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小心曲意邀歡
且說章秋谷見了程幼勳,劈頭就問他可有傢人走失。程幼勳雖然覺得秋谷說話希奇,卻還口中胡賴,不肯承認。後見秋谷說出這一番說話,方才着實的有些怪異,又把秋谷打量了一回,料道他不是個來歷不明的騙子,便倒反問着秋谷道:“就算我傢中有人走失,卻是外邊沒有風聲。妳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怎麼倒說得這般清楚,究竟可有什麼消息呢?”
秋谷微微笑道:“我不說一個明白,料妳那裹得知?但是和妳講明,妳卻不可動氣。”程幼勳聽了這樣話風,更加疑惑,急急的逼着秋谷要他說明。秋谷便把自己坐的椅子挪前一步,附着耳朵,把當初貢春樹和程小姊怎樣私通,如何懷孕,貢春樹如何着急,趕到上海要求他想個法兒,自己念着朋友之情,如何答應,如何同到蘇州,怎樣叫人打聽,又如何自己暗中通信,把程小姊救出牢寵,現在程小姊還在自傢船上,一五一十的好像背書一般,滔滔滾滾說了一遍。又說:“這件事兒,多要怪妳自傢不好。從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妳誤了他的摽梅之候,怪不得要鬧出事來。我雖然是個旁人,卻不忍見死不救,眼睜睜看着妳女兒一條性命生生丟在水中,所以我想個權宜之計,將他救了出來。如今事已如此,本來也不消和妳說明,但是我明人不作暗事,特來和妳講個明白,好叫妳自傢心上分明。”
秋谷一麵說,一麵看那裹老頭兒的麵色。隻見他初起時低頭不語,聽到一半,早氣得他滿麵通紅,滿頭流汗,那頸頂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爆將起來,就有些忍耐不住的光景。再聽得後來許多說話,直把他氣得七竅生煙,雙睛出火,渾身亂抖,一口冷氣塞住了咽喉,幾乎透不轉來。不等秋谷說完,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來,把秋谷胸前衣服一把扭住,大罵道:“妳這個人好生大膽,妳拐了我的女兒,還敢前來送信!妳好好的把我女兒送出,萬事全休;如若不然,我把妳扭到當官,這拐逃的罪名看妳可吃得起吃不起?”
秋谷見了這個樣兒,甚是好笑,隻是哈哈冷笑道:“妳不用這樣野蠻,有話隻管請說。妳傢女兒好好的現在船上,又沒有逃出蘇州。我好意前來送個信兒,要和妳商量個善後事宜,免得壞了兩傢的名氣,妳倒這樣的橫跳一丈、豎跳八尺起來,也不想個情理。妳想天下那有這樣大膽的棍徒,拐了妳的女兒還敢自己上門送信,好等妳送到當官,自尋煩惱,可有這樣的癡子麼?我勸妳暫時放手,我倒有句話兒和妳商量。我若怕妳送官,也不自己跑到妳傢來了,難道我既然來了,又肯跑掉了麼?”
程幼勳雖然憤恨,卻聽着秋谷的一番說話實是不差,又怕這個事兒鬧了出來,自傢平日極是個言規行矩的人,生了這樣的女兒不能管束,還有什麼臉麵見人?不如聽着他的話兒,還好暫時遮掩。想到此間,那一扭着秋谷胸膛的手,早不知不覺的縮了進來,長歎一聲,重新坐下,卻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張開大口,氣喘籲籲,對秋谷道:“妳…妳有…有…有什麼說…說話,和我…我…我商量,快些說來,說說妳…妳…妳把我…我女兒,拐到那…那…那裹去了。”
秋谷見那老頭兒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不住要笑出來,勉強忍住了,正色和他說道:“妳是個讀書明理的人,怎麼全不懂事情的輕重”妳傢女兒既已失足在前,妳不叫他嫁姓貢的,卻叫他去嫁那個?難道還好再嫁別人麼?至於我,本來是個旁人,與我絲毫無涉,原犯不着來管妳們的閒事,但我替妳仔細想來,這件事兒已經如此,不如將錯就錯,彼此認了親傢,憑着姓貢的把妳女兒帶回傢內,隻當沒有這件事兒。
到了明年二叁月內,暗暗的把妳女兒送回。那時叫姓貢的堂堂皇皇的托人說親,圓成好事,一則掩了旁觀的耳目,二則全了自己名聲。若是妳一定不肯通融,定要送官究辦,我是旁人,自然隻好由妳。姓貢的和妳女兒都安安頓頓的現在船中,憑妳去將他怎樣。但想姓貢的既然送到當官,妳令愛也不免當場出醜,就是妳老先生自己也免不得匐伏公堂。姓貢的犯的罪名不過是一個和姦,又不是什麼謀反叛逆,將來這件事兒張揚開去,妳卻怎的見人?況且就是把姓貢的辦了一個罪名,於妳有何益處?妳傢令愛又不能重嫁別人,就算是堂上官員秉公判斷,也是隻有斷合,沒有斷離,那有叫妳傢令愛重去嫁人之理?照這樣的想起來,妳那方才的盛氣自然而然的一齊消化。還是聽了我旁人的解勸,做個半截漢子,落一個好好的收場。請妳自傢斟酌一番,到底如何辦法,官私兩樣,憑妳怎樣便了。“
程幼勳起先聽了章秋谷解勸的話兒,還是咆哮不服,不料聽到後來,越聽越是有理,更兼章秋谷的粲花妙舌,說得來八麵玲珑,沒有一句話兒不是入情入理。真是那黃河九曲,層出不窮;叁峽春泉,倒傾瀑布。就是再頑鈍些的頑石,聽了這般說法也要點頭,何況程幼勳雖然閉塞不通,畢竟還是個人類,這些利害豈有不知?
聽了這番說話,好似暗室逢燈,旱苗得雨,一霎時心地光明,覺得章秋谷的說話當真不錯,漸漸的麵上的氣色也回了過來,沉吟了一回,歎口氣道:“隻是便宜了姓貢的這個畜生,實在有些不服。他引誘了我的女兒不算,還想要把他拐着同逃,難道就是這麼讓他過去不成?”秋谷笑道:“妳不要這樣糊塗。妳令愛既然嫁了姓貢的,姓貢的就是妳的東床。妳若要把他送到當官照例懲辦,非但傷了妳傢令愛的心,就是妳老先生的麵子上邊又有什麼好看?況且這件事兒原是萬不得已,方才不顧危險,做這樣乾犯名教的事情。這正是姓貢的一片血誠,不肯負心的好處。若是換了將就些兒的人物,早把這件事兒撇在一邊,那裹還管別人的死活,卻叫妳傢令愛將來怎的收場?如此看來,姓貢的也算不得什麼壞人,不過是犯了些兒風流罪過,沒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俗語說得好:”毛廁越掬越臭。‘我看還是將就些兒,憑他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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