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好夢良宵花解語
且說章秋谷同了客人來到陳文仙院中,聽得有人吵鬧。秋谷在外聽時,隻聽見大房間內的客人高聲罵道:“我把妳這班不知擡舉的奴才,妳不過是個婊子罷了。
咱們到妳院中是照顧妳的生意。妳靠着誰的勢頭,竟把咱們糟蹋起來!房間裹明明沒有客人,妳下着門簾不叫咱們進去,咱們是不給錢的麼?妳的客人那裹去了?咱們倒要見見妳這個客人是多大的來頭,難道縮着脖子跑了,咱們就罷了不成?“秋谷不聽猶可,一聽這幾句說話,不由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霍地立起身來把紗馬褂脫去,搶前一步闖進房來。
看官,妳道這個吵鬧的客人是什麼來歷,為何與文仙有意為難?原來這人姓金,名叫和甫,是個吳淞口炮臺統領的兒子,平日間仗着他父親的勢耀,在外麵無所不為。走到堂子裹頭,看中了這個倌人,立時立刻硬要擺酒住夜,卻又是白吃白喝,一個錢也不肯拿出來。若有那個倌人得罪了他,他一定要帶着一班流氓光棍尋事生非,把倌人的房間打一個落花流水。以此北裹中人聞着金和甫的大名,一個個心驚心痛。
這金和甫二叁月間在聚豐園看見陳文仙出局,一身香艷,滿麵春情,就如失了魂魄一般,一直跟到兆貴裹。走進院中硬要擺酒,當夜就吃了一個雙臺。依着金和甫,就要在院中住宿。文仙急了,慌與娘姨商量,叫相幫假做叫局,叫到後馬路董公館去碰和,方得脫身逃去,在隔壁花小蘭傢暗聽消息。這裹金和甫一直等到一點多鐘,不見文仙回院,等得他意懶心灰,娘姨等把他千哄百騙的說:“先生代客碰和,一時不能回院,少大人有心照應,隔日再來末哉。”好容易把他騙出門去。自此之後也一連來過幾次,多虧娘姨寶珠姊知風識勢,諸事在行,把他敷衍過去。金和甫也漸漸曉得他們的意思,含怒在心,隻是寶珠姊等人當麵十分巴結,扳不着他的錯頭。
到了端午晚間,金和甫有心尋事,帶了一班不叁不四的朋友,喝得醺醺大醉,闖到文仙院中。文仙出局未回,娘姨等曉得秋谷要來擺酒,又經文仙分付把大房間留着等他,寶珠姊就把門簾放下。剛剛回轉身來,劈麵撞着金和甫跟着一班流氓,一哄而上就要擁進房去。寶珠姊吃了一驚,連忙攔住和甫,陪着笑麵,說道:“對勿住!金少大人,裹向有客人勒浪,隻好先請客堂間裹坐歇,等客人去仔再調阿好?”
金和甫聽說內房有客,無可如何,隻得就在客堂坐下。那些無賴立的立,坐的坐,挨挨擠擠塞滿一層。恰好文仙堂唱回來,見金和甫坐在客堂,無數短衣窄袖的人在旁擁護,心下大驚。明知今日金和甫安心尋釁,一定要打鬧房間,然而既然如此,也是無可如何;又剛剛走到客堂,已被金和甫一眼看見,躲避不來,沒奈何硬着頭皮,雙蛾緊蹙,勉勉強強的走進來,叫了一聲:“金少大人!”便坐在旁邊,低頭不語。
和甫正要開口,忽然有一個帶來的流氓,走過來在和甫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和甫登時大怒,問寶珠姊道:“剛才妳同我說裹房現有客人,為什麼我來了半天,不聽見一些兒聲氣,分明房裹沒有客人。我也不管妳們青紅皂白,我自己闖進房間看看,若是沒有客人,妳休想安然無事。”說着,不由分說,跳起身來一擁進去,見果然沒有客人,更加火上添油,把文仙同寶珠姊叫進房去,問他什麼原故,把他不當客人。珠寶姊任是伶俐,到了此刻,也隻是頓口無言。文仙被金和甫一驚一氣,不覺粉麵通紅,蛾眉倒豎,索性橫了心腸,便冷笑道:“金少大人,耐末勿是做倪一個倌人,倪末也弗是做耐一乾仔。客人付仔現洋錢定倪格房間吃酒,倪接仔俚格洋錢,自然隻好留撥俚哩。比方耐少大人定仔房間要來請客,撥別人搶仔房間去,耐少大人阿肯答應格?”金和甫聽了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別人吃酒有了現錢,妳們就留給房間。咱們是沒有錢的麼?妳好好的把房間讓給咱們,好多着呢!如若不然……”金和甫一麵說着,一麵早伸出一隻巨靈般的手掌來,五個手指就如胡蘿葡一般,把文仙的衣袖一把菈住,兩眼圓睜,勢將用武。文仙隻嚇得金蓮倒退,腳步踉跄,幾乎放出哭聲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門簾一起,一條人影噗的穿將進來,直穿到二人身旁方才立住,也不開口,輕輕的把左手往金和甫臂上一格,金和市不由得臂上酸麻,放了手連退幾步,一個鹞子翻身跌下地去。文仙定一定神,方才看見進來的是秋谷,不覺滾下淚來。秋谷不及溫存,揮手叫他:“快快躲開!這班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文仙聽了,一愁一喜,愁的是恐怕秋谷受虧,喜的是秋谷既已到來,那班朋友辛修甫、王小屏等自然一同到此。修甫住在上海,本來結納官場,在租界中着實有些手麵,不怕金和甫再起風波。便連忙一溜煙,同着寶珠姊躲到隔壁去了。
這裹眾無賴見金和甫被秋谷一掌打翻,便大嚷起來,一擁上前,先把和甫扶起,亂嚷道:“妳是個什麼東西?好生大膽,竟敢打起我們少大人來!”秋谷微笑道:“不要說是少大人,就是老大人來,我姓章的也不是怕事的人物。妳們這班奴才光棍,大膽的隻管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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