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空房鸾孤鹄寡
上回書中正說着那位少婦在大堂上暈了過去,但是這位少婦究竟是個何等樣人,為着什麼事兒,要弄到一時短見,慷慨輕生?在下做書的都沒有講得明白,就是這樣糊裹糊塗,沒頭沒腦的一來,看官們一時間那裹弄得清楚,如今列位看官且休性急,待在下做書的一一說來。
隻說那個時候,常熟縣有一位致仕的鄉紳,姓錢,叫做錢韬叔,是一個榜舉人的大挑知縣,做過幾任州縣,倒也狠有政聲。無奈讀書人出來做官,總帶着那一點兒先天的書毒,一心想做好官,不肯巴結上司,上司因此和他不對,借着公事上的一些不合,便把他撤任察看,把這位錢大老爺隻氣得一個髮昏章第十一,索性告了個假不做官了。回到常熟地方,自己修一個小小的花園,種竹養魚,栽花莳藥,一天到晚的隻在自己的花園裹頭吟風嘯月,飲酒賦詩。雖然地方不大,卻也房廊曲折,花木蕭疏,榆柳兩行,梨桃百樹,布置得狠有些兒丘壑。
錢大老爺夫人黃氏早年就死了,錢大老爺伉俪情深,不肯續娶。黃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兒子名叫康壽,女兒名叫紉秋,都生得目秀眉清,唇紅齒白,真是兩株玉樹,一對璧人。這錢紉秋長到十七歲上,更長得如花如玉,傾國傾城,冰雪為肌,瓊瑤作骨;更兼性情和順,資質聰明,對着錢大老爺真是千依百順的,從不肯叫錢大老爺生氣。錢大老爺鐘愛的這個女兒,真個也像是掌珠拱璧一般,自己教他讀書識字,又請了一個繡娘教他女工刺繡。這位兒小姊一學就會,一會就精,不上五六年的工夫,錢小姊早已女工針刺無一般不會,詩詞歌賦無一樣不精。到了十七歲上,錢大老爺便和他對了一頭親事,是個本城貢生的兒子,名叫王芝宇,傢況甚是貧寒。
這王芝宇卻生得白麵長身,一錶非俗,更兼天資卓越,學問淵深。錢小姊嫁了過去,自然意合情投,一雙兩好,閨房之樂,甚於畫眉。這也不必去提他。那知錢小姊嫁了王芝宇不及一年,錢大老爺忽然生起病來,醫治不好,嗚呼哀哉死了。錢小姊姊弟兩個的哀痛迫切,也不必去說他。
又過了幾年,常熟縣城內忽然倒了一傢有名的錢莊,錢大老爺本來是個清官,一生所積的宦囊,一古腦兒都存放在這爿錢莊裹頭,如今被他倒得乾乾淨淨,那錢莊上的經理也逃得無影無蹤,一個大錢也要不回來。錢康壽和錢小姊也無可如何,隻好由他。從此之後,錢康壽便有些度日艱難起來,勉強敷衍了幾年,越髮支不住,隻得把自己住的房屋和花園典給本城的祁彥文祁侍郎傢,典了幾千銀子,錢康壽便捐了一個功名,到湖北去候補。王芝宇本來是個寒士,傢無擔石之儲,囊無一錢之蓄的,以前錢傢有錢的時候,還可以常常的通融借貸;如今錢傢窮了,王芝宇不免也更加拮據起來。若單是窮苦些兒也還罷了,誰知道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大凡天心最妒忌的是男子一個“才”字,女子一個“色”字。所以古今來往往才士坎坷,紅顔薄命。如花美眷,消不得似水流年;绮思風情,辜負了良辰美景。十個裹頭倒有九個都是這個樣兒。這還不必去說他,更有一件最犯忌的事情,便是那傾國名妹,嫁着了個風流才子;江南名土,娶着了個燕趙佳人。像這樣的一班人物,上天卻斷不肯輕輕易易的放過了他,一定要千萬百計的想着法兒把他磨折得九死一生,方才肯罷。
看官,妳想王芝宇和錢小姊這樣一對才貌相當的夫婦,一個具着這樣的清才,一個生着那般的豐貌,那裹能夠就是這樣安安穩穩的過去?平空的王芝宇又害起病來,急得錢小姊燒香拜佛,問蔔求醫,沒有一件法兒沒有想過,那裹有什麼用處?
不上半個月,把一個王芝宇又送到閻王傢去了。錢小姊呼天搶地,泣血捶心,幾次叁番的哭暈了去。傢裹頭的人見了慌作一團,連忙七手八腳的把他救醒。
看官,可知道這一邊王芝宇地下修文之日,正是那一邊錢康壽玉樓赴召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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