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為霖負着手,背影隻留一片孤傲卓絕的剪影,仿佛強橫地宣告着他的不肯妥協。谷靖書便又不得不被他這樣的氣勢壓得再次戰戰兢兢起來,幾乎便要哭了出來,竭力忍着方能開口道:“前輩……那些前塵……前塵往事,不是都已經煙消雲散了?谷……我、我……叔叔的大哥也已經不在……”
他心裹將谷雲起認定為親叔叔,但要突然改口叫一個從未謀麵甚至早已去世的人為父親,總是既唐突又冒昧,因此說不出來。那甘為霖果是不喜歡他過於軟弱的態度,一聽那泫然慾泣的聲音便霍地轉身過來,眉宇間怅然化作薄怒,幾乎就要朝谷靖書喝斥下來。
但谷靖書擡着頭並未躲避,他目光一怔,籠在這氣質形象太過不合記憶中那人的青年身上,忽然明白了什麼,自嘲地笑歎了一聲,道:“不錯,他已經不在了。”
“所以……”
“我既然說過不再理會他谷傢的事,卻何必一定要妳……做出他的樣子來!”
甘為霖笑得頗為慘然,連他原本陰鬱怨憎的神色也因這黯淡而削弱了不少,谷靖書這才覺得,他的樣子原來並不可怕。那刀刻斧削般鋒利的線條輪廓一旦柔化,倒有些纖細文弱之氣,正如一介書生。
谷靖書心知他情緒變化總是過於激烈,那對身心修養都極其有損,他身為大夫,不至於不知道個中厲害,卻還是那樣苛責地對待自己,可見內裹驅動着他情緒的力量如何強大。而這情緒變動,現在瞧來竟和那谷雁回有着莫大關係,谷靖書雖沒有將谷雁回叫做父親,卻已然“父債子還”,代谷雁回為他感到愧疚了,為着減輕他的自責歉疚之意,忙道:“前輩教訓的極是,靖書七尺男兒,本不該自甘人下,膽怯懦弱。”
甘為霖又搖了搖頭,低沉地道:“將妳養大的並不是我,我沒有資格來管教妳。”
谷靖書道:“前輩卻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有的是資格。”
甘為霖呆怔了好一陣,才偏過頭去,笑得淒涼,道:“我或許救了妳的命,卻是殺了妳的母親。妳還要感激我這個”殺母仇人‘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谷靖書心頭再次大震。他站在甘為霖麵前,本來已用了足夠的決心與勇氣自立自強了,此刻被甘為霖這句話如鐵錘砸下,直是眼冒金星,腿腳髮軟,一時連怎麼呼吸也忘了地說不出話來。
南宮珏反應極快地攙住他腰身,同時一皺眉,向甘為霖怒喝道:“妳說的可是真的?”
甘為霖對他向來漠然,看也沒看他一眼,隻道:“天門禍亂,她胎氣大動,又耗空氣力無法生產。那本不算什麼難題,我便剖開她的肚子,將妳取了出來。”
南宮珏一怔,不由看向懷中谷靖書的臉色。就以他的知識經驗來判斷,確實是不知道這到底該感謝甘為霖救了谷靖書,還是該為谷靖書同仇敵忾,譴責他竟以如此殘忍的手法殺害了谷靖書的母親。
谷靖書倒抽着氣,寧願自己此刻暈過去了,也並不想聽說如此血淋淋的事實。
他原來並非是棺材生子,卻是……以母親之命換來的自己一命。
比起自己一人的悲慘,竟還要迭加上另一個血緣至親的性命,他那顆本來就沒有經受過多少殘酷歷練的心,一時之間又如何接受得了!
他幾乎就要倒下,但被南宮珏死死托着腰背,終於是沒有倒。
隻是說話口氣已變成了夢遊般的茫然:“這……不能怪……前輩……是我…
…是我的……“我的錯?十月懷胎,他呆在母親腹中,可哪有什麼意識。要說錯,那該當是襲擊天門那些人的錯。然而那些人的作為,但以一”錯“字已不足形容。
前塵湮沒良久,他甚至不知從何處才能找到一絲過去的影子。留在他眼前的隻有頹敗的建築,繁蕪的山野。
那麼多人化身白骨,他要恨這些白骨,可也拿它們無可奈何呀!
而這樣深重的仇恨,谷雲起卻一直背負着,他活得有多痛苦?
甘為霖又開口了,語聲冷得如同剛穿過一座冰窟。
“隻是將妳取出來,以我的技藝,又怎會致她死地?”
谷靖書淚眼朦胧中,隻覺這位神醫側過去的半邊麵頰鐵一般地冷硬起來,漠然地拒絕着他人的分擔或推托,吐詞清晰地道:“但她生下孩子,卻想不出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孩子長大成人。那些人知道她懷着身孕,若給看出端倪,即使藏得再好,又或是真能平安送走,隻怕仍無法擺脫有心人的追殺。”
不止谷靖書,連在後麵聽得直有些冷汗涔涔的南宮玮兩人,到此刻又不由懸起了一顆心。
那她──他是怎樣將谷靖書帶出山,甚至令他平安長大的?
甘為霖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仿佛隻是自敘往事,隻是聲音不免激越,情緒更是大起波瀾,道:“我在她肚腹重塞入東西,以羊腸線縫合,好讓她看起來仍是未及生產的模樣,絕了一些人追殺谷氏後代之隱患,才能夠真正令那孩子擺脫一切危機,不再受到牽連。”
南宮珏眼睛已經瞪到滾圓,以他的腦袋瓜,想要弄清楚這當中的復雜問題,想必是很難了。但他摸着谷靖書手心裹濕作一汪兒冷汗,忽然似覺有必要為谷靖書伸張一些“正義”。
他大聲道:“靖書的娘親並不是生他而死的,是不是?”
他雖則有些傻,卻很敏銳地清楚谷靖書是在為什麼忐忑不安,臉色蒼白。
隻是他這樣問,回答的卻是谷靖書自己,一搖首,一行淚,一聲痛哭。
“非生我而死,卻仍是為我而去……我、我……”
我要以什麼麵目,才得見那二十多年前便葬身此處的,雖未謀麵,猶恩深似海的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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