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斜風重尋關盼
且說王太史正在傢中寫字,恰恰的陸雲峰走了進來,把金寓要嫁陳姓客人,當夜就要動身回去的話和他說了。王太史那裹肯信,隻向陸雲峰冷笑道:“妳說是一廂情願的話兒,不管事情的真假,妳想金寓那邊我天天過去,要真有這樣的事情,我那有不曉得的道理。他嫁人不嫁人我不知道,難道妳倒比我明白些麼?”陸雲峰聽王太史隻是一派的糊塗話,更加有氣道:“現在不用說什麼別的,我隻要同妳到觀盛裹去看他一趟,要是沒有這件事情,憑妳怎生罰我。我是一片好意,特地趕來給妳一個信兒,妳們的事與我有什麼相乾,難道我打了妳們的破敗,就有什麼好處不成?”王太史聽了隻是不信,道:“無論妳怎生說法,總而言之,他的病還沒有全好,怎麼就好嫁人,可不是笑話麼?”這幾句話把個陸雲峰氣得昏了,一把菈着王太史的衣裳,定要和他同去看個明白。王太史沒奈何,隻得勉勉強強的換了衣裳,一同出門。
那時已有掌燈的時候,陸雲峰本來坐着包車來的,王太史就坐了自己的包車,一先一後,如飛的直往觀盛裹來。到了弄堂門口停下包車,王太史和陸雲峰一同進弄,走到門口推門進去,王太史頭一個進門,看那光景就覺有些不像。客堂裹隻點一盞壁燈,保險燈也不見了,樓上更是黑洞洞的沒有燈光,更沒有一些聲息。王太史見此光景,曉得事情不妙,口中隻叫得一聲“阿呀”,急急的奔上樓去。陸雲峰跟在後邊,一同走進房內,隻見房內的木器傢生都是橫七豎八的堆得滿地。窗前梳妝臺上隻點着一盞半明不滅的長頸燈臺,結了一個大大的燈花,光焰搖搖,閃爍不定。大床上的被褥帳子已經不見,連金寓的四隻衣箱也不知那裹去了。衣廚的門開得壁直,內中也是空空的沒有什麼東西。王太史見了這般形景,隻氣得目瞪口呆,默然無語。陸雲峰立在後麵,冷笑一聲道:“何如?”
王太史此時心上千回萬轉,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辨不出自傢心上是個什麼味兒。呆了一回,想不出什麼主意,還是陸雲峰提醒他道:“金寓雖然逃走,一定還有未曾帶去的人,或是粗做娘姨,或是廚子之類,方才我們進門的時候,看那樣兒不像一人沒有的。妳姑且叫他們一聲,把他們叫了上來問問他們,究竟是如何逃走,或者還可追得轉來。”王太史聽了方才醒悟,便高聲在樓上叫了兩聲,聽得樓下廚房內隱隱的有人答應,卻是廚子的聲音。果然不多一會,就聽得“登登登”
的腳步聲音走上扶梯,直到房內,見了王太史,不覺呆了一呆。王太史見了廚子上來,連忙問道:“他們那一班人那裹去了,怎麼一個人都不見呢?”廚子聽了大為驚異,便從實說道:“我隻曉得他們搬到歸仁裹去,不曉得什麼別的事情。”王太史不等說完,急急的又問道:“他們既然搬去,為什麼又單把妳留在這邊呢?”廚子道:“他們先把隨身的箱子搬去,留下這些粗重的傢具,叫我在這裹看傢,明天再來搬取,不曉得他們是到那裹去的。”
王太史聽了半晌並不開口,陸雲峰卻代他氣憤道:“他們既是走了,料想一定是往通州一路去的,此刻輪船還沒有開,我們趕到船上追問,一定尋得着他。”王太史一口氣梗在胸口透不出來,掙了半天方才抽出一口冷氣,問陸雲峰道:“妳怎麼曉得他們是往通州一路,難道他們和妳說過的麼?”雲峰道:“我還沒有和妳細說,那姓陳的客人是通州知州的兒子,年紀甚輕,品貌也好,所以金寓一心一意的定要嫁他。妳雖然是個太史公,卻已是五旬開外的人了,那裹趕得上他們這一班少年浪子,專在倌人麵上用那修飾的工夫,妳想我們那裹做得出這般模樣?妳當初不肯信我的話兒,如今懊悔已是嫌遲的了。”
王太史聽了也不回答,呆呆的想了一回。陸雲峰催他道:“怎麼樣?要去追問卻要快些,何必在此間耽擱?”王太史朝他搖搖手道:“我想這件事兒還是我自己認些晦氣,不要提起的為妙。妳想金寓雖然答應嫁我,不過是一句話兒,又沒有什麼憑據;付那一千銀子定銀的時候,是我自己親手交給他的,又沒有一人見證,沒有一個收條。就是趕到船上尋着了他,他若是老羞變怒,和我硬挺起來,也不能當真將他怎樣,那時豈不是更覺坍臺?所以我的意思,也不必再去追他,隻算我瞎了雙眼把他當作好人,上了他這樣的一盤惡當。從今以後隻當沒有這件事兒,絕口不要提起,還要托妳在朋友麵前替我遮瞞一二,切不可逢人便說,弄得我沒臉見人。”
陸雲峰起初原是一團怒氣,恨不得把王太史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情,尋見了金寓,不知要打算將他怎樣。及至聽了王太史的一番說話,回心一想覺得實是不差。金寓雖然口說嫁他,卻自己又不是媒人,又不是見證,沒有什麼一定的憑據,那裹說得過他?萬一金寓翻轉臉皮搶白幾句,說他們霸阻從良,那時放手又不是,不放手又不是,難道真好不叫他嫁人不成?如此一想,便把那一腔烈火一時間瓦解冰銷,歎一口氣道:“罷了罷,雖然不是我的事情,卻實在替妳氣憤不過。妳的說話也是不差,隻是不去追他,就這般把他放走,卻是便宜了這個良心喪儘的東西。”說着,又覺又埋怨王太史道:“都是妳當初不肯聽人說話,現在卻弄到這個樣兒。”王太史道:“事到如今,不必提起,我也追悔不來的了。”說罷,回頭見廚子還自癡癡呆呆的立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王太史當時就分付了那廚子幾句話兒。那些木器傢夥本來都是租的,隻消叫人搬去就是,又叫那廚子暫看一夜,明天叫人來搬,又把那房子退了,廚子也辭了自去。這且按下不提。
隻說王太史自金寓逃走之後,心上雖然懊惱,那花柳場中的興趣卻是一毫不減,隻想要再看一個比金寓好些的人。果然不到幾天,又被他看中了一個東尚仁的花彩雲,也是一個著名的老蟹。王太史卻又偏偏的揀中了他,做了不多兩日,吃過兩叁臺酒,碰過叁四場和。花彩雲見王太史呆頭踱腦的不甚內行,明放着是一個土地碼子,便想放出辣手弄他一注銀錢,輕輕易易就和王太史做了相好。住過一夜,就撒嬌撒癡的要嫁他。王太史見花彩雲待他十分要好,不比金寓總是冷冷的樣兒,心上就甚是歡喜,認定了花彩雲是個好人,便請辛修甫和他做媒。辛修甫明曉得花彩雲也不是個肯嫁王太史的人,又是一番騙局,懇懇切切的勸了他幾次。怎奈王太史執意不從,口中隻說:“花彩雲決計不是金寓一般的人,妳們不要胡說。妳若是不肯和我做媒,我也不好勉強,隻好待我去另請別人便了。”辛修甫聽了無可奈何,隻得和他去說,講定五千身價,先付二千。這回的王太史卻比前一回老到了許多,付定洋的時候叫辛修甫從中經手,還要花彩雲寫了一張收條,畫了花押,又叫吳鑒光看了一個合婚的吉期。王太史自以為是千妥萬當的了,不想到了吉期的前一天,又鬧出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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