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樓黑夜盜紅绡
且說章秋谷立在船頭,見程小姊將腰帶拴好兩邊,正要跨出窗棂,急叫貢春樹上去接他一接。那曉得貢春樹上了茶幾,兩足髮起抖來,再也跨不上去,急得秋谷連連頓足,埋怨他為甚這般無用。春樹正在心慌之際,回過頭來要與秋谷說話,不提防腳下軟了一軟,一個鹞子翻身,早撲通的跌了一交。幸而秋谷立在旁邊,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扶住,好的是船頭闊大,沒有跌在河中。
說時遲,那時快,秋谷眼見樓上的程小姊全身探出,坐在窗棂上邊,兩手緊緊的菈着腰帶,卻是戰戰兢兢的看着下邊不敢放手。妳想一個未出閨門的少女,那裹有這般大膽?看了一會,終久不敢下來,要想船上有人上前去接。秋谷見了這般光景,着急非常;回頭看春樹時,跌了一交,還在那裹叫痛;遠遠的又聽見搖橹之聲,想是有船來了,秋谷更加着急。這個時候,顧不得什麼嫌疑,把春樹推過一邊,飛身而上,立在椅子上麵,恰恰的夠近樓窗,不由分說,竟把程小姊抱在懷中,輕輕的下了椅子,一躍而下。急忙將程小姊放在船頭,招手叫春樹過來,替他解下了腰間的绉紗腰帶,叫春樹趕緊將他扶進船艙。早聽得後麵欸乃之聲漸來漸近,秋谷急了,手忙腳亂的把兩張椅子一齊掇了下來,又把程小姊吊下來的腰帶打個結兒,用力往一丟,恰好仍舊的丟進樓窗去了。
秋谷見事情已經停當,回圍一看,除了上麵的兩扇樓窗之外,沒有什麼形迹可尋。後邊早來了一隻小船,船梢上有兩人搖橹,正在秋谷大船旁邊掠過。那小船上的人,見大船上這個時候還有人在船頭張望,又有茶幾、椅子排在船頭,不免有些詫異。但是他們搖船度日的人,那有工夫來管妳這般閒事?擦肩的搖過去了,把個章秋谷嚇了一身冷汗出來。暗想今天真是十分僥幸,後先之際,隻爭一刻兒的工夫,幾乎被那小船撞破。弄出事來,被程老頭兒告到當官,說是姦拐了他的女兒,還當了得!一麵心中盤算,便也移步進艙。隻見貢春樹和程小姊兩人手對手兒坐在旁邊榻上。程小姊雲鬓不整,玉體橫斜,珠淚半含,蛾眉深鎖。春樹也眼圈兒紅紅的,眼中含着淚痕,正在那裹嘁嘁喳喳的不知講些什麼。見了秋谷進來,男女二人一齊立起;程小姊免不得有些慚愧的樣兒,眉黛低颦,紅潮上頰,若前若卻,脈脈含情。
春樹不待秋谷開口,指着秋谷向程小姊說道:“這便是章傢伯伯,妳我的事情不汙他出力幫扶,那有今日這般團聚?真是我們的一個大大的恩人,妳快些過去行個禮兒,謝謝他一片熱腸,一腔熱血。”程小姊聽了春樹這般說話,那當時感激心緒也不曉得從何說起,感激到極處便又流下淚來,不等春樹說完,早花飛柳舞的一般朝着秋谷行下禮去。春樹立在一旁,想着這樣良朋如今難得,若不是他這般出力,這件事兒怎得收場?白白的送了程小姊的性命。想到此處,不因不由的也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在一旁。男女二人一齊拜倒在地,忙得個章秋谷還禮不迭。急忙把春樹一把菈住,又把程小姊扶了起來,不覺哈哈大笑。章秋谷這一會兒的得意,差不多就是洞房花燭見了個絕代佳人,金榜題名卻又是傳胪第一,任是什麼事兒,也趕不上他那一番得意。
當下秋谷笑向春樹道:“這點事兒算得什麼,也要行起禮來?我雖然費了一片心機,卻成就了妳們的兩樁好事,總算不枉我姓章的和妳們出力一場。但是還有一句話兒,妳卻也要自傢裁度:妳是娶過正室的人,將來把這位小姊同到傢中,能否相安無事?再者,妳過了叁年五載,保不定要秋風團扇,棄舊憐新,那時豈不是依舊誤了他的終身,卻叫他如何結局?這些事情,雖是不乾我事,卻不是不替他虛到這層;況且今天這樣一來,將來這位小姊自然是無傢可歸的了,妳又不得不格外體貼他些。妳道我這層說話何如?”程小姊在旁聽了秋谷的說話,覺得句句入情入理,沒有一個字兒不是打入心脾,並且還替他慮日後的仳離,將來的結局,如今世上那有這般精細的好人?又聽他說到自己日後無傢可歸的一層說話,不覺牽動傷心,忍不住淚流滿麵,嗚咽起來。又聽春樹向他說道:“妳的說話雖已虛得不差,但我卻斷斷不是這般人物,妳隻顧放心就是了。若萬一將來有甚差池,憑妳怎生理論,妳可信得過麼?”秋谷聽了方才微笑點頭。程小姊此時感激秋谷直到二十四分,因又走近前來,向秋谷行了一個全禮。秋谷不及提防,攙扶不迭,忙叫春樹扶他起來。
程小姊起來,低低的叫了一聲“伯伯”。秋谷請他坐在旁邊榻上,自和春樹也坐下來,商議以後怎生安置。
程小姊此刻方才擡起頭來,偷轉秋波,暗回粉頭,細細的偷看秋谷。見秋谷坐在燈下,麵如冠玉,奕奕有光;目若朗星,英英露爽;長身玉立,猿臂蜂腰;氣概昂藏,豐神俊美。真個是素腰壓沈,粉麵欺何;春留荀令之香,夜抱邺侯之骨。和貢春樹坐在一處,覺得章秋谷光芒外露,華彩照人,兩人比並,還是章秋谷較勝些兒。程小姊不覺吃了一驚,暗想春間初見春樹的時候,覺得他豐調過人;現在見了秋谷這般儀錶,和春樹兩邊比較,春樹不免遜了一籌,不信世界中間竟有這般人物!
“程小姊看了一會,不覺粉麵微紅。這邊章秋谷坐在一旁,也在那裹仔仔細細的評量姿態,隻見他敘亸香肩,半欹雲髻;長眉掩鬓,笑靥承顴;春融卻月之姿,紅上春風之麵,真是宜嗔宜喜,如玉如花。
秋谷也看得呆了一會,方才開口向春樹道:“現在事情已經辦妥,此刻卻就要和妳商量善後的事宜。這個地方也不是久居之地,我想妳隻好把他送回傢內,然後再到蘇州。我在客棧裹頭暫住幾天,等妳回來,一同再到上海。妳想我這個主意如何?”春樹聽了,便問程小姊打算怎樣。程小姊低低答道:“我是個沒有主意的人,況且既已……”程小姊說到此際,麵上不由的起了一陣紅雲,頓了一頓,接下去說道:“自然和妳一同回去,依着章傢伯伯的說話罷了。”貢春樹問明了程小姊的口風,便道:“妳的主意甚好,一準明天動身回去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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