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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女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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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章節

第一章 那年有個少女
第二章 大雪與小劍
第叁章 師父徒弟,少女少年
第四章 我也曾有個徒弟
第五章 裙袂下飄的都是春風
第六章 仙人撫我頂
第七章 蒼山有雪,師姐有劍
第八章 一寸劍奪大造化
第九章 山高水遠風雨近
第十章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十一章 人間生我季婵溪,從此天才盡低眉
第十二章 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與她
第十叁章 季姐姐饒命
第十四章 參見妖尊大人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人
第十六章 妖域之北,佳人之側
第十七章 北去一劍
第十八章 淺斟低唱,叁萬年大夢
第十九章 大夢初醒
第二十章 修羅宮神仙落陣圖
第二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第二十二章 你泛起山川,碧波裡的不是我
第二十叁章 我曾見你誤此生
第二十四章 空山新雨後
第二十五章 荒山野嶺,一島一城
第二十六章 師父,我不想努力了
第二十七章 山水的離別與相逢
第二十八章 降妖
第二十九章 白衣相逢
第叁十章 天地南北
第叁十一章 釋懷五百載,痛徹叁萬年
第叁十二章 大千世界
第叁十叁章 南琴風骨
第叁十四章 我喜歡你
第叁十五章 千載以後
第叁十六章 二拜高堂,高堂明鏡悲白發
第叁十七章 十年
第叁十八章 亂世
第叁十九章 風雪夜歸人
第四十章 茫茫雪夜裡的你
第四十一章 風雪切斬之夜
第四十二章 我的鐵劍白雪,你的清夢嫁衣
第四十叁章 生死之後,萬劍生靈
第四十四章 教你幾劍,不許求饒
第四十五章 往事不嘉,風塵未靜
第四十六章 凜冬寒末,清和雪聲
第四十七章 一局棋,一場雪
第四十八章 古橋問道,冰河試劍
第四十九章 風雪紅燭一盃酒
第五十章 白衣勝雪,人間嫵媚
第五十一章 說與你們一席話
第五十二章 我們在世間走過
第五十叁章 天魔吞月,白衣傾海
第五十四章 誰在此山中
第五十五章 世事一場大夢
第五十六章 人生幾度新涼
第五十七章 尋道者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有劍當關,有箭取命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叁章 真好
第六十四章 萬年相逢,半載夏秋
第六十五章 一場夢,一筆賬
第六十六章 大小姐調教計劃
第六十七章 青裙與夫君
第六十八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
第六十九章 暮色何其深
第七十章 白月之下懸劍去
第七十一章 海妖大典
第七十二章 烈日下的冰山
第七十叁章 千裡奔襲
第七十四章 大當傢
第七十五章 這條思念的河
第七十六章 鑰匙
第七十七章 故事
第七十八章 暧昧條約
第七十九章 白骨說往事
第八十章 殺妖
第八十一章 天下何人配紅衣
第八十二章 鎮天下
第八十叁章 少女心事多煩憂
第八十四章 兩盞酒,瑣瑣碎碎
第八十五章 洞房花燭,鐵馬冰河
第八十六章 天風海雨,雷火冰河
第八十七章 俯仰人間今古
第八十八章 孤城白首,天下無雙
第八十九章 歸來看海,風平浪靜
第九十章 我們的白衣雪夜
第九十一章 早有語涵立上頭
第九十二章 千古風流人物
第九十叁章 好聚好散,如是人間
第九十四章 從此人間清暮
第九十五章 靜靜篇
第九十六章 同人(陸嘉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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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女神錄
作者:劍氣長存
第五十六章 人生幾度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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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仰回過頭。

有一雙眼睛注視着他。

那雙眼睛像是清冽的湖水,也像是幽邃的星空,在粗粝的雪色中,那眸子裡仿佛藏着一道劍,鋒銳得足以斬斷萬年的寂寞時光。

那是夏淺斟的眼。

那不可一世的魔頭秦楚不知何時已經跪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神色落寞。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隻是忽然看到視野中多了一個男子和一個少女。

那是殷仰和蘇鈴殊。

在這之前,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是畫外之人。

夏淺斟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硬生生地拖拽進了畫裡。

“夏淺斟?”連殷仰也沒有明白發生的一切。(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夏淺斟鞭痕未修,衣衫未着,紫發淩亂,精痕也遍布嬌軀,神色卻已是清冷。

“殷大首座,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否?”她將一縷沾着黏稠白濁的發絲捋到了耳後,微微地笑着。

殷仰輕輕嘆息。

不是遺憾,而是欽佩:“夏淺斟,你確實了不起。”夏淺斟道:“世界上本就沒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而你又太過自大了,即使是虛幻的世界,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迹。”殷仰問:“是青樓那一次?”

夏淺斟點頭:“是。”

青樓那次,殷仰給了蘇鈴殊片刻的時間,他那時有些驕傲,不相信蘇鈴殊可以靠那麼短的時間喚醒夏淺斟。

殷仰問:“她是怎麼做到的?”

夏淺斟道:“她喊了我的名字。”殷仰問:“夏淺斟?”

夏淺斟搖頭:“施黛。”

殷仰閉上了眼,再次嘆息。

施黛是歷史上那位花魁女子的名字,在所有的幻境裡,那些女子的名字都變成了夏淺斟。而蘇鈴殊喚出了她原本的真名,終於在這個幻境裡濺起了漣漪。

這些漣漪稍縱即逝,但是夏淺斟終究不是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蘇鈴殊知道她的機會隻有一次。為此她讀了很多書,在北域一行中也經常向陸嘉靜討教一些歷史上的事情,陸嘉靜學識淵博,也為她講過許多。

若是她未能點亮蓮心,這便是準備的後手之一。

殷仰不再去追問更多的疑惑。

夏淺斟也不再準備回答更多問題。

風雪驟急。

在山竹間,在石縫裡,在道館的飛檐下,在驚散的鳥群中,四起的殺意已是大霧瀰漫。

山林間那些甚至還未蒼黃的落葉紛紛凋零,下成了一場碧色的雨。

蘇鈴殊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同樣的紫發,相似的眉眼,她臉上尚有淚痕,卻早已沒有半點弱小女孩的樣子了。

她嬌小的身子更加清瘦,秀氣的眉眼間落滿了霜雪,像凜冬裡傲立的梅花。

她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像是隔了百年的時光。

殷仰看着這一對同出一脈的少女和女子,神色漸漸肅然,怅然道:“好大一出戲啊。”

“但是你們也太低估我了。”

“即使將我置身此方天地,你們依然殺不了我。”……

神王宮一片寧靜。

太古廣場上,數萬修行者們無人說話,他們聚集在那洞窟的週圍,看着其間噴湧出的精純力量,皆是肅穆。

他們一齊等待着神王令頒下。

浮嶼附近的雲海中,那於雲浪漁樵的老人劃動着木漿,攪動着雲浪,無數雪白的鳥鷗自身側一一飛過。

邵神韻來到了雲海之外。

老人劃着木漿緩緩駛過。

邵神韻望向老人:“老人傢漁樵幾載?”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木槳擱在身側,看着邵神韻微笑道:“算來七百餘年。”

邵神韻問:“其間風景幾何?”

老人看着茫茫雲海:“上有仙海空明,下有人間繁火,再看百年也不會厭倦。”邵神韻道:“可老先生今天出現在了這裡。”老人的聲音在雲海中載沉載浮:“我一人之香火,不過草間螢光,微末之萍。

今日能見妖尊尊容,又是一番慨嘆,雖死無憾。”邵神韻緩緩道:“先生能作此想,自然很好。”

老人看着她,嘆息道:“但老朽仍希望妖尊大人可以止歩。”邵神韻搖搖頭:“人生一世,若大樹飄零。葉棲於高枝,也總會歸根,老先生來天上百載,該回人間看看了。”老人挺直了腰杆,神色肅然。

“來浮嶼百載,我已忘我,甚至連真名都不曾記得了。許多時候,也總想回人間看看,縱使已物是人非。然職責所在,今日不可退。妖尊,請。”邵神韻伸出了手。

老人也伸出了手。

一隻手瑩潤如玉,一隻手布滿了蒼老溝壑,兩手相隔一尺,靜靜對峙。

天地間風雲變幻。

白雲如龍如虎,如亭臺樓閣,如羅漢金剛,如世間的森羅萬象。

許久之後,老人的衣衫越來越輕,手臂空空蕩蕩地垂下衣袖。

邵神韻輕輕一推。

老人向後仰去,不知何時已沒了氣息。

他的身影倒在雲海裡,群鳥拖住了他的屍體緩緩向人間墜去。

鳥鳴聲淒淒切切,漸不可聞。

邵神韻看了一眼雲海。

浩浩渺渺間,人間的一切都顯得單薄而疏離。

她收回了視線,登上了那葉孤舟。

白雲如海,風吹成山。

輕舟乘風而去,已過山千萬重。

浩大的雲海隨着老人的死去漸漸稀薄。

號稱萬裡的浮嶼漸漸露出了真容。

邵神韻獨立扁舟之上,看着高懸頭頂的那座天上仙島,忽然展顔笑道:“難怪浮嶼敢對外宣稱有萬裡之壤……原來是圓的啊。”這句玩笑一般的話如雷鳴驚響在浮嶼之上。

整座浮嶼皆如臨大敵。

……

聖女宮內,夏淺斟身畔的池水霧氣氤氲,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雪白蓮花。

空間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殷仰從中破除,他白衣上盡是鮮血,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轉過身,蓮花石座上的夏淺斟也睜開了眼,她的長發散落在水池之中,淡彩色的光洇染在聖女宮中裡,一朵朵雪蓮皎潔綻放,蘇鈴殊站在其中一朵雪蓮上,她的身側跟着兩個少女。

殷仰看着那兩個少女,神色陰鬱得似化不開的墨。

方才在那幻境之中,他們展開了驚世一戦。

即使夏淺斟和蘇鈴殊百般算計,佔盡了天時地利,但在境界上與殷仰依舊有很大的差距。

那一戦驚天動地,幾乎要打碎整個幻境。

在最後關頭,他全神貫注準備迎接她們聯手的最後一撃,然後揮手敗之的時候。

兩把劍突如其來地自身後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回過身,看到了兩個少女。

那是夏淺斟在幻境中的弟子,陸雨柔和趙溪晴。

無數的疑問泡影般湧上心頭,然後破碎。

天還在下着雪。

殷仰自知已無法在此間殺死夏淺斟,他無視反噬的危險,毀去將近百年的修為破開天地樊籠,強行離開了這片幻境。

金書嘩嘩地翻動着書頁。

其中無數的字迹躍出書頁不停地變幻重組。

在殷仰離開之後,夏淺斟走在這片逐漸崩塌的世界裡,秦楚奄奄一息地看着她:“你是歐冶晴?”

“我是夏淺斟。”

“千年前我們就曾見過?”

“不曾,千年前你曾贏過一個叫歐冶晴的女子。”

“歐冶晴比你如何?”

“我不知。”

“我不甘心。”

“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夏淺斟最後看了一眼,“這已是你最好的歸宿。”

她朝着那兩位少女走去。

陸雨柔和趙溪晴未着一片衣衫,她們渾身都是被男人粗暴揉捏的痕迹,大腿之間躺着白花花的精液,陸雨柔更是雙腿難以並攏,連走路都無比艱難。

“你們怪我嗎?”夏淺斟問。

陸雨柔和趙溪晴對視了一眼,在今日之前,夏淺斟曾暗中囑咐了她們許多事情,包括今日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她們覺得無比震驚,甚至覺得師父可能是瘋了。

但是最終她們還是選擇了相信。

於是兩位少女為了不將處子之身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在前一夜,她們睡在了一起,嬌軀相貼,學着書本上男女纏綿的樣子,互相捅破了彼此那貞潔的薄膜。

她們伏在彼此的胸膛哭了好久。兩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初經人事的少女互相幫對方擦着下身的血。

在彼此安慰中,她們睡在了一起。

而夏淺斟就在門外,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那一刻,她覺得這已不是幻境,她能體會到她們的悲傷。

而即使早有準備,今日的痛苦依然是她們的夢魇。

兩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神色依舊恍惚,她們遲疑片刻,恭敬地跪在夏淺斟的身前,異口同聲道:“徒兒不怪師父。”夏淺斟對着她們伸出了手,“走吧。”

“師父……”少女麵麵相觑。

夏淺斟微笑道:“我帶你們去看看真實。”……

聖女宮蓮池開滿了花,其中最美的兩朵化作了陸雨柔和趙溪晴的身軀,她們睜開眼看着這個陌生的世界,仿佛鬥轉之間,已經時過千年。

殷仰看着那四位女子,眼神之中再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明日聖女宮前,將多四塊墓碑。”他不停地咳嗽起來,身上卻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氣息,那股氣息恐怖至極,即使在與邵神韻對敵之時他都沒有展露出來。

一個金黃色的法相從他身體中緩緩拔出,那法相色澤至純,仿佛有岩漿不停地流淌着。

殷仰七竅之間已滲出了鮮血。

巨大的金黃色法相披着純金的甲胄,生有雙頭,一頭是短發男子豎眉怒目相,一頭是長發女子掩麵垂淚相,他們伸出無數金色的手臂,一側修長纖柔,一側粗壯虬結,宛若孔雀開屏般在身後展成黃金色的屏幕。

夏淺斟神色劇震,“你竟已將陰陽道修至了這般地歩?”殷仰緩緩道:“我曾在荒原上見過螞蟻逆風而飛,也曾在大海上見過魚群被巨鯨衝散又合攏,我見過許多的風景,看過許多向死而生的故事,曾經我覺得他們愚蠢,而今天我又看到了你們。我忽然覺得,或許是我一直錯了。”夏淺斟道:“你明白得太晚了。”殷仰虛弱地笑了笑,他沒有說話,為了破開幻境,他折損了百年修為,再加上先前與邵神韻生死一戦,此刻他也已是強弩之末,在最後的底牌亮出之後,他也懶得再多廢話了。

法相撐滿了整個聖女宮,瓦礫碎灰自天花闆上簌簌抖落,在蓮池之中濺起或大或小的漣漪。

聖女宮中的四個姑娘再巨大的發相下顯得很是渺小。

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歩,她們的眼神中都已經沒有了懼意。

無論成敗,她們都值得尊敬。

……

浮嶼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着書生裝扮的年輕男子,他雪白色長袍的衣袖垂在身後,腰間配着一把極長的劍。

年輕男子麵色古靜,神色溫和,那年輕的麵容不會讓人覺得是英俊或者美麗,一眼望去,更似落灰的古井,沉澱了數百年的滄桑。

他望向了聖女宮的那邊,神色深遠。

……

視野放開,時間推到更早以前。

一個時辰前。

潮斷峰的母峰上,一扇石門緩緩打開。

一個雪白色衣衫的男子從中走出,他看着潮斷山母峰和子峰之間氤氲的雲氣,緩緩打了個哈欠,仿佛剛剛做了一個古老的夢。

他輕輕擡腳,一歩之後身形便出現在了子峰之上。

子峰之上的那座石門早已打開,洞窟中的石床上,有古劍腐朽的痕迹,如今連那鐵劍的鏽迹都已經見不到了。

年輕男子微微吃驚,用手摸了摸古劍生鏽留下的痕迹,輕輕笑了笑。

他知道,一年多前,曾有個少年在這裡蘇醒,並且說了一句話。

他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臨淵羨魚,終究被深淵吞噬了。”他走出洞窟,向着山下走去,這一日,環繞潮斷峰五百多年的禁制徹底撤去,清風環繞山澗,激起潺潺泉水。

在萬裡枯灰,白雪未融的荒蕪季節裡,潮斷山一片新碧。

“池魚思淵,終究是回不去的。”這句話中聽不出具體的情緒,仿佛是一本書寫到最後,作者信手而來的批注。

他遙遙望向了天的某個方向。

那裡有雲海散去,隱約可以見到一個圓形的孤島懸在天上,像是不會發光的月亮。

他向着那裡走去。

他像是奔月之人。

……

陸雨柔和趙溪晴躲在夏淺斟的身後。

她們剛剛用蓮心塑成的身軀很是嬌弱,在巨大的威壓之下臉色白得像雪,幾乎要跪在地上。

夏淺斟碧色的衣衫映在池水裡,如沉默潭底的翡翠。

一隻又一隻巨大的金色巨手按了下來。

法陣片片崩碎,蘇鈴殊噴出一口鮮血,體力不支跪了下來,單手撐着地麵。

“姐姐……我要不行了。”她說。

夏淺斟同樣也是苦苦支撐的強弩之末,她無暇說話,她的目光越過了殷仰的肩膀,望着那個關閉的宮門。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與那個人有個約定。

所以無論怎樣的絕境,怎麼樣的死局她都沒有放棄過。

她相信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麵前,劈開所有的一切,帶着自己走出這座暗無天日的樊籠。

滿池蓮花徹底凋謝。

夏淺斟身子前傾,單膝跪地,她撐不住了。

模糊的視線裡,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門打開了。

她下示意地露出了微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

正在那純金色法相要拍落最後一掌的時候。

那精純耀眼的金光中間,亮起了一線刺眼而雪白的線。

那一線自上而下,一經響起便爆裂般地切斬下來,鋒銳得可以了斷萬物。

金色的法相永遠沒能拍下那一掌。

無數金色的光點片片剝落,洋洋灑灑得像是一場刺眼的雪。

那些光雨灑在殷仰的肩頭,那被血水浸染的衣物看着越發美麗,那是一種破碎凋零的美。

夏淺斟看着這場金色的雨,淚眼婆娑。

躲在她身後的少女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齊齊向着門的那一頭望去。

殷仰緩緩地轉過身,他努力挺直着自己的腰背,這樣看上去不會太過狼狽。

他的金身法相已被一劍斬碎,他知道今日他已無法走出聖女宮。

他知道,屬於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了最後。

在這最後,他竟沒有太多的悲傷,他隻是努力地聚集着精神,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雪白衣衫的年輕男子緩緩走入屋內。

殷仰看着他的臉,微有疑惑:“林玄言?”年輕男子靜靜地看着他。

殷仰刹那恍然,“不!你不是……你是……葉臨淵。”年輕男子似在微笑點頭。

“原來他不是你。”殷仰莫名其妙地說着一些話:“原來你一直是你。”年輕男子扶住了他的身子。

那些金身碎片徹底崩塌,破碎的光雨在池水間化作精純的靈氣,然後再漸漸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年輕男子問:“夢醒了,所見何如?”殷仰苦笑道:“夢還沒醒,可我又該睡了。”年輕男子點點頭:“終究朋友一場,我會替你寫完你想寫的故事。”殷仰怔怔地看着他:“可我還是輸了啊。”年輕男子道:“你不能接受?”

殷仰道:“我隻是不明白。”

年輕男子輕輕搖頭:“你不需要明白,今天本就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殷仰不知是不知道說什麼,還是已經喪失了說話的力氣。

年輕男子走過了他的身邊,輕輕拂袖間衣袖沾上了一滴鮮血。

“今日後,神座死,聖女出,妖尊鎮。這便是我要寫給你書寫的故事。”

“如果世間真有冥界,你或許可以在那裡看着這一幕。”那多精血在他指間打轉,化作了神王令的模樣。

殷仰木然地站着,似被雷火劈焦的槁木。

他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年輕男子走到了夏淺斟麵前,牽起了她的手。

他們手牽着手,朝着聖女宮外走去。

宮門打開,光線照了進來。

她伸出衣袖遮擋視線。

她已經四百年沒有見過真實的陽光了。

“淺斟,久等了,如果來晚了不要怪我。”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一直在等,帶我……看看這個世界。”聖女宮中,蘇鈴殊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她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竟有些失魂落魄。

趙溪晴問:“蘇姐姐,他是誰呀,看上去好厲害。”蘇鈴殊說:“他是你們師父一直在等的人。”趙溪晴又問:“那蘇姐姐呢?蘇姐姐有沒有一直在等誰?”蘇鈴殊搖搖頭,抿着嘴微微笑着:“沒有。我是多餘的人。”……

邵神韻站在整座浮嶼的對立麵,她的拳頭收至了腰間,精氣神已然攀升至了頂點。

但她忽然有些不安。

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仿佛當年數百塊石碑壓在自己的神魂上那般。

她知道他一定留下了鎮壓自己的手段,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

但她自離開界望山的那一刻起便沒有退路了。

她對着浮嶼出了第一拳。

天地震蕩。

與此同時,神王令落在了太古廣場上,熠熠生輝。

神座死,聖女出,妖尊鎮。

這是他的承諾。

神王令落在了那禁地的洞窟之中。

一道雪白的光線衝天而起。

葉臨淵已經來到了太古廣場上。萬人吟唱中,他將手伸入那白光裡,握住了神王令。

太古廣場上的數萬修者無人在意他到底是誰。

在浮嶼眾人的眼中,他們認的,隻是神王令罷了。縱使有許多人心存疑惑,卻也沒有太過在意,因為他們大部分人來到浮嶼,為的隻是修行。

“起陣!”

葉臨淵忽然爆喝。

吟唱聲如萬千溪流彙聚成海,瞬間驟然拔高。

一道道各自不同的力量彙在了一起,轉化為純粹的光。

隔着遙遠的距離。葉臨淵和邵神韻的眼神交彙在了一起。

葉臨淵道:“你就是妖尊大人?”邵神韻問:“你是誰?浮嶼的隱修?”葉臨淵道:“我本該是個已故之人。”邵神韻道:“無論你是誰,能蟄伏至今,都很不錯。”葉臨淵笑道:“還是因為你哥哥的那把劍太不好用了,我也是僥幸才活了下來。”

邵神韻臉色微變:“你去過龍淵樓?”葉臨淵點點頭:“嗯,我還取出了那把劍。”邵神韻問:“那把劍呢?”

葉臨淵道:“腐朽了。”

邵神韻點點頭:“原來如此。”

她又道:“這一世有你這樣的人,總算還有些意思。”葉臨淵握着神王令沐浴在聖光之中。

傳聞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件聖物,而這聖光在開啟之後,便會化作心中聖物的模樣。

而如今聖光凝聚成了一把劍,神王令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柄光劍的劍柄。

葉臨淵握着這把劍,即使是再平靜的心中都忍不住會有無限感慨。

僅僅是握着它,他便仿佛可以看到叁萬年前道法的輝煌。

他覺得自己握住了世間最鋒利的劍。

最好的劍,也當然要斬最強的人。

邵神韻看着那柄劍,眼神中是看不清的情緒。

她已經出拳。

隨着拳尖的緩緩推移,光線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稀釋了,天地在一刻暗沉了下來。

於是那柄劍便成了世間最亮的光。

邵神韻靜立空中,天地間長風狂嘯,卻吹不起她的一縷發絲。

她仿佛已經離開了這個世間,唯有拳意依舊在緩緩前行,如大山將傾,如天地塌陷。

天上的大雲被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撕扯,向着相反的方向扯得粉碎。

吟唱聲在天地中回響着。

如數萬個大呂洪鐘一同鳴起,古拙渾厚的轟響聲震徹寰宇。

葉臨淵握着劍。

劍刺向邵神韻。

那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

浮嶼代刑宮中,白折忽然醒來,他望向了天的某處,眼神之中盡是震驚。

身側的規矩也不停地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仿佛隨時要飛離殿外。

“原來你還活着。”白折默然自語:“原來你真的活着……”劍與拳撞在了一起。

一股爆裂至極的氣浪以掀翻一切的姿態席卷了整座浮嶼,許多修為較低的人更是直接人仰馬翻,身受重傷,大道根基被衝的支離破碎。

那氣浪像是最大的漣漪,一波接着一波地蕩開。

無數石塔建築頃刻間便被碾成齑粉,粉末一般地激蕩出去。

所有的顔色都在此刻被抽去。

在這個非黑即白的世界裡,視野的能見度被縮到了最小的範圍裡。

在那個戦鬥的領域裡,即使是夏淺斟也無法介入。

天地混濁,在難以辨清方向的世界裡,隱約有高亢的龍吟響起,那宛如金屬撞撃般的聲音缭繞在天地間,令人神魂顫動。

浮嶼之上,那一道白虹之間,隱約有金光繞舞。

那些破碎灑下的劍光紛紛揚揚着如同劫灰。

他們的戦鬥,在最開始,用的便是最強的絕招。

所以這場戦鬥結束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

恐怖的氣浪終於平息。

天雲散去,一片明朗。

浮嶼上被犁出了無數百丈深的鴻溝巨壑,淩亂而恐怖地撕扯着整個世界。

遙遠的地方,戦鬥聲還在繼續。

夏淺斟向前掠去,因為在方才視線難得捕捉到的畫麵裡,她看見了葉臨淵嘔血的樣子,她不希望這一麵便是永遠的訣別。

遠處的天空中,兩道身影依舊在糾纏着。

在夏淺斟終於可以望見他們的時候,兩道身影幾乎相貼着向下墜去。

邵神韻用手指硬生生鎖住了他的劍,將他的身形向下猛撞過去。

葉臨淵同樣死死地扣着劍,他渾身劍意瀑布般噴薄流瀉,同樣摧斬着邵神韻的妖力。

在葉臨淵的視角裡,他能看到一張極美的臉死死地盯着自己,而雙眸子,凝成了黃金豎瞳。

“葉臨淵!”

夏淺斟疾呼着掠過去,衝撞上那一片暴風般的法力亂流,卻無論如何也進入不了他們週身的十丈。

在數萬裡的高空中,兩人的身影就那樣向下墜去,撞過一麵麵或薄或厚的雲層,那本如無數米粒拼畫成的人間圖卷在視野中不停地放大。

那柄聖光凝成的劍徹底破碎。

邵神韻一拳轟在了葉臨淵的胸口,葉臨淵下墜的速度更快。

“你手中已無劍,如何攔我?”

葉臨淵以指為劍,在一瞬連出了叁千餘劍,卻沒有一劍可以觸碰到邵神韻的衣角。

邵神韻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瞳孔之間金色的粉塵如流淌的岩漿,其間的瞳仁是雪白的一線。

此刻她的美不是世俗上的美。

那是神秘,也是威嚴,如古樓中刻畫的彩繪壁畫,是無人能解又栩栩如生的晦奧圖騰。

“世間果有真龍。”葉臨淵看着那金色瞳孔間的雪白豎瞳,感慨自語。

邵神韻冷冷地看着他。

又一拳轟在他的胸口,打得他肋骨斷裂胸口塌陷。葉臨淵吐出的鮮血裡,甚至有內臟的碎片。

夏淺斟遙遙地看着這一幕,心如刀絞。

葉臨淵的手中已經沒有了劍,而邵神韻還尚能出拳,他如何能贏。

正當邵神韻要一拳徹底將他砸向地麵的時候,她猛然擡頭了,望向了北麵的某個方向。

夏淺斟也心有靈犀地望向了那裡。

似乎有一線白芒奔過天地,萬裡而來。

寒宮之中,裴語涵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柄沉寂已久的羨魚劍飛出劍閣,化作一道白芒向着北方疾掠過去。

她的神情徹底呆住了,忽然間像是墜入了冰窖,身子難以抑制地顫栗了起來。

……

葉臨淵看着邵神韻的眼。

“那柄聖人之間雖已斷折,但我還有我自己的劍。”那一刻邵神韻猛然轉身,數百道金芒化作結界攔在身前,試圖鎖住那柄飛墜而下的古劍。

但她失敗了。

羨魚劍刺破了所有試圖阻攔的金芒,瞬間來到了邵神韻的胸前。

即使所有的結界都破碎殆盡,羨魚依舊無法刺穿邵神韻。

因為邵神韻已經展開了手指,那是她最強大的鎖鏈。

她十指扣住了羨魚的劍柄,在巨大的衝撃之下,身形筆直地向下墜去。

羨魚再難前進一寸,她瑩潤的手指間同樣淌滿了血,胸前衣衫破碎,麵如金紙。

他們的身形離地麵越來越近。

邵神韻眸子裡的金光漸漸散去,她清冷而虛弱地望向了葉臨淵:“你依然無法撃敗我。”

葉臨淵也沒有了再出劍的力氣。

他閉上了眼,喃喃自語道:“醒醒了。”邵神韻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但是一股強烈的警兆卻湧上了心頭。

羨魚劍依舊頂着她的身形向下墜去,雖然去勢越來越緩。

邵神韻似有察覺,駭然回頭向後望去。

她的身下是人族的皇城,承君城。

羨魚劍去勢已絕,如破銅爛鐵一般被邵神韻隨意扔去。

但是她發現她已經無法控制下墜的趨勢。

承君城乾明宮中的那兩個老怪物已經蘇醒。

葉臨淵握住了墜落的羨魚劍,看着邵神韻向着乾明宮的方向墜落下去。

那裡的封魔大陣已經開啟。

如果殺一人便可獲得天下安寧,那麼人族皇帝一定不舍得拒絕。

而邵神韻便是那個必殺之人。

邵神韻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週圍的景色在她眼角的餘光飛速退去,她的身形砸入了某處幽光閃耀的地方,然後猶如沼澤一般深陷了進去。

無數鎖鏈蟒蛇般纏繞上她的軀體四肢。

又有數以萬計的道符劍戟,神兵利器都向着法陣那一處穿刺過去,橫七豎八地插着。

葉臨淵站在空中,倒持羨魚劍,然後鬆手。

羨魚劍筆直下墜,恰好落到了陣眼最中央。

萬年前,便有聖人以劍鎮妖邪的傳說。

如今,他又重復了一遍。

視野之中,他已望不見邵神韻的身影。

他知道她要被鎮壓在乾明宮中。

不知要過多少年。

首座死,聖女出,妖尊鎮。

他終於做完了所有事。

正當他準備離開之際,一股恐怖的力量再次向上湧來,乾明宮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葉臨淵,沒想到你還活着,今日便將你與這妖女一同鎮住!”葉臨淵冷冷地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沒有也無力做任何抵抗。

但他絲毫不懼。

夏淺斟已經到了他的身前,那些觸手般延展而來的力量被她斬成粉碎。

夏淺斟望向了那個方向,冷冷道:“今日之帳,他日定來乾明宮找爾等清算!”葉臨淵無力地躺在了夏淺斟的懷裡,說:“走吧。”夏淺斟問:“去哪裡?”

葉臨淵道:“我說過……要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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