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棧優伶誇大口
且說貢春樹說得陸畹香麵上一紅,一扭身跑進後房去了。春樹又道:“秋谷吊膀子的手段真個不差,就是他在堂子裹頭做的倌人,也是做一個要好一個,不曉得他到底是什麼本事?看他也不過是隨隨便便的樣兒,卻把那些倌人一個個哄得死心塌地。我們同着他到堂子裹來玩耍,真是吃虧。”秋谷笑道:“妳隻顧尋我的開心,妳不自己去照照鏡子,那付顧影自憐的態度,真個是我見猶憐,好像個有名的花旦,全沒有一毫男子的神情。怪不得張書玉為了妳,要同金小寶吃起醋來。”春樹被他說着毛病,早不覺臉上生紅,有些慚愧,卻又回答不出,隻瞟了秋谷一眼,並不開言。
修甫便問秋谷究操何術,那些有名的紅倌人個個傾心,人人要好。秋谷道:“天下的事情總不外‘晴理’二字,我在堂子裹頭玩耍,也不過是依着情理而行,並不是有什麼秘密的口訣。妳們總說堂子裹頭的妓女待人沒有真心,這一句話固然不錯。然而仔細想來,倌人們做着這門生意,萬不能純用真心,不得不用些假情假意。譬如妳做了一個倌人,麵子上十分要好,但是堂子衛頭人來客往,並不是單單做妳一人,或者他昨夜留了別的客人住夜,今天卻又留妳住在院中,他可肯對妳講着真話,說他昨天接客的麼?假使他果然純用真心,竟對妳說了真話,妳可肯坦坦平平、不着一毫醋意麼?總而言之,倌人見了客人,總有幾分顧忌,到了那轉彎不來的地處,左右為難,隻好說些假話瞞過客人。原為恐怕客人動氣,所以要兩下遮瞞,衛顧客人的麵子,這是他們倌人體貼客人的好心,凡事之中留着客人的地步。
無奈那些瘟生、曲辮子的客人,不懂情形,不知規矩,動不動要髮標吃醋,鬧得一塌糊塗,豈不埋沒了倌人的一片苦心、一腔好意?倌人遇着了這樣不知甘苦的客人,那裹還肯真心相待?自然就要壞着良心敲起他的竹杠來。妳們試想,他們做了倌人,掛着牌子,無論什麼傢人皂隸都可以走進院中,不能把他們趕了出去。在倌人也是無可如何,怪他不得,何苦要爭風吃醋,弄得那倌人進退兩難,又有什麼趣味?假使那倌人見客人這樣歪纏,他也用些蠻派出來,不顧客人的麵子,無論什麼話兒竟是直言拜上,毫不遮瞞,那時妳又將他怎樣?難道他掛了牌子,妳好不許他接第二個客人麼?“
修甫等秋谷說完,擊節歎賞道:“妳的說話,真是花柳場中千古不磨之論,比到那場麵上的勸人說話更覺深進一層。但是妳說了半天,還沒有提到正文,究竟妳用的是什麼法兒呢?”秋谷道:“要他們真心要好,卻也不難,大約不外叁層做法:第一不髮標,第二不吃醋,第叁不認真。久而久之,那些倌人就自然而然的同妳要好起來。再用些體貼的工夫、溫存的伎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怕他不一個個死心塌地。妳想這班倌人,平日之間隻有巴結別人,何曾受過別人的熨貼;忽然的客人倒反遷就起來,那有不喜歡的道理?所以我在堂子裹頭並不認真,把倌人當作孩子一般隨口哄騙,把他們哄得喜歡,圖個一時的快樂,再不去吃醋髮標,自尋懊惱。這便是我章秋谷一生得力的地方。不知妳們諸位的意思如何?”
秋谷說到此處,王小屏猛然笑道:“如此說來,妳不是同那一班馬夫、戲子一樣的主意麼?”秋谷也笑道:“在外邊看去,原也和他們差得不多;其實內裹的情形,卻是迥然各別。他們那一班馬夫、戲子和倌人軋了姘頭,非但不肯花錢,並且還專要倌人倒貼,自然就隻好顛倒過來,倒反去奉承妓女了。我在堂子裹頭雖然不鬧什麼脾氣,卻也是一樣花錢的客人,不過到了他們為難的時候體貼他些便了。到了後來,妳越見體貼他的艱難,他越是感激妳的情意,所以我做的倌人,起初的時候,兩邊要好原是假的;及至做到一年半載,漸漸的倒真心要好起來。可不是樂得這樣的麼?”叁席話,說得席上的主客個個點頭。
??席散之後,秋谷將要告辭,陸畹香從後房走出,和秋谷兩人靠在煙榻之上,一麵燒煙,不知悄悄的又說了些什麼。秋谷臨走,在懷中取了一卷鈔票交與畹香。畹香笑迷迷的接了過來,秋谷就去了。
妳道陸畹香和章秋谷說了半晌,是什麼事情?原來陸畹香到了上海,想暫時不做生意,先擺起一隻碰和臺子來,但是兩手空空,就是碰和臺子用不着什麼墊場,卻也不是空手做得的事。現在畹香遇見了章秋谷,是二年前在天津要好的客人,便悄悄的告訴他一番苦境,並要問秋谷借二百塊錢,說得情詞懇切。章秋谷本來是個慷慨丈夫,昂藏男子,況且前在天津又甚是同他要好,那有不肯的道理?便慨然應允。畹香大喜,又向他說:“隻要一有了錢,諸事好辦。明天我去看看房子,大約叁五天內可以舒齊,那時搬進新居,再來請妳過去。”秋谷就把剛才碰和贏的鈔票,自傢又添了五十元,一並交給畹香。
果然隔了一天,畹香出去看了幾處房子,看中了聚寶坊的一傢房子,兩樓兩底,房租甚是便宜,便又置備了些木器,用了一個娘姨、兩個大姊。不到一禮拜工夫,畹香已經搬了進去。章秋谷十分高興,約了一班朋友替他碰了兩場和。畹香因感激章秋谷備了二百塊錢,當晚就留他住下。這一夜誓海盟山,兩情缱绻。
到了明日,秋谷去後,畹香直至午後起來,想到自己的身世飄零之恨,不覺呆了一回。又想章秋谷為人慷慨,性格溫存,我見了無數客人,竟沒有這般人物,心上盤算了一會,竟一心一意的想要嫁起章秋谷來,但一時不使出口,想隨後再看秋谷的情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到了晚間,章秋谷因聽人傳說張園的煙火甚好,便坐了馬車到聚寶坊,要約畹香同去。畹香欣然,換了衣服一同登車。馬車在泥城橋一帶行來,晚風拂麵,露氣當空,甚是涼爽。到了張園,便同着畹香在草地上徘徊一刻,回身揀了一張桌子,離着那煙火架子遠些,免得火星飛落。
坐得不多一刻,煙火將要開場,秋谷忽見一個滑頭滑腦的人,穿着一身極華麗的衣服,帶一副金絲眼鏡,頭上邊的劉海髮竟有二寸多長,口中銜着一支呂宋煙,襟上插一個茉莉花球,香風觸鼻,搖搖擺擺的晃了過來。走到桌子麵前把秋谷仔細看了一會,忽然回頭除下眼鏡,叫了一聲“章老爺”。秋谷聽了大詫起來,立起身將那人認了一會,方才隱隱約約的想起來道:“妳可是蘇州丹桂戲園的賽飛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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