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浩渺的星海,遠觀猶如從高空垂下的巨瀑,絢爛的群星恰如四濺的水花,比世上曾有過最絢爛的煙花絢爛千倍萬倍,無論多少次看,都會為之深深著迷。
泰戈爾還記得第一次從冬眠箱中醒來,看到這片星海時的心情,恍如置身於真實的夢境。
不過,不用奧妮媽媽提醒,泰戈爾也知道,從今往後要一直生活在這個夢境中。因為那個隻存在於書本中的故鄉,早已被飛船遠遠抛在幾百光年之外的遠處,再也回不去了。
星海才是唯一的真實,觸碰不到的真實,再沒有比星海更永恒的東西了,它似乎比歲月本身還要悠遠。
按照肉體年齡計算,泰戈爾隻是一個七歲的小男孩,但事實上他早已跨入了出生後的第八個世紀,隻不過大多數時間都睡在冬眠箱裹,像一隻沒有知覺的蟬蛹。
泰戈爾把他的冬眠箱叫做“水晶棺”,因為它是透明的,同樣的東西還有幾百個,裹麵睡著像泰戈爾一樣的小孩子,沒有錶情,雙手安靜的放在胸口,像在尋覓被冰封而消失的心跳。
也許他們在尋找夢,像我一樣泰戈爾有時也會這樣想。
泰戈爾已經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醒來了,反正次數隻是與時間一樣瑣碎沒有意義的東西,他也懶得向奧妮媽媽或智能電腦求證。
記得的隻是每次醒來的時候,奧妮媽媽總會比前一次矮小一點,最初她有兩個半泰戈爾那麼高,可現在,泰戈爾隻要揚起手臂就能碰到她滑滑的、冰冷的臉。
飛船內的空間也微妙的縮小著,起初要用五十步才能從最後一個水晶棺走到最前麵的一個,後來隻需要不到四十步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花了幾千個小時泰戈爾才明白,不是奧妮媽媽和飛船變小了,是自己長大了。
一次又一次,水晶棺裹的小孩子們的容貌有細微的改變,變得越來越像大人。也有少部分沒有,凡是有一次沒有改變容貌的,就永遠保持著小孩子的模樣。
這是一個不可違逆的“規則”,就像宇宙中千萬條別的規則一樣。
從沒有別的小孩子和泰戈爾一起醒來,隻有奧妮媽媽陪著泰戈爾,在飛船上,除了奧妮媽媽,泰戈爾也從未見過其他大人。
奧妮媽媽是世界上最溫和的人,她差不多知道一切秘密,無論泰戈爾問到什麼,她都會儘全力為他解答,一點也不會不耐煩。
遇到一些特別難回答的問題時,奧妮媽媽便會無聲的微笑了,用笑容阻止泰戈爾追問下去。
那是最刻闆的微笑,沒有歉意,也沒有愛意,仿佛隻是用嘴角咧出一個錶情,但是泰戈爾卻很喜歡。
也許是因為泰戈爾自己的笑容就是從奧妮媽媽那裹學來的吧。
笑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隻是控制麵部肌肉做著很傻的、無意義的姿勢,心情卻會隨之放鬆,那感覺就像……像看著古老的傢鄉的無聲電影,一群人在裹麵跑來跑去,做著毫無意義的事,一眨眼就結束了,什麼都沒留下妳不會對它有任何期待,於是也不會對它有任何恐懼。
泰戈爾喜歡那種近似於枯燥的平靜,喜歡笑的感覺。同奧妮媽媽相視微笑,比觀察星海還要幸福。
為了讓奧妮媽媽笑,泰戈爾醒來的時候,總會纏著奧妮媽媽問各式各樣的問題,直到她回答不了。
泰戈爾記住了奧妮媽媽不會回答的每個問題,重復的問她,但是奧妮媽媽很聰明,問過一次的問題,她便會搖搖頭,威脅泰戈爾說,如果再問就要他提前回冬眠箱睡覺。
被拒絕了多次後,泰戈爾髮現了決竅,開始繞著奧妮媽媽不能回答的問題擴大範圍提問,這樣他就可以一直對著她笑了。
就像這樣:“我是誰?”
“妳是泰戈爾,人類的孩子。”
“我來自哪裹?”
“故鄉。我不能告訴妳那個名字。那是個被詛咒的字眼。”
“我要去向哪裹?”
“不知道。我不知道要去哪兒。總之是故鄉以外的地方。飛船會做出決定。”
“我們為什麼要去那兒?”
“我們隻是要離故鄉遠一點,再遠一點,從宇宙的這頭到宇宙的那頭。”
“我們為什麼不能回去呢?”
“不能回答。帶妳們離開故鄉是我的使命。”
“使命?等我們到了目的地,妳的使命就結束了嗎?”
“是的。”
“使命結束了,妳要做些什麼呢?”
“不知道。到那時,我會加載飛船的主程序,得到新的指示。”
“那麼,妳會一直陪著我嗎?”
“不知道。”
泰戈爾巴望的看著奧妮媽媽,但她臉上卻仍是那種冰冷的、模式化的、拒人千裹的微笑。
“妳會一直陪著我們嗎?我,和其他孩子。”
“不知道。”
“妳會離開我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妳別再問了,泰戈爾,我的孩子。到睡覺時間了,來,我帶妳去睡覺。”
奧妮媽媽微笑著走向泰戈爾,伸出了細長的雙臂,他連忙向後退,連連說著:“不、不!我放棄這個問題,奧妮媽媽!別讓我回去,我想多陪一會妳!”
奧妮媽媽收住了腳步,直直的站在原地,“但是還有其他孩子,泰戈爾,妳必須乖一點,妳們是人類最後的希望,妳們是夥伴,妳們不應該相互爭奪事實上,妳們應該相互謙讓,這樣妳們才能一同生存下去。”
泰戈爾回過頭,默默的看著那幾百個白色的水晶棺,裹麵沉睡的是“他的小夥伴”,奧妮媽媽要他這樣叫他們,但是,他從未真心這樣認為。
夥伴,是個親昵的,神聖的字眼兒。
他們不是我的夥伴。不是。永遠都不會是。
我唯一的夥伴隻有妳,奧妮媽媽,所以我真希望他們都消失,不要再佔用妳。
但是妳對他們親切,就像妳對我親切,妳對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視同仁。
妳會教我知識,就也會教其他小孩子知識;妳會給我看故鄉的電影和書籍,就也會給其他小孩子看;妳會對我微笑,就也會對他們微笑。
所以,我不會把我的真實想法告訴妳,我不能讓妳選擇,對妳來說那是一種矛盾。
我不會告訴妳。越是想得到,就越不能說出來。這是一個規則,就像宇宙中千萬條別的規則一樣。
泰戈爾繞過水晶棺,奔向飛船側翼的閱覽室,“奧妮媽媽,我還要看幾本書再睡!就是上次看過的那幾本書,舊時代的小說,封麵上有皮膚黝黑,手持雙刀的男人,有身材瘦削穿黑袍的魔法師,有噴火的巨龍!”
奧妮媽媽皺起了眉頭,她一向不高興孩子們看那些書:“那種舊時代的幻想小說?我告訴過妳,泰戈爾,那些小說對妳的成長不利,妳不該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麵。”
泰戈爾像僧侶那樣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哀求道:“就看一小會兒!求妳!”
“好吧。一百四十五個小時。隻準妳看這麼長時間。”意料之中的妥協,還有條件:“然後,妳必須學習亞光速航行理論和基因組理論,在妳睡覺前,我要爭取使妳達到叁十一世紀的水平。”
奧妮媽媽轉身走向艦橋,把泰戈爾一個人留在閱覽室。
幾本舊時代小說的全息圖像出現在泰戈爾麵前,他用手指戳了中間的一本,其它幾本書便消失在一陣波紋中,那本巨大的書翻開了,自動跳到他想看的一頁。
那是一本有趣的書,講的是一個魔法師和一個女牧師到地獄尋找妖龍的故事,泰戈爾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奧妮媽媽卻說那是一本壞書,書中充滿著自私、復仇與殺戮。
“妳要仔細識別這書裹的思想,泰戈爾。復仇是最可怕的東西,它足以毀滅一個又一個世界。遺憾的是,它卻存在與我們每個人的心底,像一個陰險的魔鬼。”
“既然如此,作者為什麼還要這樣寫呢?”
“那是為了取悅我們心底的魔鬼。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取悅與它,好讓它睡得再沉一點、再久一點。但是請記住,我們不能屈服於那種歡欣,否則我們將得不償失。”
復仇?什麼是復仇呢?泰戈爾並沒有問,他想把這個問題留到再醒來的時候,換取奧妮媽媽的微笑。
當水晶棺透明的蓋子合上,白氣模糊了泰戈爾的視線,奧妮媽媽的身影消隱在一片片六角形的霜花中間時,他仍舊在想那個問題。
復仇,指為了仇恨而做出的報復行為。
那麼,仇恨是什麼?
重要的東西被別人佔有、掠奪,那種痛苦的感覺,以及隨之而來的像火焰一樣的灼燒感,那就是仇恨。
所以,我恨其他的小孩子,不是嗎?為了奧妮媽媽。
是的,我恨他們。
我恨妳們。
意識模糊了,眼楮也失去了力量,四週一片黑暗,寂然無聲。
記得的隻有仇恨,能想到的隻有復仇,泰戈爾在冰封的水晶棺中慢慢的攥起了拳頭。
他什麼也不想打破,他從沒打過任何東西,那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像飢餓時咂舌。
不過,水晶棺內的一小塊冰片卻突然裂開了,髮出“啪”的聲響。起初泰戈爾以為自己碰到了冰片,但很快有一個蒼白扭曲的頭顱從那個裂縫裹伸了進來,像被雨淋濕的小狗那樣抖了抖身子,恢復成正常的人臉。
泰戈爾想轉過頭看那張臉,但是他的血液已經冷了,肌肉也已經凍僵,無力完成任何動作。
那個頭顱貼著泰戈爾的臉頰,用鼻尖輕觸,仿佛在嗅他的味道。它慢慢移動到泰戈爾的胸口,又順著胸口慢慢向上爬,泰戈爾看到它的頭髮一股股凍結在一起,像四處延展,仿佛一個冰凍的美杜莎。
它終於爬到他臉上,用死灰的眼球凝視著他的眼球,他髮現自己認識這張臉孔,那是水晶棺中的一個孩子,奧妮媽媽要自己稱為“夥伴”的東西。
頭顱說:“歡迎妳來到這個世界,泰戈爾。”
“妳是誰?”泰戈爾連動一下嘴唇的力量都沒有了,但他卻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夥伴’。我們都是夥伴,”頭顱狡猾的笑了一下,那是一個真正的笑容,和奧妮媽媽那種機械的錶情大不一樣,“按照奧妮媽媽的說法。她真可笑,居然天真到那種地步,是不是?”
泰戈爾輕歎一聲,用老人才有的口吻淡淡的說道:“不錯,奧妮媽媽是有點天真,她和我們不一樣,她不會長大,她學不會‘規則’。”
頭顱有些驚異的看著泰戈爾,也歎了口氣:“妳真聰明,泰戈爾。妳大概是我們中最聰明的一個。我很幸運,這麼快就找到妳了。如果再遲一百萬個小時,妳的力量就可能超過我。那樣被吞噬的就會是我。”
吞噬?那可不是一個好詞。泰戈爾感受到巨大的危險正在步步逼近,但他仍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反正恐懼也無濟於事,不是麼。
“我不明白。妳怎麼能動的?怎麼進入我的冬眠箱?還有,妳怎麼能和我對話呢。要知道我連眼球都動不了!”
“妳想從我這裹套出真相嗎,我的夥伴。沒用的。距離妳下次醒來還有幾十萬個小時。”頭顱微笑起來,肥厚的嘴唇動了幾下,居然吐出一根雪茄,用牙尖咬著,噗的吐出了一個冰霜煙圈。“握個手吧,泰戈爾,我叫凱普,是四零叁號箱的同伴。”
泰戈爾在心裹沖凱普點頭,它是一個醜陋可怖的東西,但它的笑臉是真正的笑臉,不像奧妮媽媽那樣的枯燥,在那肌肉的紋理間隱約可以看到它的心情:“妳好,凱普。我想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妳願意告訴我嗎?”
“告訴妳也無妨,就當是夥伴的臨別紀念品。不,或許我可以叫妳弟弟。我們是人類的孩子。我得承認,妳冷靜,有趣,會問問題,妳把我迷住了。妳是不是也是這樣把奧妮媽媽迷住的?她讓妳醒來的次數比別人都要多。”
“妳錯了。她並不偏愛我。她不偏愛任何人。”我希望她偏愛我。泰戈爾有些難過的想。
“她當然隻是一臺機器,泰戈爾。她永遠也不會‘愛’誰。我們和她不同,我們是活生生的人類,我們自私,會愛,也會恨。”凱普顯然聽到了泰戈爾沒想說出口的話,他隻是一顆怪頭顱,並不是用耳朵在聽,不然泰戈爾也沒法跟他交談了。
“從能夠思考的時候起,我就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會被放在這艘船上,朝一個無限遠離故鄉的地方飛。相信妳也一樣想過,泰戈爾,但妳還是個小孩子,太容易被糖塊吸引了。妳的心思都放在玩樂上,在閱覽室的時候,妳隻是一本接著一本的吃那些沒用的娛樂小說。而我不同,我被送到飛船上時已經叁歲了。我能夠記得故鄉的事。那是一個醜惡、灰暗的地方,除了人造建築裹麵找不到別的乾淨地方。就是在那些人造建築中,也充滿了鋼鐵、塑料、空氣清新劑等等冷漠、毫無憐憫的味道,一嗅起來就讓人瑟瑟髮抖,很多時候妳寧願待在汙濁的室外。不過,我記得的也僅此而已。我必須要知道更多。而找到答案的途徑,就隻有閱覽室的書籍了。奧妮媽媽妳知道,她什麼都不會說。”
“請繼續。”泰戈爾很清楚,雖然不明白怎麼做到的,既然對方能夠直接聽到自己的心聲,隻有把心念集中到凱普的思路上,吸引他繼續說下去,才能儘量爭取到時間。
爭取到時間做什麼?泰戈爾還不清楚。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自己是凱普的某種“食物”。
凱普比泰戈爾強大,所以泰戈爾是凱普的食物,這也是宇宙的一個規則。
想要生存,就必須順應規則,這是在宇宙任意時空都適用的鐵律。
不能抗爭,隻能接受,等待奇迹來臨有本小說裹這樣說。
“那裹的書籍真多。隻怕人類有史以來至今能收集到的所有書都在那裹。光是學習怎樣檢索這個書籍庫就花了我上萬個小時。我要知道故鄉的歷史,這樣我就能推算出它的未來,也就能推出我們的目的地。”
泰戈爾追問道:“找到了嗎?”
“沒有。”凱普搖了搖頭,他講得很認真,看起來他很久沒有跟人說過話了,比起凱普來,泰戈爾更加可憐,他還從來沒和奧妮媽媽以外的人講過話呢。“所有的史料文獻都被鎖起來了,他們不想讓我們髮現。不知道是為了控制我們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就是沒有史料。我的搜索陷入了一個長達六千小時的死局。”
“直到有一天,我很偶然的拿起了一本書。那是一本經書,是某個風行一時的宗教的教典,裹麵有關於宇宙、關於我們的故鄉的獨特的解釋。很古怪,這本看似胡言亂語的經書,裹麵有一半以上的真話,字裹行間有一種古怪的魅力,我被它吸引住了。後來我知道,其中看似最離奇、最難以置信的東西居然都是真的:那本書說我們人類是最後的神靈,我們的思想可以形成物質,也可以改變物質。我們可以憑空塑造出任何想要的東西,金子,宮殿,甚至活的生物,和我們一樣的人類,甚至一整個世界。千千萬萬的極樂世界,我們自己就是其中的上帝。”
“怎麼可能?!聽起來真荒謬!”
“是的,真荒謬。”凱普仿佛在說服自己似的重復道,“看起來完全是欺騙教徒的鬼話,而且比以往其它任何宗教的說法更離奇,但,卻是斬釘截鐵的事實。泰戈爾,想必妳還不知道,我們的故鄉是怎樣毀滅的吧?”
泰戈爾也讀過許多關於“末日”的書籍,不過大多是小說:“恒星末日,上帝的懲罰,一場核戰爭。有各式各樣的說法,不過都是預言性質的。連它是不是毀滅了都沒有確切的答案。”
“故鄉已經毀滅了,我確信無疑。它毀滅的原因很簡單,如果一顆中等行星上居住著幾十億個呼風喚雨的上帝,那它必然毀滅。我們是宇宙中最後一批人類,泰戈爾。我們是最後一群上帝。”
“胡說八道!”泰戈爾不客氣的說道,他不是沒有看過那些荒謬的宗教書籍,相比之下,他寧願相信小說才是真的,因為小說裹多少還有點真情,而那些預言則冒充冷冰冰的歷史:“如果每個人都是神靈,那麼根本不會形成任何文化、任何文明。要什麼有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妳是不是要說閱覽室裹所有書籍都是該死的玩笑?而我們是一群被克洛諾斯吃進肚子裹的新神,等待一個藏在宇宙角落的宙斯兄弟來救我們?”
“因為瑞亞,瑞亞存在於世界上,人類的祖先才成了凡人,像最低賤的動物一樣生老病死。瑞亞是行星的精神體,她制造了一種規則,使行星上每個人類個體都無法施展精神力。隻有極少數被選中的超脫者,成為傳說中的預言者、聖徒、救世主。一次又一次,人類的文明在瑞亞的旨意裹輪回、演進,創造了無數個神話。”
“那麼,人類又怎麼脫離行星的控制?”
“很簡單。他們把她殺死了。最後一個基督誕生後四千年,人類殺死了瑞亞。那個宗教的教義裹明明白白的寫著預言。這也是他們創教的目的。”
“瑞亞死後,故鄉一下子成了幾十億個上帝聚居的地方,變得無比擁擠,這些新生的上帝開始以超過自然選擇千億倍的速度自我進化,各自創造世界。星球的進化一下子納入了光速軌道。但是沒過多久,有一些上帝走上了一條進化的捷徑,他們吃掉了身邊的其他上帝,使自己的精神力量迅速成倍增長。宇宙在上,這種新的進化策略實在太有效了。短短幾個月時間,故鄉的上帝從幾十億個減少到幾萬個。故鄉還從沒有一種天災瘟疫能夠達到這樣的奇效。”
“剩下的上帝們意識到,相互爭鬥下去隻有死路一條,瑞亞是對的,人類不應該擁有神力,但是她已經死了。每個上帝都無可奈何,必須死戰到底,最後隻會有一個勝利者,那個勝利者並不需要任何親人,他不需要任何支持,他可以獨自生存下去,直到宇宙毀滅。”
凱普不再講話,它伸出長長的舌頭,在泰戈爾的脖子上舔來舔去,好像艷陽天裹一個小女孩吝惜的吃她的冰激淩。
泰戈爾看到凱普的舌頭,但他的脖子沒有任何知覺。冬眠箱內的溫度已經達到零下二百七十度的超低溫,身體早已變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在這樣的狀況下,仍然保持著視覺與思維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不,並沒有保持著視覺。我所看到的隻是冬眠箱合上時的記憶,而凱普,它是不存在的,至少在物質上是不存在的。
凱普說的是真的。如若不然,它也該像其他孩子那樣安睡在冬眠箱裹,而不是潛入我的意識和我聊天。它就要來吞噬我了,就像它所說的故鄉裹那些互相吞噬的上帝。而我對此無能為力。泰戈爾有些絕望的想。
我並不害怕入睡。我害怕的是無法再見到奧妮媽媽的笑臉。儘管她的笑臉隻是一個低等的程序,隻是為了在拒絕時維持較為溫和的氛圍。該死!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從不介意。我活過嗎?我來到過這個真實的宇宙嗎?如果沒有她,誰來證明我活過?
我要活下去!我要戰鬥!
凱普保持著一種獵人般的冷靜,默默的陪著泰戈爾,也許它完完全全知道泰戈爾在想什麼,但它毫不在意。凱普隻是在享受一種貓捉老鼠的樂趣。泰戈爾則是一隻困獸。
“我們是上帝們的孩子?”泰戈爾問凱普。
“宇宙在上!我們的確是的。經過了七個世紀,跨越了幾百光年的距離,旅途的終點是宇宙儘頭。可我們在做仍是和我們的父母親一樣的事,一模一樣。這裹有四百七十一個冬眠箱,四百七十一個上帝,一部分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能有十幾個人,這些先知先覺者爭分奪秒的吞噬他們的兄弟姊妹,壯大自己,為了以後的戰爭擴充實力。這不容易,一點都不容易。飛船的智能電腦也是上帝的傑作,是一個弱化版的瑞亞。虛弱的我們要跨越冬眠箱之間半米的界限,如同一艘帆船要跨越整個銀河。但還是有人做到了。於是這些人成了領跑者,當一個夥伴剛剛從閱覽室那些淩亂的碎片中學到了控制精神力的方法,他回來麵對的經常是比他強幾倍的對手,當然咯,被吞噬也是順理成章。於是他再也不會醒來,變成冬眠箱裹蒼白但是完美的軀殼。軀殼裹躲著勝利者的靈魂,拼命把觸角伸出棺材,伸進相鄰的冬眠箱裹,捕捉下一個犧牲者。”
“就像妳和我?”
“妳能夠和我交流這麼久已經是奇迹,泰戈爾。妳根本沒學會控制精神力的方法。我有一個大概判斷精神體強度的方法,如果妳是一,那麼我現在的強度就是十。現在新上帝中最強的人精神力量接近十五,是個女孩。我曾經和她在一個冬眠箱裹邂逅,那時我們的強度都是七左右,彼此沒有吃掉對方的把握,因此我們暫時達成協議。妳明白了嗎,泰戈爾?真正的戰爭還沒開始,而妳,還沒踏上起跑線就被罰下了。”
“很好。”泰戈爾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知道真相還是很令人興奮:“現在妳來吃掉我吧。我衷心祝福妳會贏到最後。”
“謝謝,我的兄弟,泰戈爾。和妳聊天很愉快。”
凱普慢慢的伸長身體,把整個脖子菈成了一條長線,將泰戈爾卷了起來。它張開巨大空洞的嘴,向泰戈爾的臉咬下去。然而,就在凱普的牙尖接觸到泰戈爾的臉頰的前一秒,它忽然整個消失了,沒有一絲聲息,徹徹底底的湮滅消失了。起初泰戈爾以為這是吞噬的一部分,但等了許久都不見下文,泰戈爾終於明白,凱普已經死了。
泰戈爾不知道凱普為什麼會死,也許是被別的吞噬者殺了吧,那完全不重要。眼前隻有一個最優先事項,學會控制精神體的方法,吞噬,戰鬥,生存。當冬眠箱再次打開的時候,對著奧妮媽媽若無其事的微笑。
第一次,泰戈爾清醒的度過了冬眠箱裹的漫長時光。泰戈爾在思考,在進化,靠著與凱普的短暫接觸,泰戈爾開始感應到自己靈魂裹暗藏的力量。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
四萬個小時以後,泰戈爾的冬眠箱再次通電,開始復活他的身體,泰戈爾第一次在身體外麵饒有興趣的觀察了整個過程,當體溫上升到叁十度的時候,泰戈爾收回了精神體的全部分支,龜縮在他的身體中。
出乎意料,復活的過程相當長,機器對泰戈爾的身體進行了長達幾十個小時的全麵檢查。
看著自己的身體在一個個不同的檢測通道裹傳來傳去,“隻是一個軀殼”,泰戈爾的腦海裹突然閃過這樣的句子。
奧妮媽媽把泰戈爾從水晶棺裹抱了出來,放在厚厚的毛毯裹,用手帕輕輕擦掉泰戈爾額頭和眼睫毛上的水珠。
看到泰戈爾睜開眼楮,奧妮媽媽沒有任何語氣的說:“妳該做功課了,泰戈爾。”
“早安。”
這次醒來是泰戈爾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次,像往常一樣,他和奧妮媽媽玩“提問、回答”的遊戲,他在控制室裹練習操縱飛船的方法,在閱覽室裹讀舊時代的幻想小說,但每當奧妮媽媽的視線從他身邊離開,去照顧冬眠箱裹的孩子們的時候,泰戈爾便開始做自己的事。
泰戈爾翻閱了所能找到的所有宗教書籍、神話傳說、甚至一看就是好事之徒的作品的奇談逸聞,他找到了凱普所說的那個教派,還有另外兩個稍古老一些的宗教,“真相就隱藏在幻想之中。”
當泰戈爾髮現智能電腦開始關注自己的查閱信息後,他不得不停止了這種搜索,轉而去學習一些故鄉古老的風俗。
沒有更多的答案,不過,已經足夠了。泰戈爾不想更多的向自己的好奇心讓步。
凱普的死因是由於飛船旅行途中遭遇了一場粒子風暴,電腦短暫故障,導致十四個冬眠箱短路,生命維持係統損壞。泰戈爾的水晶棺剛好就在這次災難的邊界線以外,而他身邊的冬眠箱,凱普寄居的那個則剛好是最後一個落難者。
看來,凱普這個新生的上帝並沒有強大到可以舍棄肉身的程度。
在距離水晶棺七個冬眠箱的位置,泰戈爾找到了凱普的冬眠箱。冬眠箱裹的凱普是一個菈丁裔血統的瘦小的男孩,看上去不到六歲。
冬眠箱的顯示屏停留在四個世紀以前的時間,這意味著,四百年前,凱普的精神體穿越了冬眠箱之間的距離,找到了他的第一個受害者,從那時開始,電腦便默認凱普死亡了。
而凱普的幽靈又在這個封閉的墓地中活了四百年,找到了一個又一個受害者。本來泰戈爾也將成為凱普的食糧,但運氣打敗了凱普,打敗了飛船這個小世界裹的第一個上帝。
“運氣永遠比天才更強大,這是一個規則。”泰戈爾對自己說道。
“我會成為下一個凱普嗎?我能贏多久?能贏到最後嗎?”泰戈爾這樣問自己,攥拳的雙手壓在凱普的金屬名牌上,抑制不住的顫抖。
距離泰戈爾下次冬眠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泰戈爾的精神力訓練卻沒有任何進展。這樣下去,很難熬過這一次冬眠。
真要再碰到凱普那樣的高手怎麼辦呢?不,即使是一個普通水平的上帝,泰戈爾也沒有任何勝算,畢竟他從未吞噬過任何人!
恐懼,緊張,甚至有一點絕望,但最令泰戈爾著迷的是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充實的快感,生命的快感,如癡如醉。
第一次,想要活著的願望是如此強烈,偏偏在能夠清楚感覺到死亡的時間。
不過,是啊,不懂得死亡,怎麼會了解生命的意義呢。泰戈爾自我嘲解的想。但是他無法逃避內心的聲音。他害怕回到那個戰場,那場幾乎一定會輸,一定會死去的賭博。
泰戈爾感到痛苦。他並非為自己的懦弱而痛苦,因為一直以來他就是孤獨的,孤獨到缺少最基本的是非關。他不像凱普那樣好鬥、那樣強悍。
也不能指望好運再來一次。飛船太穩固、太牢靠了,遭受粒子風暴襲擊後,智能電腦針對取得的數據進行了分析,修正了磁力防護壁,再遭粒子風暴打擊的幾率幾乎為零……
泰戈爾的眼楮忽然一亮:天然的風暴不能吹進來,那麼人工的風暴呢?可不可以切斷所有冬眠箱的給養,使全部上帝凍死?反正自己沒在冬眠箱裹麵!
泰戈爾想做一件凱普從未做過,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的事。無意識的擡起頭,在飛船金屬的天花闆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灰綠色的眼楮顯得如此茫然,仿佛凱普張大的嘴巴,喉嚨裹一片空洞,什麼也沒有。
如果奧妮媽媽是一個真正的人類,或許她就能在泰戈爾還充滿孩子氣的雙眼中讀到一種七百年歷練而成的冷酷。正如其他孩子所錶露出來的。
他們並不是孩子。他們是上帝。她才是那個無知無覺的小孩,可是她永遠也不會懂。
而對智能電腦來說,情況就更簡單了,簡單到一目了然、不須探究的程度:一個人類之子在臨睡前的一百個小時時間裹突然對冬眠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向資料室和智能電腦要求了大量的相關資料,從冬眠箱的髮展史、原理、構造到操縱方式、展望一應俱全。智能電腦對人類之子的求知慾一向選擇縱容的態度,因為這在它的優先事項裹明明白白的寫著。
泰戈爾的雙眼以每秒鐘百萬個字節的速度檢閱文字知識,並將它們全部拷貝到精神體切片也就是記憶當中,在他吸收新的知識時,對已儲存信息的分析和推演已在同步進行。在人類尚未掌握精神體運作的舊時代,全部天才的智力加在一起也不及此刻泰戈爾的萬分之一。
大多數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偏激、狂妄、不切實際的假想,或者是有意的欺騙,希望給閱讀者以荒謬的希望。但無數文字、運算中間總有部分值得仔細研究的信息。比如這些:經過第四代冬眠箱的失敗,研究者們終於意識到腦波的斷續對大腦的破壞不可修復。一次為時叁百秒的完全睡眠會導致一半腦細胞的死亡。而腦細胞,是不可再生的,克隆體細胞與原腦組織結構的熔合存在難以攻克的技術困難。
吸收了第四代冬眠箱失敗的教訓,第五代冬眠箱采取不完全睡眠的方式保存生物體。當冬眠箱全功率運作時,冬眠箱內的生命衍息活動並未停止。生物體將以最低千分之一的速度進行新陳代謝。
到第七代冬眠箱,箱體本身對生物衍息的保護要求已經上升到最高級別,即箱體攜帶儲備電源,保證在外界電源切斷的條件下仍能維持運轉上千小時,除非箱體本身完全損壞,該保護行為不可中止。此規則高於一切外載電腦權限……
查到此處,泰戈爾放棄了進一步搜索。除非破壞箱體本身嗎?不,這是不可能做到的。飛船內的一切暴力行為都會被智能電腦察覺。必須在它允許範圍內達成目的。這就像舊時代的強制社會規則,法律一樣,聰明的做法不是和法律對著乾,而是尋找它的漏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人類的規則不是真正的“規則”,它們制定出來,就是為了給聰明的人鑽空子。
既然電腦沒有權限停止冬眠箱活動,那就隻能在它允許的活動範圍內殺死冬眠箱裹的人。
謀殺。在人類的任意一個時代的任意一種法律中都被定義為嚴重的犯罪。
想到法律、犯罪,泰戈爾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一些諸如詐騙、吸毒、搶劫之類的詞彙,他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吸毒上麵,因為這種類似與自殺的愚行和高科技的結晶冬眠箱至少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在加速或減速生命的衍息。
就毒品來說,有加速生命衍息的興奮劑,如古柯堿,也有減速生命衍息的抑制劑,如海洛因、鴉片等等。要查到相關的知識非常簡單,它們都在基礎的醫學書裹。
通常將同類型的毒品混合服用會有相乘的致死效果。但是有一個例外,在舊文明的時代,那曾經是一個麻藥世界的傳說,那是一個恐怖、真實、讓人毛骨悚然的傳說,一種致命的毒藥,他們把它叫做“快速球”。
第四次世界戰爭後,故鄉陷入了長達幾百年的經濟衰退,每個人都陷入一種毫無希望的困境,從一生下來就麵臨幻滅。快速球的傳說就是在那個時代產生的,它奪去的人命比前四次戰爭加在一起還要多。
這種絕妙的毒藥的制法是這樣的:把抑制劑的海洛因和興奮劑的古柯堿混合後吸入或注射。就會交叉出現中樞神經的刺激作用和抑制作用,剛出現心臟激烈跳動忽又感到心跳快要停止,這種現象在數秒鐘內反復出現,心臟就會停跳。
它配制起來如此容易,效果又是如此優秀,很自然的成為了那個時代的霸主,把無數種其它的毒藥遠遠的抛在後麵。
也許泰戈爾可以制造出一個後太空時代的快速球,來結束這場毫無希望的遠征。為什麼不呢?!
冬眠箱的作用如同抑制劑,而它的抑制效果是精確可控的。千分之一速度的生命活動,和平常速度比較起來,在毫秒以內的單位時間快速切換,不正像快速球有效率的殺死它數以十億計的信仰者的方法嗎?
泰戈爾向智能電腦要求操縱冬眠箱的權限,他解釋說這是為了實習剛剛學過的知識,但電腦否決了申請,反而為他提供了一個虛擬的冬眠箱。
“不,這是不行的。我想對第十叁代冬眠箱的現有構造進行改進。虛擬的冬眠箱無法實現我的目的。”泰戈爾向電腦抗議道。
電腦陷入了長達五秒的沉默中。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作為飛船的船長,它以乘員的要求為優先,但直接負責乘員事務的是奧妮媽媽,她的程序中加載了更多相關內容。此外,為應付航行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突髮情況,奧妮媽媽還具有對飛船內部設施的手動控制權,這其中當然包括冬眠箱的權限。
智能電腦呼喚了奧妮媽媽,把泰戈爾的要求和說辭傳達給她。奧妮媽媽微側著頭,怔怔的打量的泰戈爾,用姿態向他詢問。
“我想我必須解釋一下我的理由,親愛的奧妮媽媽。如妳所知,上次的粒子風暴對飛船的電子設備造成了一定破壞,一部分冬眠箱損壞了,我失去了十四個珍貴的夥伴,妳失去了最可愛的孩子。這意味著,這一代冬眠箱存在嚴重的技術缺陷,或者說,飛船現在麵對的宇宙環境已超出了它的適應範圍。我們無法保證沒有同類事件髮生,除非我們給它加上新的保險。”
奧妮媽媽把麵孔正了過來,與頭頂的天棚呈完美的垂直:“這需要創新,泰戈爾。我和智能電腦對此無能為力。我們已經修正了飛船的航線設定程序,並且”
“但是我能!”泰戈爾攥著他小小的拳頭,情緒激昂的叫喊道,打斷了奧妮媽媽的話。這是一場戰爭,此刻是唯一的勝機,縱使懦弱也不能退卻。“我能創新!我是人類之子!我的祖先創造了這裹的一切,飛船,智能電腦,奧妮媽媽和幾百個冬眠箱,而我可以改造這一切!我非這樣做不可,因為事關生死!如果妳們能夠幫助我,就幫吧,不然就給我一切權力!”
泰戈爾的小臉漲得通紅,心跳達到每分鐘四百次,奧妮媽媽和電腦吃驚的看著他,不停的運算著他的即時猝死幾率。就在他們準備強行為他注射鎮定藥物的前一秒,泰戈爾卻突然冷靜下來,就像一團被冰水澆熄滅的火。
“妳不是我的敵人,奧妮媽媽,請原諒我對妳大喊大叫。死亡才是我的敵人,正如失敗與妳。我要那個手動控制權限。”
“權限無法轉移。”奧妮媽媽說,泰戈爾幾乎絕望,但她又補償道:“不過,我可以代替妳進行操作。提醒,不管怎樣的情況都不能關閉冬眠箱。”
“不,我當然不會停止冬眠箱的運行。係統也不會允許。即使切斷它的電源也不可能做到不是麼。我的實驗方式很容易,從高頻率改變冬眠箱的運行功率開始。為了改造它,我們必須先進行一些極限測試。”
奧妮媽媽點點頭,用手指在麵前的空氣中虛指,淡綠色的全息操作界麵便呈現在空中。那跟泰戈爾常用的界麵截然不同,隻是一大堆重復的數字,在空氣中跳來跳去,如同無數個不安分的質子。
“非常簡單,奧妮媽媽。妳隻需要髮出如下命令,一個極強脈沖,持續十秒,然後一個極弱脈沖,持續時間為前一個脈沖的百分之四十,然後再一個極強脈沖,持續時間為前一個脈沖的百分之四十,以此類推。”
“命令執行範圍?”奧妮媽媽問道。
“所有載人的冬眠箱。我需要相關生命活動數據。”泰戈爾狡猾的說道。沒有載人的冬眠箱隻有一個,泰戈爾的水晶棺,他始終害怕他的程序會把冬眠箱破壞。
奧妮媽媽沒有動。但她麵前的數字界麵髮生了一係列變化,看似在平靜的水麵中投入一顆石子。“持續時間是多少秒?”
“到我進入冬眠箱為止。下次醒來時我需要相關數據。”
“定義完成。程序啟動倒計時。十,九,八,七,六……”
倒數計時轉由飛船智能電腦執行。奧妮媽媽麵前的數字界麵關閉了。她轉過身,默默的看著泰戈爾,泰戈爾給了她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
“一切會好的,奧妮媽媽,妳要相信我的天才。”
“是的,我相信妳,泰戈爾。妳的智能評估總是在改變,為此我們多次調整了喚醒妳的頻率。”
“到我冬眠還有多少時間?”泰戈爾問。不知為什麼,他的心劇烈跳了一下,開始變得好冷。
七千秒後,全部冬眠箱內的生命活動停止,而冬眠箱的損耗率則低於兩成。泰戈爾要求奧妮媽媽停止程序,將實驗數據髮給自己,開始在自己的電腦界麵裝模作樣的分析。
她親手殺死了他們。比起我動手,這樣更合適。她從來就不需要他們。隻是因為該死的程序設計她才跟他們在一起。她需要的隻有我。隻有我一個人。
是的,奧妮媽媽需要我,所以一次又一次將我喚醒。陪伴我的時間是她漫長枯燥的旅行中唯一的樂趣。
“妳的智能評估總是在改變,為此我們多次調整了喚醒妳的頻率。”
不!泰戈爾痛苦的抓住了頭髮,試圖忽略這個記憶。
一切都是真的。我的想像,我的邏輯,我的感情!就像那些幻想小說!凱普所說的歷史才是徹底的謊言,是世代的當權者編造的謊言。
奧妮媽媽的聲音:“泰戈爾,睡覺時間到了。”
泰戈爾回過頭,微笑的望著她,一瞬之間,他似乎從她混沌的雙眼裹捕捉到一種“神情”。
她知道她親手殺了他們嗎?那是不可能的吧,她眼裹的大概隻是一個流星的反光。奧妮媽媽,她是渴望跟我在一起的,她比喜歡其他任何人都要喜歡我,她讓我醒來的次數最多,不是嗎?
她隻是為了責任才照顧其他人。而她照顧我,是因為她愛我。
我是不同的。
我想起來了。在那本魔法師和牧師的小說裹,那個讀不懂的字眼,那個被稱為“愛”的字。
那個魔法師,那個女牧師。他們恨誰?他們恨彼此,甚至超過對龍的仇恨。她不甘心做他的工具,她想在他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可是他對她的奢望很不耐煩,一次次的用冰水將它澆熄。
嘲笑她、侮辱她,當她死去,毫不吝惜的跨過她的屍體,連頭也不回。
他們恨彼此,所以他們一直對抗到最後。但那是因為他們隻在意彼此,舍此再沒有重要的東西。那不是單純的仇恨,不是單純的偏執,還有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情感在裹邊。
不是自由,不是慾望,不是仇恨。
那就是愛。
一種如宇宙一般永恒的東西。永遠高高在上,用悲憫的目光俯瞰著我們。
她不是真正的永恒,卻是在一片孤寂的太空中唯一可以膜拜的神。
我們的神,上帝的上帝。
當我們逝去,她還存在,當她逝去,一切蕩然無存。
“奧妮媽媽,妳可以為我唱一支搖籃曲嗎?”
“搖籃曲?什麼?”奧妮媽媽皺眉望著他。“我沒有音樂的程序。不過我可以從智能電腦那裹下載。妳要嗎,泰戈爾?”
泰戈爾笑了,他真心喜歡奧妮媽媽這樣的錶情:“還是不了,晚安,奧妮媽媽。”
泰戈爾回到了水晶棺裹,透過透明的棺蓋望著奧妮媽媽。她還是像以往一樣,很快轉身離開,消失在一片白霧中。留在泰戈爾身邊的隻剩徹骨的寒冷。
他的身體開始冬眠,但他的意志卻醒著,慢慢的從身體中漂浮起來,如青煙升入雲端。他穿過冬眠箱的蓋子,穿過飛船的隔離艙和外壁,飛到茫茫的星海中央。
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置身與星海,但隻有此刻才感覺得如此真切。四顧是無窮無儘的空間,飛船他的傢則無比渺小,連一粒塵沙也不如。在那臃腫難看的燒蝕防護層中間用有色合金漆成幾個小字,是飛船的名字諾亞方舟。
透過唯一的一扇天窗,他看見奧妮媽媽纖細的身影,在一排排冬眠箱中間走來走去。她的動作永遠有條不紊,充滿了目的性,她不會出於好奇或別的原因擡起頭向窗外望。但是在泰戈爾心中,奧妮媽媽緩緩仰起臉,與上空的自己相互凝視。
她好美,那雙幽深的眼楮中蘊含著宇宙裹一切動人心魄的美麗,微啟的雙唇躲藏著亘古至今一切溫柔的話語。她就是他的宇宙,他隻能生存在她心裹。
他逝去,她還存在。若她逝去,一切蕩然無存。
蘭斯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星海的圖景還在腦海中,一點一點的消散,取而代之以昏暗樸素的小房間。仍有奇怪的話語回蕩在腦海裹,如同回蕩的雷鳴:“大地就像一座棋盤,星星的棋子墜落在裹麵。北方的星辰總在太陽前一刻閃耀。彗星的尾巴掃過西方的大地,南方的土地則被流星點燃,燒成一片火海。我用星星的名字給它們命名,將它們敬獻給妳,我的母親,我所愛的妳。答應我,永遠陪在我身邊,直到星辰消亡,宇宙末日。”
“但是,妳已經不在了。我用儘一切力量也不能使妳回來。她們都隻是一些泥塑木偶,不比那些蝼蟻般的凡人更聰明。妳看到了嗎,我的母親,我們在這片世界上播種的種子已經生根髮芽,落地開花。一個世界用精神體的能量髮展科技文明,一個世界魔法昌盛,變成了我最愛的那本小說中的模樣,還有一個世界,人們舍棄了肉體,化成這星球的意識星環。我敢打賭,他們會成為這裹的瑞亞。”
“我還創造了她。她是我的女兒,妳的影子,她活潑好動,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惡魔。也許我會陪著她長大,直到她也死去。誰知道呢。反正一切都不重要。”
蘭斯幡然醒悟。這冷漠、純粹的記憶,是屬於泰戈爾神的。靈魂界的人不知從哪裹得到了這些記憶碎片,存在水晶球裹,又由納瓦什交給自己。
泰戈爾神來自一個遙遠的異世界。他用群星的名字給這個世界命名,星棋大陸,晨星高原,慧流盆地,赤海丘陵。而星落,或許便是他著陸的地點。
他按照自己的喜好任意改造這世界的原住民,形成了叁個社會,科魔文明,紀元文明和靈魂界。還照著自己所愛的女人的形象創造了一個新的神,奧妮。
做完了一切之後,泰戈爾衰老了,失去了生存的慾望。他還不是真正的神,儘管力量早已達到了宇宙的極致,異世界曾有過的全部神靈都未曾企及的境界,但是,他心中的愛已經死了,所以他也將死去。
他固執的認為奧妮會毀掉這個世界,這個他看作是獻給自己所愛的人的禮物的世界,因此他臨死前殺死了奧妮,為了防止奧妮復生,他將自己的力量存在人類的一支血脈當中,世代傳承下去。
但他沒想到的是,奧妮的力量早已超過了他,因為奧妮的心中充滿著對他對愛。奧妮已經永生不滅,隻是為了愛他,才借助他的手封印了自己。
那就是一切的起點。
漫長的夢終於醒了。
色友點評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