之外,到處可見高一頭、闊一臂、橫眉瞪目的好漢,這些人橫衝直闖,鬥毆滋事,如同傢常便飯,公門的捕快,隻要不出人命,竟也視若無睹。

華雲龍在那熙來攘往的人叢中轉了一轉,不見特殊紮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樓踱了過去。一個茶博士迎了上來,哈腰打躬道:“少爺請,樓上有雅座。”華雲龍將頭一點,登上二樓,選了一個臨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動桌椅,阿谀道:“嘿嘿,這窗口麵臨長江,空氣清朗,比雅座更好。爺,您喝什麼茶?”

華雲龍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乾笑一聲,道:“您老來自滇邊吧?嘿嘿!其實“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龍井”。“龍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爺,您老泡一盃“毛尖”試試如何?”

華雲龍目光一擡,笑道:“你對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爺誇獎。”

華雲龍臉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這……這……”

華雲龍朗聲大笑,道:“這什麼?普洱缺貨,是麼?”

茶博士一臉尷尬,連連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貨,爺海涵。”

華雲龍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貨,何須饒舌,你倒很會做生意。”

茶博士滿臉通紅,垂目道:“大人不記小人過,爺見諒。”

華雲龍輕輕揮手道:“去吧,隨便什麼茶,我都喝啦。”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擡目一楞,隨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樓而去。

這一刻,樓上的茶客均紛紛向他望來。一者是他勁裝佩劍,體形偉岸,目光熠熠,英氣逼人的緣故,再者,為了選一盃茶,他竟調侃了店夥一頓,旁人隻當他尋事惹非而來,因之格外惹人注意。須知白晝飲茶,大半俱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人,這種人不但喜歡起哄,而且專門好稱英雄,強替別人出頭,美其名曰謂之打抱不平,不料華雲龍隨和得緊,僅是打個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華雲龍氣派極大,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賞那浩瀚的江水、往來的船隻。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個清朗聲音道:“嗯,此人英氣朗朗,神儀內蘊,是個內傢高手。”

華雲龍雖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為而來,兩人的談話,他聽得一字不漏。就在這時,茶博士端來一壺香茗,他回過身來,啜了一口,趁機朝那聲音來源望去。但見茶樓一角,麵對麵坐着兩個叁十左右的漢子,其中一人虬須繞腮,頰上老大一條刀疤,另一人體形瘦長,眉心一顆黑痣,兩人同是短裝打扮,身帶兵刃,但卻風塵僕僕,戚容盈麵,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他朝兩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來。

華雲龍並無以貌取人的習氣,目光一觸,頓時微微一笑,道:“兩位兄臺若不見棄,何不移駕一敘?”因為一句話,已激起俠義的心腸,他竟忘懷了此行的目的,主動招呼別人了。

兩個漢子猶豫了一陣,終於端起茶具,走了過來。瘦長漢子抱拳一拱,道:“區區駱振甫,這位是區區叁弟,姓馬名世傑……”

華雲龍還了一禮,肅容道:“在下白琦,兩位坐下談。”這是他暗中的決定,凡遇未明底細的人,一律暫用假名。駱振甫與馬世傑道了“久仰”,分別在他兩側落坐。

叁人寒暄一翻,華雲龍向他們打聽“金陵五公子”的消息,馬世傑悄聲道:“他們正在找一個人。”當下食指沾水寫出了叁個字——華雲龍。

華雲龍蓦然見到自己的姓名,不覺凜然一震,華雲龍歉然一笑,道:“兩位兄臺幸勿見責,在下正是華雲龍。”馬、駱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顧,似乎仍難置信。

華雲龍隻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陰教”教主所劫,昨夜脫險歸來,曾經見過餘老前輩,虛名相見,也是逼不得已。”

於是駱振甫、馬世傑帶領華雲龍去找“金陵五公子”,出城不多時,在一處樹林邊就碰上了蔡昌義與李博生、餘昭南等人,大傢聚在一起攀談。華雲龍一一抱拳作禮,道過久仰,然後一顧蔡昌義,說道:“昌義兄,我脫險歸來,卻是遍尋不獲,你到哪裡去了?”

蔡昌義嚷嚷道:“還說哩,你找我,我又何嘗不在找你,練了叁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處,你卻不翼而飛了。”

華雲龍不勝詫異,訝然問道:“怎麼?你知道我被禁之處?”言下之意,有點不太相信,因為蔡昌義乃是性子急躁,義薄雲天的漢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處,斷無不出手救人之理,縱然變得聰明了,知道一個人力量單薄,不足成事,那也不會不聞不問,獨自跑去“練了叁天武功”的。

餘昭南與李博生也不敢相信,兩人都是目射神光,訝然地望着他。蔡昌義卻是一無所覺,仍舊話焉不忿地道:“當然羅,如若不然,我怎會快馬傳訊,找博生兄他們從速趕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這樣講,你差人傳訊之時,尚不知華兄已經脫險羅?”

蔡昌義突然道:“如今魔劫已興,前天晚上,我就見到“玄冥教”的人與“九陰教”教主竊竊私議……”

提起“九陰教”主,華雲龍不覺精神一振,接口問道:“你在哪裡見到他們竊竊私議?”

蔡昌義突然意興遄飛地揚一揚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處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見到的可多啦。”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究竟見到些什麼?何不爽爽快快地講?”

蔡昌義道:“我當然要講,我問你,有一個姓高名泰的前輩,你可認得?”

華雲龍道:“可是一個身軀雄偉,氣派恢宏,卻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義將頭一點,道:“正是,正是,年紀大概叁十五六。”

華雲龍道:“我認得,那是週一狂週老前輩的傳人,武功是傢祖與傢父傳授的,我稱他叔父。怎麼樣?你見過他了?”

蔡昌義神采飛揚地道:“非但見過,還見他輕輕一掌,就將那“九陰教”教主打回老傢去了。哈哈,那氣派真是令人羨慕。”

華雲龍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麼回事?“九陰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飛猛進了麼?他心中生疑,口中說道:“你講清楚一點,最好從頭講,免得把我弄糊塗了。”

蔡昌義道:“這有什麼糊塗的?就這麼一掌嘛。”他左臂一掄,作了個掄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險險遭殃。

李博生向後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劃足,你講“九陰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義訕訕然收回手臂,道:“沒有死,是回老傢去了。”

餘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陰教”教主被高大俠一掌撃傷,如今回老巢養傷去了,對麼?”

蔡昌義忙加解釋道:“你講對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錯,但她並未受傷。”癒解釋癒令人不解,“九陰教”主既未受傷,像她那樣雄心萬丈的人,怎會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這樣講,咱們癒聽癒迷糊,還是從頭講起吧!譬如“九陰教”教主與“玄冥教”的人議論些什麼?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陰教”教主?“九陰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傢去了?那時候他又身在何處?等等,一樁一樁慢慢地講。”

蔡昌義先是一怔,但見眾人一個個瞪着眼睛瞧他,十幾雙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從頭講。”

他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說道:“前天晚上,我由鐘山之巅,練武回來,那時候約莫戌初時分,心想叁日不見,不知你境況如何?因之也未進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達你那囚禁之處。”目光移注華雲龍,繼續說道:“你知道,那座莊院,叁天前我已去過,那時你被人倒轉身子,吊在樹上。”

華雲龍何嘗知道,但他也不解釋,微道:“講下去吧,細節不必說。”

蔡昌義才又接道:“我徑奔後麵的獨院,不料樹上無人,院中也無燈光,當時,我以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個人來問問,但我領教過他們的武功,知道他們一個個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動特別謹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餘昭南聽到這裡,不覺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謹慎麼?這倒確是異數。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講快一點,不重要的不必講。”

蔡昌義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廳之上,燈火通明,從窗戶中望去,但見人頭攢動,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當時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詢問雲龍弟麼?這樣一想,我頓時熱血沸騰,忘了顧忌,腳下一點,就待衝向大廳……”

忽聽馬世傑失聲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義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行藏若是泄露,往後的事如何知道?”頓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時性子很急,那時卻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不對,若是正在詢問雲龍弟,我這樣闖去,救得了人麼?因之我強自鎮定,又復悄悄地掩了過去,爬上了一棵榆樹,俯身下視,朝那廳屋中望去。”

李博生點一點頭,笑道:“不錯,粗中有細,若能隨時警惕,咱們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講到要緊關頭了。”李博生眉頭一揚,閉口不語。

蔡昌義接道:“原來那廳屋之中,席開兩桌,乃在大宴賓客,其中一個紅臉白髯老者,獨踞客席的首位,“九陰教”教主則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餘“九陰”、“玄冥”兩教的屬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誼極為融洽,倒是不見雲龍弟的影子。”

華雲龍道:“那紅臉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麼?”

蔡昌義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總壇壇主,復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華雲龍道:“所謂“竊竊私議”,那是宴會以後的事了。”

蔡昌義道:“不,就在酒宴之間。”

華雲龍失笑道:“酒宴之間,怎麼叫“竊竊私議”呢?”

蔡昌義道:“唉,竊竊私議是我講的。我藏身的榆樹距離大廳兩丈有餘,又隔着一層窗戶,他們講話時高時低,我聽不清楚,在我來講,這不成“竊竊私議”了麼?”此話一出,大夥頓時哄然大笑起來。

蔡昌義眉頭一蹙,沉聲喝道:“笑什麼?這個不算好啦!難道他們閉門密談,商議那偷雞摸狗、為非作歹、傷天害理、制造殺劫的事,也不算“竊竊私議”麼?”

眾人越發想笑,但因聽到“傷天害理,制造殺劫”幾個字,知道事涉機要,也許已有重大的發現,因之人人忍住笑聲,閉口不語。華雲龍當日自願受縛,任憑梅素若將他倒吊起來,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聽“九陰”與“玄冥”兩教如何勾結?如何對付他們華傢,以及有關司馬長青夫婦被害的詳情。如今司馬傢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兩大邪教勾結的內情,卻仍一無所知,此刻聽蔡昌義這樣一講,他不覺心神一凜,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講下去,你聽到些什麼?”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真要命,緊要關頭,他們就把聲音放低,偏偏聽不清楚。”

華雲龍道:“揀你聽到的講吧。”

蔡昌義道:“總括起來,不外五點:第一,他們設法對付華傢。第二,他們曾提到“玉鼎夫人”。第叁……”

華雲龍又是一凜,道:“他們想對“玉鼎夫人”怎樣?”

蔡昌義道:“這是那端木壇主講的,他請“九陰教”教主務必設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卻未曾聽到。”

華雲龍暗暗嘆一口氣,道:“好啦,請往下講。”

蔡昌義道:“第叁,“玄冥教”準備於六月六日開壇,說什麼要請“九陰教”鼎力支持。”

華雲龍雙眉一聳,道:“這就是奇怪了,兩教既然相互勾結,“玄冥教”開壇立派,“九陰教”豈無默契,為何還要特別商議?這中間怕是另有陰謀了?”

蔡昌義道:“是否另有陰謀,我不知道,我聽到的就是這些。”

華雲龍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總壇設在哪裡?”

蔡昌義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華雲龍道:“哪裡有個“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說道:“沒聽說有個“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區”之誤。”

蔡昌義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對啦,沂蒙山區,沂蒙山區的黃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怕又聽錯了,我到過泰安、萊蕪、新泰、蒙陰一帶,由泰安折向東南,經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脈,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個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義又道:“你到過沂山麼?”

李博生搖一搖頭,道:“沒有。”

蔡昌義道:“這不結了麼?蒙山有個“放牛坪”,怎見得沂山沒有一個“黃牛坪”?怎見得是我聽錯了?”

餘昭南朗聲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爭啦!“放牛坪”與“黃牛坪”不過一字之差,隻要是沂蒙山區,將來不怕找不到。昌義弟,你講第四。”

蔡昌義乃道:“這第四點,可是正對你的,你爾後的行動,可要特別小心一點。”

華雲龍暗吃一驚,道:“怎麼說?”

蔡昌義道:“他們談你談得最多也最久,總之要設法將你擄去。”

華雲龍脫口問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義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沒有開口。”

華雲龍訝然道:“那是誰的主意?“九陰教”教主麼?”

蔡昌義搖一搖頭,道:“據那端木壇主說,乃是他們教主的主意,要請“九陰教”教主通力合作。”

華雲龍越發訝然道:“什麼道理啊?我是無名小卒,“玄冥教”教主為何這般重視我?”

蔡昌義道:“你目前固然還是無名小卒,但咱們總要創一番事業,“九陰”、“玄冥”兩教難免興風作浪,咱們準備擁護你來領導,好好給他們一點教訓,那時候,你就不是無名小卒了。”

餘昭南接口說道:“不錯,咱們這一代總該有個領導人,這個人你最合適。”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總壇確實設在沂蒙山區,那麼,咱們這一代的形勢就與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會、一幫鼎足而叁,俠義道的領袖是令尊。咱們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陰教”盤踞,沂蒙山區再創一個“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叁,由你來領袖咱們年青的一代,可說最恰當也沒有了。”

這叁人異口同聲的講,華雲龍內心確是激動不已,但他並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領袖群倫上麵,因之訕訕然道:“叁位兄長太擡舉我了,我自忖德鮮能薄,不足以擔當重任,況且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這般重視我,自然與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無關,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測高深,叁位兄長還得先幫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義道:“不必想,反正與令尊令堂有關就是。一邊尋思,一邊喃喃道:“第五……第五……”頭臉一擡,忽然叫道:“沒有了。”

華雲龍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說,“總括起來,不外五點”麼?”

蔡昌義道:“雞零狗碎,那不能算。”

餘昭南道:“什麼雞零狗碎?講出來參考參考也是好的。”

蔡昌義道:“沒有參考的價值。”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你說他們閉門密談,商談為非作歹,制造殺劫的事,但我聽到現在,尚未聽見一點較為具體的事實,這是什麼道理?”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事實如此嘛!聽到的我都講了,若有未講的,那也不過幾個人的姓名而已,還有什麼道理不道理。”

華雲龍道:“什麼人的姓名呢?”

蔡昌義道:“什麼刑纣啦,任玄啦,慈雲頭陀啦,天乙老道啦,黃山瞿天浩啦,他們提過的姓名不可勝計,講得又復時斷時續,我一時也記不清楚,縱然記得清楚,也辨別不出對是不對。這些怎能歸結成一點,叫我講出一個道理來?”

他認為沒有道理,認為是雞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講,殊不知這些人的姓名,聽到華雲龍的耳中,華雲龍卻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這就是陰謀了,他們提到這些人的姓名,諒來不是蓄意籠絡,定是計劃暗殺,就像殺害司馬叔爺一樣,不然的話,這些人歸隱的歸隱,失蹤的失蹤,提他作甚?

不過,這是他心中猜想,錶麵卻未流露震驚的神色。他頓了一下,覺得事無佐證,還是不要說出為是,免得徒亂人意。於是,華雲龍展顔笑道:“這就講來,所謂“竊竊私議”之事,也就是這麼多了,是麼?”

蔡昌義道:“我是歸納起來講的,其實他們邊談邊飲,直到午夜才散席。”

華雲龍道:“散席以後呢?”

蔡昌義意興闌珊地道:“走啦。”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後,“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義一愕,道:“怪事,你怎麼知道的?”

華雲龍笑道:“這還不簡單麼?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設若在場,那該是一場大戦,“九陰教”教主便不致於回老傢去了。”

蔡昌義一掌拍在腿上,高聲叫道:“有道理,你聽我講。”他興致來了,未容華雲龍開口,搶着說道:“酒宴過後,“玄冥教”的人告辭而去,“九陰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屬,獨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踯躅不已,我便趁此機會轉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陰教”教主的麵前卻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你那姓高的叔父。”

華雲龍道:“我那高叔父為何半夜去找“九陰教”教主?”

蔡昌義眉頭一揚,道:“找你啊。”話聲一頓,倏又接道:““九陰教”教主的氣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處,隻見她寒着臉孔,冷冷喝道:“閣下何人?為何夜闖民宅?”你那高叔父乾脆得很,朗聲答道:“高泰,來向教主討個人情。”哈哈,這兩句話答得妙極,我蔡昌義恐伯一輩子也學不像。”

華雲龍唯恐他岔開話題,連忙接道:“後來怎樣?“九陰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義道:““九陰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聲一哼道:“名不見經傳,向我討個什麼人情?”你那高叔父確實是乾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見經傳,華天虹之名教主當不陌生吧?我來向教主討還他的公子。”他這樣一講,不但“九陰教”教主當場怔住,便連我也怔住了。”

華雲龍道:“難怪她要發怔,那時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麼說?”

蔡昌義道:“她怔了半晌,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擡臂一掄,輕輕向左揮去,我正感不解,忽聽“九陰教”教主駭然叫道:“困獸之鬥,你是什麼人?”你那高叔父道:“不錯,當年叫困獸之鬥,如今是孤雲神掌。”他這裡話聲剛落,隻聽“嘩啦啦”一聲巨響,左側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樹,已經貼地折斷,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接道:““九陰教”教主倒也乾脆,冷聲說道:“我有一句話,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隻要你講,在下全信。”“九陰教”教主道:“傍晚時分,華雲龍已經不告而去,你信麼?”若說不告而去,誰能相信?當時我便在暗中罵她“鬼話連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卻是抱拳一拱,說了一聲“打擾了”,隨即轉身而去。”

餘昭南接口問道:“就因高大俠一掌折斷一棵榆樹,“九陰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麼?”

蔡昌義道:“當然不那麼簡單。高大俠的氣派,我是萬分心折,但那“九陰教”教主卻是怒塞胸臆,見到高大俠轉身便走,當即冷冷一哼道:“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你太目中無人了”。高大俠聞言之下,頓時止歩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點在下幾手武功麼?”那“九陰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遲。”高大俠坦然說道:“在下候教。”於是,兩人便交換了一掌……”

餘昭南急聲問道:“結果如何?”

蔡昌義道:“我是看不出來,但他二人掌風相接,高大俠退出半歩,“九陰教”教主搖幌了半晌始才站穩。等她站穩,高大俠早已道過“承教”,飄然離去了。”

餘昭南道:“這麼說,“九陰教”教主並未落敗啊?”

蔡昌義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俠離去以後,“九陰教”教主忽然喃喃說了兩句“老了”、“老了”,然後又在庭院之中踯躅起來。”

餘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斷定“九陰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義道:“話是不錯,還有下文哩。”他頓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陰教”教主一邊踯躅,一邊思慮,半晌過後,突然歩向大廳,傳來了堂主以上的徒眾,當即宣布將那教主之位,傳給“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將克日南歸。至於其中的細節,那也不必細述了。”

餘昭南聽他作了結尾,乃道:“嗯,這也算得“一掌將她打回老傢去”,不過……”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還有什麼“不過”?”

餘昭南目光一擡,道:“這似乎談不上“魔劫已興”四個字。一般講來,老魔功力深厚,心腸比較狠毒,小魔接任,無論功力與手段,總該比老魔稍遜一籌,以咱們的立場而言,那該是一個喜訊。”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喜訊?你道梅素若是位溫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閨閣千金麼?你問華兄弟,那女子該有多冷?有多狠?談到武功,恐怕華老弟也不是她的敵手哩。”餘昭南凜然一驚,不覺目瞪口呆,答不上話來。

華雲龍聽說梅素若接掌了“九陰教”,心中五味翻騰,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總之惘惘怅怅,怎樣也不是滋味。他性情煩躁,不願多想,因之找個借口,道:“昌義兄,這事不談了,咱們走吧?”

於是眾人相繼隨行,默默地上了官道。此刻已是申牌時份,艷陽斜掛在天空,那燠熱的陽光,輻射在人們身上,令人有一種焦躁煩悶的感覺,心頭雜亂異常。到得城中,華雲龍因為已見着他們,所以也放下了心,遂與他們告別。

華雲龍在那定遠城中寄宿一宵,次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馳去。這一日到得赤鎮,隻見街道盡頭一座茶樓,懸着一塊“宜興樓”的招牌,他心中一動,當即緊行幾歩,進入那茶樓之中。這“宜興樓”兼營酒食,生意興隆,打尖的時刻雖過,進出的人卻仍不少。

他一身勁裝,腰懸古劍,臂上搭着一件披風,偉岸的身軀風神飒飒,登上茶樓,立時便將全樓的目光引了過來。他選了一處臨窗的座位坐下,一個店夥哈腰走了過來,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夠,怠慢公子了。”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別客氣,隨便弄點酒菜來,再泡一壺茶,回頭在下有話請問。”那店夥連忙應“是”,再哈腰,轉身退去。

霎時間,私語之聲竊竊而起:“誰傢的少爺啊?頂隨和的。”

“嗯,氣度不凡,定是豪門子弟。”

“看他英氣逼人,秀逸中別有威嚴,怕是少年俠士哩。”

小地方嘛,幾曾見過華雲龍這等人品,那是難怪他們竊竊私議了。須臾,店夥計送來酒菜,端上一壺茶,替華雲龍斟了一盃,道:“公子辛苦,請先用茶。”

華雲龍端起茶懷,呷了一口,見那店夥計並無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侯自己問話,於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請問,貴鎮有客棧麼?”

那店夥計連忙陪笑道:“不伯公子見笑,敝鎮總共不過六七百戶人傢,又是窮鄉僻壤,過往的行人少,哪兒有客棧?不過,公子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設法。”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夠了麼?那該招呼咱們了。”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回腸震耳,華雲龍不覺一驚,急忙循聲望去。

但見左牆角下,靠近樓梯之處,赫然坐着一個白衣綸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個十四五歲的書童陪侍一側,正自眉目含笑,朝他這邊望來。那文士相當俊美,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隻見他眉黛遠山,目如朗星,挺秀渾圓的鼻梁,紅若塗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線形若編貝的牙齒,豐盈的雙頰,居然還有一對深淺適度的酒渦,臉上的膚色晶瑩如玉,無邪的稚氣尚未褪盡,但那無邪的稚氣當中,卻又隱含刁鑽頑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見了,頓生舒坦喜悅的感覺,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這時的華雲龍其感覺又自不同。一者由於那少年來得突兀,話聲震耳,再者,那少年雖在全樓茶客目光凝注之下,卻能神色自若,坦坦然毫不在意,足見非是泛泛之流。眼下乃是多事之際,此處更是窮鄉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乍然見到這等人物,也就不覺暗暗警惕了。

這片刻間,茶樓的空氣,好似突然間凝結起來,沉寂得落針可聞。華雲龍瞧着瞧着,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噫,此人好生臉熟,好象在哪裡見過?究竟在哪裡見過呢?這一發現,頓時令他擠眉蹙額,目光如電,一麵凝注,一麵深深的沉吟起來。

忽見人影晃動,那店夥計顛着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麵前,哈腰陪笑道:“怠慢,怠慢,少爺要什麼?敢請吩咐。”

但見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勢利啊,稱他公子,稱我少爺,可是見他身佩長劍,是個武人,欺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敢揍人麼?”

那店夥啼笑皆非,隻得作揖陪禮,涎臉笑道:“公子說笑了,您請……”

豈知話未講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書童道:“麒兒啊,這年頭當真要兇一點,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書童以袖掩口,忍住笑聲道:“小……少爺說得是,一聲“公子”,聽起來挺新鮮的。”

華雲龍不覺暗暗失笑,忖道:這是誰傢的小少爺?看起來比我華某還要頑皮古怪,哈哈,我且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樣?要知華雲龍本身便是調皮搗蛋、精靈古怪的大孩子,眼前這位美少年與他的性情不謀而合,那是多麼暢心悅意的事。霎時間,他那佻達不羁的頑童之性擡起頭來,頓時就將警惕的意念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隻聽那少年說道:“我娘講的不錯,車、船、店、腳、衙,這些人見風使舵,最是滑頭,你說是麼?”

那書童點頭笑道:“可不是,這夥計滑頭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講的所謂“店”吧?”

他二人一搭一擋,有說有笑,弄得那店夥滿臉通紅,哭笑不得,卻又不便發作。那店夥計無可奈何,隻得涎着臉孔,可憐兮兮地道:“公子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

美少年臉龐一轉,笑眯眯的道:“我又何嘗記你的過?”

那店夥計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時疏神,怠慢了公子,您老量大福大,自然不會與小的計較。您老請吩咐,要些什麼?小的這就去辦。”

這夥計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頭軟了,將頭一點,道:“好吧,送一份酒菜來。”那店夥計如逢大赦,急忙應一聲“是”,躬身退去。

讵料美少年突又叫道:“夥計。”那店夥聞聲一震,連忙回身站定。

隻見美少年含笑說道:“知道我要什麼酒菜麼?”

那店夥早已七葷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麼酒菜?”

美少年擡起手臂,朝華雲龍這邊一指,道:“照他的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什麼,短少什麼,唯你是問。”

華雲龍凜然一震,暗暗忖道:來了,原來他轉彎抹角,果然是衝着我來的。他豈是怕事的人,同時氣派也爽朗得很。隻見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遙遙一拱,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緣。兄臺的胃口與在下相同,在下的酒菜尚未動過,若不嫌棄,何不索性移駕一敘?”嘴上這樣講,心裡卻在暗暗盤算,忖道:任你刁鑽古怪,我不相信華某鬥不過你。哼,好好歹歹,我華某總要摸清你的底細。

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為而來,隻見他眉頭輕揚,道:“聽說你性子豪邁,如今一見,倒也不虛。”站起身子,扭頭一顧那書僮,接道:“麒兒,咱們過去叨擾他一頓。”歩子一邁,翩翩然領先走了過來。

華雲龍已經打定主意,決心以不變應萬變,瞧瞧他的花樣再說。因之一麵吩咐那店夥計增添盃盞酒菜,一麵延請他們主僕入座。那店夥計倒也乖巧,一聽吩咐,頓時行動如飛,須臾已將酒菜盃盞準備齊全了。被稱“麒兒”的書僮端起酒壺,為他二人斟滿了酒,華雲龍本想客套幾句,豈知那“麒兒”放下酒壺,人未坐下,卻自一本正經的道:“喂,咱們小……少爺不會喝酒,這可是應個景兒。”

華雲龍端起酒盃,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強,我是先乾為敬,見臺隨意可也。”一仰脖子,首先乾了一盃。

美少年執盃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後笑道:“公子,你倒爽朗得很。不過,我卻認為你太過份了。”甫一開口,即便傷人,華雲龍不慮有此,一時無法適應,不覺怔住。

美少年見他發愣,突又柔聲道:“你說不是麼?咱們算是初次見麵,你也明明知道我是有所為而來,是敵是友呢?我敢斷言,你並沒有弄清楚。可是,你不問我的來意,也不問我的姓名,端起酒盃就喝,那酒是麒兒斟的,倘若我是你的敵人,麒兒在那酒中做了手腳,你也這般爽朗,這般毫不在意麼?”

詞意固然有理,詞鋒卻不留情。華雲龍暗暗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見麵,你不也太過份了?我華某如果怕你做什麼手腳,那也不敢招惹你了。想歸想,卻不能講出口來,當下將計就計,微微一笑,道:“兄臺教訓得是,請問兄臺尊姓大名?”

美少年好似認為“孺子可教”,十分暢意地展顔一笑,這一笑,華雲龍不覺愕然一愣,原來他那笑容天真而嫵媚,便是明媚的少女,也要遜色叁分。隻聽他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布、宣揚、宣誓、宣诏的宣,我是從母姓,單名一個威武的威宇。聽清楚了麼?”畢竟是年輕人不怕嚕嗦,一個名字解釋半天,還怕別人聽不清楚。

華雲龍暗暗皺眉,錶麵卻是微微颔首,道:“小姓華,錶字雲……”

話猶未畢,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錶字雲龍,不必說了。”頓了一下,忽又接道:“你不問我為何來找你麼?”

華雲龍見怪不怪,展顔笑道:“正要動問。”

宣威爽利地道:“我們在滁縣遇上餘昭南兄,他說你往這個方向來了。”

華雲龍啞然失笑,暗暗忖道:你也太惡作劇了,既然是自己人,為何不開門見山,爽爽快快的講,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緊張一陣?唉,嬌生慣養的孩子,此刻還要開玩笑哩。他暗自慨嘆,卻是無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壺,替自己斟滿一盃,又為宣威添了一點,然後擎盃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語說:“四海之內皆兄弟。”隻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傢人,那都沒有關係。我比大,鬥膽喊你一聲宣兄弟。來,宣兄弟,小兄敬你一盃,算是向你道勞。”

宣威天真得很,眉頭一揚,道:“剛才不是敬過一懷啦?”

華雲龍朗聲一笑,道:“這叫做“禮多人不怪”,我先乾啦。”脖子一仰,徑自乾了一盃。

宣威詞窮,隻得皺起眉頭,呷了一口。華雲龍道:“好啦,咱們算是一盃訂交。”

宣威頓了一下,突然嚅聲道:“龍……龍哥。”

華雲龍先是一愣,繼而歡聲道:“對,喊龍哥,再喊一聲。”他為人心懷坦蕩,胸無隔宿之怨仇,耳聽宣威怯怯的喊了一聲“龍哥”,頓時就將滿腹的懊惱抛到天外去了。宣威不知何故,臉上竟然泛起一片紅暈,不但未減,並且垂下頭去。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告訴你,你龍哥最重情義,喊我“龍哥”,一輩子不會吃虧。”宣威聞言之下,臉更紅,頭更低,迎麵望去,隻見後脖子也都紅了。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算了,我們也該找地方歇息了。”於是叁人人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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