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秋谷重過談瀛裹
卻說金月蘭重提舊事,揮淚不已。秋谷勸了一回,又問他道:“妳現在既到蘇州,生意又不能做,總要想個法子才好,難道住在客棧一輩子不成?”月蘭乘勢說道:“現在我是一個落難的人,還有什麼一定的主意?我的意思,隻要揀一個中意的客人暫時同住,叫他認了我的開銷,或者竟嫁了他。那從前的事,也是一時之錯,追悔也追悔不來了。”說着眼圈兒又一紅。秋谷見了,甚是可憐着他,便道:“妳的主意雖好,隻是急切之間,那裹就尋得出什麼中意的客人,這不又是一件難事麼?”
月蘭見他假做不知,絕不兜搭,心中暗暗着急,便把坐的椅子往前挪了一挪,挨着秋谷,低聲說道:“我們既是認得一場,今日又恰好在此相遇,妳總要替我打算打算,難不成妳看着我落薄在此地麼?”秋谷道:“妳這樣一個人,落薄是萬萬不會的,但請放心就是。妳現在的意思,不過是要人認妳的開銷,那倒不妨。真到十分過不去的時候,我自然要同妳想法。隻是妳要揀一個中意客人,是個難題目。我又不是妳的肚子裹蛔蟲,我可知道妳中意的是什麼人呢?”月蘭更加着急,皺了眉頭,把秋谷的手緊緊菈住道:“妳同我認得也不是一天了,我的脾氣妳也不是不曉得,雖然沒有什麼交情,我到了這個時候,妳還要裝着糊塗來取笑我麼?”
秋谷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又是粉陣花叢的老手,那有不領會他的意思?隻為金月蘭是個豪奢放蕩的大名傢,與四大金剛不相上下,妳想他在黃中堂傢尚且逃了出來,別人可是供給他得起的?所以心裹徘徊,不肯爽爽快快的答應。此刻見金月蘭髮了急,方才說道:“妳的意思,我豈有不知?隻是我卻也有我的心事。我們現在是要好的,萬一將來一言不合,翻轉麵來,何苦為好成仇,弄到一場沒趣?況且我的情形,妳是向來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外場。妳是中堂府裹出來的人,怎能弄得到一塊兒?妳到自己仔細想想,不要一下子鬧冒失了,收不回來。我看還是圖個暫時的好。”
月蘭聽了秋谷一番說話,真個被他刺入心脾,無從分說,長歎一聲道:“妳的說話原也難怪。我如今若要賭神罰咒的分解,料想妳也是不相信的,我也勉強不來,隻好日後見我的心罷了。隻是可憐我金月蘭,當初時節,何等鋒芒,差不多有點錢的客人,花了無數銀錢,休想近着我的身體。不料我一時錯了主意,自己在黃傢走了出來,到了今日之下,就像做夢一般。我便自傢遷就,別人也還有許多推托,今世那得還有出頭,不如就……”月蘭說到這裹,良心髮現,心上一酸,早嗚嗚咽咽的,那眼淚就如斷線珍珠一般落了下來,點點滴滴的,秋谷手上也沾了幾點。
秋谷見他如此,心中老大不忍,連忙偎着她粉麵道:“妳不要這等傷心,我答應就是了。”月蘭趁勢把纖腰一扭,和身倒在秋谷懷中,含着一包眼淚,慾言不語的道:“我命苦到這般田地,妳還這樣硬着心腸,怎的叫人不心上難過呢?”說着,又低頭拭淚。那神情態度,猶如雨打桃花,風吹楊柳。正是:
叁眠初起,春融楚國之腰;半麵慵妝,香委甄傢之髻。
那一陣陣的粉香蘭氣,更熏得人色授魂飛。秋谷見了,好生憐惜,無限關情。
心中想道:這樣的上門生意,落得順水推船,且圖現在的風流,莫管將來的牽惹,難道我章秋谷這樣一個人,就會上了他的當麼?當下取出一塊絲巾,為他拭乾眼淚,又密密切切的勸慰了一番。此夜橋填烏鵲,春泛靈槎,玉漏叁更,雙星照影。楊柳懷中之玉,春意溫存;胭脂頰上之痕,梨渦熨貼。真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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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秋谷一連叁日不出棧門,花、許二傢也來請過幾次,秋谷雖隨口答應,卻隻是不去。到得卻情不過,勉強也去了兩次。隻天天與金月蘭坐坐馬車,吃吃大菜,有時去丹桂看戲,也隻到十點多鐘,便被金月蘭菈着回來。
如此又是月餘,秋谷動了思親之念,對月蘭說知,要回常熟。月蘭要跟着到常熟去。秋谷不允,叫月蘭先去上海等他。月蘭那裹肯依,道:“我現在打定主意,沒有第二個念頭。妳到那裹,我跟到那裹,好好歹歹要同在一起,總然吃苦,也是情願的。”秋谷被他纏死了,無可奈何,隻得權時答應。雇了一隻二號快船,搬下行李,算清棧帳,明日想要動身,卻心中想道:我在青陽地住了多時,不曾出什麼名,明日既要回去,定要花幾個錢鬧一個大大的名氣,方不枉到此一場。必須如此如此,方才妥當。主意已定,便取出錶來一看,恰才叁點一刻,也不與月蘭說知,立起身來,出了佛照樓,一直到餘香閣來。
上了樓一看,隻見坐得滿滿的。堂倌見了秋谷,趕緊走過來招呼,引到臺前,好容易在頭排排了一張椅子,請秋谷坐下,泡好了茶。秋谷舉目看時,花雲香、許寶琴二人都尚未到,臺上隻有十餘人,暗想:今天已經不早,如何他二人還不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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