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年名花獨佔
且說前回書中說起王太史的現狀,免不得先把王太史的許多笑話一一的演說出來。隻說王太史有一天,在人傢席間看見了一個公陽裹的姑蘇金寓,不知怎的就十分傾倒起來。這金寓原是上海灘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年紀已有二十五六的光景,雖然半老徐娘,卻是尚饒豐致,更兼豐容盛翦,皓齒明眸,應酬甚是圓融,談吐也還不俗。隻是有一件,脾氣不好,愛做恩客,愛姘戲子、馬夫,正經花錢的客人,反把他高高的擱一在旁,正眼兒也不去看他一看,往往惹得客人髮起火來,從此絕迹。他卻毫不放在心上,依然還是我行我素,不改絲毫。一連嫁過幾回,都是貴傢公子,殷實商人。嫁過去到一年,便拚命的百般吵鬧,尋死覓活,鬧得個不可開交。人傢被他鬧不過了,賭氣放他出來,憑他怎樣,他卻安安穩穩的重落風塵,琵琶再抱。妳想這樣的人,那裹有什麼良心?王太史卻偏偏的看中了他。當夜席上轉了一個局,翻臺過來,就吃了一臺酒,又連着碰了一場和,從此就天天在金寓院中走動,儘心竭力的報效起來。
王太史每年的修金雖然也有二千多銀子,那裹禁得起他這樣的狂嫖,免不得要向別人借貸。隻要金寓說出來的說話,他無有不依:金寓說一聲要上天,他就立刻去搬梯子;金寓說一聲要入地,他就立刻去挖深坑。總而言之,王太史待承金寓的這一番“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光景,若用在父母傢庭之內,便是那孝感動天的孝子;用在君臣綱紀之間,便是那精忠貫日的忠臣。
王太史這樣的待承金寓,隻指望有些情愫到他,誰知金寓的心思卻大是不然。看着王太史腰駝背曲,又留了一嘴的胡須,這樣的神情還要去勉強學那風流解數,嘻皮笑臉動手動腳的,心中甚是厭煩。憑着王太史萬種溫存,十分巴結,從沒有一些兒笑麵待他,隻是冷冰冰的麵孔,待理不理的樣子。王太史那裹曉得,還是在他身上拚命的花錢。依着金寓的意思,那裹肯叫他沾着自傢的身體!卻被房間裹娘姨苦苦相勸,為的生意起見,沒奈何勉勉強強的留了王太史兩夜。
王太史受了金寓的特別利益,自以為榮幸非常。看見了不論何人,見一個告訴一個,隻說是自己這般年紀,居然也有和他相好的倌人,這真是難得的奇緣,一生的知己。差不多就是西子太真之遇,瑤臺月府之逢。別人聽了他這般說法,都在背地裹笑他,隻不好當麵說破罷了。王太史那裹曉得,隻是昏昏沉沉的,一天到晚除了辦幾件公事、拜幾處客人之外,其餘的工夫都是銷磨在金寓那邊。自從叁月間做起,直到四月儘邊,差不多也花了一千多兩銀子。在王太史的心上想來,可算得是和盤托出,竭儘綿薄的了。王太史的出身雖然本是宦傢子弟,卻是傢世清貧,看得這一千多兩銀子的人情,真是天大地大,無大不大,出了一身臭汗,忍着滿心難過,方才高高的捧了出來。這要是除了金寓,換了第二個人,未必想得動他這一千銀子。怎奈在金寓眼中看了卻是平淡無奇,看得他屁也不值一個。
有天晚上,這位王太史在金寓院中張筵請客,到了許多客人,金寓卻隻是冷冷的樣子,酒也不斟,曲也不唱,隻懶洋洋的在王太史背後坐了一回。恰好別處有人叫局,相幫傳了局票進來,金寓趁此霍地立起身來,換了衣服,也不招呼臺麵,竟是一言不髮的翩然而去。臺麵上客人看了金寓這般慢客,一個個都有些代抱不平。王太史卻是一毫不覺,隻當沒有這件事兒,依然高興非常,春風滿麵。眾客人看見主人這般的大度優容,倒不好意思開口,隻得罷了。及至金寓出局回來,仍是默然坐下,沒有一句話兒。房間裹的娘姨替客人裝水煙,一個個一齊裝到,獨獨的空過了王太史一個主人。
眾人看見這樣情形,十分不忍。就有一位姓陸的客人,叫做陸雲峰,少年口快,慷爽非常。他見了王太史瘟得利害,再也忍耐不住,向着他冷笑一聲道:“王伯翁真好耐性,真是十年養氣,方有這樣的忍耐工夫。要是換了我們這班少年,早已對他不起的了。”王太史聽了,還不甚明白他的意思,連忙問他說的是那一路的話兒。陸雲峰又冷笑道:“我們做客人的花錢吃酒,又不漂他的賬,又不借他的光,為什麼要受他們的這般悶氣?”
王太史還未開口,金寓早瞅了陸雲峰一眼,微微笑道:“陸大少勿要動氣,倪是生來老老實實格脾氣,無撥啥格多化瞎巴結,瞎應酬。剛剛碰着格王大人,搭倪一樣格脾氣,所以王大人到倪搭來,倪賽過當俚自傢人,隨隨便便,總歸是實梗樣式,王大人也從來朆扳歇倪格差頭格。像俚笃格排時髦倌人,嘴裹向末說得蠻好,軋實肚皮裹向一肚皮才是格槍花,格號樣式倪是生來勿會格,隻好請唔笃各位大少包涵點倪格哉。”陸雲峰聽了金寓的一番花言巧語,一時竟說不出什麼來,隻好冷笑一聲,也就罷了。隻有王太史聽了金寓的話,說是把他當作自傢人一般看待,這一喜,喜得非同小可,霎時間手舞足蹈,眼笑眉開,好似那甘露人心,醍糊灌頂,甜迷迷的,不知不覺直望耳朵裹鑽了進來。便對着眾人說道:“妳們大傢都說我是個瘟生,那裹曉得我們的要好!妳想,倌人做了客人,把客人當作自己傢裹的人一般看待,要好到這個分兒,還要打算叫他怎樣呢?”大傢聽了雖覺好笑,卻又不好當麵駁他,隻好放在肚裹,勉強附和幾聲。
金寓坐在王太史身後,聽見他這般說法,忍不住把嘴披了一披,背過臉去撲嗤一笑。偏偏的又被陸雲峰看見,實在氣他不過,對着王太史笑道:“王伯翁的話兒果然不錯,金寓和妳十分要好,竟把妳當作自己傢人,這才算得妳王大人的顔色。要是換了別人,那裹有這般資格?恭喜恭喜,指日妳一定要髮大財。”這幾句話說得刻毒,把一個王太史說得滿麵通紅,又不好當真髮作,隻得說道:“我們一向客客氣氣的,這是什麼頑笑,真是豈有此理!”眾人聽了陸雲峰的說話已是要笑,再看了王太史麵紅耳赤的那種樣兒愈加好笑,由不得一齊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個王太史認真又不是,不認真又不是,麵上越髮紅了,坐在席上如坐針氈,好生難過。虧得有兩個懂些事務的客人恐怕王太史惱羞變怒,連忙對着眾人搖手,使一個眼風,止住了眾人的笑聲,又尋些別的話兒和王太史問答,方才把這一件事兒叉了開去。當下敷衍了一回,眾人見時候已經不早,便請主人賜飯。王太史叫娘姨搬上乾稀飯來,大傢吃了些兒,謝過了擾,一哄而散。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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