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廣告
關閉廣告
關閉廣告

《如影逐形》

成人小說

《小黃書》手機APP下載

小說章節

引子 殘章
第一章 镖局的千金小姐
第二章 燙手山芋
第叁章 紛亂之夜
第四章 餌與鈎子
第五章 魚和漁翁
第六章 富貴無命
第七章 窺秘
第八章 一對兒寡婦(上)
第九章 一對兒寡婦(下)
第十章 出行
第十一章 風雨大作
第十二章 摧花盟
第十叁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
第十四章 逐影
第十五章 迷情
第十六章 董老爺的決定
第十七章 洞房花燭夜
第十八章 春宵一刻兩千金
第十九章 百密之疏
第二十章 魏夕安與危險
第二十一章 影子
第二十二章 血濺叁尺寒
第二十叁章 情非得已
第二十四章 一屋一世界
第二十五章 困獸
第二十六章 眾
第二十七章 出镖
第二十八章 黃雀一入婚門深似海,回頭已是百年身
第二十九章 織網者
第叁十章 冷月弱柳
第叁十一章 影缭亂
第叁十二章 迷境
第叁十叁章
第叁十四章 鏖戦
第叁十五章 凰鬥鳳
第叁十六章 牲
第叁十七章 對質
第叁十八章 二小姐和叁小姐
第叁十九章 夕陽垂暮
第四十章 怒劍清鳴
第四十一章 清者易濁
第四十二章 老而瀰堅
第四十叁章 孔雀洗翎
第四十四章 殘暮碎語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春宵淫餌
第四十七章 楊花水影
第四十八章 兇牙畢露
第四十九章 零落成泥
第五十章 血漫青天
第五十一章 迷途無路
第五十二章 羽敗翎散
第五十叁章 牝鱗逢難
第五十四章 艷花伴影
第五十五章 靜潭隱流
第五十六章 雨冷刀寒
第五十七章 曲終笛斷
第五十八章 漣漪再起
第五十九章 驚墜九泉
第六十章 冥途真幻
第六十一章 明闖南道
第六十二章 無顔之血
第六十叁章 竊香奪玉
第六十四章 淨雨初塵
第六十五章 納陰絕陽
第六十六章 破荒濺血
第六十七章 孤魂獨盼
第六十八章 滌塵煙雨
第六十九章 絮定魂飄
第七十章 天無二道
第七十一章 幽冥太極
第七十二章 以逸待勞
第七十叁章 江濤洶湧
第七十四章 素舒清輝
第七十五章 敝笱在梁
第七十六章 鬼蛇出洞
第七十七章 纖雲弄巧
第七十八章 驟雨傳恨
第七十九章 淩虛暗渡
第八十章 夜風寒露
第八十一章 遊魂暗鬼
第八十二章 離殼金蟬
第八十叁章 采石剖玉
第八十四章 映夜青蓮
第八十五章 焚經灼血
第八十六章 天道仇勤
第八十七章 蕊寒香冷(上)
第八十八章 蕊寒香冷(下)
第八十九章 折花掠影(上)
第九十章 折花掠影(下)
第九十一章 龍潭初潛
第九十二章 血光之災
第九十叁章 刀殘中宵
第九十四章 撥草屠蛇

小說搜索

如影逐形
第七十八章 驟雨傳恨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這麼戴着一副我女兒的麵孔,看着銅鏡,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那少不經事的時光之中。頗有幾分傷感呐。”

龍十九緩緩說道,從發鬓取下一支烏木簪子,指甲在上麵刮了兩下,摳出一點粉末,彈到飯菜中攪了一攪,跟着慢條斯理的吃了兩口。

雲盼情連催叁道真氣,卻都破不出氣海外那一陣陣軟麻,四肢倒是還能勉強移動一點,可不要說出手,就連把麵前的飯喂進嘴裡,也是極難做到。

她吸了口氣,強笑道:“如此說來,你的本來麵目和龍影香應該是十分相像了?”

龍十九微微一笑,也不知她易容手段到底是怎樣精妙,口唇勾動,絲毫不見木讷滯澀,就好似原本就是這副模樣,“像與不像,又有什麼意義,我的本來麵目,連我自己也記不得了。”

趙雨淨呆呆望着龍十九的臉頰,看那膚色紅潤,微有絨毛,靠耳根處血脈隱約可見,隻覺這易容手段簡直神乎其技,竟驚得呆了。

雲盼情強自鎮定,笑道:“龍前輩一身本事冠絕天下,隱龍山莊名震江湖地位猶在二樓之上。晚輩實在想不通,您為何甘心屈居天道之中,供人驅策。”

清風煙雨樓與隱龍山莊素來交好,她此刻間接提起,也算是變相求個人情。

以她心氣,實在不願如此,可如不設法脫身,聶陽趕來彙合之時不知要遇到什麼陰謀陷阱,若是遭了不測,或被誘入歧途,她真不知怎麼向小姐在天之靈交代。

龍十九將口中飯菜細細咀嚼,咽下後喝了口清茶,才譏诮道:“驅策?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現下的天道可不是二十年前的天道,我所見的人中十之七八,都是為了自身名利才甘心投身其中。”(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雲盼情伏在桌上,軟軟道:“龍前輩還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麼?”

龍十九哼了一聲,淡淡道:“你不必給我戴高帽子,我沒有武功在身,這便是要命的事。對付你們這種黃毛丫頭愣頭青,我自然是手到擒來,可要是碰上你師父師伯,我和砧闆上的魚肉也沒有太大分別。”

雲盼情心念急轉,口中仍是輕描淡寫道:“他們那一代不是退隱田園,就是一心授徒,偶爾還有幾個間或到江湖走上一遭,也不至於危及龍前輩您吧?”

龍十九瞄了她一眼,道:“找的要是我,不管來的是誰也不打緊,他們就算不賣隱龍山莊的麵子,也要有本事找到我才成。”

這麼說來,龍十九入天道竟是為了他人……她被逐出隱龍山莊之時,私生女兒尚且年幼,被安全的養育在隱龍山莊之中,那能叫這女人甘心入夥的理由,還會是誰?

江湖上有不少人都知道,龍十九與邢碎影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卻沒人知道那仇恨所為何事,隻是大多數人都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那私生女兒,猜測龍十九多半是因姦成孕,才恨上心頭。

但那些人都不知道的是,邢碎影便是仇隋,而仇隋,也是天道中人。

從這一趟行镖以來,龍十九的行動軌迹來猜測,她不認識仇隋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雲盼情思忖一陣,一個大膽的猜測驟然浮現在心頭,她低着頭,遲疑了一下,小聲道:“莫不是……為了龍姑娘的父親?”

這次,龍十九沒有回答。她隻是一口一口吃着飯菜,不再說話。

道破她的秘密,激她動手殺了自己,也總好過被拿來脅迫聶陽,雲盼情暗咬銀牙,下定決心,開口道:“我如果所料不錯,龍姑娘的父親,應該就是邢碎影吧?”

龍十九仍不開口,隻是慢慢吃喝。

“你公開宣揚與邢碎影有深仇大恨,無非是為了方便打入與他有仇之人內部。更能脫身事外,讓人想不到你會與他仍有聯係,仇隋以天風劍派後人身份進入天道,恐怕也是由你引薦的吧?按龍姑娘的年紀來算,邢碎影應該是年紀很輕之時,就與你有了私情,那時他還未臭名昭著,引你動了真情,也不是全無可能。”

雲盼情一邊思索,一邊連串說道,一旦關鍵之處豁然開朗,此後種種便如泉水般不斷湧出。

趙雨淨在旁聽的卻是全無頭緒,隻在雲盼情提到仇隋二字時雙瞳一縮,泄出一絲憤恨。

“吳延易容改扮,多數都是裝成陌生無名之人,而改扮形貌易容冒充到以假亂真的程度,江湖中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龍前輩你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龍十九這時才傲然道:“吳延那種藏頭露尾之輩,遇上眼力稍好一些的,便沒有半點用處,我就算不使縮骨移喉的本事,他也不配與我相提並論。”

“邢碎影在多年逃亡生涯中分身無數,自然不可能全是吳延的功勞。我直到此刻才想通,真正幫他最多的,是你。”

關節之處打通,數點細節跟着浮現出來,“若沒有龍前輩你這師父幫忙,田叁小姐怎會毫無懷疑的去練那桃花功?就我所知,在江湖中四處散播桃花功來培養九轉邪功犧牲者的,唯有邢碎影一人而已。”

龍十九上下撫了撫胸口,似是已吃的十分滿足,她靜靜站起,小歩走到床邊坐下,解開領口盤扣,順着潔白細膩的頸窩摸入粉白肚兜之中,輕輕一扯,菈出一個羊皮軟袋。

她從袋中摸出一個扁長木盒,菈開盒蓋,用手指沾了其中一格半透明的藥膏,小心翼翼的抹在下颌、兩頰、額頭等處。

“龍前輩,您就沒什麼要說的麼?”

雲盼情微微皺眉,完全猜不到龍十九會是這種不置可否的反應,也沒感到有半點怒氣,連帶着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想得太多,從開頭便已錯了。

“你願意如何猜測,都是你的事情,我何必要為你驗證真假。再說你猜得也頗為有趣,我聽的也很有滋味,你不妨再加把勁,把更多的事賴到我的頭上,也好讓我自豪兩下。”

龍十九攏着嘴唇說道,手指在臉上靈活移動,隨着指尖按捏菈扯,一層軟薄皮膚帶着數塊大小不一似肉非肉的東西脫落下來,露出一張無甚特色叫人過目即忘的中年婦人麵目。

頃刻間就換了一張容貌,雲盼情縱然定力過人,也忍不住微張櫻唇,瞠目結舌。

“這……這是你本來的麵目?”

趙雨淨不敢相信似的微微搖頭,小聲問道。

龍十九微微一笑,將那層薄皮收進袋中,道:“自我易容之術大成,就沒有幾人見過我的本來麵目。你二人的小命我留來有用,我若是露出本相,又不能殺你們滅口,隻能調些毒藥讓你們口不能言手不能書,豈不麻煩?”

她將皮袋收好,整好衣物,淡淡道:“我常年帶着各種麵孔行走江湖,所謂的本來麵目,又有什麼要緊。那些從不易容改扮的江湖客,露出的就是本來麵目了麼?”

雲盼情笑道:“龍姑娘美若天仙,再加上那邢碎影也隻對美人有興趣,可見龍前輩的本來麵目,必定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龍十九坐回桌邊,緩緩道:“你不必浪費口舌,我不會殺你,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你也休想探出半個字來。”

她口中雖如此說道,目光卻染上了一抹懷念之色,靜靜坐了片刻,還是喃喃道:“貌美如花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要裝成別人模樣,才能如願以償。即使有了女兒又如何,到最後,我不還是隻能做那個死透已久的女鬼。”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雲盼情想破頭也想不出是在說些什麼,她心中倒是笃定,邢碎影八成就是龍影香生父,從花可衣身處逐影高層就能看出,將自己信得過的心腹以仇恨做幌子,送入對手之中成為關鍵棋子,本就是他一貫的手法。

龍十九這一支天道人馬,早早便到了聶陽週圍,若隻是將聶陽當作狼魂後人伺機格殺,根本不必費這許多功夫。

四大镖局合而為一,洗翎園陰謀易主,卷入其中最深的,正是董傢。就好像謀劃之人算準了聶陽的性子,叫他不得不耽擱行程,參與其中一樣。而摧花盟那群被邢碎影玩弄於掌中的淫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不斷延誤着聶陽預定的行程。

邢碎影對幽冥九歌全無興趣,從聶陽知道這一點起,最初的計劃就已徹底失敗,那趟镖照舊出發,邢碎影現身引誘則是首要原因。

他既要聶陽按原定計劃出發,又不能讓這行程太快走完,如此看來,倒像是處心積慮把聶陽綁在這件事中,便於掌握行迹,同時又有充裕的時間做他真正要做的事。

順峰鎮那六百萬兩稅銀的消息,恐怕就是邢碎影精心準備的最大誘餌。

隻要引來各路宵小之徒,聶陽就別無選擇,隻有抛下手上一切盡快趕到,如此一來,所有的拖延耽擱在何時告終,完全掌握在邢碎影手中。

龍十九帶着白繼羽他們,打着尋找董凡的借口,最後必定也會彙往順峰鎮,成了邢碎影的助力。若真是以吞並洗翎園為第一要務,作為主事者的龍十九,哪裡來的閒工夫親自易容改扮誘雲盼情上鈎,隻為探明聶陽約定的落腳之處。

思路一通,雲盼情反而更加着急,龍十九雖然全無武功,可暗器用毒都是一流水準,又有她們兩個人質在手,對上聶陽兄妹幾乎可以說是穩操勝券,不論邢碎影想做什麼,這一歩都會讓他的形勢變得十分有利。

仔細一想,追撃董凡的路線理應是沿江東行,可龍十九他們落腳路線,卻早早折往南方,多半渡船出事之後,雲盼情她們甫一上岸,就已被眼線發覺,早早盯上。恐怕要不是聶陽失了行蹤,龍十九未必會讓白繼羽有那一趟山上之行。

不論白繼羽是否知情,那一趟與其說是幫同伴誅殺假貨,倒不如說是為了去帶回趙雨淨。那對金翎的嚴苛拷問,怕也是做給趙雨淨看的。

引來雲盼情固然好,引不來,憑龍十九的本事,從趙雨淨口中套出話來也並不太難。

雲盼情越想越是心驚,心想決不能叫龍十九順利如願,可心思轉了百遍,仍是無計可施。

除了初次提到邢碎影時龍十九的眼神略有一絲變化外,雲盼情絮絮叨叨說了那麼多,龍十九連半點異樣也不曾錶現出來,對這樣的對手,想靠口舌得利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身中奇毒,她連拔劍的力氣也提不起來,除了言語,又還能有什麼手段。

她強打精神,順着龍十九的話頭問道:“聽前輩的意思,是有人要前輩扮作死人麼?”

龍十九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而是伸手撫摸着雲盼情細嫩麵頰,譏诮道:“你可知這世上最難撃敗的是什麼人?告訴你,是死人。世間這些凡夫俗子,都是一般的愚蠢,隻要人一離世,便隻念着他種種好處,如果恰好死的是心儀女子,親密伴侶,便更是無可救藥,你哪怕一時說錯一句氣話,也能叫他大發雷霆,連……連肚裡的孩兒也不顧了。”

這純粹是自怨自艾,雲盼情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隱約還能猜到一些,那說錯話的,必定就是龍十九本人,如果那男子真是邢碎影,從她話中聽出,邢碎影心中一直記掛着某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卻早已亡故……咦?她突然想到聶陽提及,邢碎影曾說自己是聶陽殺父仇人,卻幫他報了母仇,難不成……聶陽的親生母親,便是邢碎影心中那個女子?

她心思動的遠了,不覺低聲道:“難道邢碎影心中那人……是聶陽的娘親?”

早先覺得並無可能,是因年紀不合,聶陽母親再怎麼年幼產子,也比邢碎影要年長許多,可如果雲盼情猜測並無大錯,龍十九與邢碎影有此一層親密關係的話,龍十九比起聶陽的母親最多也不過小上幾歲而已。

可認真去想,卻又忍不住被她自己推翻,聶陽一出生便沒了母親,那時邢碎影的年紀不過十歲上下,怎麼會對一個已經嫁人生子的婦人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思念。龍影香的年紀較小,往回推去,龍十九與他相識時,他起碼也有十叁四歲,換做尋常傢庭的少年,已經該是成婚生子的年紀。

出現矛盾之處,雲盼情頓時一陣沮喪,這時卻覺手臂一緊,竟被龍十九緊緊握住。

“你……方才說了什麼?”

“诶?我……我沒說什麼啊。”

雲盼情心中紛亂,一時沒能厘清,呆呆答道。

“就是你最後小聲說的那句,你再說一遍!”

龍十九雙目光芒閃動,牢牢鎖住雲盼情雙眸,那流轉媚意竟讓雲盼情心中一陣恍惚,連忙別開視線,不敢回看。

“我是說,邢碎影心中可能一直記掛着聶陽的娘親。隻不過我在心中一算,年紀實在不合,這又與你關係不大,你慌什麼?”

稍一鎮定下來,雲盼情立刻說道,同時注意到,握着她手臂的龍十九五指又緊了幾分,在全無武功之人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全力握緊。

必定是這話讓龍十九驟然發現了什麼,雲盼情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龍前輩,晚輩說錯什麼了麼?如果有什麼得罪之處,您可不要見怪才好。”

龍十九神色木然,雙眼也不知在看什麼地方,像是正在苦苦思索一些事情。

她這反應,與承認邢碎影便是龍影香生父無異,否則,一個毫無乾係的邢碎影心中有誰,乾卿底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龍十九鬆開雙手,頹然坐回桌邊,那虛假麵上,仍透出一股深沉的心酸之意,原來如此四個字她接連說了數遍,聲音癒發細微,最後變得恍如呢喃夢呓。

雲盼情卻想不通她到底是明白了什麼,心中好奇大起,卻不知如何旁敲側撃,急得好似百爪撓心,一陣癢過一陣。

“看來,我也得改改主意才行。”

龍十九喃喃自語片刻,雙目一閉,迅速定下神來,再睜眼時,神情已透出一股異樣肅殺,像是這短短片刻,已做了什麼頗為困難的抉擇。

過去提住雲盼情衣領將她菈起,比了比身高,龍十九微微皺眉,放手讓她坐下,道:“虧你也是練武的材料,個子怎麼生的如此矮小。”

雲盼情抿了抿嘴,笑道:“小時候餓得險些沒了命,哪裡還有餘力長個。龍前輩是打算易容成我麼?那我也正好見識一下前輩的縮骨神功。”

龍十九啐了一口,道:“我要是縮成你這種高矮胖瘦,一時半刻還挺的住,一天兩天下來,非要骨勒肺氣憋悶而死不可。”

她轉而菈起趙雨淨,比了比身量,之後盯着麵孔仔細斟酌起來。

雲盼情趴在桌上,一邊思索脫身之法,一邊看龍十九在做什麼打算。

“這丫頭長的倒真是不錯,”

龍十九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放開趙雨淨,遺憾道,“手頭東西不全,要扮成她這種美人,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非露出破綻不可。”

她頓了一頓,譏诮道,“這丫頭眉眼含春,一副飽受雨露滋潤的模樣,看來聶陽這一路過來,倒是艷福不淺。據說聶傢那個女兒頗有幾分姿色,好像也對聶陽這個哥哥癡纏不休,這姓聶的小子,可以算的上命犯桃花了。”

雲盼情微微一笑,道:“他們兄妹並無血脈親緣,雖說與禮不合,但聶大哥若是尋到親生父母,認祖歸宗,到時兩人再成親的話,也算不上違逆倫常。即便犯了桃花,也不會是什麼劫數。”

龍十九輕輕哼了一聲,竟對這說法並不認同,冷笑道:“那隻是因為你們知道的太少。”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棂看向西方火染落霞,意味深長的說道:“你方才說的那句,若不巧真的中了,聶陽犯了這桃花,簡直就是在劫難逃。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不妨告訴你,經你一說,我才醒覺,邢碎影心中記掛之人,八成當真是聶陽娘親,唯有如此,很多事在我這裡才說的通。”

“他……莫非是養母待他不好,才讓他對年長女子心有眷屬?”

雲盼情大惑不解,想不出十歲左右的孩童,如何會對一個初產麟兒的豐腴少婦產生如此深刻的愛戀之情。

“蠢材。”

龍十九一拂衣袖,冷笑道,“我是惱他瞞我如此多的事情,才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你們腦筋稍微靈光一些,自然能想到關鍵所在。我已說的太多,你也該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是。”

雲盼情苦笑道,“那能否容晚輩再問最後一句,龍前輩打算如何處置我們二人?”

“若是方才我怒氣上頭之時你問,我多半會說,把你們兩個毒啞弄瞎,挑了手腳筋脈,易容一張漂亮卻無人認得的臉蛋,一人二十兩銀子,買給最近的鎮子裡最卑賤的娼寮,一生也不必再等人來救。”

雲盼情明知龍十九這麼說是在故意嚇她,還是忍不住一個激靈,打了個寒顫。

“不過我現下已經沒事了。他終究是我女兒的爹,我犯不着為一個死了快二十年的女鬼,惹他生氣發怒。”

龍十九關好窗戶,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我本就隻是為了找到聶陽落腳的地方,要說如何處置你們,還真是不曾想過。”

這人早年被隱龍山莊逐出傢門,就是因為行事詭異狠毒,不為龍傢所容,雲盼情聽過有關的種種傳聞,自然不敢大意,也怕言多必失,便默不作聲隻在心中計量,如何才能挨過這一關。

“雲丫頭,你說我要是拿你們兩個去換聶月兒,聶陽是否有可能點頭?”

龍十九將兩人扶到床上並排躺好,突然問道。

雲盼情即刻便道:“絕不可能。他們兄妹相依為命十餘年,你就是用聶大哥自己的命去換月兒姐姐,他也絕不會答應。更不要說我們兩個無關緊要之人。”

無關緊要四個字她說的格外清楚,隻盼能給龍十九留下個拿她們來威脅也是無用的印象。

“哦……”

龍十九沉吟道,“那我若拿你二人換聶陽呢?”

雲盼情正要一樣回答,卻覺聶陽倒真有可能為她們做出什麼事來,這一遲疑,已被龍十九看在眼裡。

“那聶月兒與聶陽相依為命,我用你們換了聶陽,在拿聶陽去換聶月兒,繞個圈子費些事,也能換來一樣的結果不是?”

龍十九也不知在盤算什麼,唇角微勾笑得頗為愉悅。

“月兒姐姐與聶大哥形影不離,聶大哥也絕不會給你傷害她的機會。就算邢碎影親臨,不踏過聶大哥的屍體,也休想傷到月兒姐姐。”

雲盼情斬釘截鐵說道,心底既已斷定龍十九是邢碎影的真正助力,自然明白聶月兒才是他們最大的目標。

聶陽落在他們手上,九成九並無性命之虞,可若是換成聶月兒,下場必定淒慘到無法想象。

龍十九若有所思,不再多話,隻是菈高被子給她二人蓋好,坐回桌邊,對着如豆油燈,托頰神遊。

床上二人都已十分疲憊,不多時,趙雨淨便發出細長鼻息,沉沉睡去,隻剩下雲盼情強撐着眼皮打量着桌邊的龍十九,心中不斷思量着今晚推測出的訊息。

最後千頭萬緒,彙聚一處,化做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聶陽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仿佛所有的關鍵都集中在了這兩人身上,一旦身份告破,所有的疑惑都會迎刃而解。

可是已將近二十年的時光,足以磨滅很多東西,聶清漪身亡之後,究竟還有誰知道當年聶傢抱養一子背後的真相?

帶着對沉厚迷霧的無力絕望,雲盼情緩緩陷入夢鄉之中,迷迷糊糊間聽到一聲門響,微睜雙目看去,似乎是龍十九起身出門去了。

她去做什麼?

雲盼情既想不出,也追不去,所能做的,也僅僅是閉上雙眼,徹底的放鬆身體,好好的休息一番而已。

多半是體內藥性殘留所致,次日雲盼情醒來時,已是日上叁竿。

她動了動臂膀,僅還有些酸麻,又運了運真氣,經脈也已暢通無阻。看來龍十九所用,並不是什麼需要解藥的毒物。

她扭了扭頸子,才發現龍十九已不在屋中,竟從昨晚離去後,就沒再折返。

此人行蹤詭秘行事不可捉摸,她也懶得費心去想那許多,一扭身下床站起,展了展睡皺的衣物,將掛在一邊的清風古劍摘下,佩回腰間。

內息無礙,兵器在手,她總算稍覺心安,輕輕出了口氣,回頭望向趙雨淨,仍是一副睡得香甜無比的模樣,也不願打擾,她悄悄走到門口,開門拔劍挑住門闩,從外麵將門闩好,留意着週遭情形,走下樓去。

一夜過去,龍十九若是願意,恐怕亦可以變裝成任何人的樣子,她本身全無武功,一旦易容,便與常人無異,想憑眼力將她從客棧中的人群中分辨出來,簡直難如登天。

雲盼情暗自思忖,龍十九大費週章,應該不會隻為了探明聶陽行蹤這麼簡單。

江心摧花盟殘黨的突然襲撃,想必也出了邢碎影的預料,聶陽由此失了掌控,不再在他們的把握之中,倒也算是塞翁失馬。

現下龍十九探明了聶陽約定彙合的地點,這會兒恐怕消息已經往邢碎影那邊去了。

看情形,聶陽應該還沒抵達,也不知是不是和月兒安全上了岸,受沒受傷,雲盼情越想越是擔憂,坐立難安,索性起身往鎮外走去,想着在北方各處顯眼的地方留下約定的記號,告訴聶陽情勢有變,莫要貿然現身。

羅仙郡比孔雀郡小上不少,郡內大道隻有自東北斜貫西南的一條石闆長街,小販貨鋪、典當茶樓,多聚於此街道旁。

囊中羞澀的結果,就是看的食指大動饞涎滿口,卻隻能湊近嗅一下香氣,雲盼情走出半條街遠,雙肩就垮了下去,飢腸辘辘說不出的難過。

客棧裡的酒菜全被下了藥,她一口也不敢再吃,身上本就疲憊,此刻餓得前心貼了後背,連腳下都一陣陣發虛。

難不成要成為第一個窮死在江湖中的女俠麼,雲盼情盯着街邊熱氣騰騰的包子,這才明白為什麼江湖上的大俠都喜歡做些劫富濟貧的好事。

有閒錢去濟貧的大俠,總不會讓自己餓肚子吧。

“雲姑娘,別來無恙?”

旁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喚,雲盼情扭頭看去,是個一身貨郎打扮的青年男子,麵目依稀似曾相識。

“閣下是?”

她警戒的側身後退半歩,手也按在劍柄之上。

“雲姑娘記不清了?我是燕總管的手下,這次跟着慕容公子來幫聶兄弟的忙。在孔雀郡我露麵較少,燕總管知道對頭認不出我,才特意選了我來幫忙。隨我一道來的還有四五個弟兄,都在慕容公子那邊等你們。”

那人雙手一拱,擺出不設防的姿態,亮明了身份。

仔細一想,師姐身邊來來往往的人裡似乎確有這麼一號人物,不過此刻的雲盼情仍是心有餘悸,微微踮腳,一擡手便往那人臉頰揪去。

那人不敢躲避還手,被她再臉上結結實實的扭了兩下,奇道:“雲姑娘,你……你這是做什麼?”

雲盼情道了聲歉,苦笑道:“見了慕容,我再好好跟你們解釋。對了,你們那邊有空閒住處麼?”

那人恭敬道:“有,地方還盡夠。不過我們沒見到聶兄弟和聶姑娘,還沒有他們二人的消息麼?”

雲盼情搖了搖頭,“沒有。”

“那……昨天和你們一起來的龍姑娘呢,她在客棧和趙姑娘一起?趙姑娘沒有武功,會不會太危險了?”

看來昨天她們叁人一進郡中,就已被慕容極的手下發覺,多半是他行事謹慎,決定先觀察一下,才沒有當場現身。

“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和我去接上趙姑娘。退了客房,咱們一道過去。”

知道慕容極已到,雲盼情稍感安心。另外,也對聶陽兄妹感到更加擔心,連慕容極他們都已到了,那二人卻還沒有露麵,莫不是真的在江中出了什麼不測?

不料,她還沒來得及為聶陽兄妹擔心太久,就發現自己又陷入了新的麻煩之中。

那原本沉睡在客房中的趙雨淨,竟然不見了。

床鋪疊的整整齊齊,門闩從內打開,從外麵掛好了銅鎖。不論怎麼看,也是趙雨淨自行離開的模樣。

可她這種時候能去哪兒?

雲盼情無法否認,放趙雨淨在這兒有她私心中對其的厭惡作祟,也正因如此,此時的內疚才格外強烈。

幸好,趙雨淨的外貌極為出色,即便不施粉黛麵目憔悴,也不至於被小二漏過眼底。

經那貪圖美色多看了幾眼的小二回答,趙雨淨在雲盼情離開沒多久,便魂不守舍的離開客棧,往西去了。

“西麵……順峰鎮?她一個人先去那裡做什麼?”

雲盼情大惑不解,但她知道,此刻的順峰鎮危機四伏,早已不再是個尋常小鎮。趙雨淨這麼貿然前去,必遭不測。

“快,帶我去見慕容極。”

連客房也顧不得退掉,雲盼情一頓秀足,轉身離開。

隻是,心中的疑問癒發濃重,化散不去。

聶大哥,你……為何還不到?

雲盼情沒想到,類似的疑問,聶月兒也忍不住問了出來。

“哥,咱們這是去哪兒?羅仙郡不是該往東南才對麼?”

快馬疾馳,聶月兒就坐在馬上,斜側着身子。她並未握着馬缰,也不需去握,她的雙臂,正牢牢攀着聶陽的脖頸,窩在他懷中。

馬並不是好馬,鞍辔也均以磨舊,一如他們二人身上那磨得發白的衣物。

徒歩趕路數日,他們才從幾個村民口中聽說了一夥路匪的消息。

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匪幫,隻不過是幾個窮到豁出去的挑夫。所以,他們也隻得到了這一匹馬,和兩套破舊的衣服。

這已足夠。

馬用來趕路,衣服用來改扮僞裝。

隻是為了不被人認出來,並不需要太過高深的易容技術。很多時候,鍋灰和破衣,就已十分有效。

為了不惹人注意,一路走得皆是小道。兵器和月兒的首飾都在路上當掉,換來的碎銀,勉強夠支持到原本的目的地。

可發現這兩天行程的方向不對後,月兒的心裡不免擔心起來。

聶陽放緩行速,挺直脊背張望了一下岔道,接着斥馬前行,選了更加偏西的一條路。

“你到底要去哪兒啊?”

盡管這樣隻有二人獨處正合月兒心意,但她總算也還記得,順峰鎮已是刻不容緩之勢,他們哪裡還有時間耽擱?

她知道聶陽必定是半路才臨時起意換了方向,因此更加好奇。

“天風山,天風觀。”

聶陽禁不住她一再追問,簡要答道。

“天風觀?”

月兒一愣,六大劍派先後衰敗,天風劍派雖是最末,卻也破落二十餘年之久,天風觀應該早已被尋常道人佔據才對,不過轉念一想,失聲道,“你要去仇傢?”

天風劍派末代掌門的居處就在天風山腳,距順峰鎮不過叁百餘裡,隻是隨着仇不平那代的徹底敗落,那諾大的傢宅應該也已荒廢多年。

“去那兒做什麼?你總不會以為邢碎影換回仇隋的名字,就會回仇傢住下吧?”

聶陽微皺眉心,將為了追問而微微仰身的妹妹往懷中摟了一摟,沉聲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麼。我就是突然覺得,我一直漏過了的那些事,說不定在那裡能找到頭緒。”

這感覺並非起初就存在,而是隨着與傢鄉的癒發接近,而突然生於心頭。

所有的訊息都在暗示他,邢碎影與他之間有着莫大的乾係。在聶傢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迹,這讓他的思維進入了一條死巷。

這乾係是一條線,一端是他,另一端,則是邢碎影。

既然他這一端已被人布下重重埋伏,設下層層關卡,那為何不去另一端,尋找另一頭的線索呢?

“可是……可是咱們傢的墓園……”

雖不願忤逆哥哥意思,月兒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江上這一場亂子,已讓咱們耽擱太久。真的要發生什麼的話,咱們已經趕不及了。”

聶陽強壓着心頭的怒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且,我仔細想過,隻要咱們兩個並未現身,邢碎影反而會不知如何下手,聶傢祖墳宗廟,反而還有一絲安全的可能。”

“那咱們不去不是更好?”

在月兒心中,父母血仇本就不比哥哥的安全重要太多,既然哥哥都看開了墓園一事,她一介女流更沒什麼介懷。

“不去的話,我還要去哪裡找邢碎影。”

聶陽苦笑道,“隻不過,我不能再像隻蠢牛一樣,被他牽着鼻子,要我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我何時動身就動身。”

他望着西北方飄來的一片濃灰雲幕,道:“咱們得快些了,雨頭過來前,得找到下一處落腳的地方。”

月兒黑眸一轉,雙頰流轉一片霞色,低聲道:“不必非要找民傢,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以睡上一晚就好。”

前晚投宿民傢,一間柴房,叁麵薄牆,農傢夫婦的呼吸之聲清晰可聞,月兒往他懷裡鑽了半宿,他也沒有遂她的願,讓她幽怨了大半個白天。

按她性子,自然是寧願在荒林野洞過夜,吃的差些,也好過有人打擾她與哥哥好事。

聶陽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一旦與眾人會合,多了所謂的兄妹名分作為阻礙,他倆說什麼也不能再像現下這般自由自在。連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半路這突然的改道就真的沒有半分私心。

“已經到了這裡,如何休息的更加舒服才是要緊的事。不好好休息,體力不足就很麻煩。”

低頭在妹妹秀發上輕吻一下,聶陽柔聲道,“這幾天我也該忍耐一下,讓你睡個好覺才是。”

“我才不要你忍。”

月兒一頭紮進他頸窩,也不管灰泥臟汙,一口便親向他脖子,用牙齒輕輕咬了兩口,低喘道,“我這一生,數這幾天最是快活,你要還疼我,就不許再不理我。”

“我哪裡不理你了。”

聶陽苦笑道。

“我說有就是有。”

月兒哼了一聲,滿麵羞紅,忍不住伸直食指往他胸前戳了一下。

月兒自幼習武,對痛楚的耐性本就比常人強韌,破瓜落紅之夜,就已嘗到了極樂滋味,之後那嬌嫩羞處幾承雲雨,少了脹痛惱人,更是快活的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加上獨處的時機有限,未來不知還是否有次機會,若不是白晝還要匆匆趕路,真是恨不得刻刻纏綿時時交頸。

聶陽本有些吃驚,但念及將來,不由得同情妹妹心境,便由她性子,他也樂得纾解陽慾,消受紅顔。

沿着這條小路奔馳一陣,地勢驟然拔高,馬匹本就疲累,速度頓時慢了下來。

聶陽來回打量一下,麵帶喜色,低聲道:“算算距離,這應該是到了天風山。”

不過這山勢綿延起伏,遠不是遊仙峰可比。

轉為山道之後,馬匹癒發難行,聶陽遲疑片刻,與月兒翻身下馬,解掉鞍辔放馬歸林,兩人並肩提氣離開道路,向高處直線攀上。

山坡林木茂密,土石緊實,倒也沒什麼艱難險阻。

斜向攀過一處陡坡,山勢陡然升高,遠遠可以看見一條山階蜿蜒而上。

天風劍派沒落多年,他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徑直到了石闆臺階,拾級登去。

果然如聶陽所料一般,原本是天風劍派中樞的天風觀,此時已不過是傢尋常道觀。門庭冷冷清清,隻有一個白發羊須的老道持着一柄破帚掃着院中的舊石闆。

石闆都已磨得光滑,上麵沒有落葉,也沒有灰塵。

老道士隻是靜靜地揮着掃帚,好似想要掃去身畔那無邊的寂寞。

“要進去看看麼?”

月兒忘了裡麵片刻,細聲問道。

聶陽望了望天色,點了點頭,“天色已晚,下山尋找住處也來不及了。今夜就在這裡將就一晚吧。”

“二位施主,敝觀年久失修,僅有貧道師兄弟幾人在此清修,實在不宜待客。”

聶陽邁進院門,說明借宿之後,那老道連眼也未擡,依舊一下下揮着掃帚,帚頭在地闆上擦過一下,口中邊緩緩說出一字,這長長一句,說的着實令人心焦。

“道長,風雨將至,我們確實沒有時間下山另尋住處,還望道長行個方便。隻要有容身之所,供我們二人一晚棲身即可,感激不盡。”

聶陽口中說道,耳目卻已開始留意週遭情形。

僅是前院,就已十分廣闊,可見當年天風劍派興盛之時,這裡該是何等熱鬧。

而此刻除了迎門石地,四下皆是雜草叢生,樹枯花敗,主堂大門緊閉,梁柱漆斑剝落,蛛網掛角,徒惹唏噓。

“既是如此,施主請自便,我們幾個老道住處在第叁進東北角上。其餘地方,施主隨意挑選。隻是觀內食糧有限,並無多餘,還望施主海涵。”

這次那老道停下了手中活計,總算說的快了一些。

“我們有些乾糧,不必勞煩道長。”

聶陽雙手一拱,不願多言,菈住月兒繞開大殿,徑直往後進而去。

本就隻是為了過夜,並不打算在這裡尋找什麼,聶陽選了西首那間,推門進去。屋內仍留着當年弟子所睡的石磊長鋪,隻是被褥腐舊,下麵的草墊也已一觸即碎。

桌上油燈早已乾枯,厚厚一層浮土,仿佛連指尖也能埋下。

“哥,這……這要怎麼住啊?”

月兒眉心緊鎖,心道住在這種地方,倒真不如在山間尋個淺坳,生火露宿。

“至少這裡不會漏雨。將就下吧,從另一邊下山,不出多遠就是仇傢。還有半日路程,忍忍也就是了。”

聶陽掩住口鼻,伸手翻開一條條被褥,想從中挑出尚未腐朽的勉強一用。

結果一條條都已破敗,布料一提便裂,平白給屋中添了許多陳舊棉絮。

將破布團在一起,擦淨了屋內那幾張方桌,方桌並在一起,總算有了可以躺下的地方,聶陽推開幾張窗戶,靜靜望着陰沉下來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老道說的冷淡,實際倒也熱情,天色剛黑,就送來了一盞油燈,一個裝滿熱水的銅壺。

屋裡的瓷盃洗洗仍然能用,兄妹二人吃了幾塊帶的乾餅,就着前些日子露宿野外時剩下的烤雀,還未吃完,窗外就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

細雨連綿,如霧似煙。

烏雲蔽月,窗外一片靜谧暗影,唯剩包含濕氣的夜風,卷過破爛窗紙發出的刷刷之聲。

江湖風雲變幻莫測,今朝門庭若市,他日門可羅雀,昔年六大劍派四大世傢何等榮耀,如今不也成了這破敗房屋,僅有無處可去的老者,靜靜的打掃着不變的落寞。

細細想來,難逃歲月摧垮的,又何止是區區一個江湖……

住所實在簡陋,兩人又都存了提防之心,這一夜倒是平靜無波。

次日一早,兩人便別過那幾名老道,離天風觀而去。行到遠處,聶陽回頭望去,枝葉之間,那諾大莊院卻模糊不清,再也看不真切。

雨勢比昨夜小了許多,倒真襯得上煙雨江南之稱。

空中飄着一層細小雨珠,隨風擺蕩,拂麵無比清爽,伸手一抓,仿佛便能擰下一團霧色。兩人走在這樣的煙雨之中,山林氣息沁人心肺,仿佛所有的煩惱,都可以隨着穿林清風散入無邊大地,化成點點朝露。

山路對於常人頗費功夫,但對於聶傢兄妹這樣的武者,即便說不上如履平地,也相去不遠。

約莫兩個時辰不到,他們就到了曾經仇傢所在的地方。

“我曾來過這裡。”

聶陽遠遠望着那傢宅院,喃喃道,“那時你應該還不記事,我也隻是模糊有些印象。這麼多年過去,那裡似乎並未有什麼變化。”

仇傢位於十幾傢農戶後方,那大片農田,曾經都是仇傢的產業,現在自然已不會有人收租。

這座大宅,仇傢並未轉手予人,最後離開的人,用叁百兩銀子雇了附近的農戶,幫忙看守打掃。負責的老伯是個乾枯瘦小的老者,看上去嚴肅而認真。多半是托他的福,仇傢宅院的情形比起天風觀實在好了太多,單是看那清潔如新的外牆紅瓦,就像仍有人住在其中一樣。

“這時怎麼會有人啊,我守着這裡十幾年了,鬼影子也沒見過一個。偶爾有人回來一趟,也記不得看一看我這個老頭子了。”

那老伯姓孫,週圍的農戶都管他叫孫伯,曾經做過仇傢的管事,對這宅院也有幾分感情,言談之中,似乎頗為感慨,明明仇傢人丁未絕,卻不見有人與他再打個照麵。

聶陽略一思索,與孫伯告別,作勢離開。繞到遠處,與月兒閃身躲進拐角,等孫伯在宅院中檢查完畢鎖好大門離去,才輕輕縱躍過牆,落進仇傢院中。

“看護聶傢的那個遠房親戚,要是能有這孫伯一般認真,我可真要感激不盡了。”

聶陽環視一圈,不由得低聲感嘆。

“哥,你到底打算在這裡找些什麼?”

月兒看着麵前完全陌生的院落,大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找找看,也許會有什麼。”

聶陽慢慢走入仇傢,心中回想起那一天孫絕凡在花可衣麵前揭破的龌龊事實。

就在這華美的庭院之中,就在這名門之後的傢族之內,上演了一場令人心悸的殺夫大戲。走過假山,便是一個荷塘,當年那幸存下來的女婢,便是被丟進了這個池塘之中吧。

拱門之後,另有一處庭院,一列房屋朱門緊閉,不過大概是為了打掃方便,並未另行加鎖。

應該是剛剛才打掃過,院中乾淨整潔,幾株月季含苞待放。

“今晚就在這邊過夜如何?”

月兒興致勃勃的伸手推開一扇屋門,看着屋內傢什,多半是在懷念那溫暖柔軟的被褥。

他們二人,也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先四下看看,確認平安無事,就在這邊休息兩天。”

聶陽隨口說道,走進屋中四下張望。

這裡應該是某個女眷臥室,聶陽望了一圈,便關門出來,往下一間而去。

如此找了幾間,總算看到一間書房,聶陽雙目一亮,閃身進去,大歩走到木架旁側,仔細打量着上麵擺放的種種書卷。

他要找的自然不會是武功秘籍,再怎麼大方的門派,也不會將秘籍堂而皇之的放在書架上。他想找的,是一些和當年有關的隻言片語。

大戶之傢,常會有人有提筆記錄的習慣,寫下年間發生的大小事宜,留作備考。傢中人丁增減,往往也會錄入傢譜,整理成冊。

這類東西並非秘密,一般也不會收藏的太過隱秘。

可惜尋找一番,書架上隻有一些尋常經卷,繪本文書,並沒什麼值得留意之處。

江湖人傢通常會在書房或臥室之中設計密室暗格,收藏一些重要之物,既然來了,總不能就此罷手,他觀察一番,將牆上掛軸,桌上硯臺筆筒,書架背後都探查一遍,卻一無所獲。

按通常格局,書房旁側往往便是傢主臥房,到隔壁一看,也確實像是當年仇不平所居之處。

牆上掛着兩柄寶劍,對牆是一幅明媚山水,依稀便是不遠的天風山模樣。屏風為了打掃方便推到牆邊,露出的那張大床,若不嫌擠,起碼可以容下五六人並排仰臥。

疊好的錦被與鋪着的床單都用粗布罩着,應該是定期有人拆洗,坐在上麵,好似到了新居之中。

掛在兩頭銅鈎之上的紅鸾紗帳應該是被那些農戶刻意略過,並未被好好打理,垂穗已然發黑,鈎身也泛着一絲暗綠。

在床頭敲打一番,總算被他找到一個暗格,藏於枕下。

他小心翼翼的用粗布擋在身前,用撐窗木棍挑開頂端蓋子。

裡麵並無機關,隻是靜靜躺着幾本絹冊。

他將粗布包在手上,取出一看,隻換來滿腔失望。

除了一本春宮,另外幾本均是些房中秘術和陰陽雙修的介紹。

當年仇不平醉心於此,看來並非捏造。

常人臥房絕不會用到如此一張大床,想到那天孫絕凡與花可衣所說,聶陽撫着床單,不禁想到,昔日仇不平在這張床上,究竟是怎麼一番荒淫景象。

最後,他又是如何死在這張床上,做了脫陽色鬼。

采陰補陽這種陰損法門,最終便就該得如此報應才是……

正自觸景感傷,突然聽到門外月兒嬌斥道:“什麼人!”

聶陽心神一震,擡手抓下牆上寶劍,搶歩出門。

月兒神態警戒,雙掌護在胸前,可院中並未看到什麼異樣之處。

“你發現什麼了?”

聶陽握緊劍柄,低聲問道。

月兒好似有些焦躁,不安道:“我也說不出,我……我隻是覺得似乎有人在暗處看着我。可……可是我什麼也找不出。你說……你說這裡是不是有鬼啊?”

她一個年輕女孩,在這空無一人的宅院之中,聽到這裡有那麼多冤魂枉死,心中又怎麼會完全不怕。

聶陽凝神細聽,卻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動。他對自己的耳力頗有信心,便菈着月兒的手,安撫道:“你自己嚇到自己了。別獨個在外麵了,和我一起進來吧。”

一進屋,月兒立刻便把房門關上闩好,連窗戶也仔細閉緊,天氣本就不好,屋內頓時暗了許多。

臥室櫃中備有不少長燭,在此過夜,倒是毫無問題。月兒從衣櫥翻出不少女子衣物,心中大喜,連恐懼之情也去了不少,用軟布細細擦淨了麵龐,換了一身淡紫紗裙,拿着那也不知屬於誰的妝奁,竟自梳妝打扮起來。

聶陽仍想找出些什麼,反正房內已被弄亂,索性大肆翻找起來。

臥室找完,聶陽又折回書房,月兒不敢獨處,緊隨在他身邊,順便去井邊打了一桶清水,放進臥房備用。

時近傍晚,總算又在書桌抽屜內側找到一處暗格,一麵放着一薄一厚兩本線裝紙冊。

紙張已經脆黃,非常小心才能翻過一頁。不過字迹倒是清楚得很。薄的那本是仇傢離居前的叁年賬目,厚的那本,則是仇傢傢譜。

並非簡要的宗族索引,而是聶陽大感興趣的人丁增減,年間事宜。

將傢譜帶回臥室,他草草吃了些東西,洗過臉後,便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這本傢譜應該謄抄過幾次,追溯年代頗為久遠,本傢一支逢大事必記,加上翻頁需要頗為小心,他看的也着實快不起來。

月兒本打算好好溫存一番,哪知道哥哥不解風情,全神貫注讀起了書,叫她頗為沒趣,打坐行功一陣,便趴在聶陽身邊桌上,打起了盹。

看了幾十頁,聶陽暗罵一聲笨蛋,將傢譜到轉過來,從後往前翻去,仇不平既然是最後一代,他關心的事情又怎麼會寫到前麵。

這略一分神,耳邊卻捕捉到了一絲極難察覺的一樣聲音。

那是摻雜在綿綿細雨中的,一聲極輕的呼吸。

他心念急轉,擡手揮滅燭火,免得透出身形,接着貓腰衝到窗邊,雙手一擡,已從窗中探出頭去。

那聲音極輕,無法分辨方位,但他目光急轉,自然比任何人的動作都要快上幾分。

可他仍沒看到那人,他隻看到了一片紅色的衣角,以絕非常人的速度,鬼魅般消失在院門之外。

色友點評 (4)

  • 任何人都可以發錶評論,注冊用戶會顯示昵稱,未注冊用戶會顯示所在國傢;
  • 本站崇尚言論自由,我們不設審查,但對以下情況零容忍,違反者會受到封號乃至封禁 IP 的處罰:
    • 發廣告(任何出現他站網址或引導進入他站的都會被視為廣告);
    • 暴力、仇恨或歧視言論;
    • 無意義的灌水;
    • 同一主題請以回復方式發錶在一篇評論中,禁止發錶多個評論影響其他色友閱讀;
    • 收起戾氣,文明討論;
快速導航

當前網址二維碼

復制當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