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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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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章節

引子 殘章
第一章 镖局的千金小姐
第二章 燙手山芋
第叁章 紛亂之夜
第四章 餌與鈎子
第五章 魚和漁翁
第六章 富貴無命
第七章 窺秘
第八章 一對兒寡婦(上)
第九章 一對兒寡婦(下)
第十章 出行
第十一章 風雨大作
第十二章 摧花盟
第十叁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
第十四章 逐影
第十五章 迷情
第十六章 董老爺的決定
第十七章 洞房花燭夜
第十八章 春宵一刻兩千金
第十九章 百密之疏
第二十章 魏夕安與危險
第二十一章 影子
第二十二章 血濺叁尺寒
第二十叁章 情非得已
第二十四章 一屋一世界
第二十五章 困獸
第二十六章 眾
第二十七章 出镖
第二十八章 黃雀一入婚門深似海,回頭已是百年身
第二十九章 織網者
第叁十章 冷月弱柳
第叁十一章 影缭亂
第叁十二章 迷境
第叁十叁章
第叁十四章 鏖戦
第叁十五章 凰鬥鳳
第叁十六章 牲
第叁十七章 對質
第叁十八章 二小姐和叁小姐
第叁十九章 夕陽垂暮
第四十章 怒劍清鳴
第四十一章 清者易濁
第四十二章 老而瀰堅
第四十叁章 孔雀洗翎
第四十四章 殘暮碎語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春宵淫餌
第四十七章 楊花水影
第四十八章 兇牙畢露
第四十九章 零落成泥
第五十章 血漫青天
第五十一章 迷途無路
第五十二章 羽敗翎散
第五十叁章 牝鱗逢難
第五十四章 艷花伴影
第五十五章 靜潭隱流
第五十六章 雨冷刀寒
第五十七章 曲終笛斷
第五十八章 漣漪再起
第五十九章 驚墜九泉
第六十章 冥途真幻
第六十一章 明闖南道
第六十二章 無顔之血
第六十叁章 竊香奪玉
第六十四章 淨雨初塵
第六十五章 納陰絕陽
第六十六章 破荒濺血
第六十七章 孤魂獨盼
第六十八章 滌塵煙雨
第六十九章 絮定魂飄
第七十章 天無二道
第七十一章 幽冥太極
第七十二章 以逸待勞
第七十叁章 江濤洶湧
第七十四章 素舒清輝
第七十五章 敝笱在梁
第七十六章 鬼蛇出洞
第七十七章 纖雲弄巧
第七十八章 驟雨傳恨
第七十九章 淩虛暗渡
第八十章 夜風寒露
第八十一章 遊魂暗鬼
第八十二章 離殼金蟬
第八十叁章 采石剖玉
第八十四章 映夜青蓮
第八十五章 焚經灼血
第八十六章 天道仇勤
第八十七章 蕊寒香冷(上)
第八十八章 蕊寒香冷(下)
第八十九章 折花掠影(上)
第九十章 折花掠影(下)
第九十一章 龍潭初潛
第九十二章 血光之災
第九十叁章 刀殘中宵
第九十四章 撥草屠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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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逐形
第六十六章 破荒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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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氏總管芳鑒賜啟:久欽鴻才,時慕芳容。未盡來客之誼,反增煩擾,多負雅意,羞愧難安。聶少俠南行而去,得以妄竊閒暇。連日多蒙閣下悉心饋贈,傾感不勝。愚兄惶恐,虛長年歲,卻無緣目睹閣下驚世之才,萬望惠賜一麵,切磋指點。明日未初,郡西五裡碧草連坡,一丘一亭,愚兄敬候,願得莅臨為幸。以武會友,不涉兇災,點到即止為盼。若愚兄僥幸偷得半式之功,不敢狂妄,但求高擡貴手,暫歇乾戈。若愚兄馬齒徒增,勢必無顔示人,願承卓裁,如意樓凡所在處,愚兄定當退避叁舍。恐難盡意,惟望餘言後續。恭祝春祺。祁英謹啟。”

慕容極似笑非笑的將信上內容一字不落的念完,擡眼看向對麵的燕逐雪,苦笑道:“此人倒也有趣,明明是武林中人約鬥的書信,還非要花點散碎銀子,請個末流書生弄上這麼幾句,真是不倫不類。”

雲盼情聽得幾慾睡去,晃了晃頭,嘟囔道:“絮絮叨叨菈菈雜雜,到底想乾什麼?”

慕容極沉吟道:“單純看這挑戦信,意思到很直接。他要和燕總管決鬥一場,點到即止,隻為勝負。他要是贏了一招半式,孔雀郡中便暫且休戦,換言之,就是隻要他不傷及如意樓的利益,我們便不可插手。他要是輸了,此後決不再與如意樓為敵。”

燕逐雪微微蹙眉,也不說話,徑自起身而去。

雲盼情訝然道:“師姐……她這是答應了麼?”

慕容極苦笑道:“這種挑戦,若說沒有其餘謀劃,也沒人會信。由這信來看,此前我們倒是低估了天道的野心。”

他語聲微頓,沉聲道,“沒料錯的話,他們這是要順勢向洗翎園下手。如果董大老闆忘了偷偷看一眼這信的內容,那恐怕免不了傷筋動骨一番。”

他目光閃動,又道:“不過也不能說沒有別的可能。董大老闆一直坐山觀虎鬥,想來也讓某些人感到心焦不已。祁英既然敢托信給他,自然就應料到對方必會窺知其中內容。這信中含義若是叫董大老闆坐立不安,按捺不住貿然出手,便正中了天道下懷。”

“有時我真替你們這班人累得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雲盼情搖了搖頭,輕笑道,“一封啰裡吧嗦的破信,還非要想出個一二叁來。你怎麼不說,那祁英就是個人如其名的俠義高手,真心想向我師姐挑戦呢?”

“呃……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慕容極隻有繼續苦笑,道,“祁英久居西南邊陲,近年才逐漸移居到中北六州,數年前他一入天道,便廣告天下,倒也算天道中為數不多的異類。此前我方與天道多次交鋒,他都極少插手,這次他現身洗翎園,還有樓中弟子玩笑說他是看上了這邊的美酒名妓。”

他看向雲盼情,問道:“江湖中能有祁英這般名聲的,可有蠢人呆子?”

雲盼情搖頭道:“沒有。”

“那自然要將所有最壞的可能性都考慮進去。因為我們對他了解太少。”

慕容極似乎對當前形勢覺得不滿,微微皺眉道,“聶兄已在豐州耽擱了太久,隻怕並非是什麼好事。”

“我反倒覺得在豐州才是最好的情況。”

雲盼情立刻反駁道,“薛姐姐和我師姐都在這裡,天道又要忌憚我師父師伯,如果順利,我還想讓聶大哥去清風煙雨樓盤桓幾日,好好休息一番呢。”

慕容極麵色沉重,搖頭道:“當初聶兄提出這次計劃,便已被多人否定,隻是他決心靠自己的力量報仇,才一意孤行不管他人意見。樓主雖設法解決了其他問題,派我前來幫忙,卻也不是沒有其餘安排。現在此事已經出了如此多的變數,又讓影狼遺孀命喪黃泉,這消息全靠燕總管幫手才得以壓下,而一旦傳進他們的耳朵……”

慕容極露出一個更加苦澀的微笑,緩緩道,“事態發展,怕就不再是可控於咱們這幾人之手了。聶兄想要親手報仇,更是無異於癡心妄想。”

雲盼情全然不解,迷惑道:“這話怎麼說?我怎麼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到時候難道還會有什麼絕世高手幫邢碎影出頭麼?”

慕容極搖頭道:“恰恰相反,若不是杜遠冉前輩一心想讓聶陽親手血恨,孫絕凡也堅持不要同門師姐替她報仇,邢碎影隻要露出蛛絲馬迹,便早已是個死人。”

他怔怔的望向窗外天空,道,“且不說別的,華夫人不久即將動身歸返。若是聶清漪的死訊被她帶回給她夫傢得知,聶兄的復仇大計,可就再沒多少時間了。”

雲盼情思忖片刻,才以拳撃掌道:“你是說……到時候邢碎影就會被搶先殺了?”

慕容極點了點頭,道:“聶傢的傢事,他們無心過問太多,聶清漪的性命,可就算是杜傢傢事了。正如聶兄之事,薛憐一得托付,便立刻抛下手中要事全力趕來一樣。杜遠冉前輩遺孀之死,你自然知道會驚動哪些人。”

雲盼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那群老怪物可是說好了不再插手江湖中事了,你看我師父師伯,不也……”

她活說到這兒,自己也不禁搖了搖頭。對於那群人,能做到的無非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她師伯謝清風不問雜事多年,這次一幫好手跑去清風煙雨樓的地界,不也被收拾的斷臂瘸腿了麼。

“想來邢碎影應該也有此覺悟了吧。”

慕容極負手而起,皺眉道,“我隱約覺得,他殺掉聶清漪,並不僅是因為仇恨。他……這是在把聶兄逼向絕境。這人根本不在乎會有什麼人來追殺他,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反而要借此給聶兄壓力,讓他不得不加快報仇的歩伐。”

雲盼情啞然失笑,擺手道:“你想太多了,絕不可能的。怎麼會有人這樣要挾人的,‘你快來殺我啊,你不來殺我我就被別人殺了’。這要蠢到什麼地歩才行。”

慕容極隻有微笑道:“你說的對,也許我真的是想多了。還是收回來,好好想明日決鬥的事情吧。”

“到時聶大哥會回來麼?”

雲盼情突然問道,話音略含不滿,“他和那趙雨淨一並消失這麼久了,這種時候還不回來,是要和那女人私奔麼?”

結果這話恰好被進門準備叫他們用飯的董詩詩聽到,這位心頭本就憋悶的正妻立刻神情一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雲盼情連忙追了出去,免不了,又是一番寬慰。

“女人啊女人,就像好酒一樣,沒有了想,有了就貪,結果多了……多了就會頭疼,我現在就很頭疼,真的。你別笑,再笑,我立刻給你安排十七八個老婆,讓你好好體會體會。”

想起樓主那時半開玩笑的話,慕容極看着一前一後跑遠的兩抹倩影,唯有繼續苦笑而已。

照理說,這種隻有兩方知道的決鬥,旁觀的自然隻有雙方人馬才對。可大概是大傢心知肚明董大老闆必然會偷看信中內容,董大老闆也知道瞞不過大傢索性落個大方的緣故,到場的眾人明顯分成了叁批。

決鬥雙方各帶了十幾人掠陣,祁英身後都是些彪悍的高壯弟子,紛紛抱刀而立。燕逐雪隻帶了寥寥數人,其中好手也隻有非要跟來的雲盼情而已。她此前和淩絕世一番交手,吃了些暗虧,但還是放心不下,硬是過來觀戦。

剩下的叁四十人,則全是董大老闆的排場。可一眼掃過去,卻也看不出什麼,都是些擺桌放凳,端茶送水的傭僕。這倒也符合他找的借口:“區區不才,聽聞二位絕世高手在此決鬥,特地趕來略盡地主之誼,大傢不用客氣,盡管吃喝,都算在小人賬上。”

不過誰都知道,明麵無好牌,這坡頂小亭方圓數十丈內倒是沒什麼藏身之處,再遠些的林子,可就難說得很了。

“燕總管,在下知道你不是多話之人,也就不多費唇舌了。今日一戦,也不為什麼虛名,隻是為了將這些煩心之事,一並作個了斷。”

祁英內功渾厚非常,說話聲音並不很大,卻讓週圍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嘈雜人群也漸漸跟着安靜下來。

見燕逐雪並不說話,祁英繼續道:“既然有如此多的見證,我也不妨將賭約說個清楚明白。正如在下信上所寫,若是今天的切磋在下僥幸贏了一招半式,也不說什麼要你們如意樓自此退出孔雀郡的無聊廢話,我隻要你們給我一個月時間,這叁十天裡,我絕不招惹你們如意樓弟子,你們也不要乾涉天道行動。”

他停了片刻,掃了一眼燕逐雪的臉色,看她神情如常依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心下稍安,繼續道:“當然,燕總管武功深不可測,在下多半並非敵手。若是到時輸給尊駕一招半式,也請給在下留幾分餘地,此後祁某決不再與如意樓為敵,並將歸束部下弟子,退避叁舍。”

雲盼情在旁聽到此處,不禁扭頭看了一眼董凡的臉色,他雖然麵上還帶着客套微笑,眼神卻已變得無比銳利,左手搭在扶手上,食中二指上上下下敲個不停。

慕容極說的果然不錯,祁英這一注賭的有驚無險。燕師姐要是不慎輸了一招,他便得了大把時間來對付董凡培植的勢力,而燕師姐要是贏了,有話在先,自然也不好一劍將他殺了,今後對方全麵退讓,如意樓也不好主動出手,仍可以爭取到對付董凡的餘裕。唯一的變數,無非就是如意樓借此機會與董凡聯手,祁英所賭的,也就是如意樓不屑與董凡這等逼良為娼之徒為伍而已。

她不知師姐要作何回應,心中焦急,竟沒注意有人悄悄到了她身後,直到袖子被輕輕一扯,才驚醒回頭,幾乎同一時刻,纖纖玉手也已握住劍柄,森寒清風古劍嗆的一聲亮鋒數寸。

不過也隻拔出了數寸,她一看清來人身份,頓時鬆了口氣,微笑道:“聶大哥,你什麼時候學的這般神出鬼沒,嚇了我一跳。”

聶陽麵上帶着青色胡渣,臉色甚是蒼白,但目光炯炯精神顯然大好,他長劍隨隨便便的掛在腰上,手中卻拿着兩根竹籤,籤上穿着數個紫紅棗糕,似是過油炸過,甜香撲鼻。他微微一笑,將兩串棗糕送到雲盼情手中,低聲道:“我欠了你不知幾頓,今日路上恰好看到這點心有幾分新奇,想來你必定在此,就買了些權當還賬一次。”

雲盼情看他額上猶有汗水,也不知從哪裡趕來,卻還想得起欠她的點心零食,忍不住笑魇如花,一口咬下半塊,含糊不清道:“隻算一次,另外幾頓,可不許賴帳。”

聶陽擡手揉了揉她的烏發,柔聲道:“那是自然,我欠下的,我一筆筆都記得。”

祁英遠遠也見到了聶陽,他皺了皺眉,與心中畫像模樣兩相印證,即刻明白了來人身份,不過他並不是為李蕭之仇而來,此刻自然是裝做糊塗,抱拳道:“燕總管,在下還等着你的答復呢。”

燕逐雪看了聶陽一眼,淡淡道:“我拒絕。”

此話一出,祁英麵上變色,週圍觀者也都露出驚訝神情。祁英自降輩分,又遞貼約戦,雙方均有旁證到場,合乎江湖規矩,如無特殊原因,硬不接戦的,通常便被認定是敗了一籌。燕逐雪身負北叁堂總管之名,幾乎可以算是如意樓的顔麵,竟如此輕巧的拒絕出口,自然令人驚疑。

她似乎不願多話,卻又不得不開口般微蹙柳眉,啟唇道:“天道勞師動眾來此,可是為了替李蕭報仇雪恨?”

明麵上的緣由本就如此,祁英自然不能否認,隻好點頭道:“不錯。”

燕逐雪隨即道:“李蕭是何人所殺?”

祁英道:“聶陽。”

燕逐雪微微揚眉,雙目精光乍現,道:“如意樓不惜大動乾戈,不過是為了庇護樓主同門聶陽,純屬私怨,你借此私怨向我約戦,我為何要應你?”

她緊接着玉指一伸,指向聶陽道,“李蕭身份並未如閣下般公諸於眾,即便所指罪行確是聶陽所為,也不過是無心冒犯了天道而已。可既然現下你們找上門來,他也總要給你們一個交代。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祁前輩打算一戦解恩仇,不妨就與聶陽做個較量吧。我與你們做個見證,一戦之後,一筆勾銷。”

說罷,她竟就此退出小亭,站在坡側,淡淡道:“聶陽雖為狼魂,卻並非如意樓門人,這一點,還望祁前輩牢記在心。”

雲盼情眨了眨眼,還沒完全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身畔一陣微風,聶陽已閃身而出,大歩走向坡頂亭中,朗聲道:“影狼聶陽在此,李蕭之事本就是有人栽贓嫁禍,今日一戦之後,不論在下勝敗死活,還盼祁前輩再加調查,還我一個清白。”

董凡麵色一沉,轉眼唇角浮現一絲詭笑,端起茶盃悠然抿了一口,低聲對一旁僕役交代了兩句,那人微一點頭,快歩離去。

祁英麵色卻沉重了許多,他頗為不甘的看了燕逐雪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道:“聶兄弟,李蕭一事我們確實有誤會你的可能,早先聽聞你已經南行而去,我本就想索性不再追究,待到詳細調查之後再做打算。你今日出頭應戦,算是要將清白賭在我手中這口刀上麼?這也未免太過衝動,你就是為了旁人,也要想想旁人值不值得你如此。”

他話中所說的旁人,明裡指的是如意樓,暗含之意,卻是問他值不值得為了洗翎園這種勢力現身涉險。他暗示的非常明白,若是聶陽不插手此事,作為交換,他就會再把李蕭之死詳細調查,真相大白之前不再追究。

聶陽卻像全然不懂一樣,拱手道:“如意樓念在故人之誼,幾次叁番出手相助,此時在下但凡有丁點廉恥之心,也不能袖手旁觀,隻為一己安危着想。”

這話避重就輕,輕輕巧巧地便將這一戦定性,與洗翎園再無乾係。

決鬥的對象換作了聶陽,與如意樓的約定自然毫無用處,想要爭到空暇的謀劃頓時落空,加上那挑戦信交到董凡手上之時起,便等同於與洗翎園徹底決裂,祁英這彪人馬,頓時被卡在一個尷尬無比的境地。

不過幾個閃念之間,祁英已定下心神,既然此刻已討不到原本的便宜,總不能全盤賠出,便道:“既然聶兄弟執意出手,那也隻好如此。”

他似乎不願在燕逐雪麵前盡顯武功,話鋒一轉,接着道,“不過祁某有備而來,聶兄弟卻是倉促出陣,我又虛長不少年歲,難免被人說是以大欺小。不如就由我的關門小徒,向聶兄弟討教幾招。”

他也不等聶陽答話,話音剛落,就轉身走出亭外,把背後空門大大方方的亮在聶陽麵前。旋即一個青衣少年大歩邁進小亭,抱刀拱手道,“孔彪討教,聶少俠,請。”

聶陽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盯着祁英背影,冷冷道:“自己不敢出手,便叫門下走狗出來送死麼?”

孔彪麵上頓時變了顔色,口中喝道:“看刀!”

一刀打橫斬出,四平八穩,卻並未咄咄逼人,章法有度,以他的年紀,刀式能在此時不露一絲火氣,實屬難得。

聶陽左手一擡一翻,準確無比的拍在刀側,一股陰柔內力透刀而過,借着影返手法直震孔彪虎口。

當的一聲,刀柄險些把握不住,孔彪心中大驚,當下不敢怠慢,抽刀後躍,舞起一片刀花護住身前。知道對方內功深厚,他也不敢搶攻,打算先守住幾招再做決定。

這想法本來不錯,祁英門下刀法本就是蓄而後動,雷霆一撃之前,大半都是守招。可他錯的是遇上的是此刻的聶陽。

根本不願與孔彪多做糾纏,聶陽冷笑一聲,一拍劍鞘,長劍龍吟而出,他反手一抄,身形驟然一矮,一道寒光斜挑孔彪胯下——出手便是百無禁忌的迅影逐風劍。

本沒將這當作生死決戦,聶陽一劍刺向陰毒要害,登時驚出孔彪一身冷汗,刀招一收便全力斬下,出盡了渾身力氣要保住胯下要緊之處。

聶陽也不變招,不管不顧的依舊刺出,隻不過眼見刀刃即將砍在聶陽手臂之時,那一劍已刺穿了孔彪的大腿,同時一股雄渾陰勁自劍刃奔流而至,隻見孔彪傷處驟然迸裂一片猩紅血花,整個人竟順着劍鋒所指倒飛而出,連刀也脫手飛出,當啷掉在地上。

一招便將孔彪重傷,祁英眉心緊鎖,立時便看出僅靠弟子絕無可能將聶陽撃敗,不禁心中生疑。按照此前調查,聶陽武功並非多麼出神入化,影狼絕學他至多隻能發揮出叁成有餘,即便他學了幽冥九轉功之後大有進境,也不至於如此突飛猛進才對。

預估之中,孔彪至少也能接下七八十招,這麼看來,聶陽武功比起月餘之前高了六成不止。祁英心中算計,口中仍道:“聶兄弟好俊的功夫。不愧是影狼傳人,在下佩服得很。”

聶陽麵帶微笑,說出口的卻是:“不必假模假樣的說些廢話,你要出手,就趕快上來。”

祁英盛名在外,雲盼情不免有些擔心,悄悄走到師姐身畔,低聲道:“師姐,聶大哥他打得過那大叔麼?”

燕逐雪輕輕撫着她的手背,柔聲道:“我不知道。但有我在,你還擔心什麼。”

雲盼情笑着靠在師姐身上,撒嬌般道:“師姐最好了。我以後再也不氣師姐夫了。”

燕逐雪微微一笑,摟住她嬌小的身子,擡頭看向亭中,不再說話。

那小亭並不適合大開大合的刀法施展,由此可見,祁英這場決鬥本就並非誠心,多半就是刻意求敗而來。現在對手換了聶陽,他自然不可能再讓這種便宜出去,站定在亭外草坡,他緩緩將刀揚起,沉聲道:“影返幻蹤,迅影逐風。久仰影狼功夫奇詭無雙,無緣得見,聶兄弟,請賜教。”

最後一字出口,祁英週身富傢之氣霎時盡去,猶如寶刀出鞘,殺氣大盛恍若有形。燕逐雪遠遠看到,登時眉心微蹙,右手緩緩扶到了腰間劍柄之上。

聶陽也察覺到祁英武功絕對不可小觑,當下緩緩踱至亭外,雙目牢牢鎖住寒氣逼人的刀刃,劍尖斜指地麵,不敢冒進。

祁英眼簾半垂,譏诮道:“怎麼,不敢出手麼?”

聶陽微微一笑,道:“您是前輩,自然要禮讓叁分。”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知,若是能找到祁英半分破綻,他早已出手。

這人雖然看似大大咧咧揚刀而立,卻甫一站定,就將渾身的空門盡數籠罩在揚起的刀鋒之後,高舉的刀尖穩若磐石,不論從什麼方位進撃,都勢必要正麵挑戦那成名已久的破荒一刀。

“好,那就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祁英好字出口,雙足一錯,身形驟然欺近,緊跟着口中說出十個字,卻一連斬出了二十四刀!當真如潑風密雨,令人眼花缭亂!

聶陽早已從如意樓的情報中了解此人刀法,又在埋伏吳延時遠遠觀望到了他出手一撃,兩相印證,自然會留下這刀法沉淵待動蓄而後撃的印象,成名以來大小數十戦,亦皆如此。

哪知道此刻出手,竟是這種迅疾淩厲的快刀!

聶陽應變已是極快,第一刀橫斬肩頭之時,他便已運足真氣,施展狼影幻蹤,靠着歩法奇詭堪堪菈開數寸。不料那一刀招式用老仍有後力,生生暴漲數寸刀氣,留給他左肩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

當下驚出聶陽一身冷汗,不敢再冒險閃避,轉而揮劍格擋,勉力接下其後二十叁刀,金鐵交撃之聲密如墜珠,連祁英那句話音也掩的小了。

“好快的刀!”

聶陽出言讚道,尋的空隙一劍反撩對方腋下,總算是攻出一招。

“還差得遠!”

祁英沉聲喝道,也不去理會聶陽劍路,飛身一刀直劈向他頸側,後發先至,攻其必救。

聶陽回劍一擋,順勢錯歩擰身,劍鋒貫足至陰內力,逼出數寸蛇信般的劍芒,一劍淩空點向祁英眉心。

祁英叫了聲好,刀上加力,依舊不管不顧,淩厲刀氣直取聶陽腰間。

這次二人速度不相上下,均在半途不得不變招移位,緊接着又是一招互攻而出,依舊是隻問對方性命,不顧自身安寧。

霎時間,兩人就已如此閃電般交手叁十餘招,比起初動手時那一串叮當之聲大作,此刻無聲無息反而倍加兇險。隻要哪一招不能快到逼迫對方騰挪變化,便要血濺當場。

但同樣這般互撃之下,武功的少許不足反而能得到瀰補,隻要一招出手能叫對方即使得手也會血濺五歩,最後便是打平收場,變招再來。因此聶陽的迅影逐風劍明明招招都慢了那麼一星半點,卻依舊能堅持不落下風。

百招一過,祁英驟然收刀,兇險至極的順勢用刀柄磕開聶陽劍鋒,旋身後退數歩,朗聲道:“你這小子,奇經八脈受着如此重傷,還來與我比試,是瞧不起祁某麼?”

看來這人功力果然深厚,僅靠劍芒刀氣交錯之間的百餘回合,便察覺到聶陽陽維脈已受重創。

聶陽平下胸中氣血激蕩,笑道:“那可是你誤會了,我這不是什麼重傷。不過是自斷一脈而已。”

祁英愣了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麵帶微憾,搖頭道:“難怪你年紀輕輕,竟會有如此精純陰寒的內力。能下如此狠心,祁某佩服。”

聶陽笑道:“你若誠信佩服,不妨便就此認輸,回去好好調查,也好盡快還我個清白。”

祁英微微一笑,道:“在下本就是向燕總管邀約一場切磋,並無心與你做什麼生死大戦。”

他話鋒一轉,雙目漸露興奮之色,“不過此刻,我卻真的想要領教領教你的功夫。近年江湖中的後起之秀,祁某錯過太多,今日這機會,可不會再放過了。聶兄弟,你最好不要再如剛才般托大留手,否則,莫怪在下言之不預。”

說罷,他的刀緩緩垂到身側,整個人全然不同剛才的緊繃蓄勢,而是變得無比放鬆,一眼望去,週身盡是破綻,可偏偏讓人不知如何下手。

他垂刀在手,緩緩向前邁出一歩。

聶陽依舊盯着他的刀尖,眉心緊鎖,竟跟着向後退了一歩。

祁英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接着又是一歩踏上。

聶陽遲疑一霎,腳下一變,斜斜掠開數尺,滑到了祁英無刀一側,方覺壓力稍減。

雲盼情看出情形不對,側目望向師姐,才發現燕逐雪已將長劍拔出握在手中,目不轉睛的看向場內,也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怎麼,到了這般絕佳方位,你也不願貿然出手麼?”

祁英並未轉身正對聶陽,而是就那麼側身說到,寒光閃閃的刀鋒,依舊垂在他的右側。

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聶陽心中閃過了無數招式,卻都被一一否定,迅影逐風劍的精妙殺招他尚未練成,已練成的招數均無信心能一舉破去祁英蓄足功力的破荒一刀,可若是等對方出手,伺機反撃,卻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既然對方練的就是後發制人的刀法,定力必然極為了得。

他心中大抵能夠猜到這破荒一刀的路數,天下武功練到極處,皆是返樸歸真天人合一,不論是薛憐的那一招月光,還是燕逐雪淩厲無雙的渾然一劍,都不外如是。可恰恰是這樣的一招,最讓人無可奈何。

能如顧不可那樣以至繁至奇轉而壓制至極至簡招數的高手,並不多見。

但一想到顧不可,聶陽反而有了決定。不論這刀法強橫到何等程度,也總歸躲不過要一較高下,既然迅影疾風劍沒有適合出手的招式,他也不是隻會這一路劍法。

聶傢劍法在江湖中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武功,但至少還有一招,算得上名聲在外。而這一招,也恰恰是他最為熟練的一招。

念頭已定,聶陽週身寒氣大盛,純陰內力急聚劍尖,他一聲低喝,飛身出手。

浮生若塵!

劍芒自斜挑劍尖瞬間爆開,化為鋪天蓋地的閃爍虛影,星星點點恍若夏夜銀河,轉眼間,祁英高大的身影就被這劍光的洪流徹底籠罩,甚至連他的麵目也閃爍至模糊難辨。

“好劍法!”

祁英一生暴喝,手中刀鋒凝着萬鈞之力斬向地麵,泥土紛飛中,借着這一撃之力施展輕功平平滑出數尺,避開那令人目不暇接的遮天劍光。

這一下躲的固然巧妙,聶陽的浮生若塵卻如影隨形接踵而至,至陰內功催動下,後招源源不絕卷起數百股陰寒劍氣,從四麵八方逼向祁英各處要穴。

這並不是純粹的速度,單純的速度並不能化出如此繁多的虛招,創出這招的人,不知凝練了多少心血,才將手腕那近乎極限的靈活完美的結合在撩、刺這兩種劍法中最為單純的路數之上,成就了這一式以無數至簡合為一片繁復的奇詭劍招。

隨着聶陽內力的本質變化,這一招終於在他手上發揮出了超乎尋常的威力。

嗤嗤嗤一陣連聲輕響,祁英退後不及,四肢多處被激蕩劍氣擦過,衣衫開裂肌膚受創,若不是內力渾厚護體相抗,可就不會僅是數道血痕了事。

先輸了一籌,祁英卻麵露喜色,神情癒發亢奮,手背青筋暴起,一刀斬出!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叁而竭,祁英氣勢最為淩厲的一刀,為了躲避聶陽驟然暴起的鋒芒而斬向地麵,此刻一刀揮出,雖仍氣勢雄渾霸氣十足,卻仿佛少了一些應有的銳氣。

刀光一閃,強行劈入紛紛劍影之中。

聶陽目光閃動,霎時間斷定這一刀並不似白繼羽的魔刀一招便封住了他所有變化,反而留下無數餘地,頓時清嘯一聲,不退反進,使出了浮生若塵的最後一個變化。漫天劍光同時消失不見,散開在數尺方圓的星點劍芒驟然凝聚一處,直取千百虛招中試探出的腹側破綻。

這一劍裡挾此前千百虛招之威,靠着手腕那近乎不可思議的扭轉牽引發出,速度在這一個變化之中暴漲數倍。

可這一劍卻並沒刺中祁英的人。他刺中的,是祁英的刀。

祁英到了退無可退之時發出的那一刀,竟也是虛招!就在聶陽的劍招變化的同時,他的刀近乎未蔔先知的回轉封住了此前露出的唯一破綻。

料敵先機,後發制人,隻因這簡單八字,聶陽的劍便主動送向了祁英的刀。

浮生若塵已經再沒有其他的變化,這一招的力道已足,招式已老,而他也清楚,這一招被祁英強行接下之後,要麵對的才是真正的破荒刀。

當!清脆一聲響起,祁英渾身一震,順勢側身旋刀,卸去了大半陰柔劍氣,隨即一聲低喝,刀鋒化作一道裂天驚虹,斜斬聶陽肩頭。

這一刀看似平平無奇,蘊含勁力卻至少有叁重之多,若是盡數逼發出來,定然不負破荒一刀之名。

這一瞬間,聶陽的心頭一片空白。

浮生若塵明明已經發揮到了極致,為何……為何好像還是少了些什麼?創下這一招的聶傢前輩,為何竟沒想着這一招的最後一個變化如被接下要該如何應對?

電光火石閃過的種種念頭反而造就了他一時間的靈臺空明。

而也就在這時,本已到了窮途末路的浮生若塵,竟又再度起了變化。

隨着他驟然變化的運力之法,凝聚在一處的劍氣又隨着劍尖極為快速的顫動散開,少了這股力道裡挾,解脫而出的劍鋒靠着靈活近乎無骨的手腕轉動化刺為斬,從絕無可能的角度直取祁英肋下!

這一劍全然不合常理,也絕非常人能施展得出,一個變化之後,原本的死局順勢豁然開朗,不遜於出手之時的後招頃刻便有了百般可能,當真是如夢似幻的奇詭招式。

刀鋒切骨,劍刃破腹,兩人同時一聲痛哼,互交一掌借力震開身形。聶陽肩頭中刀,又是一道血淋林的傷口,祁英肋側中劍,斜斜拖至胸前,若不是應變奇速,便是開膛破肚。

“聶兄弟好神妙的劍法。祁某果然是老了……”

祁英顯然沒有料到浮生若塵之後新生而出的變化,神情頗為沮喪,點住傷口週圍穴道,緩緩道,“今日一戦,就算在下敗了一招。我回去後,必當重新調查李蕭之死,也算還聶兄弟一個清白。”

聶陽捂着肩頭傷處,譏诮道:“僅憑這一戦,你就可以說我是清白的麼?那你們天道,還真是些莫名其妙之輩。”

祁英麵露微笑,道:“僅憑這一戦自然不能。但憑剛才那一招浮生若塵,便已足夠。”

聶陽心中一動,挑眉揚聲道:“此話怎講?”

祁英肅容道:“李蕭的屍首我仔細看了叁個時辰。他是在全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中招而死,今日一搏,聶兄弟顯然是將浮生若塵當作了留底絕招,那麼,你為何會用這招去殺一個無法反抗之人呢?此為其一。而另一點,則是聶兄弟的浮生若塵,絕不是殺掉李蕭的那一招劍法。並非在下刻意貶低,李蕭身上的傷口每一處受創十分均勻,劍氣入體卻極為凝練,無一分浪費,剛好足以致命,這一手收放自如的本事,從方才來看,是聶兄弟你使不出來的。行兇之人對這一招浮生若塵的掌握,遠在你之上。今日出手的若是那人,我絕不敢托大硬接。”

聶陽麵色癒發凝重,心中疑窦叢生,勉強維持着神情平靜,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了。晚輩先行謝過。”

他遣詞用字雖然恭敬,語氣卻沒有半分敬意,顯然並不相信祁英所說。

祁英那一劍躲避的萬分兇險,可留下的傷口卻並不礙事,他隨手一抹擦掉了殷紅血迹,略帶惱恨的看了一眼遠遠站定八風不動的燕逐雪,側目望了一眼悠然自得的董凡,鼻中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大手一揮,道:“走。”

這班人都跟着動了起來,每一個人卻都注視着董凡身邊眾人的一舉一動,提防着這個不懂武功卻極為危險的地頭蛇。既然已經半明半暗的撕破了臉,不小心一些,怕是連怎麼死的都未必清楚。

他們怕的並不是董凡一手培養的死士,而是另一個不懂武功卻極度危險的人物,龍十九。另外因為不屬同支,對那叛進董凡麾下的白繼羽,他們也不明內情多有忌憚。

董凡並未發難,好似真的隻是想來觀戦,見到祁英要走,還起身滿麵堆笑道:“祁兄,您今日辛苦,小弟今晚給您備下酒席,權作這精彩一戦的旁觀謝禮,還望撥冗光臨。”

祁英哈哈一笑,道:“既有美酒,可有美人?”

董凡雙目微眯,笑道:“有了美酒,怎會沒有美人。洗翎園翎字輩那幾名魁首,今夜聽憑祁兄挑選。”

祁英目光冷電般在他麵上一掃,大笑道:“好,祁某必定不負大老闆美意。如無旁事,恕在下先走一歩了。”

董凡有模有樣的伸出肥短雙手抱拳一禮,道:“今夜再會。”

祁英不再看他,大歩走出,也不理會林中是否有人埋伏,徑直走入,其餘弟子擡着受傷孔彪,魚貫尾隨而去。

“聶公子好俊的劍法,想來那一劍就是聞名江湖的浮生若塵吧。”

董凡轉向聶陽這邊,麵上笑容更加寬厚和藹,直如一個敦厚的長輩正在對自傢親眷殷切關照。

自從猜到董浩然極大可能尚在人間之後,聶陽就對董凡的謀劃全無頭緒,隻能隱約猜測一切都多半是為了董傢的利益。知道他說的為主人報仇一事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聶陽對他也毫無保留的流露出厭惡之情,隨口道:“不錯,那便是聶傢劍法的絕招。浮生若塵。”

董凡麵帶微笑,悠然道:“可能是小人不懂武功孤陋寡聞,如果說錯什麼,聶公子千萬不要怪罪。我曾用重金打探聶傢劍法的這招絕技,怎麼就從沒聽說過還有最後那一次匪夷所思的的變化呢?”

聶陽心中也是毫無頭緒,自然無從回答,他正努力從零亂的思緒中尋找方才本能變招時的依據,便隻道:“劍術本就不能太過拘泥招數,既然我使了出來,自然錶示那一招本就該有這樣的變化……”

話說至此,突然腦海之中靈光一閃,一套並非劍法的武功開始在眼前走馬燈般的呈現不停。

點、戳、旋、挑,一把尋常的折扇並攏而成的短棍,依靠着手腕靈活至極的變化,輕巧的格擋開迅捷淩厲的劍招。

那正是邢碎影此前在殷亭曉絕命之處化解他浮生若塵時的精妙招數,而那一串精妙的變化,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方才浮生若塵窮途末路之時,本能使出的,竟然是脫胎自那些招數中的靈犀一撃。

換句話說,沒有那時與邢碎影的全力一戦,就不會有今日這威力無窮的絕殺後招。

一直以來不願承認的事實終於在心底得到了確定,聶陽緊緊握住了手裡的劍柄,冷汗頃刻浸濕了掌心的纏布。

李蕭的確是邢碎影殺的,聶傢劍法中的浮生若塵,邢碎影用的遠比聶陽還要熟練!

這……這怎麼可能?決計不願承認這荒謬的念頭,聶陽緩緩收劍回鞘,額上卻還是忍不住出了一層細汗。

董凡看他麵色微變,遠不如方才鎮定,心中也暗覺詫異,恭敬道:“聶公子天賦奇才,能於此等生死決戦中頓悟妙招,小人縱然不懂武功,也深感欽佩。”

聶陽垂目沉吟,突然擡頭,雙目一亮道:“董大老闆,有些事想必你應該知道的比我更早吧?”

董凡不禁一怔,笑道:“聶公子此話怎講?”

聶陽也不再顧忌還有旁人在場,沉聲道:“夏浩沒死,你也不必再裝糊塗了。

他既然沒死,那當日僞裝用的屍身之上,那似是而非的浮生若塵,是誰使出來的?

使出的那個人,又是誰教的?”

董凡肥肥胖胖的臉上並未浮現出任何驚訝,反而笑着擡手拍了拍巴掌,緩緩道:“大老闆愛女心切,做得太過明顯,早知隻能瞞下這麼短的時日,當初也不必那麼早便叫四爺解脫了。”

這話等於承認了董浩然尚在人間,他微一停頓,繼而道,“小人不知道聶公子究竟在作何猜想,小人隻知道,大老闆功夫差的很,這招浮生若塵隻是從邢碎影那裡偷學而來,你使出的這一招變化,大老闆決計不會。”

聶陽麵色有些灰敗,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自然是不會的,因為這後招,普天之下,僅有他一個人會。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聶傢劍法之中僅有這一招浮生若塵鶴立雞群,本就令聶陽心生疑惑,此刻頓悟出威力更加驚人的絕殺後招,心中不禁不覺喜悅,反而滿腹苦澀無從宣泄,直想衝到樹下彎腰嘔吐。

隻因他猜測出的事實,實在太過難以接受。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何姑姑甘心赴死,邢碎影為何會懂得那招浮生若塵。很多原本苦思不得的事情,也浮現出了背後更深處的原因。

這招劍法,根本不是聶傢所有。

這招劍法真正的主人,恐怕是被南宮傢主撃敗後苦心鑽研力求雪恥的煙雨劍贏北週!

一道清晰的脈絡,終於浮現在聶陽心頭。

他盡力讓自己不去想最惡劣的猜測,盡可能的在心底維護着聶傢先輩的名譽。

但唯一的可能,就是贏北週不知何故死在了聶傢,創下的絕招為聶傢所取,大概是心中有愧,聶傢將贏隋托於世交仇傢代為養育。而長大後的贏隋,機緣巧合知道了事情始末,心中恨意滋生,開始着手復仇……

如此一來,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緣由,聶陽心中苦苦思索,卻始終尋不到另外一處難解疑惑。邢碎影提起過手刃了他的親生父親,卻又為他的生母報了血仇,那……那自己的父母和這招劍法又有什麼關係?為何會牽扯進來?

他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他並非全不關心,也曾旁敲側撃詢問過可能知道的人,隻不過聶清漪對此守口如瓶,他人自然也提供不出什麼有意義的線索,之後忙於報仇,養父對他也十分疼愛,對此也便漸漸看的淡了。

可不知道為何,現在想到了此處關鍵,反而越發覺得,那一直隱於雲霧之中的生身父母,反而一定與邢碎影有着極大乾係,說不準,也和聶傢有着千絲萬縷的練習。

贏隋是贏北週遺孤,那……自己是不是也可能是某個和聶傢相關之人的遺留血脈呢?一時間,苦心壓抑多年的血緣疑窦盡數湧上心頭,心中缭繞不斷,盡是一雙模糊的身影,遠遠地凝望着他。

董凡笑吟吟的看着聶陽麵色變幻不斷,看了片刻,身畔一人匆匆過來附耳說了些什麼,他才收斂笑意,躬身道:“聶公子,小人園中尚有俗務待辦,如無要事,也先就此別過。”

聶陽心神激蕩,沉思不語。董凡微微一笑,擡手一揮,身畔數十僕役立刻熙熙攘攘動作起來,轉眼間便將週圍雜物清理乾淨,他遠遠對燕逐雪躬身行了一禮,接着麵帶微笑上了軟轎,揚長而去。

雲盼情心中仍記着上次吃的暗虧,不禁低聲道:“師姐,那胖子好生可惡,我去教訓他一下成麼?”

燕逐雪微微搖了搖頭,道:“他也是有備而來,隻不過事情並非如他所料,便按兵不動而已。今日本就是為了挫挫祁英多日養下的銳氣,此功已成,不宜再惹事非。”

雲盼情奇道:“師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性子啊?”

燕逐雪淺淺一笑,淡淡道:“以前,也沒有這麼多人的生死在我肩上。”

雲盼情看了師姐一眼,心中似懂非懂,最後,視線還是頗有不甘的落在了董凡轎上。

“你要是心裡氣不過,就試試吧,有我在,總不會叫你吃了虧。”

燕逐雪無奈的摸了摸師妹發頂,黑亮雙瞳緊接着鎖住了週遭目力所及之內的所有變化。

雲盼情有師姐在旁,自然也少了許多顧忌,皓腕微擡,一把柳葉飛刀無聲無息的射了出去,直飛向那頂軟轎後側一名轎夫的膝彎。

轎夫受個小傷,讓那胖子跌個跟頭,便是足以令她滿意的小小報復。

這飛刀雖未激起破風之聲,去速卻也不慢,那轎夫根本無力躲避,柳葉飛刀正中膝後。哪知道那轎夫一個踉跄,竟並未摔倒,而是就那麼帶着那柄飛刀硬生生邁開歩子,繼續走着,直到走出幾歩,旁邊一人快歩過來替下,他才退到一邊,反手將飛刀拔出,回頭木然的看了雲盼情一眼,一瘸一拐的隨着人群走開。

“這……這人不覺得痛麼?”

她特意瞄準了那人膝骨關節,雖有留手,卻也足夠讓他傷筋斷脈,至少休養月餘才能如常走動。

燕逐雪淡淡道:“這便是董凡的手段了。他手下不僅有隨時可以舍生忘死的死士,也有這種渾然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死人。”

“死人?”

雲盼情大惑不解,驚問道。

“不錯。那些人心中已隻有董凡的命令,心智茫然甚至不如幼童。雖然他們沒什麼武功,但隻要董凡下令,他們能令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難以全身而退。”

燕逐雪看着那群人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之色,“這些死士和死人,加上洗翎園那些好看的要人命的孔雀,便是董大老闆的根基所在了。”

所以,即便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歩,如意樓也絕不會和這樣的人聯手。

聶陽費了一番功夫,才算是壓下了心中紛亂思緒,走到了燕逐雪身前,拱手道:“燕總管,幸不辱命。”

燕逐雪微微颔首,道:“辛苦你了。”

雲盼情湊上前去,掏出一塊手帕幫他紮上肩頭傷口,雙目隱約露出一絲不悅,聶陽平伸胳膊方便她動手包紮,向着燕逐雪道:“我也沒想到,最後竟結束得如此平靜。董凡明明是有備而來,也分明看出了你寧願避而不戦也不想和他聯手合作,偏偏到最後也沒有任何動作。他不像是如此缺乏應變的人,真是詭異的很。”

聶陽以個人之名接下這場決鬥,等同於替如意樓維持了原本立場,既讓天道無法專心對付董傢勢力,也不至於叫董凡輕輕鬆鬆的漁翁得利。

由洗翎園的所作所為來看,若非和天道之間恩怨糾葛一時無法厘清,燕逐雪到寧願先與祁英合作挑了這傢藏汙納垢的妓館。祁英這次約戦,恐怕也存了同樣的念頭,試圖一戦暫時劃清雙方界限,好得到出力餘裕。

隻可惜……不能遂他所願了。

雲盼情嘆了口氣,道:“我始終也不明白,為何江湖上這些人就不能平平和和的坐下來談談,非要拼個你死我亡。比起這樣,我寧願那大叔還像前幾天一樣安靜的蹲在洗翎園裡喝酒作樂。”

燕逐雪道:“他那樣按兵不動,反而是最令董凡頭疼的……”

她話未說完,目光驟然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突兀道,“不好!董凡剛才是在拖延時間!”

話音未落,她秀足一點,白影飄飄飛身衝向林中。其餘部屬雖不明所以,仍提氣拔足跟去。

雲盼情眉心緊鎖,一邊跟着聶陽往那邊追去,一邊疑惑道:“師姐怎麼了?她想起什麼了?”

聶陽奔出不遠,便想到了另一可能,麵色一變沉聲道:“是咱們疏忽大意了。隻想着董凡不敢直接開罪整個天道,卻忘了這等荒僻地方,嫁禍栽贓豈不是再容易不過?”

“你是說……祁英?”

“不錯,”

聶陽也運足內力,飛快的追進林中,口中繼續道,“不論他原本埋伏下的人馬意慾何為,至少現在,隻要他殺掉祁英那十幾人,回去隨便宣揚一下,便成了如意樓的黑鍋,而天道為此再派來的高手,可就絕不會再以洗翎園為目的。到時,他就真的可以坐收漁利了。”

他們沒有料錯。董凡真的向祁英下手了。

破荒刀手下的那十幾人,連屍體也未曾留下,隻剩下黃土地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鮮血,滲成暗紅色的泥濘。也許,是董凡動用了逆鱗那樣容易留下線索的暗器,才不得不將屍體帶走。

唯一留下的屍身,是祁英。

他的刀依舊豎在胸前,隻不過,再也無法揮出那威力驚人的一刀。

他的頭被割去,隻剩下無頭的屍體立在樹邊,巍然不動。

燕逐雪就站在他的屍體邊,靜靜的看着他脖子上的刀口。他身上沒有其他傷痕,要命的,就隻是這齊頸一刀。

聶陽看着這傷口,想到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刀法,苦笑道:“我還道他是為了臥底才出手殺死自己的同僚,現下看來,他似乎真的打算投在董凡門下。拎着這副頭顱,說是薛師姐所為,怕是也沒有幾人不信。”

他眼前似乎已能描繪出不久前這裡血戦的場景。

握着烏黑刀柄的白繼羽靜靜的站在樹下,以充沛的精神麵對大耗真元的祁英。

接着,便是那套充滿死亡氣息的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

灰暗的刀光一閃,祁英的生命,就此結束。

孔雀郡中又一波腥風血雨,也將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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