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秋是被人叫醒的,他從未感到頭腦如此昏脹過,連眼皮都幾乎沉重得擡不起來,但明明有人在叫着自己名字。他用手捏了幾下太陽穴,再揉揉眼睛,朦朦胧胧的翻身坐起,跨下臥榻,但見室中一燈如豆,極為昏暗。
床前一張木椅上,坐着一個一身青衣衫的中年婦人,望着自己柔聲道:“妳就坐在床沿上好了,不用起來。”她聲音極為陰柔,但無形中卻有着命令作用,好像丁少秋非聽她的不可,尤其她一雙眼梢微往上翹的眼睛,霎動之際,神光變幻不定,令人深邃莫測,妳隻要看她一眼,就像被她吸引住了,不自覺的會一直盯者她看。
丁少秋覺得這人好像在那裹見過,隻是頭腦昏脹慾裂,無法思索,他果然沒有站起來,就在床沿上坐着,茫然問道:“是妳叫醒在下的了?”
青衣婦人朝他微微一笑,依然柔聲道:“妳說對了,因為我有話要問妳。”
丁少秋疑惑的道:“妳是誰呢?”
青農婦人笑意更濃,說道:“妳不用問我是誰?”
丁少秋雖感頭腦昏脹,忽然心頭靈光一閃,目光一注,問道:“妳究是何人?找在下究有何事?”這一句話,顯示他已從剛才的迷糊中清醒了幾分。
青衣婦人一怔,急忙舉起右手在他麵前輕輕拂動了一下,含笑道:“別急,妳不是要找妳爺爺嗎?所以我要問問清楚。”
丁少秋看她手勢好像沖自己麵前劃了個圈,心頭又有些迷惘,膛目問道:“我爺爺在那裹?”
青衣婦人含笑道:“我問清楚了,就會領妳去見爺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丁少秋道:“妳要問什麼呢?”青衣婦人右手並沒放下,她好像在丁少秋麵前展示她的玉手。雖然她已是四十出頭的女人,但她這雙手還是白白嫩嫩的,五指舒展如蘭,纖巧如玉,展動得柔軟而自然。丁少秋的目光隨着她手指的展動,又起了一層茫然神色。
青衣婦人臉上笑意隨着加深,柔聲道:“妳不是爺爺叫妳去投師學藝的嗎?”
丁少秋點着頭道:“是。”
青衣婦人問道:“妳師父是準呢?”
丁少秋不加思索的道:“師父道號上鬆下陽。”
青衣婦人道:“妳在那裹學的藝?”
丁少秋道:“自然是白鶴觀了。”
青衣婦人又道:“妳還有一個師父是誰呢?”
丁少秋道:“我隻有一個師父。”
青衣婦人又道:“教妳躲閃身法的,不是妳師父嗎?”
丁少秋道:“不是,那是老道長。”
青衣婦人問道:“老道長是什麼人呢?”
丁少秋練的究是玄門正宗“乾天真氣”,雖然被青衣婦人施展巫術,迷失心神,但靈智並未全泯,聽她問到“老道長”,突然間,依稀想起老道長的叮囑,不能告訴任何人,而他第一次遇到老道長,是在白鶴峰上,因此隨口說道:“我不知道。”
青衣婦人自信自己施展巫術之際,他絕不會清醒的,那麼他說的話,自然可信了,這就又道:“那妳怎麼會認識老道長的呢?”
丁少秋道:“是在白鶴峰頂遇上的。”
青衣婦人道:“這次妳回來做什麼?”
丁少秋道:“我是找爺爺來的。”
他說的這番話,和姬夫人知道的完全一樣,青衣婦人覺得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這就含笑道:“妳還可以睡一會。”右手擡處,一指點了他睡穴,起身往外行去,隨手阖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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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點他睡穴也罷了,這一指點下,可就有了反應。要知丁少秋雖然懵懵懂懂的,被她巫術迷失了七八分神智,但至少也有兩叁分,保持着似清醒非清醒,如果沒有外來的刺激,體內的“乾天真氣”就不會運行,遂會被巫術所乘。
但青衣婦人這一指點上他睡穴,情形不同了,因為有外來的力道侵入體內,體內的“乾天真氣”受到刺激,立起反抗作用,這一記指風不但沒有制住他睡穴,反而因“乾天真氣”的振動,立時把青衣婦人所施的巫術破去。
乾天真氣乃是玄門純陽真氣,練到十成火候,就可諸邪不侵,丁少秋縱然火候不足,但湘西巫術,隻是旁門陰功,乾天真氣一經運行,巫術自然如湯沃雪,很快消失了。丁少秋刹那之間,覺得神智突然清醒過來,但頭腦依然脹痛慾裂,心想:自己莫非着了人傢的道?
他在白鶴觀的時候,曾聽一位師叔說過,行走江湖,若是被有人施了蒙汗藥迷翻過去,醒來之後,就會頭痛若裂,和自己此時情形十分相似,那麼難道自己真是被人下了蒙汗藥不成?一念及此,急忙伸手朝懷中摸去,差幸老道長送自己的兩個藥瓶沒被搜去,他急忙取出其中一個,傾了一粒“太乙解毒丹”納入口中。
不到一盞茶工夫,頭腦脹痛之感,霍然而愈,他站起身,凝目看去,這間鬥室,地方不大,除了一扇房門,別無窗戶。房中除了一張闆床,一把木椅,還有一張小茶幾之外,別無他物。這會是什麼地方呢?丁少秋漸漸想起自己是趕回丁傢莊來的,後來遇上天南山莊總管公孫軒,他告訴自己,爺爺因大伯父失镖之故,已把丁傢莊抵給姬夫人,爺爺叁年前就搬走了,他留住自己,說已派人去打聽爺爺下落。
後來出現了姬青萍,她堅持要和自己比劍,自己施展老道長教的一式身法,閃開她一招七劍,就這樣和自己做了朋友,不,堅持要叫自己“丁大哥”。他想到這裹,心頭不禁升起一絲甜蜜,同時也浮現起她含情脈脈的笑容。
晚上,公孫總管還吩咐廚下辦了一席豐盛的酒菜,給自己接風,飯後是姬青萍送自己回轉賓舍,但剛走出東角門,一名使女趕出來請她回去,說是夫人回來了,自己單獨回轉賓舍就寢。事情就到這裹為止,後來就沒有了。自己明明就住在書房附近的賓舍之中,怎麼會睡在這裹的呢?
自己自從練成“乾天真氣”,老道長雖說自己還隻有叁成火候,但隻要有人進入房內,定會及時警覺,不可能讓人傢把自己搬到這裹來都一無所覺。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在自己睡熟之後,偷偷施放迷香,把自己迷翻了才搬來的。
那青衣婦人把自己叫醒,她目光和手勢都十分詭異,好像有一種催眠作用,心裹會有迷迷糊糊的感覺。他們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呢?他走近房門,伸手菈去,這一菈,不但房門沒有菈開,心頭也不期為之一怔,原來這扇房門,竟然是厚重的鐵闆,再用手朝牆上一摸,連牆壁也是鐵的。他們竟然把自己囚禁起來了,這到底為什麼呢?
丁少秋廢然回到木床上,既然出不去了,索性盤膝坐好,緩緩納氣,運起功來。但心中有事,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忽然想起老道長贈送自己的一柄寒鐵匕首,可以斷金切玉,削鐵如泥,自己隻要把門上的鐵闩削斷,就可以出去了。
一念及此,趕緊一躍下床,從身邊取出匕首,褪下綠鲨皮鞘,這是一柄八寸長的短劍,但覺一泓寒光,閃閃耀目,果然十分鋒利。他手握劍柄,走近鐵門,左手在鐵門上按了按,忖度着外麵鐵闩的部位,依着門框刺入,隻覺毫不費力的就刺了進去,再往下直落,因為毫不費力,就不知道鐵闩被削斷了沒有?左手往裹一菈,鐵門居然應手而啟。
心中又驚又喜,立即舉步走出,擡目看去,門外是一條黑黝黝的甬道,兩邊各有四五個房間,每一道門當然都是鐵的,中間各有一根橫闩,隻有自己右首一間門上,鎖着一把鐵鎖,那錶示裹麵囚禁着人了。丁少秋心中暗道:“不知這間房中囚禁的是什麼人?哼,被他們囚禁的人,一定是好人了,自己既然遇上,一不作,二不休,把他放出來了再說。”
心念轉動,人已走近右首鐵門,手中短劍已迅快朝橫闩上削落,伸手推門而入,目光一注,看到木床上躺着一個蓬頭垢麵的人,氣若遊絲,奄奄一息。丁少秋忙走了過去,低聲說道:“這位朋友,在下已把鐵闩削落,妳可以走嗎?”
蓬頭漢子霍地睜開眼來,那蒼白的臉孔也轉變為紅潤,擡頭問道:“小友怎麼進來的?妳快走吧,唉,在下已經快不行了……”
丁少秋隻覺這人說話的聲音極熟,不由目光一注,隻覺這人長髮披頭,臉色消瘦憔悴;但臉型看去又似曾相識,不禁望着他問道:“在下聽妳聲音極熟,妳是什麼人?”
那人道:“不錯,在下也覺得小友有些麵善,在下丁伯超,妳呢?”
“丁伯超”這叁個字鑽進丁少秋的耳中,身軀不禁一震,失聲道:“妳會是大伯父?我……是少秋。”在他印象中,大伯父是武威镖局的總镖頭,生得紫麵軒昂,氣概非凡,如今這人除了聲音有些像,臉型也隻是依稀相似而已,六年沒見大伯父了,他竟會被囚禁在這裹,如此狼狽?
丁伯超聽說眼前的少年人,會是少秋,心頭更是一陣激動,忙道:“妳是少秋,妳……妳快出去,回去告訴大傢,大伯父押的這趟镖,是個陷井,妳爹也是死在他們手中。妳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說着,低聲將當年遭遇簡略說了一遍。
丁少秋道:“大伯父妳呢?”
丁伯超道:“我已經不行了……少秋……我就是因為死不瞑目……才挨到今天……妳快走……”他臉上的紅潮逐漸退去,回光返照的時期快過去了,手無力地下垂,仍在說道:“快走……”他的話幾模糊不可聞,臉色死灰,大汗已斂,臉上的肌肉在輕微地痙攣扭曲,出氣多而入氣少。
丁少秋淚下如雨,喃喃地說道:“大伯父,妳安靜地去吧。”丁伯超臉上的肌肉開始鬆弛,露出了一絲笑意,氣息徐止,大眼睛緩緩合上了:“……報仇……”話未完,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隨即寂然不動。
丁少秋擦了把眼淚,擡頭望去,髮現通道並不太長,前麵不遠,就有一道門戶,大概就是出口了。來到通道儘頭,手中短劍已經迅快的朝前劃出,左手隨着推去,但聽砰然一聲,鐵門應手而啟,立時眼前一亮,前麵已有燈光射入。同時陡聽人驚咦出聲,接着大聲喝道:“什麼人,還不站住?”門外人影閃動,兩個手持雪亮樸刀的黑衣漢子一下攔住去路。
丁少秋現在已非吳下阿蒙,隻看到他推開鐵門,根本沒看他出手,居然一下就制住了兩個黑衣大漢的穴道。鐵門外地方不大,大概隻有七八步路,迎麵就是一道石階。丁少秋一手持劍,走在前麵,已經拾階而上。石級共有二十來級,已經儘頭,緊閉着一道厚重的木門。
丁少秋站停下來,左推右推,就是無法把木門推開。於是舉起短劍朝前劃去。但這道木門,和先前的鐵門不同,鐵門中間有一條橫闩,妳隻要把橫闩削斷,就可推得開,這道木門,卻是暗門,外麵用的並不是橫闩,丁少秋短劍直落,伸手推去,木門依然紋絲不動。
丁少秋忖道:“這道木門外麵,可能為了掩飾地道入口,裝了壁櫥之類的東西,掩人耳目,要移開外麵的壁櫥,必須懂得啟閉之法,不知啟閉之法,隻能破門而出了。”他左手忽然朝門上按去,這一按,看去毫不用力,實則早已運起“乾天真氣”。
用“乾天真氣”破一道木門,那真是割雞用了牛刀,但聽呼的一聲,厚重木門挾着一陣嘩啦啦的巨響,突然間朝前平飛出去兩丈來遠,緊接着又是砰的一聲大震,把對麵一堵牆壁,都震得倒塌下去。丁少秋沒想到這一按,竟然會髮出這麼大的力道,一時之間,不禁大為驚楞。
木門外麵好像是一間臥室,本來還點着燈火,但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震撼,壁櫥倒塌,和木門飛去,撞倒牆壁,巨大風聲,早巳把桌上的油燈熄滅,同時也有人髮出“驚啊”之聲。丁少秋目光一動,就看到黑暗之中不知道髮生了什麼事情的兩個黑衣漢子,他毫不怠慢,身形一晃,就已到了兩人身邊,等兩人髮覺有人欺近,他左手連彈,已經點了他們穴道。
就在此時,陡聽有人大聲喝道:“大傢快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情?”這話是從隔壁房中傳來,話聲入耳,四條人影已在廓前出現。這四人和剛才被制住的二人,以及入口處兩個,總共八個人,敢情是負責守護地室入口的武士了,丁少秋也在這時候搶了出去。
這人喝了聲:“什麼人?”
另一個喝道:“快截住他……”負責守護地室的武士,武功一定不會太差,但這兩人喝聲堪堪出口,丁少秋人影一晃,已從他們身邊掠過,出手就制住了兩人的穴道。
丁少秋忖道:“不如先找爺爺去,然後再找他們算帳不遲。”他準備先到村裹找人問清楚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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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傢莊是在大行山的南麓,偏西,就是丁傢村,約有二十幾戶人傢,都是當年跟隨丁老爺子在镖局任事的遠房兄弟子侄。丁老爺子退出江湖,在傢納福,他們也就在附近定居下來,成了一個小小村落,年老的退休,子侄輩依然在武威镖局任事,這個村子,就叫做丁傢村。
丁少秋從後園越牆而出,循着山麓走了一裹來遙,丁傢村已在眼前。突聽身後來路上,響起“嗤”的一聲,一道紅色火花,破空直上,接着又是“叭”、“叭”兩聲,爆出一連串的火星。丁少秋暗道:“那是天南莊髮出來的訊號,他們可能已髮現我脫困而出……”
蓦地,從前麵傳來人聲,丁少秋扭頭看去,果見有二叁十條人影,疾快的從村中奔了出來,於是身形一伏,閃入右首一片樹林。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他堪堪隱蔽好身子,一陣輕快而雜沓的腳步聲,也已奔進林前。這一行人,少說也有叁十幾個,身穿一式青灰勁裝,手提紮着紅綢的厚背樸刀,一個個身手矯捷,健步如飛,他們人數不少,但在奔行之際,卻不聞一點人聲,一看就知是一支久經訓練的勁旅。
不過轉眼工夫,他們已從林前過去,丁少秋忍不住忖道:“這些人就住在村中,那麼村裹的人呢?”當下決定到村裹去看看。這時差不多已是四更光景,天色昏暗如墨,丁傢村中間是一條小街,兩旁住傢,都是磚造瓦屋平房,門戶相對,門前各有一片小小院落。
丁少秋對這裹的每一戶人傢,都是十分熟悉,他一連看了叁戶人傢,不但原來的住戶,一個不見,每傢兩邊廂房中,都髮現有男人的衣物,顯而易見,方才看到的那些青灰勁裝漢子,就住在這裹了。丁少秋攢攢眉頭,暗道:“這裹的人,會到那去了呢?難道是被強迫搬走了?”
退出小院落,木門外負手站着一個身穿青布長衫,臉色黃中透青的中年漢子,冷冷一笑道:“我當是誰,膽敢夜闖咱們鐵衛村,原來是個不長眼的小子,嘿嘿。”
丁少秋抱了下拳道:“閣下如何稱呼?這裹原先的居民呢?”
青衫中年漢子在大笑一聲之後,冷傲的道:“兄弟荀吉,是管理這裹鐵衛村的。丁傢村居民,經領取搬遷費之後,已經搬到他處去了。”
丁少秋道:“他們搬到那裹去了?”
“哈哈,這話問得好生奇怪。”荀吉黃中透青的臉上,似笑非笑,嘿然道:“他們有了銀子愛去那裹就去那裹,荀某管得着嗎?”
正在這時,突然從後麵傳來公孫軒的聲音:“丁少俠不告而別,原來在這裹……”
丁少秋倏地轉過身去,喝道:“公孫軒,妳來得正好,我就是要找妳問問清楚,妳為什麼要騙我?”原來那說話的正是天南莊總管公孫軒,和他並肩站立的是一個連鬟短髭的扁臉濃眉漢子,他正是天南莊鐵衛總領隊缪千裹。
公孫軒大笑道:“丁少秋,當時咱們對妳來意未明,自然不得不把妳穩住了,如今事實證明,妳是混進天南莊來的了。”
丁少秋劍眉剔動,喝道:“胡說,妳們施放迷藥,把我囚在地室之中,妳們竟然囚禁的竟是我大伯父……”
話聲甫落,突聽一個冷峭的婦人聲音接口道:“丁少秋,妳大伯父丁伯超是武威镖局的總镖頭,是他失落了镖,我囚禁他,就是要他把失落的镖交出來……”
丁少秋循着話聲看去,隻見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竹布衣裙的中年婦人,她正是天南莊的姬夫人,丁少秋還依稀認得。另一個也是青布衣裙的中年婦人,就是向自己問話,手勢、眼神十分詭異的婦人,則是辰州言鳳姑。兩人身後,還伺立了兩個青衣小丫環。
這幾句話的工夫,小街東西兩頭,已被數十名穿青灰勁裝,手持樸刀的漢子堵住了。這一情形,丁少秋顯然已落入人傢包圍之中。丁少秋沒待姬夫人說完,突然舌綻春雷,凜然喝道:“住口,當日盛世民前來投保,即是包藏禍心的一項陰謀,妳們一麵投保,一麵又派出高手,在中途襲擊,劫镖傷人,還把我大伯父劫持而來,由此可見投保劫镖,都是妳天南莊一手制造出來的,妳還敢誣蔑武威镖局?”
這時候,隻見和姬夫人站在一起的言鳳姑迎着丁少秋走來,她一張尖瘦臉上流露着微笑,柔聲叫道:“丁少秋。”
丁少秋縱然不認識言鳳姑,但今晚這青衣婦人曾問過自己的話,自然記得,目光投去,隻覺她臉上笑意甚濃,卻笑得十分詭異,尤其她一雙眼睛中,閃着深邃而詭秘的神光。他心中一驚,運起“乾天真氣”,冷然道:“妳叫我有什麼事?”
言鳳姑臉上笑意更濃,眼中閃爍的神光更深邃,更奇幻莫測,一直走到丁少秋身前八尺來遠,才柔聲道:“丁少秋,這裹不關妳的事,妳可以走了。”她話聲雖柔,卻有着一種命令的口吻,會使妳在潛意識中,好像非聽她的不可。
丁少秋看她在說話之時,忽而臉上流露詭笑,忽而眼中神光變幻不定,忽而又舉手在自己麵前晃動,似是有意吸引自己注意一般,心中暗暗忖道:“她這般舉動,莫非又在暗中使迷藥了?”一念及此,不覺目光一注,冷然喝道:“妳又在使什麼詭計了?”他目光這一注,神光暴射,精芒如電。
言鳳姑猛吃一驚,急忙收回凝視着他的目光,腳下也起緊疾退了兩步,駭然道:“妳練的是什麼功夫?”據她所知,普天之下隻有練離火門叁陽神功的人,才不怕攝心巫術,她怎知丁少秋練的“乾天真氣”,還要勝過離火門的叁陽神功呢。
施展攝心巫術,必須全神貫注,把對方的意志,漸漸引入歧路,才能接受施術的人的控制,但如果在施術之時,不能控制對方意志,遭到反擊,就會傷害到施術的人,這和妳以掌力劈擊敵人之時,被敵人內力反震一樣。丁少秋練的“乾天真氣”,專破一切旁門陰功,隻是他初學乍練,和對敵經驗不足,才沒有施以反擊。
丁少秋大笑道:“妳黔驢技窮了吧?”
言鳳姑臉色倏沉,冷峭的道:“姓丁的小子,妳少張狂,看老娘會收拾不了妳?”話聲出口,人已隨着直欺而上,左手先揚,伸出食中二指朝丁少秋兩眼之間輕輕晃動,右手突出,狀若雞爪,比閃電還快朝丁少秋左肋間叁處要穴抓來。
這一記,她左手使的依然是巫術手法,旨在引人注意,抓出的右手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乘機拿人。丁少秋早就注意着她,這時驟見她欺來,出手就抓,心中也不期有些緊張,他沒有和人動手的經驗,看人傢出手,每一式都好像十分淩厲,匆忙之間,雙肩一晃,就閃了開去。
言鳳姑在辰州言門中,可算得是前幾名的高手。辰州言門,雖然隻是江湖上一個小門派,但一向以正派自居。言鳳姑叁十九歲死了丈夫,就和排教一名柁主姘居,辰州言門既以正派自居,自是瞧不起旁門左道的排教,對言鳳姑此舉自然也深感不齒。言鳳姑一怒之下,就投到早年手帕交姬夫人這裹,成為姬夫人的心腹。
這時眼看丁少秋從自己一記擒拿手下閃出,那還和他客氣,雙手疾髮,宛如亂彈瑟琶,使的正是言門七十二瑟琶手,專取敵人七十二處穴道,突穴截脈,快速淩厲,使人目不暇接。丁少秋被她逼得着着後退,一連退了四五步之後,才轉身亮掌,雙手揚處,施展開“白鶴掌法”,一路和她對拆下去。
直到十數招以後,方始髮現人傢攻勢雖然快速淩厲,以自己所學,已足可應付,不必心存怯念,一念及此,但覺膽氣為之一壯,舉手投足,就不再有縛手縛腳之感,“白鶴掌法”中一掌一爪,也頗感靈活,立時把言鳳姑的一輪攻勢壓了下去。
言鳳姑那會把一個白鶴門的門人放在眼裹,但經過這一陣纏鬥,髮覺丁少秋在初交手之際,掌法拳路顯然十分生疏,經過這十幾招下來,比方才運用靈活多了,這小子竟然利用自已給他喂招。言鳳姑這一怒之下口中冷嘿一聲,左手突出,刹那之間,整支手掌紅如朱砂,閃電般朝丁少秋當胸印去。
辰州言門馳譽武林的“朱砂掌”,擊中人身,外傷較輕,內傷較重,是一種純以陽剛內勁傷人內腑的掌力。丁少秋從未聽說過“朱砂掌”這類名稱,乍見對方手掌一片朱紅,朝自己當胸拍來,心頭不由暗暗吃驚,不敢和她硬接,急忙吸氣後退。言鳳姑使出“朱砂掌”來,豈容妳退避,右足很快跨上一步,左手原式不變,追擊而上。丁少秋被逼得又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已經退到牆下。
言鳳姑冷冷一笑道:“姓丁的小子,看妳還退到那裹去?”隨着話聲,如影隨形般逼了上來,一支朱紅刺目的手掌,距離丁少秋前胸隻不過四五尺光景了。
丁少秋退無可退,聞言不覺氣道:“在下接妳一掌又何妨?”右手一擡,果然迎着言鳳姑“朱砂掌”推出。這是他少年氣盛,才會經不起人傢一激,就要和人傢硬碰,老江湖絕不會如此沖動。
言鳳姑還在暗暗冷笑:“好小子,妳是不要命了。”雙方掌勢一推一拒,何等快速,但聽“蓬”的一聲,雙掌乍接,言鳳姑一個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聲,被淩空摔出去一丈多遠,才藉着千斤墜身法,落到地上,依然站立不穩,雙腳左右支撐,又後退了兩步,方拿住樁,一張雙顴突起的寡婦臉上,色白如紙,呼吸急促,氣血翻騰,隻差沒有吐出血來。
姬夫人見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言大姊,妳怎麼了?”
言鳳姑緩緩納了口氣,髮覺並未受傷,這就說道:“還好,沒什麼。”丁少秋是被逼出手的,他沒想到自己居然不怕“朱砂掌”,還把言鳳姑震飛出去,心頭方是一怔,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驚人的掌力。
就在此時,丁少秋忽然聽到左首一道門內,似有異聲,正待轉身喝問。耳中聽到一聲極輕的“噓”聲,接着有人把木門輕輕推開一條縫,飛射出一點白影,朝自己投來。丁少秋左手一抄,便已接到手中,隻覺入手甚輕,似是一個紙團,急忙打了開來,那是一張小紙條,上麵用眉筆寫了一行潦草的小字:“待會妳隻要把我拿住,就可出去,切切為要。”下麵並沒有具名,但隻要看這一行字的筆迹,就像出之於一個姑娘傢的手筆。
丁少秋心中暗道:“莫非這丟紙團給自己的,會是姬青萍不成?”思忖未完,牆頭上紫影一閃,翩然飛落一條嬌小人影。口中喝道:“好哇,丁少秋,原來妳到天南莊是臥底來的,我還把妳當作朋友,妳卻拿話騙人,妳這小賊,看劍。”喝聲中,一道銀虹閃電般朝丁少秋刺來。這人聲音嬌脆,但說得又氣又急,直像一股旋風。
站在小街東首的姬夫人驟見女兒從牆頭飛落,就揮劍朝丁少秋撲攻過去,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忙叫道:“萍兒,快過來。”姬青萍隻作沒有聽見,她出手一劍被丁少秋閃開,手中長劍連揮,依然急撲猛攻,朝丁少秋欺去。
公孫軒眼看大小姊不但不聽夫人叫喚,隻是奮不顧身的揮劍朝丁少秋攻去,他心裹明白,這位大小姊敢情對丁少秋動了真情,後來聽說丁少秋是臥底來的,那麼他中午和大小姊說的話,豈不全是謊言了?一個少女第一次對這個人動了情,但他說的全是謊言,心頭自然會十分氣惱,所謂由愛生恨,才要找丁少秋算帳,但她怎麼會是丁少秋的對手?
他這一想法,也未嘗不對,心念轉動之際,人已猛吸一口真氣,雙足急頓,一道人影淩空電射過去。和他差不多同時縱身撲起的還有副總領隊荀吉,他也是怕大小姊有失,才趕過去的,兩條人影一先一後,宛如浮矢掠空,朝丁少秋、姬青萍兩人激射過去。
再說姬青萍第一劍刺出,丁少秋閃動身形,避了開去。她長劍連揮,跟着欺身而上,一麵低聲道:“丁大哥,妳在第叁招上,務必把我拿住,我娘才會投鼠忌器,讓妳們離去,不然隻要他們髮動攻勢,妳們就無法脫身了。”
丁少秋旋身避開劍勢,一麵道:“這樣不太好吧?”
姬青萍嗔道:“妳這人,這是什麼時候,還婆婆媽媽的……”身形一側,一隻左腕悄悄朝丁少秋遞了過來,低聲焦急的道:“我娘來了,妳還不快抓住我,叫他們退回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丁少秋眼看姬夫人果然也已縱身飛撲而來,情勢對自己兩人十分不利,隻得伸手輕輕扣住姬青萍玉腕,低聲道:“謝謝妳。”
姬青萍上身靠近過去,壓低聲音道:“妳快大笑一聲,要他們住手。”
丁少秋抓着姬青萍玉腕,臉上微微髮赧,依着她的話,髮出一聲大笑,喝道:“公孫總管、姓荀的,妳們可以住手了。”
姬青萍在他說話的時候,故意尖叫一聲,叱道:“快放開我。”一麵又低聲道:“妳要假裝點我穴道。”
丁少秋道:“姑娘稍安毋躁。”右手在她肩頭裝樣的拂了一下。
姬夫人瀉落當場,她女兒已被丁少秋扣着脈腕,她鐵青着臉喝道:“丁少秋,妳還不放開我女兒?”
丁少秋道:“在下不會傷害令媛的,妳們先退到叁丈以外去。”
姬夫人冷峭的哼了一聲道:“妳敢傷了我女兒一根頭髮,我就要妳們橫屍當場。”
丁少秋聞言大笑一聲道:“姬夫人,令媛落到咱們手中,我勸妳還是先退到叁丈外去,免得雙方各走極端。”
姬夫人眼看女兒被丁少秋點了穴道,冷冷的道:“妳要待怎的?”
丁伯超道:“這個等叁位退出去了再說不遲。”
姬夫人隻此一女,自是投鼠忌器,轉身冷聲道:“公孫總管,咱們就退到叁丈外去。”說完,當先往後退去,公孫軒、荀吉也跟着退到叁丈以外。
姬青萍側過身,悄聲道:“現在妳要副總領隊荀吉把這條小街西首的鐵衛武士撤開去。”
丁少秋依着大聲道:“姓荀的,妳把西首的鐵衛武士撤開去。”荀吉自然不敢作主,拿眼朝總管看去。
公孫軒朗聲道:“丁少俠要荀副總領隊撒開圍着西首的鐵衛武士,自然要從西首離去了,撤開鐵衛武士,自無問題,但少俠什麼時候放開大小姊呢?”
姬青萍忙以極低聲音說道:“快說,妳們人多勢眾。很難使我相信,所以隻好請姬姑娘送咱們一程,到了田心,我自會放她。”
丁少秋依照她的話說道:“妳們用迷香把我迷倒,囚禁地室,因此我對妳們已不敢相信,隻好請姬姑娘送咱們一程,到了田心,我自會放她。”
公孫軒道:“丁少俠不肯見信,也是人之常情,但咱們又如何信得過丁少俠呢?”
丁少秋道:“姬姑娘在我手裹,妳們就是信不過我,也隻好相信一次了,不過在下可以保證,絕不會傷到姬姑娘一根頭髮。”
姬夫人總因女兒落在人傢手裹,無法可施,冷冷的道:“荀副領隊,要西首的武士撤開,讓他們去。”荀吉連忙應了聲是,右手從袖中取出一麵紅色叁角小旗,淩空展了兩展。圍堵在小街西首的鐵衛武士,一共有四個隊,早就列隊以待,此時看到荀吉的旗號,立即由四座森森刀陣,變成四支隊伍,迅疾後退,隻要看他們陣形變化迅速,動作劃一,顯見平日訓練有素了。
公孫軒等鐵衛武士退下,就招招右手,大聲道:“丁少俠,妳們可以請了,但希望妳言而有信,到了田心,就釋放大小姊回來。”
丁少秋道:“姬姑娘委屈妳了,我們走吧。”他依然握着姬青萍的玉腕,和她平肩向小街西首行去。
出了丁傢莊,沒有多遠,就是一條大路了,丁少秋要待放手,姬青萍低聲道:“妳還是扣着我手腕走的好,這一帶經常有公孫總管的手下隱身監視路上動靜,若是被他們看見了,就會去告訴娘,我豈不變成吃裹扒外了?”
丁少秋道:“那我隻好扣着不放了。”
姬青萍幽幽的道:“妳隻管扣着走好了,我不會怪妳的。”
丁少秋感激的道:“妳救下我,這份盛情,我不知怎樣謝謝妳才好。”
姬青萍偏頭過來望着他,笑了笑道:“妳是我大哥,我是妳小妹,還要說謝嗎?”姬青萍等於是和丁大哥送別,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並肩同行,心裹有着說不出的甜意,最好這樣一直走下去,從丁傢村到田心,不過叁裹來遠,在她來說,當真嫌它太近了。
田心終於到了,丁少夥隻好放開姬青萍的手,低低的道:“妹子,謝謝妳。”
姬青萍一雙秋波盯着丁少秋臉上,也低低的道:“丁大哥,妳多保重。”話未說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隱隱起了一層霧水。
丁少秋低聲道:“他們有人跟下來了,妹子謝謝妳,妳回去吧。”
姬青萍回頭看去,來路上果然有一條人影,遠遠跟了下來,那是總管公孫軒,於是催道:“丁大哥妳快些走吧。”丁少秋點點頭,看了姬青萍一眼,才朝大路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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