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血,是那些镖師的。
他們武功平平,更談不上有什麼名氣,但直到最後一個趟子手倒在血泊裡,也沒有一個人逃跑。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已是這裡最後的屏障。這些最多不過隻有二兩七錢月例銀子的普通漢子,就在這數丈方圓之地,做了一個男兒應該做的一切。
敵人並不是沒有付出代價,幾個黑衣人倒在這些镖師中間,凸出的雙眼充滿了驚訝,仿佛不相信自己會死在這些粗手笨腳的镖師刀下。
鷹橫天的人馬,原來回了客棧。
他們回來的時候,想必門口的屠殺已經結束,第二場惡戦,發生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追撃進來的捕快衙役都是鷹橫天精挑細選出的好手,整個孔雀郡的精英。
他們的屍體還未冷透,血也仍在流淌。在這易守難攻的樓梯狹道,足足倒下了二十多人。
向上去的人,已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雲盼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站在樓梯的底端,並沒有跟着聶陽和慕容極上去,而是怔怔地盯着四週橫七豎八的屍身,呆立在原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聶陽的手握的很緊,離二樓每近一歩,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抽緊一分。
他的嘴裡全是苦水,苦的發澀,苦的連舌頭都已麻木。
這裡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大意。豐州的安全,隻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真正的亡命之徒,和那幕後操縱全局的人,甚至是邢碎影,又有哪個真會認為在清風煙雨樓的地頭不可動手的?
他已經很疲倦,疲倦到隨時可能倒下,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要回到從前,回到自己修煉幽冥九轉功的那一刻,回到自己踏進浩然镖局的那一刻,回到自己向姑父學藝的那一刻,回到所有的悲劇都沒有發生過的那一刻……
可惜那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隻有向上走,像被鞭子抽着的驢子,沉重而緩慢的邁上被屍體淹沒的樓梯。
二樓有什麼?會不會是董傢姐妹和田芊芊的屍體?
樓梯很短,不管再怎麼慢,也終有上到頂的一刻。
轉過拐角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整條長廊。
長廊上隻有一具屍體,一具站在董詩詩房門外,雙手成爪,仿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想要捏碎敵人咽喉的屍體。屍體的臉已經紫黑,五官扭曲而變形,烏黑的血絲還殘留在他的七竅之外。
他穿着玄色官衣,腰帶上還係着北嚴侯所賜、六州通行無阻的腰牌。
如果不是這些,已經沒人能夠認出這就是名震中北六州公門的鷹橫天。
聶陽的心頭登時一陣冰涼。鷹橫天的武功比起慕容極也不遜色太多,是六扇門中一等一的好手,生平追捕重犯無數,應付毒藥暗器自然也是行傢。
可連他,也這樣死在了董詩詩的門口。
那董詩詩呢?
聶陽用劍鞘小心的把鷹橫天的屍身架到一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劍柄頂向屋門。
屋門是闩住的!
聶陽的雙眼頓時一亮,拔劍挑開了門闩。
屋內沒有人,至少,沒有一個活人。
朝向後巷的窗戶大開,屋內的陳設淩亂不堪,桌椅都翻倒在地,屏風被劈成了兩半,更加觸目驚心的,是散落在床邊的幾塊衣衫碎片。
屋內倒着兩個男人,一個雙手捂着自己的喉嚨,一個雙手還抓着分開的衣襟。
他們都倒在床邊,屍體還未完全僵硬。
“是逆鱗。”
慕容極撿起了床邊掉落的一個龍鱗一般的精巧暗器,沉聲道,“看來這兩人是被田姑娘用美色所惑,伺機用逆鱗取了他們性命。”
聶陽嘆了口氣,腦中已經能想象出田芊芊和董傢姐妹躲在這房間中的情形,麵對着孔武有力的兩個黑衣男人,田芊芊故意示弱,糾纏至衣衫淩亂,兩人色慾熏心之時,靠暗器保住叁人安全。
多半叁人不知門外情況如何,不得不從窗口逃出。
他走到窗邊向下看去,果然巷子中央還留着一隻小巧的繡鞋。但除了這隻鞋子,陰暗肮臟的後巷內再也看不到別的值得注目之物。
慕容極看着屋中兩具死屍,緩緩道:“這兩人麵生得很,看起來武功也並不太高,能殺掉鷹大人的,絕不會是他們。”
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就是這次襲撃的真兇完好無損的離開了,是去追蹤逃走的叁個女子,還是重新隱藏回了暗處,沒有人知道。
客棧裡的人到並沒有全死,小二、老闆和幾傢零散住店的客人都不知不覺被人點昏,丟到了門外。但在他們身上,也根本問不出什麼。
用最短的時間把剩下的所有地方仔細觀察了一遍之後,他們離開了鴻禧客棧。
當衙役捕快們驚慌失措的麵對着鷹橫天屍體上的那塊腰牌的時候,聶陽和雲盼情已經坐在了孔雀郡中如意樓一處據點之中。
那是一傢很小的酒鋪,紅鼻頭的老闆終年難醒似的趴在櫃上打鼾,屋內充滿了淡淡的酒香。
“兩位總镖頭、董傢姐妹、田芊芊、綠兒的大致模樣我已經分發給了我們的屬下,一有消息,便會回報。”
慕容極略顯疲態的進門,說完後從腰間摸出了一樣銀光閃閃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邱明揚床邊碰到的雜物下,我們的人找到了這個。”
那銀光閃閃的飾物,是一朵巧奪天工的精鑄芙蓉,葉脈清晰瓣絡分明,雖不是什麼極為珍貴的重寶,也稱得上價值不菲。
但令慕容極麵色沉重的並不是這朵銀芙蓉的價值,而是它所代錶的意義。
如意樓許諾之事,俱會竭盡全力不負所托,一事之中,這朵小小的銀芙蓉便是許約所用信物,最終如意之時,付出代價之後,銀芙蓉便會收回。
慕容極一字一句道:“想必你們已經看出,他們的目的。”
無辜的客人和店傢都平安無事,並無殺人滅口的舉動,從這點上看,倒確實是模仿了如意樓的作風。遺下的銀芙蓉也落在極不起眼的位置,作為嫁禍,蒙蔽大多數人都已足夠。
如果慕容極沒能把這銀芙蓉找到帶走,江湖的糊塗帳上,便又會多出一筆。
“江南大亂之時,他們已經無數次的用過這等手段,”
慕容極沉吟道,“沒想到數年過去,他們還是如此行事。”
聶陽道:“你是說,天道?”
慕容極顯然不願說出沒有把握的結論,隻是答道:“我隻是猜測而已,豐州境內還敢做如此事情的勢力,並不太多。”
雲盼情的臉色變了變,但沒有開口,她想必也覺得,這件事對於清風煙雨樓的名聲,無疑也是一個不小的汙點。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片刻的沉默後,雲盼情自語般問道。這個他們,自然指的是天道。
慕容極看了聶陽一眼,緩緩道:“我想,天道的目標,恐怕並不是幽冥九歌。他們暗中推波助瀾,幫咱們和摧花盟火拼,為的,恐怕是那六百萬兩稅銀,和摧花盟所遺下的財產寶藏。孫絕凡前輩是風樓主的師妹,天道自然不會對她放心,經此一役,逐影幾乎可以說是名存實亡,再無任何威脅。如果我所料不差,天道從最初起,便已經盯上了咱們這漏洞百出的復仇計劃。天道野心之路上最大的障礙,首當其衝便是清風煙雨樓、隱龍山莊和如意樓,這次他們冒險在豐州境內做出如此大事,恐怕還隻是個開始而已。”
慕容極長長地出了口氣,躊躇道:“聶兄,此事現在已瓜葛甚廣,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私事了,不如……我們幫你救人之後,報仇一事你就交由我們處理,你帶着董傢姐妹他們,回去把浩然镖局好好地重整旗鼓吧。”
聶陽端起酒盃,慢慢地喝下。那是烈酒,也是劣酒,一盃下去,便如一道火線直墜入腹。
他想了很久,才很慢很慢的說道:“我師父曾說過,天道與如意樓的恩怨,便是與狼魂的恩怨。”
他又倒了一盃,喝下去,繼續道,“更何況,刑碎影現下就在天道之中。即使你們要收手,我也不會就此作罷。”
雲盼情在一旁看着聶陽泛起了血絲的雙眼,裡麵透着陰澀濃厚的殺氣,這個一直背負着仇恨擔子的少年,終究還是逐漸變成了一把帶煞的利刃。
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突然菈住了聶陽的衣袖,“聶大哥,找人有慕容極他們幫忙,你大可放心。謝志渺多半把月兒姐姐帶去了清風煙雨樓,你……願意跟我去找他們麼?”
“找他們?”
聶陽的眼中已經有了一些酒意,不善飲酒的人,往往醉的很快,“為什麼要去找他們?月兒……月兒在那裡,總比跟着我要安全得多。”
他愣愣的看着雲盼情,突然笑了笑,“你也走吧……回你師父身邊去吧。跟在我身邊的人,是永遠不會安寧的……”
慕容極皺眉奪過聶陽的酒盃,道:“聶兄,你現在應該吃些東西,然後好好地睡一覺。先不要想其他的了。也許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他們的消息了。”
“是啊……”
聶陽揉了揉額角,苦笑着說道,“我現在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我的確該吃些東西,好好地睡一覺了。”
他很想衝出去找董詩詩他們,衝出去找天道的人拼個你死我活,酒讓他的血都變得沸騰起來。但他還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必須休息。
不僅為了他自己,也為了那些等着他去救的人。
他如果現在去盲目的尋找,他恐怕隻有死。而死人,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他不知道自己往嘴裡塞了些什麼東西,他塞一口飯菜、喝一大口酒,然後慢慢地咀嚼,艱澀咽下去。如是重復,直到他的肚中再也塞不下多餘的東西。
接着他便睡下,穿着從死人身上剝下的衣服,抱着從死人身上拔出的劍,躺在棺材一樣堅硬的闆床上,強迫自己像死人一樣睡去。
他睡得並不踏實,從睡着開始,他便不停地做夢。最初的幾個夢不過是零散的碎片,在他腦海中飛舞出令人憎惡的痕迹。
紅色的鮮血,白皙的肌膚,扭動的裸軀,淫邪的男人,絕望的母親,驚恐的妹妹,無邊的黑……
閃動的碎片消失後,出現的是聶清漪憔悴蒼白的臉,充滿仇恨的雙眸死死地盯着他,像兩把利劍想要把他刺穿。
然後他見到了董詩詩。她看着他,有些大小姐脾氣的撅着嘴,菈着董清清的手,清清還是一副羞澀模樣,臉幾乎埋進了一邊的田芊芊懷裡。田芊芊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用手摸着自己的臉頰,似笑非笑的斜瞥着他。
接着柳婷出現了,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靜靜的離去。
他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像夢境中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屬於他自己。
突然劍光一閃,一截劍尖從田芊芊豐滿的酥胸中央刺了出來。她還沒來得及倒下,那把劍又是一閃,洞穿了董清清的咽喉。董詩詩尖叫着向他跑過來,而那把劍遠比她更快,那森寒的劍光秋風般吹過,她張了張嘴,像是要喊夫君的名字,卻還沒喊出來,一顆頭顱便掉在了地上。
聶陽看着那把劍,那把劍的主人的手上,還提着柳婷睜着雙目的頭。他憤怒的看向那個人的臉,之後,就看到滿目妒恨的聶月兒,瘋了一樣的盯着他,接着,一劍刺了過來……
眼前的世界被這一劍刺的粉碎,碎裂紛飛的畫卷後,出現的是一座小小的花園。
花園裡沒有什麼人打理過的樣子,野草和灌木四處都是,但花圃的中央還種着一些他叫不出來名字的小花,迎風搖曳。
這花園談不上有什麼好看,但處在其中的聶陽卻由心底感到一陣熟悉的心安。
剛才那恐怖的畫麵讓他出了很多汗,他想擦一擦,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心裡沒來由的焦躁起來,那是一種他十分熟悉的無力感,仿佛可以無盡的向前追溯:無法戦勝的邢碎影、下不了手的夏浩、背負着仇恨在江湖漂泊的無措、師父的死、姑姑無處宣泄的恨、沒有盡頭的苦練、在眼前死去的養父母……一直到……一直到第一次感到無力的那一刻——在不經意間知道他隻是養子的時候。
有人會來安慰自己的吧,他能感覺到,這花園裡還有一個人,一個曾經和他一次次在這花園見麵的人,一個約定好以後會成為他妻子,照顧他一生的人……
柔軟的汗巾貼上了他的額頭,這一次的夢境,終於比那一次更加清晰,他用力的睜大眼睛,看着逆光下出現的柔美女孩,帶着恬靜溫柔的笑容注視着他,認真而仔細的替他擦去了額頭的汗水。她憐惜的看着他,用婉轉低柔的聲音輕輕的說:“阿陽,你又做噩夢了麼。早知道,那些事情我就不告訴你了。”
她的語氣顯得很後悔,也很心疼,既有着姐姐一樣的感覺,又有着一種即使在年幼的孩子之間也會產生的微妙情愫。
什麼事?你告訴過我什麼事?聶陽想要開口,但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眼前的場景就像是從他腦海深處被風浪卷出的破片,他隻能看到,卻無法觸及。
“忘了我說過的事吧,阿陽,也許……這些事情你到長大才知道,對你會更好。聽姐姐的話,好麼?”
這是聶陽夢境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殘缺的碎片再次被掩埋在屬於幼年的潭淵深處,留下了一片無邊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醒來的時候,門外的陽光已經亮的刺眼。他起身想要下床,才發現床邊還趴着一個人。
雲盼情就那麼趴在他的床邊睡着,手上還握着一條柔軟的汗巾,聶陽迷蒙的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仿佛上麵還留着那汗巾的殘香。
感覺到了身邊的響動,雲盼情眨了眨眼,不甘不願的咕哝了一聲什麼,揉着眼睛坐了起來,“聶大哥,你終於醒了啊。我還以為你打算和陳抟一較高下呢。”
聶陽看着雲盼情惺忪的睡顔,突然說道:“答應我一件事。等我找到他們,你就帶我去見南宮盼。”
雲盼情楞了一下,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件事,“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聶陽揉了揉額頭,隻是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而已。”
雲盼情也沒多追問,點了點頭,“好,反正你也要去見見月兒姐姐的,索性就順道一起吧。”
月兒……一想到妹妹,聶陽不禁又想起了那個怪異的夢,殺氣騰騰的月兒殺掉了和他有過情緣的所有女人,那妒恨的眼神,在夢中顯得那麼真切。
不論如何,和月兒之間的事情,也真的該做個決定了。聶陽嘆了口氣,長久以來的感情已經讓他無法分辨那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若說讓他娶自己妹妹為妻,他心裡總是隱隱的覺得不妥,但若是想到月兒嫁給別人,心頭又會忍不住一陣抽痛。
當仇恨被刻意的收藏起來的時候,紛亂的思緒就輕易地佔據了聶陽的腦海。
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任何和仇恨有關的事情,因為他還想休息一會兒。
隻可惜,門外的慕容極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象征性的敲了敲門,便匆匆走了進來。
聶陽強打精神問道:“怎樣?慕容兄打探到什麼了麼?”
慕容極麵色凝重,坐在桌邊喝了盃茶,才緩緩道:“找到了兩個,卻都已不是活人……”
聶陽心中頓時一顫,追問道:“是誰?”
慕容極沉聲道:“其中一個是許鵬手下頗為親近的副镖頭,另一個……”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道,“看週圍留下的衣物飾品,八成是綠兒。”
聶陽心中一痛,啪的一聲,竟把手裡剛剛端起的茶盃捏得粉碎,“衣物飾品?”
慕容極看了看聶陽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兩具屍體的頭顱都被人割去,副镖頭的身份也是從他脫下的褲腰上繡着的名字確認的。那女子死前曾遭多次淩辱,那副镖頭應該脫不了乾係。”
“割頭……難道摧花無影吳延也已經來了麼。”
想到至今還生死未蔔的史夫人所遭遇的慘事,聶陽心中便憤懑無比。
“也不是沒有可能,吳延很可能靠邢碎影的接引入了天道……那裡還留下一個奇怪的線索,方舵主覺得可能又是陷害我們的手段。”
“陷害?”
慕容極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條白絹,上麵歪歪扭扭的寫着一個草頭,草頭的第叁筆仿佛用力過度,一路拖出很遠。
“這是從綠兒的屍身背後的地上發現的血書,乍一看像是她是知道在劫難逃,從……那裡的傷口沾了些血,留下了指認兇手的線索。便是這一個草頭。”
聶陽思忖片刻,緩緩道:“慕容的慕字起筆,便是草頭。”
慕容極嘆了口氣,道:“不錯。所以方舵主才會擔心可能是天道在謀劃一件大事。”
聶陽沉吟半晌,突道:“當時你們看到這草頭,覺得是兇手刻意留下的可能有多大?”
慕容極謹慎答道:“如果是兇手栽贓陷害,那此人做事一定極其小心謹慎,幾乎沒有作僞的痕迹,因此最初我們都隻能認定這確實是綠兒死前留下的信息。”
聶陽麵色沉重的站起來,神情依然有些疲憊,但雙目已經變得亮了許多,“慕容兄,帶我去看看那兩具屍體。想必,你們沒有把它交給官府吧?”
慕容極點頭道:“此刻附近叁郡七府十二縣的官差,全都在全力調查鷹大人的案子,送去官府,也沒有任何意義。”
聶陽嘆了口氣,淡淡道:“好,我們走。”
雲盼情有些擔心的問道:“聶大哥,你不吃些東西麼?”
聶陽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道:“咱們還是去看完再回來吃得好。”
他果然說對了。
如果雲盼情剛吃過東西,現在恐怕已經全部吐了出來。
她隻看了一眼,就飛奔到了門外,角落裡立刻傳來她乾嘔的聲音。接二連叁的事情,終於讓這看似堅強的小姑娘,漸漸顯露出了脆弱的一麵。
聶陽忍住了胸中翻騰的惡心,上前兩歩,開始端詳着麵前血肉模糊的兩具屍體。
裡麵原本站着的兩人看到慕容極,立刻過來躬身行禮,道:“公子,這兩具屍體已仔細檢查過了。”
慕容極讚許的點了點頭,道:“說。”
“兩具屍體雖然死狀相似,但致死原因並不相同。男屍死前已被重手法震斷了心脈,那掌力極為陰柔,不過功力火候不足,死後還是漸漸顯出了掌印。另外葛先生從血中藥性觀察,這個男人生前應該是所中奇門毒藥發作,才會狂性大發,將這名女子淩辱。女屍並無內傷在身,致命之處便是那一劍斷顱,奇怪的是這名女子死後身上卻留下了無數傷痕,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出這女子身份。”
聶陽在一旁接道:“他說的不錯,這女子不是綠兒。”
“哦?”
慕容極挑了挑眉,快歩走到屍身旁邊。
聶陽並沒再多說什麼,即便那身衣物是綠兒的,這死屍也絕不是綠兒。有過那麼多次親密關係的男女,即使是很細小的特征也已經足夠判斷,更何況這女屍被人用劍搗爛的股間依然還殘留着細細的黑色毛發。
綠兒的下身,一直都是光潔無毛的。
“這兩具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
聶陽向慕容極問道。
慕容極側頭看了看旁邊的人,那人立刻道:“回聶公子的話,這是在西南角的陋巷後側找到的,發現的人是撿拾垃圾為生的乞兒,因為並非丐幫弟子,我們給了幾兩銀子堵了他的口。”
聶陽沉吟道:“西南角……洗翎園北苑觀星樓,正是在東北角上。”
慕容極蹙眉道:“你在懷疑這次的事情不僅是在陷害如意樓,還是栽贓天道的手段麼?”
聶陽輕嘆道:“我隻是想起,董這個姓,也是草頭起筆的。”
孔雀郡中真正稱的上一手遮天的,既不是如意樓,也不是隱秘在暗處的天道,更不可能是遠在百裡之外的清風煙雨樓,而是洗翎園的大老闆,董凡。
以他的財力勢力,收買黑道上的一流殺手也綽綽有餘,他為夏浩培養的少年死士想來不過是此人手下中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在圖謀什麼?幽冥九歌?六百萬兩稅銀?還是說,他的背後,也有着一隻看不見的手?
這人在江湖上追查邢碎影多年,如果說和邢碎影暗中有了來往,也不無可能。
隻是這想法究竟是聶陽理智的猜測,還是仇恨所致凡事總想引到邢碎影頭上,卻連他自己也理不清了。
“你已經有打算了?”
慕容極端詳着聶陽的錶情,問道。
聶陽心中已然安定不少,思緒也漸漸平復,靜脈內奔流狂走的陰柔內息也在睡夢中納入了四肢百骸,他微微一笑,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男人身邊沒有女人的時候,不去逛窯子,豈不可惜。”
這裡最大的窯子,自然就是洗翎園。聶陽救走董詩詩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再來。隻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不論什麼樣的窯子,白日裡總是要歇業的,不光是忙碌了一夜不曾好眠的莺莺燕燕需要休息,那些迎來送往跑腿打雜的龜奴老鸨一樣也要休息。按規矩,隻要是懂事的客人,這種時候一般不會登門求歡。
所以,洗翎園北東西叁苑,都變得死一樣沉寂。北苑有大老闆的私人居所,比起其他兩處,白日裡還算多了些護院。隻不過這些隻有一身蠻力的凡俗百姓自然沒有本事阻擋真正的武林高手。
雖然人已到了觀星樓二層飛檐之上,聶陽還是有些疑惑。上次他孤身一人就能輕鬆救走董詩詩,可見這裡也沒什麼高手,那董凡是如何殺入客棧的呢?莫不是他過於多疑想岔了路?
慕容極仍在繼續追查失蹤之人的下落,並未跟來,雲盼情不放心聶陽獨自涉險,服了兩丸治療內傷的藥,陪他一起前來查探。
看着兩個護院哈欠連天的走遠,聶陽從暗處小心的摸出,拔劍挑開了二樓窗戶,鑽了進去。
已經來過一次,聶陽輕車熟路的摸到了頂層,一路上僅有一個龜奴靠在樓梯拐角打盹,兩個大活人從他麵前閃過,他也絲毫不覺。
到了上次董劍鳴所在的房間門口,聶陽先是聽了一陣,聽不到屋內有任何動靜,才小心翼翼的挑開了門闩。
門內果然空無一人,而且收拾得十分整潔。隔壁原本是劉啬居住的房間裡,也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他們轉移到別處去了麼?”
聶陽微感疑惑,弄開了劉啬房門,閃身進去。往床上隻看了一眼,便不由得愣住。
雲盼情隨後進屋,順手帶上房門,順着聶陽視線看去,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本就已經皮包骨頭不成人形的劉啬已經得到了解脫,他的屍體都已僵硬,想必已經死去很久。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五官顯得極其扭曲,竟像是在死前遇到了什麼極可怕的變故,讓他這樣已經生不如死的人,也露出了難以相信的驚愕錶情。
他什麼都看不到,那麼,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聶陽走到窗邊,用劍鞘翻弄着屍身週圍,但一無所獲。以劉啬的身體狀況,要殺他實在不需要費什麼功夫,自然也很難留下什麼明顯的線索。
可究竟是誰要殺他?董凡?還是董劍鳴?可這兩人不管哪個,都大可以早就下手……
劉啬的身上也看不出什麼致命傷痕,恐怕還要帶回去請如意樓的專門人士看一下,才能得出穩妥的結論。聶陽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看看從哪邊帶着這屍體比較方便離開,不料這一看之下,才發現大事不妙!
他們上來時直接進的二層,自然也沒注意到一層背陰處都有些什麼,現在從這邊看去,卻是清清楚楚。沿着觀星樓的底座,竟堆了滿滿半圈的炸藥!那雖是開山破石所用的粗糙藥筒,炸倒這一座小樓卻也是綽綽有餘。
他這一眼望下去,恰看到剛才還在樓中打盹的龜奴正打着呵欠點燃了一支火把,縮頭縮腦的點燃了數丈長的引線。
“盼情過來!”
此時再也顧不得還有劉啬屍身在樓上,聶陽向雲盼情大喝示警,毫不猶豫的奪窗而出,數丈高樓下麵又是青石硬地,聶陽在半空一劍劈向飛檐,震得虎口發麻,緩了一緩下墜之勢,就地一滾站定,仍然摔得他週身劇震,氣血翻湧。回頭雲盼情也已經飛身躍下,聶陽強提一口真氣,雙掌一分托在她纖腰兩側,蹬蹬後退數歩化去了衝力。雲盼情到沒摔到什麼,隻是被聶陽抱了個滿懷,不免俏臉微紅露出幾分羞澀。
那龜奴一副沒料到會有人淩空躍下的模樣,嚇得倒退了幾歩,轉身就要逃走。
聶陽連忙放開懷中溫香軟玉,叮囑道:“你去滅了引線。”
飛身追去。那龜奴才跑出不足兩丈,便被聶陽一劍橫在頸中,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叫道:“二位賊爺爺饒命啊!小的身上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兩多的碎銀子……”
嘴裡叫着,手哆哆嗦嗦的掏出幾塊碎銀,贖命般舉過頭頂,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聶陽怕有人過來,一把揪起他的領子拖到觀星樓後堆滿炸藥之處,冷冷問道:“說,誰讓你炸掉這棟樓的?”
那龜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褲襠裡一股騷臭,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答道:“回大爺的話,要不是大老闆下令,我們做下人的哪兒敢隨便搞這麼大動靜啊……”
“大老闆?董大老闆董凡?”
“沒錯沒錯,我們就這一個大老闆,新老闆年紀還輕,不讓我們這麼叫他。”
聶陽擡眼看着麵前的觀星樓,想不出為何要把這樣一處修建頗為費力的建築夷為平地。他這邊沒有出聲,倒把那龜奴嚇破了膽,一連串說道:“大老闆說這樓晦氣,打算推了蓋棟新的,小的堆好了炸藥還上去檢查了一遍,除了大老闆說不用看的幾層外,小的每間房子都看過沒人,才下來打算點火的,小的真不知道大爺您在上麵啊,您饒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小的養活啊!”
聶陽心中覺得隱隱有些不對,若是僅僅為了毀屍滅迹,大可不必毀掉這座小樓,董凡應該料不到聶陽會來查探,這一次爆炸,所要消滅的一定是一些他不願留下的秘密。
“盼情,你看住這邊,不要讓人引爆了炸藥,我再去樓裡看看。”
雲盼情點了點頭,叮囑道:“聶大哥,你小心些,這樓恐怕會有什麼古怪。”
聶陽微笑道:“嗯,你等我。”
這次既然知道樓裡已經沒人,聶陽索性一劍砍開了門鎖,從正門闖了進去。
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卻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第二次回到一樓的時候,聶陽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迅速的衝到門外,自下而上數了過去。緊接着繞到了樓後,又數了一遍。
這樓前後掛着兩塊牌子,正門當麵寫着觀星樓,字迹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從那邊數來,共有四層,而轉到背後,牌子上寫着摘星樓的後門所在,卻數出了五層房間!
雲盼情看聶陽在樓外繞來繞去,心中也感到有些奇怪,問道:“聶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聶陽擺了擺手,沉吟片刻,從第一層窗外破窗而入。很快,又從第二層窗中探出了頭,問道:“這是第幾層?”
雲盼情登時了悟,伸出兩根青蔥玉指,向聶陽比了一比。
這樣一番試探,才發現頂層房間與第叁層之間,竟然不知如何隱藏了一層向着背陰處的屋子。如果所料不差,這一排屋中,想必就是董凡打算銷毀的秘密。
聶陽再不猶豫,從頂層窗中倒掛而下,雙手一推,真力到處窗棂碎裂,飛身而入。
可到了裡側,才發現這一排窗內竟隻是一條窄長走廊,兩端各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門,想必是通往這樓中的陽顯格局。
聶陽略一思索,沿着對窗牆壁輕輕叩撃起來,果不其然,那一排牆壁正中,足有數丈之長內裡中空。
這暗室看來並非為了防範什麼高手,機關就在畫軸之下,聶陽輕輕一轉,牆上便無聲無息的滑開了一個兩人餘寬的縫隙。
凝神屏息緩緩走入,屋內並無窗戶,暗不見物,借着門縫透入的微光,聶陽從門邊桌上摸到一管火折子,隨手晃着,小心的點燃了桌上的燭臺。
屋內的陳設隨着搖曳的燭火漸漸清晰,裡麵的傢具非常簡單,一張柔軟的大床,一扇玉石屏風,一個巨大的木桶,一張靠門的八仙桌,和一個巨大的糙木櫃子。僅有這些的話,這屋子倒着實沒什麼特異之處,但正是多出來的那些東西,讓這房內充滿了令人汗毛倒豎的詭異之氣。
屋內的地上,橫七豎八疊着十幾個女子裸軀,四肢僵硬膚色青白,屍身上潑了一層油膏般的東西,看起來格外詭異。這些女子如何死的一時也看不出來,但每一個青春健美的嬌軀,都被人割去了頭顱。
這房間大得驚人,屍體佔據了半壁江山,另一半卻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散落堆滿,凝神看去,有像是人皮一樣的小塊皮料,有紅紅白白的奇怪軟塊,有亂七八糟一團一團的烏黑頭發,還有幾張殘缺不全的人皮麵具。
吳延?聶陽立刻想到了這個名字,這麼說,吳延原來竟和董凡有密切來往……聶陽突然覺得有些事情隱隱浮現出水麵,而自己幾乎已經抓住了那個關鍵,可偏偏就差一點,觸摸不到。過於執着的思緒讓他又一次把線索串聯到了邢碎影身上——董凡如果認識吳延,吳延多半認識邢碎影,那麼,邢碎影便又成了這次事件的最大嫌犯。
打開木櫃,更加確定了這密室主人的身份,最頂的一層放着幾個被處理過的人頭,想必是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便被丟棄在這兒,而當中的那個,便是王盛威王老爺子。
僅僅是這樣一間密室,為何會用得到炸掉整棟樓宇呢……聶陽蹙眉不解,突然靈光一現,暗叫一聲不好,轉身飛一樣的衝出了暗門,拔劍從那破窗中飛身而出,人在空中叫道:“盼情小心!”
雲盼情正關切的看着樓上的情形,突然見到聶陽奮不顧身的跳了出來,心中正自不解,隻覺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極細極微的異樣感覺,她連忙向右一錯,嗆的一聲拔出清風古劍在手。
她這一下應變已經極快,但仍舊沒能躲過,聶陽在空中出聲示警之時,她的左臂已感到蚊叮般的微微一痛。
果然,那嚇得尿了褲子的龜奴,此刻終於露出了隱藏極好的猙獰麵目,他右手一晃,手上已多了把藍汪汪的匕首,揚手便向雲盼情咽喉刺來。
雲盼情正要運力出招,就覺左臂一陣麻木,氣血竟已不暢。
幸好聶陽已經從天而降,借着下撲之勢一劍劈下,那龜奴不敢硬接,怪叫一聲拔地而起,縱身便往後牆逃去,百忙中回手丟出匕首,試圖阻擋聶陽追撃。
聶陽心中怒極,心中毒龍昂首嘶鳴,他一擡長劍,脫手擲出,渾厚陰柔的內力貫通劍體,破風而出的劍鋒竟都吐出了數寸劍芒。
那龜奴剛剛扒住牆沿,還沒騰身而上,長劍已從他後心貫穿而過,劍尖沒入牆內大半,生生把他釘死在了牆上。他像隻壁虎般抽搐兩下,軟軟的掛在了牆上,不再動彈了。
聶陽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一把撕開了雲盼情左臂衣袖,露出了整條白嫩的臂膀,上臂中央,一跟宛如牛毛的細針僅剩一截針尾還在體外,針紮之處週圍肌膚都已泛黑,能看到一條明顯的烏黑血脈正緩緩向上爬升。
雲盼情看着自己傷處,苦笑道:“聶大哥……真對不住,我……我竟也這麼大意。”
“忍住!”
聶陽心急如焚,一把搶過清風古劍,劍尖一剜一挑,那細針連着一小塊皮肉落在地上,傷口立刻流出大片黑中泛青的汙血。
用撕下的袖子紮住了她的肩膀,聶陽深吸一口氣,低頭便要去吮那傷口。
雲盼情仿佛早已料到,突然一掌把聶陽推開到一邊,搖頭道:“聶大哥,不成的。你還要救人報仇,不能冒險。”
聶陽再度搶上,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臂,沉聲道:“我若是一次次都保護不到身邊的人,我還談什麼報仇!”
雲盼情渾身一顫,麻木的傷口已傳來了聶陽嘴唇的溫度,她雙目半閉,偏開了頭,略帶歉意的說道:“聶大哥,我……我真的是想來幫你的。沒想到……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聶陽一口口把毒液吐到地上,一邊接過她遞來的解尋常毒藥的藥丸捏成粉末灑在傷口上麵,一邊回道:“你已經幫了很多了。真的很多了……我就知道……跟着我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看那藥丸並無太大效果,聶陽又跑去那死屍身上搜索,但這種不顧一切的殺手,又如何會把解藥帶在身上。
從一開始,這個喬裝成龜奴的殺手就是在等着殺他們麼……聶陽憤憤的一拳捶在牆上,毒液也有一些進了他的體內,讓他也感到有些目眩。
“咱們回去,讓慕容大哥想想辦法吧。”
雲盼情走到聶陽身邊,柔聲說道。
聶陽隻有點頭,這樓裡的秘密,就交給如意樓去調查吧。既然董凡會留下殺手,顯然此地已經不宜久留,看到這樓如此久還沒有炸掉,他們也應該已經發現這殺手失手了吧。
回到如意樓的那處酒鋪,聶陽如何努力,也掩飾不住目中的沮喪。
雲盼情服了一些解毒藥,點住了左臂穴道,短期應無大礙,聶陽用藥酒漱口幾次,也沒了什麼難過感覺。
“我知道你想讓我也走。”
雲盼情看着聶陽的目光一直在圍着自己左臂打轉,笑了起來,“這樣下次你再去逛窯子,就沒有人替幾位姐姐看着你了。”
聶陽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皺眉道:“盼情,這裡離清風煙雨樓也不算太遠,你又中了毒,不如這樣,你先回去你師父那裡,我找到詩詩他們,就去找你。”
雲盼情活動了一下左肩,笑道:“那可不成,要回去,你也得陪我一起才行,做個人證,證明我確實是被人暗算,免得師父說我一出江湖就惹是生非,最後還灰溜溜的回去,丟了他的麵子。”
聶陽見勸不動她,轉念想到孤身離去的柳婷也吉兇未蔔,也就不再多言。
匆匆用過午飯,慕容極才苦笑着回來和他們會合,張口便道:“給我留點菜,我的肚子快要造反了。”
聶陽看他麵色,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憂,隻好靜等他開口。
慕容極扒了兩口白飯,塞了一片菜葉進嘴,匆匆咽下,對着雲盼情道:“雲姑娘,你的毒不會有事,今日傍晚,能治好你的人就到孔雀郡了。”
聶陽疑惑道:“什麼人?另外,洗翎園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早些時候安排了人手快馬趕去接來的人,本是打算問些事情,歪打正着,恰好可以解了雲姑娘的毒。”
慕容極喝了一口米湯,繼續道,“至於那洗翎園,明裡探訪的人什麼也沒打聽到,暗裡探訪的人,死了兩個,傷了七個,而你說要炸掉的那座觀星樓還是摘星樓的,還好端端的豎在那兒。看來要打探出董凡的動向,隻能從別處下手了。”
聶陽沉思不語,雲盼情這才道:“我中的這毒,尋常解藥根本不起作用,你說的那人要是治不好怎麼辦?到時候聶大哥又該趕我回師父那兒去了。”
慕容極微笑道:“這世上還沒她解不了的毒。若是她治不好你,你要我輸你什麼,我便輸你什麼。”
這兩人都不願氣氛太過沉重,一搭一檔盡力讓語氣輕鬆起來。雲盼情扁了扁嘴,掃了一眼麵前兩人,故作生氣的說道:“你們這些大男人盡會耍賴而已,都欠了我不止一頓吃的,到現在都沒有半個人兌現過。虧你們一個個還自誇言出必踐,要我說,都是言出必賴才對。”
聶陽胸中煩悶稍減,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雲盼情的頭頂,道:“好,等我找到他們,我們輪流請你。”
雲盼情笑眯眯的在他手心蹭了蹭,擡臉道:“既然如此,你要是再趕我走,我便當你賴賬。”
聶陽胸中一熱,脫口道:“好,你願意呆多久,便呆多久。隻是……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
雲盼情笑嘻嘻的指着他說道:“你還不到叁十,就和我師父一樣啰嗦。”
午後叁人小憩片刻,雲盼情留在酒鋪休養,慕容極繼續調動孔雀郡的人手搜索着失蹤的人的行蹤,聶陽則清洗了一下有些狼狽的身子,卸了佩劍,換了套新衣,在孔雀郡內四下搜索。
孔雀郡的官府果然如慕容極所說已經亂做了一鍋熱粥,那傢客棧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也不知查到了什麼線索。
離開客棧,聶陽又去把洗翎園的東西兩苑趟了一遍,可惜除了疲倦補眠毫不在意春光外泄的各色風塵女子之外,一無所獲。
他最擔心的,就是失蹤的幾人都已經被帶離了孔雀郡,若真是如此,以天地江湖之大,除非對方主動現身,否則當真不知道要從何找起。
若不是苦覓邢碎影無果,聶陽也不至孤注一擲定下這樣一個計劃。
足足把郡內大街小巷轉了個遍,轉眼就已到了申末酉初,這一路尋來,聶陽雖然並未找到什麼,但這幾個時辰的寧靜,終於讓他漸漸壓下了從王落梅身上吸取的那一股幾乎無法控制的陰柔內息,經脈中終於得到久違的短暫輕鬆。
打算好了入夜後再入洗翎園打探,聶陽掏出出門時帶在身上的散碎銀子,挑了些精致的糕點蜜餞包好,緩歩踱回了那間酒鋪。
酒鋪的老闆依然趴在桌上睡着,聽到聶陽進門也沒有擡頭,睡覺和喝酒似乎就已經是他生命的全部。
這樣的人,竟也能成為如意樓的一員,自己是不是對如意樓有些太過信賴了?
聶陽搖了搖頭,壓下了新生的疑惑念頭,直奔後院而去。
撩開那臟兮兮的青布簾子,他就看到了一輛馬車,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正站在馬車的旁邊,呆呆的出神。
“姑……姑姑?”
聶清漪聽到叫聲,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攏了攏鬓邊的碎發,“陽兒,聽慕容公子說,你有急事要問我?”
聶陽一怔,旋即明白一定是慕容極十萬火急的叫人把聶清漪帶來。這麼一想,那個一定能解掉雲盼情的毒的人,自然就是和聶清漪一道的南宮傢夫人華沐貞了。
他不假思索的問道:“姑姑,華夫人在裡麵嗎?”
裡麵,自然是指的雲盼情的房間。
而在這一瞬間,他竟沒想到要先問另一個更關心的問題。
聶清漪的微笑難得的有了一絲溫暖之意,比起上次聽到聶陽成傢時的模樣就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她點了點頭,道:“華姐姐正在裡麵。清風煙雨樓那個小姑娘一定不會有事的。”
贖魂玉手華沐貞成名近二十年,妙手回春之術,的確足以令人安心。
所以聶陽很快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姑姑,你對贏二石頭這個名字,還有什麼印象麼?”
聶清漪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像是沒聽清楚一樣,帶着那僵硬扭曲的笑容追問道:“你說什麼?你問誰?”
聶陽心中一陣狂跳,覺得自己好像即將觸及一個不願被提起的秘密,他咽了口唾沫,艱澀的說道:“邢碎影,他讓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贏二石頭。”
聶清漪這次終於聽清楚了這四個字,然而這四個字卻像是四根釘子,狠狠地釘進了聶清漪心中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她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種極其驚愕的錶情,嘴裡喃喃的說道:“贏……贏二……石頭?”
聶陽正要追問,就聽聶清漪突然極為淒厲的叫道:“你撒謊!邢碎影不可能認識那個人!絕對不可能!他死了!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是我哥哥親口告訴我的!”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向後退了兩歩,靠在了馬車上,本就憔悴的臉上驟然一片煞白,冷汗如雨汩汩而落,雙唇不住的顫動,“莫非……莫非是那樣……”
聶清漪猛地抱住了頭,突然縮成了一團,崩潰一樣的叫道:“嫂子!對不起……對不起!嫂子……嫂子……對不起……”
聶陽心中一驚,連忙上前抱住了渾身發抖的聶清漪,不知所措的問道:“姑姑!姑姑你怎麼了?你和我母親有什麼事情?你冷靜些,慢慢告訴我!”
聶清漪竟連雙目的神采都變得有些渙散,突然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聶陽的手臂,不住的說着:“對不起……嫂子……不是我的錯,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聶陽心頭一陣迷茫,不論是親眷所言,還是自己調查聽聞,聶清漪和柳悅茹之間都是眾所週知的親密無間,柳悅茹沒過門時,就已是她的手帕之交,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隱情?
但這又會和邢碎影有什麼關係?邢碎影的年紀並不太大,柳悅茹成婚之時,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而已,算起來應該還在仇傢讀書習武。
但聶清漪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嘴裡隻是不斷地重復夢呓般的自語,聶陽也隻有把她攙進房中。華沐貞剛剛為雲盼情解毒完畢,看到聶清漪這副樣子,也有些吃驚,匆匆檢查了一遍,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瓶,到了一粒清香撲鼻的藥丸,強塞進了聶清漪嘴裡,擡頭輕聲道:“聶陽,不管你的事情有多要緊,這些日子,都不要再問她了。”
那種感覺,就像千辛萬苦在抓住一棵浮木的溺水者,驟然和浮木一起沉入了水底。
聶陽臉色一片灰敗,木然的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還在顫抖不停的聶清漪,轉身走向了屋門。
沒想到,慕容極就等在門外,手上托着一張大紅色的請帖。
請帖上的話非常簡單,隻有短短的一句。
“今夜洗翎園北苑,來見我女兒。田義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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