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缋绻秋娘薄幸
且說王太史聽得金寓催他回去,雖是心中不願,卻又不敢不依。原來王太史少年時節功名心切,拚命的螢窗雪案,苦志用功,那裹曉得什麼迷香洞裹的風情,溫柔鄉中的況味?所以現在見了金寓這般模樣,由不得骨軟筋酥,那敢違背?隻得滿口答應。立起身來又叮囑了金寓幾句話兒,金寓隻把頭略點一點,秋氣說道:“曉得哉,勿要多煩哉,豪燥點去罷!”王太史方才沒情沒趣的走了。
又過了不多幾日,早已是蒲艾盈門,榴花照眼,薰風送暖,午節將臨。王太史免不得要在金寓那裹報效幾個雙臺。除了照例開銷之外,金寓還格外向他借了幾百塊錢。上海灘上的紅倌人是端陽節後照例要歇夏的,金寓也把公陽裹的房子回了,在觀盛裹賃了兩樓兩底的房子,暫且收場,就搬到觀盛裹去。
金寓忽然轉了一念頭,要叫王太史替他開銷用度。明曉得王太史是個頭等瘟生,樂得騙他一騙,便立刻去請了王太史,和他說明了要在觀盛裹暫停一節;更兼自己做生意做得怕了,最好揀一個合意的客人嫁了他,從此跳出風塵,脫離苦海,隻是一時沒有娶他的客人。一麵這般說着,卻把一隻媚眼注在王太史身上,目不轉睛隻顧呆看。那一種嬌羞的態度,一付憨媚的神情,王太史不看猶可,一見他這般模樣,早已神迷目眩,魄魂魂銷,不覺就要毛遂自薦起來。當下一口應允,替他開銷門口,又露出些要娶他回去的話風。金寓不答應,也不回絕,隻說:“格是倪一生一世格事體,勿是瞎來來格,慢慢裹倪再商量。故歇除脫仔耐,倪總無撥啥第二格人,賽過就是耐格人啘。”王太史聽了這幾句說話,總算已經得了他的允許,就如捧了綸音鳳旨一般,自然是感激涕零的了。
自此以後,金寓的開銷日用,都是王太史一力承當。金寓還要拚命的敲他竹杠,今天要做衣裳,明天要打首飾,又要天天出去坐馬車,吃吃大菜。看看一個多月,王太史已是所費不資。這金寓雖是出來歇夏,那觀盛晨的房租日用卻都是王太史出錢供給,差不多就是王太史包他一節一般。論理不該再和別的客人來往。金寓卻隻等王太史前腳走了,後腳便叫娘姨去尋了那姓陳的客人來,暗中雙宿雙飛,早已訂了婚姻之約,隻瞞着王太史一人。娘姨等雖然心上不以為然,卻為的金寓本是自傢身體,又不欠什麼帶擋,隻好由他。可憐王太史那裹曉得,還是妄想癡心打算要娶他回去,托了許多朋友去和金寓做媒。金寓不得不暫時答應,隻說要王太史先付一千銀子算做定錢,等到過了中秋再行擇吉,講定了身價四千,一切費用統通在內。
那做媒的朋友聽了,估量着不甚妥當,隻得和王太史一一說明。那知王太史聽了並不疑心,把他的說話當作千真萬真,心上十分歡喜,果然先付了金寓一千銀子。金寓收了他的定錢也不寫張收票,落得安安穩穩的用着王太史不心痛的銀錢。從此以後,這金寓就要算是王太史的人了。
王太史因要謝謝媒人,有天晚上約了幾個客人,就在金寓那邊吃酒。金寓心上老大的不願意,卻沒有法子回他。王太史向來本與辛修甫相識,這一席酒也把辛修甫請在裹頭。辛修甫雖也有些風聞,卻還不曉得他們的情節,接了王太史的請客條子立刻就來。走進房間,恰恰與金寓打了一個照麵,修甫把金寓打量了一回,暗想:“果然就是那公陽裹的姑蘇金寓。這是上海平康隊裹有名的辣手倌人,王太史那裹是他的對手?”心上這般打算,不好竟說出來。王太史見辛修甫來了,連忙立起相迎。修甫進房,招呼了一會,見請客已經到齊,有幾個不認得的,免不得彼此請教姓名,敷衍一回。王太史請客入坐,眾人一齊坐下,齊修甫一麵應酬眾人,一麵留心看那金寓的舉動。覺得他落落寞寞的,麵上明露着一付不高興的神情,好像在那裹想什麼心事。王太史搭訕着和他說話,他也是待理不理的樣兒。修甫看了甚是疑惑,卻又不好問他。停了一會,那金寓忽然立起身來走到王太史身旁,附着耳朵說了幾句,王太史連連點頭。原來金寓對王太吏說的話兒是心上煩熱,要出去坐一回夜馬車,王太史那敢拗他,就點頭答應。
偏偏的事不湊巧,陸雲峰的坐位緊靠着王太史身旁,這幾句話兒恰恰的被他聽得明明白白。陸雲峰的酒量本不甚高,今天多吃了幾盃,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聽得金寓要出去坐馬車,明擺着是惹厭他們,要躲避出去的意思。不由得那腹中的酒直湧上來,按不住怒氣,隻聽得“當”的一聲,陸雲峰把手內的酒盃向臺上一放,冷笑道:“我們這樣的吃酒,有什麼趣味,吃出一肚子的氣來。妳要出去坐馬車,那一天不好去坐,偏要揀着今天。我們在妳院中吃酒,妳就要去坐起馬車來,這不是明明的惹厭我們這班人物,故意要躲了出去麼?妳要曉得這裹的房子是王大人租的,我們是王大人請來的客人,與妳什麼相乾,難道我們吵鬧了妳麼?”金寓本來一肚子的沒好氣,正要髮作,巴得有人引動他,聽了陸雲峰的說話,霎時間麵泛濃霜,雙眉倒豎,還沒有開口,早聽得王太史向陸雲峰說道:“陸雲翁不可這般動氣,妳不曉得內中的細情。他近來的身體着實有些不好,一天到晚隻是恹恹牽牽的沒有舒服的時候,好似有些暑病一般。我恐怕他鬱出病來,所以叫他出去閒散閒散,坐坐馬車,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妳不要錯怪了他。況且他現在是歇夏期內,又不做什麼生意。他已經答應節後一定嫁我,總算已經是我的人,比不得先前掛着牌子,不能得罪客人,妳們總要原諒他些才好。”陸雲峰聽了倒說不出什麼來,隻在鼻子眼裹哼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金寓還要開口,卻被王太史菈了一把,金寓也樂得收逢,就立起身來開了衣廚,換了一身衣服,扶着一個小大姊,竟是頭也不回姗姗的去了。
辛修甫一旁看着,也有些不忿起來,便向王太史道:“王伯翁,我說句不怕妳見怪的說話,依我看來,這位貴相好卻不是什麼一定的好人,妳這樣的待他,他卻這般的待妳,那心地也就可想而知的了。”辛修甫的意思,原想要說出一番利害,把王太史勸醒轉來,免得受了金寓的騙局,原是一片熱心。豈知王太史聽了,心上竟大大的不以為然,登時就露出不悅之色,冷冷的答道:“妳們勸我的話兒雖然也是好話,但是我已經五十多歲的人,那裹就會上了別人的當?況且我再叁再四的和妳們說了幾回,他是個有病的人,總要體貼他些。他現在又不做生意,妳們怪他的無非是說他目中無人,不肯應酬,殊不知他的不肯隨便應酬,正是他的好處。妳們眾位見不到此,總是說他的壞話,又說他不是好人,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辛修甫聽了王太史這一番糊裹糊塗的說話,又好氣又好笑,待要再和他爭論幾句,卻想着別人的事與自傢什麼相乾,勸他不聽也就算了,何必這般起勁,做這個空頭的冤傢,想到此間,便佯笑了幾聲,不去和他分辯,大傢悶悶的又飲了幾盃。
忽然聽得隔壁亭子間內有男女嬉笑之聲,又像有人在那裹密密切切的說話,座中惟有辛修甫最是留心,就側耳而聽。聽了一會,仿佛好像就是金寓的聲音,心上已是明白,正要開口問時,恰恰的陸雲峰也聽見了。陸雲峰本來已經大醉,聽見了這般聲音,霍的立起身來,腳步歪斜,踉踉跄跄的走出房去,眾人也沒有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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