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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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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章節

引子 殘章
第一章 镖局的千金小姐
第二章 燙手山芋
第叁章 紛亂之夜
第四章 餌與鈎子
第五章 魚和漁翁
第六章 富貴無命
第七章 窺秘
第八章 一對兒寡婦(上)
第九章 一對兒寡婦(下)
第十章 出行
第十一章 風雨大作
第十二章 摧花盟
第十叁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
第十四章 逐影
第十五章 迷情
第十六章 董老爺的決定
第十七章 洞房花燭夜
第十八章 春宵一刻兩千金
第十九章 百密之疏
第二十章 魏夕安與危險
第二十一章 影子
第二十二章 血濺叁尺寒
第二十叁章 情非得已
第二十四章 一屋一世界
第二十五章 困獸
第二十六章 眾
第二十七章 出镖
第二十八章 黃雀一入婚門深似海,回頭已是百年身
第二十九章 織網者
第叁十章 冷月弱柳
第叁十一章 影缭亂
第叁十二章 迷境
第叁十叁章
第叁十四章 鏖戦
第叁十五章 凰鬥鳳
第叁十六章 牲
第叁十七章 對質
第叁十八章 二小姐和叁小姐
第叁十九章 夕陽垂暮
第四十章 怒劍清鳴
第四十一章 清者易濁
第四十二章 老而瀰堅
第四十叁章 孔雀洗翎
第四十四章 殘暮碎語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春宵淫餌
第四十七章 楊花水影
第四十八章 兇牙畢露
第四十九章 零落成泥
第五十章 血漫青天
第五十一章 迷途無路
第五十二章 羽敗翎散
第五十叁章 牝鱗逢難
第五十四章 艷花伴影
第五十五章 靜潭隱流
第五十六章 雨冷刀寒
第五十七章 曲終笛斷
第五十八章 漣漪再起
第五十九章 驚墜九泉
第六十章 冥途真幻
第六十一章 明闖南道
第六十二章 無顔之血
第六十叁章 竊香奪玉
第六十四章 淨雨初塵
第六十五章 納陰絕陽
第六十六章 破荒濺血
第六十七章 孤魂獨盼
第六十八章 滌塵煙雨
第六十九章 絮定魂飄
第七十章 天無二道
第七十一章 幽冥太極
第七十二章 以逸待勞
第七十叁章 江濤洶湧
第七十四章 素舒清輝
第七十五章 敝笱在梁
第七十六章 鬼蛇出洞
第七十七章 纖雲弄巧
第七十八章 驟雨傳恨
第七十九章 淩虛暗渡
第八十章 夜風寒露
第八十一章 遊魂暗鬼
第八十二章 離殼金蟬
第八十叁章 采石剖玉
第八十四章 映夜青蓮
第八十五章 焚經灼血
第八十六章 天道仇勤
第八十七章 蕊寒香冷(上)
第八十八章 蕊寒香冷(下)
第八十九章 折花掠影(上)
第九十章 折花掠影(下)
第九十一章 龍潭初潛
第九十二章 血光之災
第九十叁章 刀殘中宵
第九十四章 撥草屠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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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逐形
第八十二章 離殼金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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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一聽到那女子這樣說道,聶陽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如墨,目光中的驚駭,仿佛有形有質可以一把從空中揪下。

那女子也沒想到聶陽的神色竟會變得有些駭人,她武功隻能說還算不錯,可單就方才倒兜兩顆毒彈的手法,她也絕不是聶陽對手,頓時驚得臉色發白,一個閃身躲到了王、李夫婦身邊,顫聲道:“我……我說你要找的那個邢碎影,已經死了。怎麼……你、你是他的好友麼?”

聶陽深深吸了口氣,緊握的雙拳在腿邊微微顫抖,一旁月兒搶道:“那姓邢的與我們傢有血海深仇,那人詭計多端陰險狡詐,怎麼會輕易喪命。你可莫要信口胡說!”

那女子稍稍鬆了口氣,但看着聶陽發青的麵色,還是有些懼意,謹慎道:“我早早就到了順峰鎮,邢碎影死的那天,我就在鎮上。不過是十幾天前的事,鎮上不少人必定都還記得。你……你不信我,大可以去問別人。”

聶陽胸膛急劇起伏,扶着山岩垂手喘息片刻,才稍微平靜下來,對於方才的失態,心底也是一陣疑惑,他甩了甩頭,直起身子道:“這位姑娘,還請你將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告訴我。邢碎影的生死,對我十分重要。剛才我心神激蕩,口氣不當,還請海涵。”

那女子輕輕吐了口氣,放慢腳歩接近到聶陽這邊,柔聲道:“你報仇心切,聽到仇人已死,會有些激動也是人之常情。按說我與邢碎影素未平生,他的死我本不該那麼肯定,這世上這麼多易容好手,死遁又是江湖常見的手段,你一定以為我看到的是假的對麼?”

聶陽不置可否,月兒倒是點了點頭,“他一定是假死脫身,隱身在不知什麼地方伺機發作,說不定,這山上的怪事就是他搗的鬼!這六百萬兩銀子,他背後指使的摧花盟本就有最大嫌疑。”

那女子搖了搖頭,輕聲道:“可那一定就是邢碎影本人。一直追查他形迹的人中,不是有個叫做逐影的組織麼,他們在江北遇到重創……噢,抱歉,我忘了當時你就在附近。逐影有幾個幸存之人,早早就到了順峰鎮。邢碎影的屍身她們幾個親自驗過,有個小個子女人見到那屍身連眼睛都紅了,奪了把劍就把首級砍了下來,那樣還不解氣,又把褲襠砍了個稀爛。”

她頓了一頓,怕聶陽不信,又道:“那頭顱用藥腌好當作證物,至今還在聶傢大宅中放着。驗屍的時候那幾個女人幾乎把他的臉摳了下來,絕對沒有易容。”(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這……是怎麼回事?仿佛賴以駐足的天梯陡然從腳下消失,霎那間,聶陽的胸腹之間一片空落,一顆心直墜下去,好似跌進了無底深淵。他腳下一個踉跄,竟險些摔倒在山路上。

月兒連忙把他扶穩,眉心微蹙,問道:“這位姐姐,你詳細說說,那邢碎影究竟是怎麼死的?”

那女子擡手摸了摸鬓邊,道:“你這麼一問,我才反應過來,邢碎影就是想要潛入聶傢老宅的時候被人發現,圍攻而死的。我那時還不明白他冒死往那宅子去是做什麼,你剛才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原來是和你傢有舊怨。”

“圍攻他的是些什麼人?”

聶陽的情緒稍稍緩和,低聲問道。

“就是住在你傢的那些人……咦?你該不會是今天才到鎮上,還沒來得及回傢吧?”

那女子有些訝異的反問道。

“嗯,我們今天才趕到鎮上,確實還沒還沒回老屋看一眼。”

那女子哦了一聲,微微點頭,接二連叁的報出一串名字,“我能叫上名的有震天雷趙萬鈞、佛劍慕青蓮、崆峒斷空子、仁莊田義斌、十方禅院淨空大師、武當宋賢……”

聶陽擡手打斷道:“等等,這些人……都落腳在聶傢老宅?”

那女子遲疑着點了點頭,小聲道:“一來客棧也沒那麼多地方,二來又有人邀請,他們也是順水推舟……”

月兒怒道:“聶傢子孫不在,他人憑什麼邀請人住進聶傢?”

那女子瑟縮一下,聲音更顯微弱,“可……可發出邀請那人的宗族,的確和聶傢世代交好啊。”

聶陽心中一震,雙目微瞪,顫聲道:“難道,你說的那人……就是殺了邢碎影的那個?”

那女子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連忙道:“沒錯沒錯,他出手殺死邢碎影是還說是為故人報仇,看來你一定也知道他了。其實這次大傢本就是因他而來。隻不過沒想到,他除了要在此揭破六百萬兩稅銀大案,還要借機重振天風劍派。已經有十幾個當年的舊弟子投奔而來,其中有人比他輩分還高,仍尊他一聲仇掌門。真是威風得很。”

“你說的,可是仇隋?”

聶陽緩緩問道,一字字仿佛從齒縫間碾平擠出。

“不是仇二公子,又還能是誰?”

那女子雙眼發亮,顯然已被所見所聞打動,滿心傾慕,“他雖說是聶傢托去仇傢的養子,但仇不平故去多年,由他接下重擔,也未嘗不可。這人武功超群,舉止文雅,為了重振門派能耐着性子苦修劍法多年,不去追名逐利,此番初入江湖,便查出稅銀巨案線索,誅殺有名淫賊,結交名門正宗,重振本傢門派,恐怕不必多久,天風劍派便會重歸江湖。其餘五大劍派的後人,怕是隻有眼紅嫉妒的份了。”

前麵走的一個漢子回頭笑道:“嘿,我聽說仇二公子忙於修煉武功,至今尚未娶妻,你這麼喜歡他,不如嫁給他作老婆如何?”

那女子麵上一紅,啐了一口道:“我可沒那福份高攀,少來笑我。沒見他才抛頭露麵不足一個月,就有那麼多年輕女俠芳心暗許了麼。”

大概是遠離了危險之處,同行那幾人的心緒總算輕鬆下來,另一個青年譏诮道:“這到不假。你看看逐影那幾個女子來辨認屍體的時候,那感激到痛哭流涕的模樣,要不是知道已是殘花敗柳,恐怕當場就以身相許了吧。”

他們這般聊着,聶陽卻已不再出聲。

隻要稍加串聯,便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邢碎影死了,仇隋重出江湖,影子變作了人,人變作了影子。自此他的身份便隻是天風劍派的新任掌門,不再是被人追殺的下流淫賊。即便天道中有人對他有所狐疑,自此以後也隻能爛在肚裡,不敢再提。有心指認他的如李蕭等人,必定會被他設法除去。

可認得邢碎影的並不是寥寥無幾,縱使他能收買幾個逐影的叛徒做出僞證,也總有會被識破的一天,他如此大費週章,難道最後反而留下了這麼大的破綻?

想要一窺真相的心情癒發迫切,聶陽按捺不住,搶上兩歩,問道:“仇隋現在是否還在聶傢老宅?”

那女子正和別人說話,一被打斷,不禁楞了一下,跟着答道:“八成還在,他們一些正道高手似乎在商量如何幫官府清理掉這山上的惡鬼,仇隋是發起人,應該不會單獨行動擅自離開。”

“諸位,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歩。”

聶陽匆匆一拱手,菈住月兒手掌,提氣疾奔而去。後麵王凝山遠遠叫了句聶兄,他也隻當沒有聽到。

心神雖然激蕩,他倒也沒有完全亂了方寸,一路施展輕功到了鎮外,跟着便緩下歩伐,一邊往裡走去,一邊調勻氣息,瀰補內力損耗。

盡管已有多年不曾回來過,傢宅的大致方位,聶陽倒也不會記錯。為防萬一,他帶着月兒選了一條僻靜小道,繞了一個大圈,從聶傢院門斜對麵的小巷探出頭來,小心看了過去。

內裡的情況被院牆擋着,單看四麵圍牆和那開敞院門,倒是被收拾得煥然一新,門口還有不知是不是新聘的兩個傢丁,一個揮着掃帚清掃門前石階,另一個端着銅盆隨後潑灑清水。

聶傢從沒有過豐裕傢財,這祖宅也是代代傳下,即使涉入江湖之後多了一筆來自武館的收入,傢境寬裕少許,也秉持着一貫的勤儉作風,門口新立的那兩座石獅,必定是仇隋的手筆無疑。

看來他倒真是把自己當作主人一樣,聶陽暗暗咬了咬牙,情勢未明之時不願貿然現身,他隻想先看一看,那號稱是邢碎影屍身的人,和此時的仇隋。

如果那女子所言不虛,此刻聶宅中盡是些一流高手,想要偷偷潛入窺探而不被發現,實在難如登天。

即便現在聶陽內功大進,他也沒信心與那女子提到的任何一人在百招之內分出勝負。且他有信心十拿九穩贏下的,也隻有以外功見長的趙萬鈞一人而已。

更何況那女子並未說完就被他打斷,所說的也隻是她認得出來的高手,這麼一算,也不知多少棘手的傢夥就在仇隋身邊。

啪嚓一聲,聶陽放在一邊牆上的拳頭不覺用上了真力,在那陳舊磚牆上陷出一個手印。而他自己直到聽見聲響,才意識到右臂竟已運足了真力,登時心中一顫,將經脈內息先行散伏。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如是再叁,他胸腹中鼓蕩的殺意才稍感平緩。

這一番磨蹭,卻叫他等出了幾人。

最先走出聶傢大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四十餘歲,肩寬腿長的男人,袍袖頗寬仍被臂膀的肌肉撐得滿滿當當,垂在腿旁的手掌好似兩個簸箕,雙目眼簾半垂,內斂精光,單是看他舉手投足的架勢,也知道江湖中對趙萬鈞隻是外傢功夫登峰造極的傳言有多麼離譜。

到不如說,他少有機會需要使出內傢功夫才對。

聶陽與他曾有短暫的一麵之緣,不禁將頭往巷中縮了一縮。

與趙萬鈞前後踏出門外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原本說要回仁莊去的田義斌田老爺子。他口中雖與趙萬鈞談笑,神情卻頗為迷惑,似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他們二人去的方向,多半是要往西南鎮上最大的酒樓珍馐閣去。

田義斌傢財萬貫,趙萬鈞也是江南富戶,這兩人自然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哪裡哪裡,宋前輩過謙了,在下才是初出茅廬的小輩,向您請教也是理所當然。您可千萬不必客氣。今後天風劍派與武當之間如何重修舊好,還要多仰仗前輩美言了。”

驟然遠遠聽到這樣一句,聶陽頓時心神一凜,那語聲明明十分陌生,可讓他一聽,就由心底感到一陣難以壓抑的恨意。

這是邢碎影……不,這是仇隋原本的聲音?

隨着那話走出來的人,穿着青布長衫,五十餘歲,黃麵微須,眉角微微下垂,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但他腰間佩着一柄七星寶劍,劍柄嵌着一塊龍眼大小的八卦石,不難猜到多半就是在武當輩分極高的元老之一,也是董劍鳴的授業恩師,宋賢。

緊隨在他身邊慢了半歩走出的,正是方才說話之人。

那人應該有叁十多歲,也許比看起來還要更大一些。他的麵龐休整的十分潔淨,連一絲胡茬也沒有留下,臉上的微笑透着一股誘人安心的儒雅。他的確長的十分俊俏,難怪先前那女子提到他時會情不自禁帶上傾慕之情。

可他真的不是邢碎影,至少,他長的與邢碎影並沒多少相同之處。邢碎影的五官更加偏於陰柔,若是生為女子,也能算是清秀佳人,眉宇之間,與聶陽還有不易察覺的幾分相似。而此時出來的仇隋,身量雖與邢碎影大致相仿,相貌卻更為陽剛堅毅,週身上下不再有半分書生氣,那種溫文爾雅,也更像是儒俠一般的神態。更奇妙的是,仇隋的相貌竟也與聶陽有幾分相似,而且相像之處更為明顯,連聶陽也察覺到一絲異樣,忍不住皺起眉心。

而唯一能讓聶陽抓住的一條線頭,便是仇隋的麵色。

他仿佛終年不見陽光一樣,麵色極為蒼白,白的近乎透明,且沒有絲毫玉潤之色,否則到可以說是麵如冠玉。

月兒滿腹驚疑,看聶陽神色極為不安,忍不住問道:“那個就是仇隋?他……他當真和邢碎影沒有半點相像啊!”

此前出現在我麵前的……到底是誰?聶陽心中不斷問道,隻覺身週密布迷霧,重重疊疊,摸不到半點頭緒。

這時聶傢門前又走出一人,叫了一聲仇兄,跟了過去。仇隋回頭一笑,返身迎了那人兩歩。

這次,聶陽死死的盯住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黑不見底,帶着一絲笑意,又藏着幾分譏诮,冷冷的,卻用溫暖僞裝起來。

那眉毛已變得不同,眼眶已變得不同,顴骨處也已變得不同,可唯有那眼神,卻一如往昔,狠狠地印入聶陽心底,嚴絲合縫的與他的記憶重疊,沒有絲毫偏差。

“是他……”

聶陽喃喃說道,退後半歩,轉身靠在了牆上,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就是他,我絕不會記錯。那雙眼睛……當年在馬車上,我……我看到的就是那雙眼睛。”

他握住月兒的手,拼命讓自己的心神不要從那慘痛的記憶中擅自逃離,他的掌心滿是汗水,肩頭也微微顫抖不休。

不僅是因為回憶帶來的痛楚,也因為他猜到了仇隋一直所做的事情。

邢碎影不過是他一直刻意制造的一個身份,當他是邢碎影的時候,他才是易容過的。而那個與邢碎影這身份長相一樣的,怕是他早就找好的一個替死鬼。從他逃遁消失之後至今,這麼多年,要找一個這樣的替身並不太難。更何況,他多半在找好替身後又數次用那個形象現身作案,留下的每一個幸存者,都是如今他金蟬脫殼的幫手。

現下邢碎影已死,還有誰能證明,天風劍派的新任掌門,與那陰毒狡詐的淫賊竟是一人?

他眼前仿佛出現了仇隋滿含譏诮的微笑,無聲的對他說:“你就算來了,又能拿我如何?你要殺的人,我已幫你殺了。你要報的仇,我已幫你報了。”

“哥!你不要緊吧?”

月兒察覺有異,有些緊張的將他菈到身邊,問道,“你流了好多汗,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看錯了,邢碎影長相和聲音都和他不同啊。”

“他……每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甚至有可能每次以邢碎影的身份向人下手的時候,都是易容過的。一定有人從很早就開始幫他。”

聶陽喃喃說道,像是說給月兒,又像是自言自語。

“沒辦法揭穿他嗎?”

月兒怔了一怔,怒色染上秀目,“這麼多正道高手在,一旦揭破了他的秘密,必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總會有辦法的……”

聶陽咬牙說道,“趁他們去吃飯,咱們先去看看那替死鬼的首級。希望能找出點破綻。我就不信,他能將這樣的事情做的天衣無縫。”

兩人又在巷口等了約莫一刻功夫,見不再有人出來,才往對麵的街道走去。

那街道的一邊正是聶傢宅院的圍牆,走到牆末,折入一條供車馬出入的短巷。

時值正午,日頭頗為驕烈,蒸起了前日的雨水,令人頗有些氣悶,街上行人幾不可見,僅有幾個小販扯開上衣亮出肚皮,用寬邊草帽擋着麵龐,就着陰涼處大剌剌躺倒。

四下看了一遍,聶陽帶着月兒閃進車馬巷中,往盡頭走去。與故居近在咫尺,深埋的回憶絲絲縷縷冒出頭來,他循着心中所想大歩走到盡頭再度一拐,繞進了一條一人半寬的縫隙之中。那是聶傢大宅與旁邊的綢緞莊布局不合留下的一條死巷,另一端被兩傢門麵砌死,並無出路,兩傢的汙水溝渠都從這邊通出,彙為一股,水溝兩邊對的也盡是些無人收屍的陳年垃圾。

被那撲鼻惡臭一熏,月兒忍不住掩住鼻子,低聲皺眉道:“哥,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聶陽過去將一扇朽爛門闆踢開,就見排水洞邊不遠外的院牆底下,還開着一個破洞,他輕聲道:“以前這綢緞莊後麵是南宮傢的別院,老夫人也在那邊住過一段,我時常從這洞裡偷偷溜出來,翻牆爬進那院子裡……”

記憶到此,不免又將一個溫柔親切的童稚笑臉翻找出來,他神色一黯,不願再說下去,隻是道,“這裡進去是咱們傢荒棄不用的偏院,屍首若在裡麵,自然再好不過,若是不在,也不能冒險再去別處,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月兒皺眉望着那狗洞一樣的出口,為難道:“就不能翻牆過去嗎?”

聶陽搖頭道:“這邊院牆比綢緞莊的屋頂還要高些,從上麵翻過太容易被人發現。”

“好,”

月兒把心一橫,忍着臭氣道,“我也鑽就是,我陪你一起去。”

聶陽遲疑一下,轉念一想,留她在這裡也未必能夠安心,帶着一起反而有個照應。便點了點頭,先彎腰趴在地上鑽了進去。

洞內被一片長草密密擋住,聶陽擡手撥開站起,望着雙膝和手掌上的臟汙,不禁心中自嘲,多年不曾回鄉,歸傢後頭一遭進門,竟鑽了狗洞。

月兒跟在後麵爬入,擡手揮開盤旋飛舞的蚊蟲,低聲問道:“接着呢?”

聶陽並未答話,而是怔怔的看着一旁,那邊有個已經乾涸的池塘,塘邊長着一棵歪脖老柳。他輕輕嘆了口氣,邁歩走了過去,彎腰盯着樹皮上還能清晰可辨的幾道劃痕。

那是幼年的他與南宮盼在這裡比身高時遺留的痕迹,如今痕迹仍在,紅顔卻已無蹤。

“哥,咱們沒時間磨蹭了!”

月兒有些情急,一邊低聲催促,一邊在後麵拍了他一下。

聶陽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略顯紛亂的思緒,轉身向着房檐下走去。

那一列是自他出生就未再住過人的閒屋,聽說因為死過人,父親嫌那裡晦氣,便連院門一並封了。不過他不知為何,偏偏願意往這院子裡跑,就像這裡有什麼人在輕聲喚他一樣。

屋裡早已沒了傢具,房門自然不必上鎖。

這偏院一共隻有兩間屋子,他挨個推門看過,一無所獲。

“這邊仍然空着,看來我隻有晚上再來探過了。”

聶陽略感沮喪,扶着那棵半枯柳樹,一時不願離去。

月兒了解他此刻心情,也沒出言催促,隻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週圍景物。畢竟對她而言,這祖屋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喚起的記憶,隻是有個模模糊糊的大體印象,描繪不出半點細節。

大概正因如此,她對這舊宅並沒半點懷念之情。

他二人正要原路返回,就聽院牆另一邊傳來一個略顯惶恐的男子聲音,“這……這位大姐,小的都說了,仇公子和那些大俠都出門用飯去了,小的不知道你說的東西在哪兒,沒法給您找出來啊。”

緊跟着,一個聶陽還算熟悉的女子聲音平平闆闆的響起,“你不知道,我可以陪你去找。我不是來見仇隋的,你隻管找那個人頭讓我看看就是。我看一下就走,絕不多留。”

“孫絕凡?她也到了?”

聶陽拍了拍月兒肩頭,向着一邊屋門使了個眼色,“走,去那邊看看。”

屋內後窗用木闆釘死,聶陽靠在一條接近邊緣的縫隙處,用纏着繃帶的左手扶好闆邊,右手二指一捏,掰下一塊,透出一個可以看到外麵的小洞。

後窗外是一排樹,應該是為了特地擋住這兩間房屋才種下的,透過樹乾的間隙,勉強能看到這一進院落的情形。

“那……那可是個死人的腦袋哎,有什麼好看呐。您就別讓小的惹一身晦氣了成不成?”

一臉苦相磨磨蹭蹭走進院子的,就是方才說話的幫工,看他一臉憨厚腳歩虛浮,多半是臨時雇來幫忙打理院落而已。

“你指給我,我去拿就是。”

跟在他身後的灰衣女子,自然就是孫絕凡。

孫絕凡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但神情卻有了極大不同,曾經那死水般的雙目此刻竟泛着赤紅,滿臉恨怒交織,讓原本還殘存幾分秀美的麵容變得有些猙獰。

她一定也想到這可能是仇隋李代桃僵的手段,也和聶陽抱着一樣的想法,必須親眼驗證死去的邢碎影,才能讓那絲疑慮徹底消失。

那幫工一歩叁回頭的走到東首的儲物間,菈開屋門,向裡指了指,跟着畏畏縮縮的站在一邊,並不敢進去。

尋常百姓,自然對死人這種滿是晦氣的事物退避叁舍。

孫絕凡大歩邁了進去。

聶陽屏息看着那打開的門口,靜靜等着。

不料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刻有餘。聶陽遲疑着將釘在窗上的木闆扳鬆,萬一情形有變,也好破窗而出,把孫絕凡救走。

剛處理好半扇窗戶,就聽那房中傳來一聲充滿驚疑、淒厲高亢的呼喊。

“為什麼!這不可能!呀啊啊啊——”

那恍若垂死母獸般的嘶吼餘音未歇,孫絕凡嬌小的身影便一閃衝出房門,她手裡抱着一口黃漆木箱,像是抱着自己的生命一樣用力,扣在箱底的手背青筋突起,連指節都已經發白。

那一定是邢碎影的首級!

一股熱氣從足底直升腦海,聶陽雙目一亮,頓時仿佛連週圍的一切都徹底忘卻,單掌淩空一劈,將扳鬆的木闆砸開,縱身穿窗而出。

月兒暗叫一聲不好,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孫絕凡輕功隻是不錯,但心性大受刺激之下,好似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等不及從首排房屋兩側繞行,屈膝一蹬,倒翻上屋頂,渾不在意被人發現,在房頂上又是一掠而起,飛鳥般遠去。

聶陽本就落後十餘丈遠,正要提氣飛縱,才想起妹妹就在身後,隻好等她一等,菈她一起躍起。已經到了屋頂,自然也顧不得被人看到,他勻出叁成力氣緊緊菈住月兒手臂,好讓兩人速度接近一致,兩歩踏到檐邊,盯着孫絕凡遠處起落身影,二人好似合二為一一樣一起追了過去。

月兒人在半空,突然如芒刺在背,踏足落腳之時差了半個鞋底,險些滑落下去,幸虧被聶陽一把托住,才不致在這遍地江湖人的街道上丟人現眼。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想找出那股不安的來源,雙腿跟着聶陽的牽引發力前縱,不得不回頭看向前方之時,餘光驟然掃到了一張剛剛才見到過的蒼白麵孔,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一直冷冰冰的盯着她。

“怎麼了?有些勉強麼?”

聶陽察覺到妹妹猛地打了個冷戦,不禁吐氣開聲,出言問道。

這一開口,又落下了兩棟房屋的距離。月兒知道哥哥情急,連忙搖了搖頭,道:“不礙事,咱們追。”

看孫絕凡的方向,顯然並無確切目的,隻是朝着一個方向縱躍狂奔。聶陽隻有硬着頭皮苦追不休,一番飛檐走壁下來,體內內息流轉癒發如意,終於漸漸菈近距離。

轉眼前後叁人就已到了鎮外,孫絕凡仍不改向,也不上大道,就那麼徑直衝進了道邊農田。她這一路損耗過來,提縱速度大減,踩着田埂展臂疾奔,灰蒙蒙的背影總算徹底慢了下來。聶陽內力充沛,一看週遭並無他人,撤力放下月兒在身後,發力前掠,猛地抄到孫絕凡身前,沉聲道:“孫前輩請留歩!”

孫絕凡左臂一收,將木箱護在身側,右手直推,一招幽冥掌攻了過來。

聶陽立足不穩,避無可避,隻得右掌一翻,一模一樣的一招迎了上去,雙掌半空相交,無聲無息對在一起。孫絕凡悶哼一聲,後退兩歩,左足一滑,踩進旁邊鬆軟泥濘的黃土之中。

月兒緊隨其後趕來,一前一後把孫絕凡擋在中央,她看到兩人對了一掌,忍不住怒道:“你這瘋婆子!怎麼一聲不吭說打便打!”

聶陽看孫絕凡被一掌震開後神態似乎漸漸平復下來,連忙揚手讓妹妹住口,柔聲道:“孫前輩,你好些了麼?”

孫絕凡緊緊夾着腋下的那口箱子,麵色忽而赤紅,忽而蒼白,細小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從額頭滲出,越凝越大,滾滾流下。

足足喘息半晌,她才低頭望着地麵,緩緩道:“你追來……是為了看看他的頭吧。”

“不錯。希望前輩成全。”

孫絕凡唇角泛起一絲苦笑,將那箱子往前一遞,淡淡道:“你最好還是不要看,看過之後,好像一切都成了空的,空蕩蕩的,什麼也摸不到。”

聶陽點了點頭,蹲下將箱子放在膝上,拇指扣住箱蓋,深深吸了口氣,往上掀開。

耀眼的陽光立刻照亮了黑暗的箱內,金芒之下,一覽無餘。

箱內放着一顆人頭,因方才的顛簸,斜斜倒在一邊,露出頸部那整整齊齊的斷口,被藥水泡過的筋肉呈現詭異的淡黃色,散發出濃濃的微酸臭氣。聶陽略一猶豫,用衣袖墊住手掌,扯住那頭顱上的散亂黑發,仔細看了過去。

那的確是此前一直見到的邢碎影的麵孔,總是泛起溫文爾雅笑容的嘴唇此刻泛着青紫,嘴角還拖出一道烏紫血痕。臉頰靠近耳根的地方和額頭都被抓破,留着數道傷痕,顯然是不相信死者身份的人為了驗證留下的印記。

這張臉本該給聶陽帶來無盡的恨意,可他卻從心底提不起一點精神,仇隋一直以易容模樣現身隻不過是一個沒有證據的猜測,而這猜測很難在親眼見到邢碎影首級並無易容之後仍不動搖。

正如孫絕凡所說,看到邢碎影的麵容安靜的擺放在這狹小的箱子中,聶陽的心中登時變得空空落落,連扶着箱子兩邊的手都變得有些無力。

眼見為實,真正看到所產生的衝撃,的確遠非聽一個女子講述能及。就連對仇恨並不那麼銘心刻骨的月兒,也在看到邢碎影的頭顱時低低啊了一聲,睜大眼睛呆立在地,說不出話來。

聶陽看了一會兒,才乾澀的開口:“這……的確不是易容過的。”

他停了一下,擡頭望着孫絕凡,緩緩道,“但這絕不是你我見到的那個邢碎影。”

孫絕凡死灰般的眸子盯住他,道:“你怎麼證明?”

聶陽看了一眼箱子裡的頭顱,心頭一片空茫,隻好不情不願的搖了搖頭。

“聽到死訊的時候我就猜測,仇隋是不是也有可能每次以邢碎影身份出現的時候,都特地易容改扮,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金蟬脫殼。可這隻是個猜測,一個根本沒有任何證據的猜測,”

她單薄的身軀激烈的隨着喘息起伏,雙肩都微微顫抖起來,“仇隋是天風劍派重振聲威的發起者,是調查六百萬兩稅銀的大功臣,這還不算,他說他潛心修煉劍術,十餘年來隻是各處雲遊隱居,根本未曾涉足江湖,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都可以為他作證,曾經受到他的拜訪。我也想相信仇隋一定使了什麼手段,被他殺掉的這個是個假貨,可是……可是我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

語音及末,近乎嘶吼,孫絕凡聲嘶力竭的說罷,軟軟坐在了田埂上,口氣變得沒有絲毫生氣,“我根本沒見過那張臉,那個叫仇隋的,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除了眼神之外,他們兩個沒有半點相像,你叫我……怎麼去維持我的滿腔恨意。”

聶陽抱着那口箱子,心中竟也感到一陣悲涼,的確,他所堅持的陰謀猜測,也不過是因為仇隋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場慘劇罷了。那真的和仇隋的眼神有關嗎?他低下頭,就在不久前,他還因為淩絕世那成熟豐美的胴體而情不自禁的回想起那場慘劇,可淩絕世與當年的事件絕無半點關係,莫非……真的是心中的偏見作祟麼?

難道邢碎影真的已經死了麼?腦中一陣眩暈,他緩緩站起身,將箱子蓋好,交還給孫絕凡,“我還是不相信這人頭就是真的邢碎影。你隻管把這人頭拿去吧。我一定要揪出仇隋的馬腳。”

孫絕凡單手接過箱子,眼簾半垂,似是在考慮什麼,片刻之後,突道:“聶陽,你又從誰身上得了一股內力?”

聶陽正在苦苦思索如何對付已經毫無破綻的仇隋,被冷不丁這麼一問,順口答道:“哦,是淩……”

話說到此,他才發覺失言,擡頭一望,果然孫絕凡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敵意,他忙道,“此事另有隱情,請前輩相信,晚輩絕對沒有使任何手段巧取強奪。”

孫絕凡將信將疑的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才低低嘆了口氣,微微搖頭道:“此事……終究與我無關。隻不過你既然做下這種事來,就千萬小心提防東方漠。那人為了淩師姐,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將箱子夾回腋下,回身向着來路走去。

“前輩,你這是要去哪兒?”

聶陽心中生疑,揚聲問道。

“去找仇隋,將這人頭還給他。”

孫絕凡緩緩答道,雙腳前後拖行,渾然沒有半點武林高手的模樣,“我一定要親眼確認,仇隋的真正身份。”

“前輩,你這樣做,會不會太危險了?”

孫絕凡也不回頭,隻是道:“若仇隋是真的他,再危險我也要試。若邢碎影真的已經死了,那危不危險,對我也沒有多大分別。”

以破冥道人昔年的江湖地位,孫絕凡亮明身份的話,隻要有那些正道高手在場,仇隋就算真是邢碎影,也不好直接下手,聶陽念及此處,也就不再勸阻,轉而開始考慮自己這邊下一歩應該如何行動。

思忖良久,甚至與月兒一路緩緩走回到可以看到鎮內建築,聶陽依舊想不出任何頭緒,心中癒發沮喪。

當務之急,便是判明仇隋的真正身份,可這樣一個突然蹦出來的陌生人……

等等,聶陽心中一動,猛然想到,暫且不論邢碎影這個名字究竟屬於誰,仇隋這個身份,可是確鑿無疑是仇傢的養子。

他在仇傢發現的那些東西,一定屬於這個仇隋。若是能發現那些東西與邢碎影的關聯,興許就有了可以突破之處。

或者,能找到仇隋與聶陽養父母之間的深仇大恨,那樣的話……他側目望了一眼妹妹,如果仇隋就是他要找的人,那他一定會向月兒出手。

可現在在順峰鎮,他反倒是勢單力孤的那個,貿然將月兒暴露成餌,簡直就是一場血本無歸的豪賭。

孫絕凡以身昨餌,他卻絕不能將妹妹也這般輕率地送到仇隋身邊。

除非,他有把握一撃得手。

不論如何,要先在順峰鎮找到落腳的地方才行。

“哥,是那個衙役。”

還沒擡腳,月兒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扭頭看去,就看到早先在關卡查驗的那個年輕衙役笑嘻嘻的拍着腰刀晃了過來,左手還提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酒葫蘆。

入鎮道口並無他人,聶陽隻得向那衙役擠出一個微笑,帶着月兒轉身便走。

那衙役嘿嘿一笑,幾歩趕到他們身邊,揚聲問道:“兄臺,劉傢二奶奶身子可還康泰?”

聶陽隻得陪笑道:“還好,比前些日子好轉了不少。多承小哥關心。”

“瞧你們風塵僕僕的,又出了遠門麼?”

那衙役不徐不疾走在二人身邊,左掌一下一下拍着腰刀,着實令人心中不安。

聶陽還未想好如何回答,就聽他緊接着說道:“難不成,去爬了一遭鬼山?”

聶陽心中一凜,笑道:“那怎麼敢,聽人說那裡現在邪門得很,上去保不準就沒命下來了。”

那衙役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可不是保不準,而是八九不離十。我們的弟兄折在那上麵二十多人,連屍體都找不到,嗬,真他娘的。那地方我小時候也常爬上去玩,除了有個墓園子,也沒什麼啊?難不成……墓園子裡鬧鬼了?”

“怎麼會,青天白日,就算有鬼也不敢出頭。”

聶陽心中有些煩躁,那衙役圓溜溜的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瞄,總覺得有些幾分不快。

那衙役讚同的點了點頭,突道:“就算有鬼也不怕,都是你們聶傢的先人,總不會害你們兄妹倆。”

聶陽頓住腳歩,盯着那衙役道:“你究竟是誰?”

那衙役笑道:“我不早說了,我也是在這鎮上長大的,說不定還跟你沾親帶故。”

聶陽定定望着他的顔麵,搖頭道:“即便沾親帶故,我也記不起來。”

“那是自然,畢竟你可是十多年不曾回來了。我要不是偷偷看了你一陣,也不敢斷定你就是聶陽。”

“近日來這裡的江湖人這麼多,為何要偷偷盯着我?”

聶陽捏緊右拳,本就焦躁的心緒轉化為攝人的敵意。

“我的職責就是留意那些可疑的人物,向上報告,免得稅銀大案再次節外生枝。”

那衙役依舊拍着腰刀,語調輕鬆如常。

月兒忍不住插口道:“我們哪裡可疑?”

“你們說要找聶琴,當然可疑。”

那衙役笑眯眯的搖了搖手指,“第一,她最近身體的確不舒服,不過卻沒在傢,而是在劉傢的別莊療養,你們若是去探望她,可走錯了地方。”

“第二,她雖然的確是嫁到了劉傢,可所有親朋好友,都知道她是劉傢的叁姨太,叁姨太,絕沒人會叫她劉二奶奶。你們若真是她的近親,又怎麼會不知道。”

他向後退開半歩,突然擡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第叁,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今年二十二歲,卻從不知道我那娘親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外甥女。”

他得意的看着聶陽的神色不斷變換,一字字道:“好久不見了,大錶弟。真沒想到,你們兄妹直到這時才肯回來。”

“我們路上有些事耽擱了。”

聶陽目中警戒不減,半邊臂膀仍將月兒護在身後,“這邊的親戚,我也大都記不得了。”

那衙役掏出一副畫像,隨手揉成一團,笑道:“無妨,我也記不得你長什麼樣子,還真把上頭發的畫像當了真,你長得可比畫的好看不少,要不是你從聶傢老宅裡竄出來,我可不敢跑來認親。”

他拍了兩下腰刀,似是有些不解聶陽為何還帶着警惕神情,跟着啊喲一聲,擡手拍了腦門一下,笑道:“看我,都忘了報上名字。我叫劉悝,魏相李悝的那個悝。說起來,咱們也算是姑錶兄弟吧。”

“不必攀親帶故,劉兄,你想怎樣,隻管開口便是。那畫像,是通緝我麼?若是如此,請恕我暫時不能認罪伏法。”

聶陽力運右掌,一字字說道。

劉悝卻搖了搖頭,笑道:“上頭給了不少畫像,都是可能影響我們辦案的人物,你也知道,這稅銀大案非同小可,在孔雀郡折了鷹捕頭,着實惹惱了頂上的大人物。畫像上有頭有臉的,都是指定了要我們小心提防的。”

“我對那六百萬兩銀子沒興趣。”

聶陽略感嫌惡,“你大可放心。”

“既然是職責,我總要盡心到底。”

劉悝依舊帶着笑容,道,“看樣子,你似乎不願在聶傢老宅落腳。現下鎮內不要說客棧,就連妓館都住滿了外來人,你們這樣隨便去找,晚上恐怕就隻能和丐幫的弟子一起在破落院子裡擠一擠了。”

看聶陽並不搭話,他收起笑容,肅容道:“我可以提供地方給二位落腳,但相對,我要二位保證一事。”

月兒望了哥哥一眼,道:“講。”

“六百萬兩稅銀屬於官府,二位此行既然不是為此,必然有本來的目的。”

他輕輕握住腰刀刀柄,朗聲道,“我功夫平平,但要說幫忙,總是能幫上一些。不管你們來做什麼,我都盡力幫忙,而若是有人謀圖那些銀子,也請二位幫我們阻止。若是二位的親朋好友打算出手,也請二位不要相助。”

這話已說的十分客氣,聶陽本就對那些銀子毫無興趣,自然道:“你打算讓我們落腳在何處?”

劉悝微笑道:“劉傢在這裡的宅院雖然不如聶傢那麼大,要住下你們二人總不是什麼難事。”

“劉傢?”

聶陽微微皺眉,但確實有些心動,鎮西離聶傢老宅較遠,被仇隋直接發現的可能較低,能有個隱秘的落腳之處,也方便接下來的行動。就算這人別有所圖,也值得一試。

“當然是劉傢,”

劉悝頗為自得的指着自己笑道,“放着傢業不管跑去做捕快的劉傢少爺本來就是個怪物,怪物往自己傢裡帶兩個人住下,劉老太爺不在,誰敢說個不字?”

聶陽與月兒對視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劉兄帶路吧。”

“不必這麼見外,”

劉悝領在前麵,笑道,“你叫我一聲錶哥,我也一樣應你。”

聶陽笑了笑,並未接話,而是道:“說起來,作為捕快,你的功夫還真是不錯。我看鷹捕頭與你交手,五十招內也分不出勝負。”

“哪裡哪裡,太高看我了。”

劉悝依舊一下一下拍着腰刀,“我們這種刀口舔血的職業,不學好功夫,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喜歡做捕快,但僅限活的捕快。死了的捕快,就隻是個死人。”

他似乎意有所知,扭頭看了聶陽一眼,道,“而死人,什麼也不是。”

月兒突然插嘴道:“你是捕快,若是我們要去殺人,你也肯幫忙麼?”

“要是罪大惡極之人,我自然會幫你們把他擒住。之後是要私刑殺掉,還是叫我扭送官府,不妨再議。”

他扶了扶被拍歪的腰刀,背對着他們道,“你們這些江湖人,就是喜歡殺來殺去,你殺我,我殺你,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王法律例。就不想想,若是天下每個人遇到冤屈,都想着自己報仇,那豈不是要世道大亂?”

“很多事情,王法不管,也管不成。”

聶陽咬牙答道,“若是王法盡如人意,自然就不會再有江湖。”

“你錯了。”

劉悝淡淡道,“隻要比起王法,人們更相信自己心中所謂的公義,那江湖就永遠不會消失,也許會變成各種模樣,但隻要王法稍微不如人意,他們就會扯起正義大旗,做出所謂快意恩仇之事。”

“你的眼光,倒頗為獨特。”

聶陽隨口回答,並不願多做糾纏。

他既然已是江湖人,就不願再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是對。

劉悝哈哈笑道:“我隻是喜歡胡思亂想罷了。也許將來總會有那麼一天,諸事皆依律法,你我都不必舞刀弄劍,打打殺殺。就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有官府循例判決。”

聶陽不知如何開口,也就沉默不語,跟在他身後。不過對他的嫌惡警戒,倒是稍有更改。

弱肉不必強食,江湖嚴守分寸,這狼魂傳承至聶陽的理想,並未因他滿心的仇恨而擅自遺忘。劉悝的一番話,讓他發覺自己已為了報仇掩藏深埋了太多東西。

幸好……總算已到了要結束的時候。他疲憊的嘆了口氣,握緊了妹妹的手,感受着那切實的溫度。

劉悝說他在這鎮上長大倒是所言不虛,沿着小路走去,沿途店主行人大多都與他擺手招呼,頗有人緣。

月兒看了一段,忍不住道:“你做捕快,也是在這鎮子裡做的?”

言下之意,是武功這麼好的捕快,自然該在更要緊的地方,像鷹橫天玉若嫣那樣屢破大案,名揚天下。

劉悝笑嘻嘻的說道:“對啊,我自小在這鎮上長大,練出了武功,進了衙門,不正是該好好保護鎮子的時候麼?不過咱們順峰鎮一貫天下太平,偶爾有個毛賊,也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冷不丁來了這麼多高手,我也有點不知如何下手。”

聶陽突然問道:“那個仇隋,你知道些什麼?”

劉悝怔了一下,道:“仇二公子的事情,不就是你傢的事麼?”

他扭頭看見聶陽皺起眉心,接道,“他可是公開宣稱,當年就是聶傢把他送到仇傢做了養子,他才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事情,你這聶傢的長子,怎麼反而會來問我?”

“他……連這也說了?”

“對啊,那仇二公子到真是個坦坦蕩蕩的人,別人問起私事,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這做捕快的,自然要問個通透。”

聶陽神色一凜,忙問:“你都問出些什麼?”

劉悝瞥他一眼,道:“他是養子,我自然好奇他親生父母是誰。當年有個小有名氣的劍客,叫做煙雨劍贏北週……”

聽劉悝講述,仇隋竟然對自己的身世沒有絲毫隱瞞,母親早逝,父親在聶傢拜訪的時候染疾去世,聶傢怕贏傢後人孤苦無依,便托給世交傢中撫養。與孫絕凡打探出的事情,並無太大差別。

花可衣的事情,他隻用傢門不幸帶過,仇不平傳聞死於脫陽,名門正派中人自然不好多問,劉悝到底是多問了一句,卻被仇隋以不清楚內情搪塞過去。

自那之後,仇傢迅速衰敗,仇隋為了重振天風劍派,遠走他鄉苦修劍法,四處遊歷。

這便是順峰鎮中諸人所知道的仇隋。

說話間已到了劉傢,這院落並不太大,位置也頗為偏僻,倒是適合喜好清靜的人居住。

進去之前,聶陽將週圍的情形仔細觀察了一遍,確實沒有什麼異常,隻是街角處有個賣糖葫蘆的小姑娘一直望着他看,像是想來賣貨,又有些不敢。

聶陽不禁想起了一定會吵着要吃的雲盼情,微微一笑,問了月兒一句:“要吃麼?”

月兒奇道:“哥,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心思啊。”

聶陽拍了拍妹妹的肩,又瞥了那姑娘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微微搖了搖頭,踏入了那扇紅漆大門之中。

跟着,沉重的大門緩緩關上,嘭的一聲閉合在一起。

院中聶陽兄妹的身影,隨之隔阻在內。

隻剩下那舉着糖葫蘆串的小姑娘,遠遠望着緊閉的大門,一雙黑亮的眼睛,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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