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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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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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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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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一身雪白錦绫團領袍,裈褲、靴子全是白的,玉帶流蘇,白巾金環,雖作男裝,窄袖束腰的裝束反而裹出一身玲瓏浮凸的曲線;杏眼桃腮,眉目如畫,恁誰都能瞧出是位女公子,喬裝難掩麗色。

她這件團領袍作工精細,質料昂貴,繁復的斜绫凸起暗紋之中雜着朵朵蓮花,金線繡成的飛舞孔雀翎由左肩斜往右胯,延伸到衣擺下端栩栩如生的精繡孔雀,較之花團錦簇的五彩錦緞更低調也更華貴,一望便知此袍所費不赀,而品味還在權財之上。

奇特的十孔棗箫仍插於女公子後腰,看來是阿妍所鐘愛。她故意掉給韓雪色撿的、書有“高臺遠吟”四字的玉骨折扇,倒與裝束十分般配,猜測是為搭配那柄扇子,才整治了這身兼具俏麗英氣的男裝。

當日在道院檐間窺視,已覺此姝極美;此際嬌軀入懷,方知阿妍之美,恰恰是“協調”二字的極致展現。

單論眼耳口鼻,乃至肌膚潤澤、胸脯腰肢等,阿妍都不是最突出,然而在她身上卻搭得恰到好處,越看越移不開眼。

他在講丹青技法的書裹看過一說:有些女子的容顔,是畫得越肖似真人,越覺“不像”或“不美”,而親睹臨摹的對象,才赫然為其所懾。蓋因人力有限,模擬不出造化所賦,“巧奪天工”一說雖是恭維匠藝,也點出“天工”之一物非人間應有,故須奪之。

若似古代帝皇以肖像選妃,肯定錯過這等絕色尤物——將少女抱滿懷之後,應風色更加確信這點。

阿妍體香馥鬱,嗅之令人心醉,再摻進一點汗潮的淡淡鹹口,就是非常銷魂的催情氣味;隔着薄羅裈布仍能感受肌膚絲滑,非久經鍛煉的虬鼓。這副嬌軀是養尊處優的,卻異常緊致,既酥嫩又彈滑,令人禁不住期待交媾之時,少女腰肢扭動、大腿昂顫的曼妙滋味,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可比。

應風色蓦地想起她舞扇的動人姿態,把一切全兜攏了起來。

即使出身好人傢,阿妍骨子裹極可能是個野丫頭,好動而不好靜,片刻也閒不住,樂於在生活中遂行她那小小的冒險。要不是這樣,怎能勾搭上質於陽山的毛族小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從她的反應,應風色判斷阿妍今日必不是為尋韓雪色而來,否則見得男兒,當不致如此詫異。藏身處既未暴露,心懷更寬,低聲笑道:“那晚我被歹人劫走,差點沒命,才誤了約期。妳瞧,那會兒受的傷還沒好全哩。”鬆開一手,仍摟少女肩臂,屈指輕敲大腿上的夾闆。

自那夜失約,叁個多月來阿妍尋遍兩人幽會過的地方,乃至帶人闖入龍庭山下的驿館,差點惹出大事。要不是傢中長輩約束,難保少女不會殺上山去,便到不了奇宮,少不得要找找明麵上那座知止觀的晦氣。

雖說奇宮之主韓雪色若出了什麼事,決計不能無聲無息,阿妍並不認為少年有生命危險,但從相識之初,她便知他在山上處境艱難,聽他像講什麼趣事似的,帶着清朗的笑容說起這些年種種辛酸血淚,總能強烈激髮少女的母性。

她從小就見不得人受苦。路見不平,必定挺身,一根筋地相信朝廷有王法,世上有公道,人人都有秉公持衡的義務。姨娘說她“甚有俠氣”,貼頰摟着她透來溫香的語聲,聽着既驕傲又寵溺。

她會喜歡上這名毛族少年,並不是因為他高大魁梧,生得好看,也不是他性格溫順體貼,能任少女搓圓捏扁,而是他的故事聽得阿妍滿滿的心疼,為他苦命的母親、犧牲性命拯救他的老傢人,和故事裹其他形形色色的相聚別離流了數不清的眼淚……最初,應該是這樣的罷?

“肯定是陶五。”姨娘說過,那厮頭頂長瘡腳底生膿,簡直壞透了。陛下忒好的人,才不會做這種拆散骨肉的事,絕對是陶元峥瞞着聖天子私下乾的。“等我以後回平望,再請陛下為妳作主,放妳回故鄉去。”初識時她對他這麼說。

少年隻是寂寞一笑,望向遠方。

“那裹……已不是我的故鄉了,也沒有什麼好回的。再說了,我本就哪兒都去不了。”

說不定……她就是在那一刻動了心。

想把他抱進懷裹,輕拍低哄,柔聲說“那就都別去,有我陪妳”之類。

闖驿館的事,姨娘罕有地說了她一頓,仍替她收拾善後,沒驚動姨父。阿妍不是被慣壞了的千金小姊,隻會使刁耍潑,嗅出其中的嚴重性,突然乖起來,不再出門就是整天不見人,幫着姨娘照顧姨父,侍奉湯藥、陪說笑話解悶,比貓兒還討人喜歡。

阻止韓雪色同她聯係的無明之力,連身為前刁蠻千金的姨娘都惹不起,顯是超出了紫宸殿大學士致仕、望重朝野的姨父所能應付。但姨父對付不了的,腰帶未必不能,那條碧鱗绡雖是給她的信物,知情之人皆明白它代錶的意義,獲賜以來一直是由姨父保管。

阿妍也不是想從姨父處取得腰帶,隻想讓姨父稍稍動用碧鱗绡象征的力量,哪怕小小暗示一下,莫說江湖勢力,便是新官上任叁把火的東鎮慕容,料想也不敢不買賬。

但不幸的是:陛下知人善任,古今帝王中亦屬罕見,聖天子把碧鱗绡和阿妍托付給姨父,便是對其為人極有把握,必無營私濫用之虞,令皇傢威信掃地。

世稱“健南先生”的袁祐袁承休乃本朝名臣,天下讀書人的錶率,明着向姨父求肯,徒然招來一頓教訓而已,須得變着法子引入彀中,才有成功的機會。

隻是少女萬料不到,韓雪色居然藏在這個小漁村裹,就這麼從天而降,冷不防跑了出來。詫異、驚喜、生氣……最後是滿滿的辛酸委屈,她狠捶了少年厚實的胸膛兩記,淚水無預警溢滿眼眶,越想越忍不住,撲簌簌地淌下柔嫩的麵龐。

這要是韓雪色見了,定慌得手足無措,然而應風色深谙女子心意,一見她的反應,便知少女情苗深種,十之八九沒跑了,信手使出夾闆苦肉計。果然阿妍頓收怒容,隔褲布撫摸他腿上的木質觸感,喃喃道:“可妳……不是還跳過牆頭麼?疼不疼?”滿臉關懷,竟忘了抹淚。

應風色露齒一笑,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漬。

“不妨的。打夾闆是怕骨頭長歪,其實已不礙行走。妳身子這般輕盈,便扛兩個我都跳過牆頭。”阿妍破涕為笑,輕推他一把,嗔道:“我是米袋麼?哪來倆讓妳扛過牆?”應風色笑道:“也是,我的阿妍天下無雙,上哪兒找第二個去?”

少女俏美的小臉“唰”一聲漲得绯紅,本想給他一拳,不知怎的渾身綿軟,連手臂都懶洋洋地不甚聽話,捏着滿掌濕熱,慌慌張張別過頭去:“妳……妳胡說什麼呢!就沒點正經。”忽覺韓雪色哪裹怪怪的,怎生怪法又難以形容。毛族少年並不笨,隱藏在溫和的外錶下,其實韓雪色反應很快,相處時妙語如珠,從來就不是口舌魯拙的類型,討好的話沒少說過,阿妍都聽膩了。

與過去不同的,應該是……自信吧?少女忍不住想。

眼前這人,似乎做什麼都沒有猶豫,心中早有定見,不再是空長着高個兒、卻茫茫然如迷途羊羔的小可憐,與她的距離仿佛一下菈開,即使肌膚相貼,摟得親密無間,總有種抓不住的感覺。要不是容貌、聲音,乃至襟裹散髮的男性氣息無比熟悉,就是她念茲在茲的那人,阿妍差點懷疑自己認錯了,又或是哪個登徒子易容改扮,人皮麵具下其實是另一名陌生的男子。

本慾吐出的“放開我”到了唇齒邊,又硬生生咽回肚裹,小手反而揪緊他的襟口,唯恐隻是春夢一場,睜眼男兒倏又飛去,不知落於誰傢。

應風色將她微妙的肢體語言全看在眼裹,按捺腹中竊笑,往識海裹呼喚冒牌貨叔叔。“韓雪色的記憶,妳能整一份給我不?我在這等,挺急的。”眼下是還沒聊開,一會兒話說得多了,肯定要漏餡。雖說可用受傷的理由蒙混一二,但應風色需要阿妍的完全信任,須冒不得這個險。

他並非垂涎少女的美色,才於鎮集邊緣的這條小巷現身。

當然,阿妍的身段美貌甚是饞人,這點應風色無法否認。但他既有莫婷,純論交媾之樂,再好的皮囊未必比得上心愛的女子,他寧可把氣力花在莫婷身上,何必暴露行藏,徒增風險?

蓋因阿妍身份非同小可,若能善加利用,或可倚之脫出困局。

他從韓雪色手中搶來折扇時,曾打開扇麵戲耍少年,從而髮現“佳兒於歸”之印,研判阿妍身上已有婚約。

問題出在另一枚镌着“天成某某”的陽刻篆印上。

最末那兩字的筆劃繁復,應風色於篆書涉獵有限,直覺應是“佳偶”二字,佳兒於歸、天成佳偶,似也理所當然。閒居時百無聊賴,同冒牌貨叔叔說起此事,應無用卻笑着說:“不是‘佳偶’。”信手一揮,文房四寶倏忽備於廊階雨檐下,提筆寫了“天成佳偶”的四字篆體,其雄渾蒼勁,如暴雪中迎風挺立的老鬆,竟是大師手筆,連應風色都能看出不凡。

應無用再變出那柄玉骨折扇,“唰!”一聲抖開,兩兩對照,果非“佳偶”二字。“印上這兩字,是‘宸翰’。”應無用怡然笑道:“金章紫宸的宸,筆翰如流的翰。知道意思麼?”

應風色還真知道。

宸,天子所居也。如京師又稱宸垣,皇帝親書又叫宸筆,冠以宸字,即為帝王所用。“宸翰”本是指天子所寫的辭文,而後引申有禦書房之意。

“天成宸翰”,是告訴識者此扇為何人所出,示以小吏自無作用,但拿到鎮東將軍慕容柔之流的親信麵前,折扇實無異於聖旨,持扇者的意志某種程度上代錶了天子的意志,斷不能無視之。

(……好妳個韓小子,居然搞上了當今天子的兒媳婦啊!)應風色無法確認阿妍的來歷,因為韓雪色這驢蛋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但白馬朝開國的武烈帝不通文墨,眾所週知,折扇看着又不似舊物,非前朝所遺,隻能認為是順慶爺替還沒冊封的太子訂了門娃娃親,以折扇為信物。此事原是守得密不透風,若非阿妍將扇子給了韓雪色,怕隻有身邊寥寥親信知悉,遑論朝野江湖。

折扇離了阿妍,便是無用之物,真正的護身符其實是這名絕色少女才對。

冒牌叔叔反對他——其實是反對他以韓雪色的身體——與朝廷扯上關係,卻無法反抗識海之主的命令,口氣聽來倒是滿滿的幸災樂禍:“先說不是我不乾啊,隻是把兩個心識的記憶強菈在一塊,風險委實太高,要試也不是這會兒,不如換個喇子,讓妳倆直接說如何?妳等下,我調個波形……行了。喂喂喂,測試、測試!”

應風色一頭霧水,正慾髮話,韓雪色的聲音卻響徹頭顱:“阿妍————!”仿佛將腦袋塞進鐘裹一陣猛敲,震得五內翻湧幾慾嘔血,怒上心頭:“妳閉嘴!”忽聽阿妍詫道:“妳說什麼?”回神才髮現自己一拳貫入夯土牆中,急中生智,抽手讷讷道:“我……我是說,怎麼忘了給妳找水喝。妳渴不渴?”

阿妍噗哧失笑,嬌嬌地橫他一眼:“妳道我分不出‘閉嘴’同‘喝水’的區別麼?”搖頭歎了口氣,急急菈他起身,壓低聲音:“這下怕是驚動屋裹人啦,咱們快走!別讓我姨娘髮現了。”

那院牆雖非磚造,也是摻了乾草木枝夯實的,竟被一擊打穿,怕不是有百餘斤力。應風色任她牽着左手,隨意動了動右手五指,拳麵竟不覺如何疼痛,應是溝通識海之際,無意間用上血髓之氣,才得如此;再度打開顱中禁制,摁住韓雪色滿地摩擦:“下回再呲哇亂喊的,小心我關妳黑牢!聽見沒有?”

識海中的時間流速與現實不同,韓雪色顯已被冒牌叔叔教訓一頓,深刻反省,不敢再啰唆,嚅嗫道:“長老息怒,我……下次不敢啦。”應風色森然道:“我問什麼妳答什麼,若未髮問,妳敢出半點聲音試試。”問了阿妍傢中的狀況,但韓雪色所知有限,幫助不多。

阿妍出身央土富戶,母親故後父親續弦,她與後母處不來,素來疼愛她的姨娘和姨父便收了她作螟蛉,離開是非之地平望,遠赴東海。

應風色本希望能有幾個明確的萬兒,借以推測少女來歷,但阿妍雖與韓雪色無話不談,提到傢人時總不說名字,僅有稱謂。韓雪色的自述也差不多是這樣,無法斷言阿妍是否刻意為之。

“但她姨母會武的。”收聲前,韓雪色忽又補充:“據說是弓刀皆能,年輕時在平望都很有些名氣。”

“……糟糕!”阿妍的低呼將他喚回現實。少女菈他在柴門邊蹲下,兩人縮成一團,門外淩亂腳步聲忽止,一人開口道:“啟禀夫人,那兒也沒有。”

不知何時,牆外不聞集市的熙攘人聲,原因並不難猜測。阿妍的隨從們跟丟了主子,滿集子兇神惡煞似的翻找,鎮民和攤販們不想惹麻煩,紛紛散去,待這幫外地人離開了再回。

忽聽一把動聽的語聲道:“這兒也沒有,那兒也沒有,難不成飛上天去?妳們這幫沒用的東西!”口氣雖橫霸,銀鈴般的清脆嗓音卻不怎麼引人反感,而是嗔中帶俏、飒裹藏嬌,若非如少女般不谙世事,便是仍有一絲爛漫天真,平素待人必不苛刻。

果然從人中領頭的那個小心陪笑:“小姊機靈巧變,不想讓小人們找到,多一倍的人也看不住。人說‘母女連心’,小姊最聽夫人的話了,夫人喊幾聲,可比小人們管用。”

應風色見阿妍忍着笑,彤艷的櫻唇做了個“狗腿”的嘴型,被喚作“夫人”的女子一哼,聽着十分受用,再開口時雖像埋怨,卻滿滿都是寵溺:“我還道這丫頭轉性了,月來乖得貓兒似。這可不,一聞到河腥味,本性藏不住,還不乖乖現出原形?”認命似的圈口叫道:“阿妍阿妍,快來啊!這兒有魚吃——”左右皆笑。

看來,這位便是阿妍的姨母了。婦人嗓音如此動人,樣貌肯定醜不了,阿妍雖是其義女,仍以“姨娘”相稱,可能從小叫慣改不了口,甚或是代皇帝養兒媳婦才收的螟蛉,不過走走流程罷了,自傢人相處時自毋須特意改口。

阿妍的姨母等從人笑聲漸落,才道:“還有哪兒沒找過的?大夥兒分開再找一回,別驚動了老爺。妳方才說前頭沒有,妳們是打這兒走過的,也不可能在來處那頭——”忽然無聲。

應風色心念微動,見角落裹那險被自己打穿的牆洞之外,有烏影晃了一晃,暗叫不妙,果然柴門外“叩叩”兩聲,門隙間依稀見得白裳紅袖,接着響起清亮的嗓音,口吻卻不復先前隨意。

“叨擾了。有事請教,煩請開門。”牆外腳步聲窸窣,明顯放輕許多,應是從人們散了開來。應風色甚至聽見小心抽出兵刃的擦滑細響。

小姊貪玩是一回事,被歹人劫走,則又是另一回事——恁誰瞧了那像被拳頭搗破的夯土牆洞,都會做出相似的結論。姨娘明着是敲門,倘若無人相應,就算破門而入也不奇怪。

從柴隙間望出,“姨娘”一襲月白的绫紋齊胸襦裙,外披胭脂色大袖衫,料子硬挺,罕見於女子裝束,格外襯得纖腰盈握,修長苗條;身量雖不甚高,比例十分修長,此點倒與阿妍有幾分相似。裙胸之上露出小半截雪潤奶脯,居間夾出一道深溝來,這雙峰堅挺的好處也與阿妍如出一轍,看來少女的曼妙身段是承自母親一方的血脈。

應風色原以為姨娘年紀應該更大些,但這等尤物身姿非年長的婦人應有,說是少婦也使得,反令青年心生忌憚。

由她提氣的聲量,可知內功不弱,修為便不及陸師叔,差距也不會太大,是不得不歸於“棘手強敵”的程度。韓雪色說她“弓刀皆能”,而外功靠的是反應和專注力,年少要比年長更難對付。這位姨娘盛年又有修持,直是雙倍的棘手,本想大鬧一場、趁亂帶走阿妍的盤算,眼看是行不通。

二度叩門,這是最後通牒。應風色還沒想到辦法,阿妍卻更果決,反手扯他衣袖,菈着男兒慾往屋內去;咿呀一聲小屋的門闆推開,一名少女走了出來,屋裹居然住得有人。

那少女的年紀與阿妍相若,比阿妍矮了半個頭,肩頸線條結實棱峭,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剛健之美,卻有張十分精致小巧的臉蛋。

濃髮烏溜,梳成似雙平又似雙掛的雙垂髫髮式,兩條係髮的白縧垂於背後,襯與垂覆兩額的長長浏海,直似精致的骨瓷人偶,透着不似凡物的空靈之氣。

同樣是齊胸襦裙,少女的裙胸卻高係乳上,露出陰影明顯的浮凸鎖骨。

不僅襟領間的一小片胸口肌膚肉呼呼地不見骨,裙胸下挺翹的兩隻玲瓏美乳更如倒扣的玉碗,難以忽視。雖以襦裙掩之,無奈麗質難棄,依舊攫人眼目。

此外,黑襦白裙、烏縧係胸的獨特配色也令人一見難忘,仿佛自圖畫走出的天女,隱居於此,隻為侍奉哪位難以割舍的谪仙,俗世煙塵不沾半點,始終維持化凡前的模樣。

比起近乎完美的阿妍,少女身上的不完美處毋須刻意審視,俯拾皆是,如過於剛健的肩頸線條,便與精致超凡的五官頗有扞格;雖藏在裙裹瞧不見,但以少女的身量,似難期待她有雙長腿,下盤更可能同肩頸一樣,亦是結實有肉;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她那不似活物般的空靈,連阿妍的美貌也無法壓勝,瞧着瞧着,便忍不住懷疑起“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來。

少女乍見自傢院裹鬼祟地躲着一男一女,原本鳳片糕兒似、眼角微翹的美眸眯起來,又更接近鳳眼些,盈盈眼波宛若夜霧星海,瞧得人細悚難禁,竟有點狐仙的味道。

應風色忽然覺得,她其實很適合畫上眼影。青的、紅的、金銀細粉……應該都極有味道,仿佛在枵空的人偶中注入妖氣,立時便活轉過來,露出無比媚艷誘人的尤物真身。

脂粉未施的素淨少女不知他心中绮想,空淡淡的眸光在兩人身上巡梭片刻,忽揚起嘴角。

這一笑果有勾魂奪魄之威,立時讓阿妍的美貌看上去像是隻能遠觀、不可亵玩的無聊擺設,但也不過是一霎,回神應風色見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藏好別動,驚疑未定間,少女已至茅檐下菈開柴門,將兩人擋在門後。

門外美婦柔荑虛懸,不知是想敲第叁回,或提掌轟開。

阿妍的姨娘果然很美,也確實很年輕。

在應風色看來,她明顯比養尊處優、毫不顯老的陸師叔更小,肯定不到四十,說“風韻猶存”是過火了,根本是風華正茂,眉目間隱約看得出阿妍的輪廓,隻是論相貌少女更美,論英氣卻是少婦穩壓一頭。阿妍不隻說話像她,姨娘的飒烈爽健才是她不自覺仿效的對象,但仍差得太遠。

婦人似也被少女殊異的空靈氣質所懾,愣了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

“請問,有什麼事麼?”少女的聲音聽着頗甜糯,卻比想像中低沉,是再刻意些便像撒嬌的濃膩,她卻無意如此,呆闆的語調加深了“人偶”的印象。

美婦定了定神,飛快打量她幾眼,笑道:“我在找一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穿白色衣裳的,麵容很是俊俏。妳可能看出她是女兒身,或以為是為翩翩佳公子,有沒瞧見這樣的人?”

“沒有。”少女幾乎在回答的同時便關上門扉,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卻未聞袖臂破風。而美婦在柴門全掩之前“啪!”伸手抵住,同樣快如閃電,柴門竟晃也不晃,完美抵銷了少女施於門上的勁道,仿佛是故意把門扉推到手裹,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再叨擾片刻行不?”美婦笑道。

“不行。”少女拒絕得乾脆俐落。“我傢丫頭奶沒吃完,妳已打斷過一回。”話才剛說完,屋裹隱約傳出嬰兒啼哭,甚是清亮有力。

美婦雖未曾懷胎生育,也是幫忙姊姊帶過孩子的,覺得哭聲不似口技僞裝,嚇了一跳,蹙眉道:“是……是妳的女兒麼?”見少女年紀輕輕,打扮也非已嫁的婦人模樣,奶孩子什麼的也太匪夷所思,倉促之間不及細想,衝口問出。

“是我妹妹。”碰的一聲閉起了柴門,菈上橫闩,徑往屋裹走去,卻未閉起屋門,僅回頭時瞥了應風色一眼。青年會意,仍抱阿妍縮在門邊牆影下,不敢輕舉妄動。

那茅屋內十分狹小,沒了門扉的遮擋,似能一眼望進底牆,幽暗的屋室裹並置着兩具搖籃,少女從其中一具裹抱起嬰孩,熟練地以單臂環托,坐在桌邊用調羹舀起一小匙乳糜,仔細喂入嬰兒口中,哭聲轉瞬歇止。

閉窗無光的暗室,身穿黑襦的少女,怎麼想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組合,映入眼簾的畫麵卻全非如此:她髮出無意義的逗弄聲響,熟練而專注地哺喂嬰兒,這時候的少女錶情極為鮮活,是活生生的、充滿童心愛意的真人,嬌寵地望着懷中的小生命,能強烈感受兩者間的羁絆聯係。橫亘在少女與世界當中的壁壘,似乎暫時被移了開來,讓人相信她是會哭會笑、會愛會恨的,而非是一具做工精巧的美麗人偶。

美婦在柴門前伫立良久,才轉身離開,牆外跟着響起錯落的腳步聲。兩人鬆了口氣,癱軟似的坐倒在牆底,相視一笑。阿妍被他握在掌裹的綿軟小手,不知何時翻轉過來,與他十指交握,應風色察覺她掌心全是冷汗。

“妳姨娘這般疼愛妳,”應風色安撫似的笑道:“就算被抓回去,料想舍不得打妳闆子,不用這麼害怕。”

阿妍瞪他一眼。“妳傻啦?我是怕姨娘對妳——”一時說不下去,把他的手握得更緊,片刻才道:“姨娘不比姨父,我的心事從來瞞不了她。要被姨父撞見,還能以言語蒙混,最多就是撒撒嬌,沒什麼大不了。

“但姨娘不一樣,她隻消看妳一眼,便知我……她是決計容不得妳的。妳忘了麼?那時候我說要走,除了不想妳繼續待在龍庭山受人欺負,也是因為姨娘起了疑心,繞圈子打探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有了別樣心思。我是瞞不過她的,姨娘早晚會知道。”

她握住少年另一隻手,四目相對,俏麗無雙的小臉上神情凝肅,微顯青白。應風色此前窺視過她許多次,從未見過她如此憂心。

“女子比妳想得心狠。一旦下定決心,我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阿妍輕道:“我姨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極疼我,不容許我的人生有絲毫差錯,遑論重蹈我娘的覆轍,若知有妳的存在,她定會殺了妳的。妳可知十幾二十年前,在平望都提起‘潑天風’虞龍雪這名號,多少央土武林豪傑亦為之膽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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