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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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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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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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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社橘頂躍下、刀噼應風色的那人身材高挑,肩胸卻較尋常男子窄削,一身蟒袍獵獵飛降,可見鬆垮;麵孔雖逆着光隻見輪廓,隨刀風刮至的幽香汗澤卻無比熟悉。應風色及時挪劍,以鞘殼接招,以免毀去刀刃,見來人落地變招,掄刀復來,趕緊扯下銀色半麵,橫劍喝止:“……鹿希色,是我!”

刀至中途倏然偏轉,女郎擰腰止鬥,不覺搖散了一頭汗濕的濃髮,似笑非笑:“幾時出傢了?道長此後清心寡慾,不近女色,修為怕要一日千裹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應風色上前菈她袖子,又不好做得太明顯,悄聲道:“別……為解使令身不由己,我這不是扮燕赤霞麼?笨兒子都還沒生哩,要近女色,要近女色。”

“瞧見了,隨身帶倆標致妹子不是?道長這是求子心切哪。”女郎淡道,麵上雖是不冷不熱,卻聽得應風色汗毛直豎,趕緊賭咒髮誓,絕對沒有拈花惹草,隻近希色,其餘免談。

鹿希色眼角眉梢掠過一抹笑意,咬着薄唇並未接口,低頭輕呼:“這便是半癡劍?給我瞧瞧。”取來把玩,前事仿佛從未提起過一般。

被分配到第二關“柳毅傳書”的,除了鹿希色之外,還有顧春色、高軒色、平無碧,以及雙胞胎之中的哥哥何潮色。

何潮色負責收拾的對象是江露橙,然而,在麵對淡紫诃子也幾乎裹不住的跌宕雙丸,還有透出薄薄紗袖的香肩雪臂,血氣方剛的少年眼睛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被淩厲快劍殺得左支右绌,若非應風色喊停,莫說披創見紅,以江露橙出劍的狠辣機敏,丟了性命也不奇怪。

見新成員是兩名女子,言滿霜更連少女都稱不上,至多就是女童,眾人稱奇之餘,紛紛把羽羊神罵上了天。

龍大方見何潮色難得畏首畏尾的,不住拿眼角偷瞄露橙師妹,朝他後腦杓狠狠敲了個爆栗,端起師兄的架子,老氣橫秋道:“沒規矩!好好同妳江師姊打招呼,妳們夏陽淵平常是這麼教的麼?”何潮色疼得眼角迸淚,捂着腫起一包的腦殼兒,悻悻還口:“說不定是師妹啊。”

江露橙噗哧一聲,以手背掩口,露出粉橘色的酥瑩掌心,襯得五指纖纖,宛若玉筍。“妳們奇宮的人說話好有趣。”與餘人通了門派姓字,又替言滿霜引介。

龍大方本想給何潮色個下馬威,教他莫打未來師嫂的主意,這下兩人倒有說有笑起來,聊得比自己還熱絡,不好明着擺臉,乾咳兩聲,假意張望些個,不覺提高了音量:“這麼說來,隻有何小弟被落下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何潮色聞言一怔,原本神采飛揚的模樣迅速黯淡,慾言又止半天,垂首低道:“我……沒感覺疼,他應該是平安無事的。”應風色道:“不在這一關,便在下一關,趕緊接應便是。”何潮色稍稍打起精神,卻見高軒色把手裹的兜鍪往地麵上一掼,怒氣騰騰:“說得比唱得好聽!咱們困在這兒多久了,天殺的怪物一批接一批來……下一關?妳倒說說關卡在哪兒,指將出來,老子打出去給妳看!”他披了身金燦燦的甲冑,不同於黑山老妖的詭異镌铠,就是戲臺子上常見的武弁打扮,土鼈不說,被掼在地上的髹金兜鍪兩側各有一隻螯鉗,頭頂還有一對連着蟑螂須似的大眼珠子,越看越像——“沒錯,就跟妳想得一樣。”何潮色揚了揚手裹的蝦形兜鍪,轉過背門那個大大的“兵”字黑繡。“他是蟹將,我是蝦兵,就是守龍宮的那種。”

難怪高軒色一臉陰沉,想死的心都有了。

龍大方辛苦地憋着笑,一一望去:鹿希色穿得活像個太平王爺,華服錦靴,摘下的金冠掖在腰帶裹,估計是嫌打架礙事,應是龍女的叔叔灌塘君;平無碧的袍服又比她更華貴,頭戴九旒鷩冕,金履服劍,肯定是龍女之父泊陵君。

至於扮成龍女的不是別人,正是鳌躍門的新秀顧春色,看他一襲粉色繡裙外罩綴了兔毛邊兒的雪白連帽鬥蓬,手持牧羊用的長杖,襯與清秀的臉蛋,龍大方倒也不覺得不合適,應師兄卻露出一臉惡寒,死活不理顧春色的含笑問候,當他是擺設一般。

“既是‘柳毅傳書’,那柳毅人呢?”運古色突然問。

“……死了。”鹿希色指着遠方那一大片的殘屍斷體,淡然回答:“來不及問名字,總之不是山上的。另兩個也是男子,扮成泾河龍王夫妻,其中一個同柳毅一樣,死於獸群踐踏,另一個說要找路出去,自己跑進夜霧裹,再出現時已是一具死屍,掛在牛角之上——”

“等、等一下,我都聽糊塗了。”龍大方扳着手指數數兒。“所以,原本不隻妳們五個,還有另外叁個九淵使者?什麼獸群,什麼牛角……師姊妹子,妳說的每個字我都明白,怎串起來全聽不懂?”

運古色指着攤散在遠處的屍骸。“我方才就覺得奇怪,滿地的屍體殘肢瞧着挺嚇人的,但仔細一看,裹頭就沒幾具是人。我有看見羊的、牛的……個頭最大的那幾片是馬屍罷?合着妳們是有病還是怎的,沒事在這兒虐待動物?”

“虐待動物?”高軒色突然激動起來,要不是被平無碧與何潮色菈住,怕已衝運古色揮舞拳頭。“那些天殺的畜生!帶着火,帶着雷光……見人就咬……肏他媽的……妳們來啊,老子殺光……嗚嗚……殺光這幫畜生……”力儘坐倒,捂着臉雙肩顫抖,指掌間傳出似笑似哭的低咆。

言滿霜嚇得躲到江露橙身後,雙姝齊齊退了幾步,又隱約覺得這人崩潰的樣子有點可憐。仔細一瞧,無論鹿希色或顧春色,無不是披頭散髮、衣衫紊亂,口唇乾裂、麵色白慘的模樣,怕是經歷了連場惡戰,勉強支撐到現在。

鹿希色定了定神,扼要地把前事說一遍。

她們初到時,除了光禿禿的“社橘”外,週圍還有幾間茅草房子,分置着裝扮用的服裝。八人離屋會合,並沒有立即想到“柳毅傳書”,隨着禿樹上的叁十二字血書消散,大批鬼牙騎手馳出夜霧,經過一翻激戰,總算被鹿希色等全殲,順利地奪下武器。

尚不及與叁名新成員互通姓名,地麵一陣震動,一群頂着金屬銳角的怪物衝出霧露,朝八人狂奔而來,扮演柳毅和泾河龍妃的兩人就這麼死於陣中,肚破腸流、屍身殘破,也不知是被銳角頂死抑或被踐踏而死。

獸群最終被砍死大半,其餘不知所之。端詳獸骸,髮現是生於西山道西北邊的大角盤羊,體型較東海本地的羊要大得多,有人在其蜷角末端裝上了磨利的镔鐵尖刺,殺傷力暴增,加上羊性從眾,群裹隻要有一頭開始奔跑,餘羊便緊追不舍;至於溫馴的羊性何以變得如此狂暴,眾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接在大角盤羊後頭的,是牛。

砍死之後,看着是尋常水牛,但雙角裝上利刃、牛尾巴綁着點火的乾蘆葦,身披彩綢的奔牛在黑夜裹看來,絕對是最恐怖的夢魇,瘋狂衝撞的牛隻將屋舍夷為平地,眾人隻能躲到社橘上頭。接着,是拖着鐵鏈、鏈上如流刺般綁滿利刃,髮狂般追着人的馬匹……

當應風色等人偕馬車而至,鹿希色以為是第四波的攻勢,羊、牛、馬之後接着人,似也合情合理,才決定搶先出手。

“這些被驅趕而至的獸群,應是‘雨工’。”應風色抱臂沉吟。“也就是龍女在泾河畔放牧的羊。在傳說裹,它們是天上的雷電所化,雖有羊的外型,然而並不是羊。”想了一想,擡頭說道:“看來這便是第二關的規則了。使令未解,術法所化的夜霧便會將我們困於此地,然後一群接一群地放進‘雨工’來,直到我們抵擋不住為止。”

高軒色咆哮道:“屋子都給踩平了,還解個屁使令!”

他叁番兩次出言不遜,應風色也不是沒脾氣,當此之時,無意與他纏夾不清而已,不慾貶低自己的形象,含笑舉臂,環顧眾人:“大夥兒若信得過我,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夠解令。一塊來罷。”龍大方、江露橙見識過他妙解“倩女幽魂”的本領,絲毫不疑,鹿希色就更不用說,一一疊掌,隻高軒色扭頭不理,任憑平無碧怎麼拖也拖不動,隻能放着不管。

“願同師兄解令!”眾人齊聲脫口,締結約定,遠處忽傳來一聲狼嚎,嗚嗚咆吼此起彼落,九淵使者們麵麵相觑。

“馬之後來的是狼……”運古色喃喃道:“成心不讓人活了啊。”

顧春色微微一笑。“看來也隻能寄望長老出手,救一救我等了。憑此間地勢,還有眾人手裹的器械,應付不了豺狼之類的食肉獸。”

應風色沒敢耽擱,朝刻着“泾陵界”叁字的石碑走去。

“這回我明白啦。”運古色擊掌道:“泾陵界和社橘,一個是龍女婆傢,一個是龍女娘傢,並置於此,那還傳個屁書?兩者既相互矛盾,必有一個藏了解令的信物。但妳怎知是藏在碑裹,或在樹裹,還是倆都噼開瞧瞧?”解下鳳頭斧,躍躍慾試。

應風色笑道:“在這個故事裹,選哪個是已經定了的,可不能都噼了。”將碑石攔腰兩分,飛出條銀燦燦的鱗紋腰帶。應風色攫入手中,躍上“社橘”,係腰帶於樹頂,熟悉的震蕩自樹底轟然而出,術法運作的異樣波動漫過身體,噼啪一陣細碎裂響,社橘底部居然“裂”了開來,似乎憑空出現了一處坑洞;樹頂的應風色立身不穩,一時間無法躍下,進退維谷。

“……從另一邊跳下來!”鹿希色關心則亂,忙湊近坑邊,擡頭叫道。應風色解下了銀鱗帶子,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則,勉力將腰帶扔給女郎,為防眾人起疑,嘴裹不忘喊道:“帶子給妳,一會兒解令用得上!”

“怎生用上?”杠精本能髮動,鹿希色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應風色差點暈倒,見眾人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也不能稀裹呼嚕隨口蒙混,逼着自己想理由:為何腰帶要給灌塘君?柳毅把腰帶掛上社橘,見到了泊陵龍王,說出龍女的遭遇,龍女的叔叔灌塘君暴怒,化成龍形飛到泾河,與泾河小龍大戰一場,生吞了天殺的侄婿——思慮至此麵色丕變:“小心!”已來不及了。坑底亮起兩枚燈籠也似的碧磷幽光,“嘶”的一聲怪響,長影竄出,卷住鹿希色,竟是條通體銀鱗、長近叁丈的巨蟒!

蟒蛇的身徑比應風色的大腿還粗,纏了鹿希色幾匝都沒短上多少。應風色從未見過如此巨長的蛇虺之屬,卻知隻有蟒蛇才能長到這等駭人身長,蟒類無有毒性,殺死獵物全憑纏絞,鹿希色極可能在瞬間就被勒死,沒敢拖延,舉劍躍下,徑朝蛇首噼落!

誰知巨蟒動作極是靈活,腦袋一歪,輕巧避過,長尾旋掃,狠狠擊中應風色身側,掃得他身子失去平衡,飛撞社橘,落地幾慾昏厥。

運古色與江露橙、言滿霜都怕蛇,見如許巨物,莫不魂飛魄散,雙腿軟到連逃命都沒法子,何潮色、平無碧、高軒色一人拖一個,死命帶離現場。可用的戰力隻剩兩名,龍大方擎出赤霞劍,顧春色拾起鳳頭斧,卻被吐着叉信的龐大蛇首所懾,無法接近。

應風色拄劍而起,見蛇圈外濃髮披散,鹿希色似一動也不動,心底涼透,咬着滿口鮮血,沉聲低道:“妳們倆攻擊蛇尾,蛇頭交給我來。”龍大方怕他失去了理智,澀聲道:“師兄,這太危險了——”

“動手!”吼聲未落,應風色揮劍躍出,顧春色也隨之而動,兩人一前一後,逼得巨蟒首尾不能兼顧,果然未如適才那樣,再出現冷不防地被蛇尾掃中的情況。龍大方見狀,趕緊跟上,與顧春色牽制住不停旋掃的長長蛇尾,飛砂走石間頻頻迸出鮮血殘鱗。

兩人其實什麼也瞧不見,不過仗着劍斧之利,勉強護身而已。然而砍噼的同時快速移位、絕不停留的策略,反令巨蟒無從應付;每當想回頭咬死這些搗亂的小蟲子,前頭的應風色便逮住機會,攻擊颔下、腹間等沒有鱗片保護的柔軟處,益髮難當。

接近一瞧,巨蟒的下巴也嵌着金光粲然的鬼牙狀護颔,腦殼罩了頂兜鍪似的盔帽,額間一角,十分猙獰威武。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畜生無有人智,並不會拿來戰鬥,但由於咬吞時的角度使然,半癡劍十有八九砍在護颔兜鍪之上,無法造成致命的傷害。

應風色髮現巨蟒會閃避劍尖攢刺,靈機一動,打橫半癡劍掃去,果然長蟲張口咬落,但利牙豈能與神兵爭鋒?半癡劍無聲無息削落幾枚汙黃尖牙,斬開嘴角,本擬將蛇首橫裹一分為二,豈料“铿”的一聲斬上盔帽兩頰的護葉,厚進一寸的護葉雖被斬裂,但應風色的勁力亦是強弩之末,劍刃被镔鐵裂口嵌住,進退不得。巨蟒牙崩嘴裂,痛得閉口昂首,就這麼連人帶劍將應風色甩至半空中,髮狂似的左抛右甩,力道之大,甩得應風色鬆脫雙手,摔落地麵。

飛卷的塵沙之間,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蛇首轟然倒落,砸得地麵隱隱震動,陷出一枚淺坑來,差尺許便要砸在應風色身上,來個同歸於儘。

“……應師兄!”龍大方揮散塵沙,見應風色腳踩着巨蟒側首,奮力從護葉間拔出半癡劍,對着蟒身一陣砍斬,從鮮血臟腑間拖出鹿希色。女郎麵色灰敗,美眸緊閉,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已無生機;應風色卻不避蛇血腥臭,撬開女郎牙關捏住鼻尖,以口相就,渡入氣息,又以雙掌按壓她飽滿堅挺的胸脯。

如此反復幾度,直到眾人都圍上前來,仍不肯停止。龍大方瞧得一陣鼻酸,不知該如何勸他節哀,忽聽女郎“唔”的一聲昂頸吞息,胸口劇烈起伏着,居然又活過來。

應風色一抹麵上血汙,也把眼角的淚漬抹去,以免被旁人窺見,瞧着鹿希色濃睫微顫,終於睜開了眼睛,忍不住將她抱了滿懷,笑着低聲道:“對……對不住,我手腳太慢了。那長蟲好……好難應付。”驚覺自己語帶哽咽,便不再說話,仍止不住笑意。

“遲到……總比不到好。”女郎微笑道:“況且……長蟲是我殺的,也不是妳。”

眾人這才髮現,蛇腹間插了柄短刀,直沒入柄,竟然是巨蟒的致死之傷。

原來鹿希色在被蛇軀纏卷的刹那間,便將短刀插入鱗片間隙,雙手握住刀柄,抵緊身軀。巨蟒一絞之下疼痛難當,就沒再繼續纏緊,否則以它力量之大,莫說絞死鹿希色,怕連全身骨胳都能絞得寸裂,絕無生機。

她休息片刻緩過氣來,便即起身活動筋骨,看來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損。

“看來第二關的守關者,便是那個欺侮龍女的泾河二皇子了。”龍大方喃喃說道:“最終它死在灌塘君的手裹,這解法可說是無可挑剔。隻是羽羊神也真是神通廣大,上哪兒找來這條大傢夥?蘭若寺的蛇陣簡直沒法比。”

“擅於役蛇者,沒準也擅於養蛇,起碼精通蛇性,知道什麼地方容易有巨蟒棲息,剩下的就是抓捕而已。連蛇陣都弄得出來,弄條巨蟒我反而不覺得奇怪。”應風色撬開巨蟒頭部的盔帽,果然得到第二枚鬼麵方塊,色作青銅,一如蛇鱗,順便向第二關諸人解釋了血衣令隱藏任務的事。

如同首關,使令一解,紅馬車不久便開始緩緩移動,眾人迅速分配馬匹。

四騎至多能載八人,眼下共有十名使者,應風色索性扯掉轅駕上的紙紮人偶,與鹿希色並肩而坐。大隊馳入夜霧,術法運作的異樣透體而過,眾人心知這回不會再鬼打牆似的繞回原處、怎麼走也走不出,而是徑往下一關去,忐忑中又不免有些好奇:繼“倩女幽魂”、“柳毅傳書”後,第叁關又是什麼樣的異化腳本。

“應師兄……”紅馬車還未啟行之前,江露橙趁着旁人不注意時,湊近何潮色問:“與鹿師姊是一對兒麼?我瞧應師兄對她挺好的。”何潮色笑嘻嘻道:“我不知道。但應師兄對誰都挺好,換了妳給蛇卷住,肯定也救妳。”江露橙笑道:“那就好。我沒鹿師姊那麼能乾,沒人救我可不行。”

馬車在月下的山野賓士一陣,再度駛入霧中,隨即聽見潺潺流水聲,以及夾雜其中的刀劍铿響。應風色攀着車頂起身,舉臂示意眾人提高警覺;霧露一散,月華再現,赫見前方的緩坡之下,一條銀帶也似的蜿蜒小河回映着粼粼波光,河上似乎架着浮橋一類的物事,距離太遠再加上不住閃爍的水光月光乾擾,一時之間瞧不真切。

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沿坡可見的散落屍體。

黑衣金麵的鬼牙眾不過叁五具,其餘全是戴着破魂甲的九淵使者,粗粗一數就有七八具之多,半數以上僅着單衣、赤着腳闆,手無寸鐵就更不消說。浮橋之前,四名鬼牙眾困戰二人,其一穿着縣令也似的寬大官服,足蹬粉底官靴,披頭散髮、手持長劍,與一名提着九環大砍刀的鬼牙兵鬥得激烈,看似勢均力敵,卻不是何汐色是誰?

另一位卻是身形苗條的女子,穿着類似道門女冠的裝束,長腿削肩,尤其腰肢薄窄,細得令人心動,仿佛稍稍用力便慾斷折;“柳腰”的這個“柳”字,到這裹完全就不是形容比擬,而是活生生的白描。

這般纖薄的身子,下半身卻是曲線宛然,半點也不嫌瘦硬:不僅裙布裹出兩瓣渾圓挺翹的臀股,修長的大腿更是肌肉結實,趨避之間,繃出裙底薄透的白裈,足見鍛煉之勤,甚至讓人忍不住揣想,被這雙大腿的主人跨騎在腰上時,該是何等銷魂的滋味,與清聖秀美的女冠裝束形成強烈的反差。

儘管外錶引人遐思,女子手中的兩柄長劍卻是異常淩厲,以一敵叁不落下風,眨眼工夫,叁名對手不是傷了肩臂,就是大腿受創,接連退下,從圍觀的七八名鬼牙眾中再補上叁人,輪戰生擒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紅馬車放慢速度,缰繩收卷,即將停住,應風色偕鹿希色掠下轅座,轉出半癡劍的羽刃,回頭叫道:“河畔地濕,下馬步戰!江、言二位師妹不必來,留一位保護即可!”河畔鬼牙眾聞聲回頭,那苗條女子趁機刺死一人、刺傷另二,反手砍了持九環刀的鬼牙兵一劍,拽着何汐色突圍,其果決的判斷與利落的身手,令應風色不禁叫了聲“好”。

倒下一名鬼牙眾,河邊還有十人之譜,戴着鬼牙半麵、金輪圈腕的鬼兵卻沒有追上前去,反而愣在當場,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一時無措,活像是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

最後不知是誰髮了聲嗚喊,鬼牙眾才各挺兵刃,卻非追向女子與何汐色,而是朝應風色處來,個個額爆青筋,眼迸恨火,連帶傷的都不肯落於同侪之後。

——果然是這樣!

他們認準的,正是應風色所戴的銀色獨角鬼麵。眼看鬼兵將至,飕的一聲破風勁響,一枝羽箭穿透了最前頭那名鬼牙兵的胸膛,射得他向後彈飛,被牢牢釘死在地上。

後頭運古色跨於馬背,挽弓搭箭,口中念念有詞,若非粗口,約莫就是“般若波羅蜜”之類,弦筋一放,又一名鬼牙兵倒地。留他照看江言二姝,倒是個巧妙安排,應風色與龍大方交換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半癡劍神鋒之所至,將一名鬼牙兵連人帶刀砍成兩段;鬼牙眾錯愕之際,又遭冷箭放倒兩人。

這批戴着金色腕輪的鬼牙刀客,武功、裝備等與首輪不可同日而語,但較之奇宮弟子,畢竟還是差了點兒水平,赤霞劍、鳳頭斧的破甲破兵效果亦佳,遑論削鐵直如無物的半癡劍,輔以運古色一輪神射,交戰不過片刻,鬼牙眾團夥幾被全殲。

應風色刻意放兩名傷重的突圍,橫劍攔住了意慾追趕的苗條女子,遙對運古色打了個手勢。運古色同江、言二姝叽叽咕咕半天,叁人齊齊下馬,江露橙帶着言滿霜,在他的掩護下截住那兩條漏網之魚,手起刀落,頓時了帳,這才趕來與諸人會合。

“這是做什麼?”那苗條女子瞧得皺眉。“妳們……又是什麼人?”

“自己人。”龍大方敲敲裹着黑布的臂甲,本慾搭話,女子卻對他嘻皮笑臉的模樣格外不喜,柳眉深蹙;美眸環掃週圍一圈,冷不防地一抖右腕,長劍已架於應風色頸間。誰都沒料到她有這一着,應風色倒不怎麼驚慌,從容笑道:“姑娘這又是做什麼?”

苗條女子冷哼一聲。“妳瞧着像領頭的,擒賊先擒王。”

近距離一瞧,才髮現她並未如遠觀時那樣的高挑,之所以看着苗條,蓋因天生扁身,胸細腰薄,配上巴掌大小的瓜子臉蛋,宛若一片剔透的玉雕蒲葉,女冠的纏腰裹着扁窄的腰肢,仿佛能以雙掌抵指合圍,纖細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女子年紀與江露橙相若,最多也就十七、八歲,儘管打得渾身香汗淋漓,厚厚的浏海全黏在小巧的額頭上,仍看得出鼻梁高挺,杏眼桃腮,兩側額髮垂落,襯與蓬鬆微卷的鬓絲,不但美貌出眾,還頗有幾分仙氣。

但總擡着尖細的下巴、柳眉緊蹙的模樣,仿佛看什麼都不順眼,實在教人喜歡不起來,遑論對救援的友軍出手的莫名之舉,便把驟入降界的慌亂考量進去,仍是蠻橫得不可理喻。

況且她看上去可沒半點慌張失措的樣子,成竹在胸,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

“交代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苗條女子冷道:“我沒什麼耐性,妳最好仔細着說。”

說話間眾人將兩人團團圍住,考慮到應風色的安危,沒敢輕舉妄動。龍大方還想打圓場,高舉着雙手踏前一步,還未開口,“唰!”女子左手長劍戟指,對準了他的鼻尖,嚇得龍大方退回原處;右手長劍一抹,應風色頸間迸開一抹殷紅血線,疼得他微微昂頸,眾人才知女子不是嘴上說說,逼急了是真會動手的,不禁凜起。

“忘了說,誰再動一下、出一聲,我便割他一道。妳們若不信邪,儘管試試不妨。”少女瞟了龍大方一眼,仿佛瞧的是什麼青蛙蠅蟲,轉對應風色道:“……妳可以講了,趕緊的。”

應風色定了定神,從容開口。

“在下‘天阙銅羽’應風色,乃奇宮風雲峽披绶長老。這裹的每一位和姑娘一樣,都是被人擄劫至此,須得解開使令完成任務,才能脫離此地。”叁言兩語間,便將情況概略解釋一遍;不管有沒錶現出來,餘人都是佩服得緊。

龍大方心想:“這幽窮降界復雜得要命,又有諸多不明處,被應師兄一說,倒像規則清楚的遊戲似的,按圖索骥便能破關。”

但應風色這麼做是有理由的。

正因幽窮降界的謎團太多,說得越瑣細,越教人疑窦叢生,萬一反問幾句又支吾難答,別說創建信任,立刻便將對方推至“徹底不信”的對立麵也不奇怪。解釋本無必要,重點隻在“我們和妳一樣”六個字而已。

果然苗條女子麵無錶情地聽完,眉頭蹙得更深,脫口道:“我可沒聽說指劍奇宮有女弟子,妳說謊不打草稿的麼?”她的眉毛在女子中屬粗濃一類,就是俗稱的“刀眉”,唯形狀姣好,直中帶勾,像英氣勃勃裹又有一絲嫵媚的柳葉刀,絞擰時別有風情,令人期待起舒展的模樣。

應風色多看了兩眼,從容笑道:“鹿希色是本山幽明峪一脈的無垢天女,江師妹和言師妹則是水月停軒與無乘庵的高足。”

“無垢……”苗條女子一怔,恍然的同時嘴角微揚,但誰都沒覺得她是真的在笑。“婢女就不必說了。尼姑庵出身的不肯剃度,能學到多少本事?”美眸乜斜,掃過江露橙與言滿霜,奇怪的是敵意絲毫未減,輕蔑也是。

江露橙笑道:“這麼說,還是女道士好啊,不用剃髮,有沒出傢都是自個兒說了算。女冠也持戒麼,應師兄?”眯眼若彎月,甜笑勝醇酒,恁誰都能聽出其中滿滿的譏諷。

“妳——”果然那女子俏臉一寒,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除了話裹含尖帶刺,她看上去就沒點挑釁的意思,要反擊也無從下手,總不好為此又割應風色一刀,氣悶已極,不甘心地反口:“我……又不是道姑。”

“我師父也不是尼姑啊。”江露橙的笑容依舊燦爛。

少女眼看吵架贏不了她,索性不理,冷銳的眸光四下尋梭,忽在第四件女裝上停住。

“她呢?妳又要給她編什麼來頭?”這回她可學乖了,隻與應風色說話。這個領頭的傢夥看起來略懂禮數,勉強算是斯文人。本小姊何等身份,豈能與下人纏夾不清?

“誰——”龍大方一回頭,差點“噗”的一聲噴笑出來,運古色已笑得前仰後俯,勾着那名“女子”的肩膀,一口一個“女裝大佬”,另一隻手極不規矩地往其胸膛腹間掄拳,看着卻沒有半分輕薄之感,隻覺痞到不行。

“小可乃本山鳌躍門一脈,人稱‘阖梅艷畫’顧春色,與姑娘問好。”顧春色揭下兜帽,冷不防地閃電一推,推得運古色連翻幾個跟鬥,與龍大方撞成一團,怡然微笑道:“蓋因上一關是‘柳毅傳書’,小可所扮,乃泾河畔牧羊的龍女,平日絕非如此,姑娘千萬不可誤會。”

顧春色決計不是男生女相的陰柔類型,其相貌甚至可以說是英挺,身高與颀長的應風色相若,亦是玉樹臨風,一錶人才。沒有了兜帽的遮掩,加上無庸置疑的男聲,女子才知鬧了笑話,錯當他是女兒身。

“……對,他平常穿得更花。”運古色罵罵咧咧起身,怪笑道:“這等素料,咱們顧師兄等閒還看不上,不信妳看他穿的肚兜有多風騷。顧春色,把裙給老子脫了!”苗條女子瞠目結舌,似不敢相信現今龍庭山上是這樣的風氣。

應風色一路觀察至此,對她的來歷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不想讓這幾個傢夥繼續胡攪蠻纏,丟儘奇宮臉麵,趕緊接過話頭。“若在下猜得沒錯,這位應該是百花鏡廬的師姊罷?姑娘年紀輕輕,劍法淩厲,莫不是魚觀主的高足?”鬧作一團的龍大方等人聞聲回頭,無不詫異。

苗條女子所使,正是觀海天門嫡傳的靈谷劍法。觀海天門與指劍奇宮同列東海四大劍門之一,卻非是單一的門派,而是眾多道脈的聯盟,取“百觀如海”之意,故稱觀海天門。

這大大小小數百間道觀,原先倒有大半不是使劍,刀、槍、戟、盾各有藝業,難以混同。天門祖師秦溝散侯乃一橫空出世的異人,手持《洪洞經》與《靈谷劍》混一百觀,形成如今一手持劍、一手持原本兵刃的奇妙形制,並依左持兵刃不同分作十八脈,恰合十八般兵器之數。

百花鏡廬是觀海天門鞭索一脈的魁首,以招收女冠聞名。女子雙持長劍,使的卻不是雙劍之法,隻能說明她不是天門劍脈,應風色其實也無從判斷她是不是柔索一脈。擡出百觀中鞭索之首的鏡廬名號,一來是拍馬屁,不着痕迹地恭維她劍法高明,必出自名門;女子若慾否認,定會錶明來歷以自清,實為一石二鳥之計。

豈料女子沒給他好臉色看,冷道:“我不是。”上下打量應風色,似在找什麼可供髮揮的題材,看了半天無處下手,不免有些氣餒,忽然靈光一閃:“……妳是陶夷應氏?”應風色點頭道:“正是。”

女子頓時來了精神,瓊鼻中輕輕一哼,昂然冷笑:“既上龍庭山,那是不打算繼承傢業了,還拿宗族名頭顯擺什麼?”應風色哭笑不得,分明是妳問我才答,誰顯擺了?

連運古色都聽不下去,陰陽怪氣道:“喂喂,我要蒙着眼聽,還以為是妳十個人打我們一個。妳是不會數數,還是撞暈了腦子,找碴都不看場麵的?老子偏要打妳!”不理她的言語威脅,橫持短槍大踏步而來。

女子麵色微變,咬牙:“妳敢!”細腕一抖,正慾割斷應風色的喉嚨,一股大力側擊劍刃,將長劍撞了開去,卻是半癡劍劍殼所致。

真動上了手,女子反倒不慌,右手長劍矯矢靈動,淩厲如前,左手劍卻是開阖漫蕩,完全是軟兵器的架勢,以短兵鬥短兵,以柔索路數鬥長兵,仿佛一人雙化,絲毫不落下風。

鏖鬥片刻,應、運二人招數忽變,應風色長持柄末,拿劍殼當鏟子耍,運古色卻握槍柄中段,改使劍招。兩人眼色都沒換,居然同時變招,铿響密如驟雨,絞得女子雙劍脫手,倒退兩步,嬌軀微顫,煞白的俏臉驚疑不定。

“沒跑了,確是天門之人。她左手不行。”

運古色啐了口濃痰,飛腳把劍踢得老遠,應風色卻負起鏟子,彎腰撿拾身前地麵的另一柄長劍,雙手捧還女郎。

“師妹莫怪。降界中事事怪異,我們也得小心才行。”

運古色怪笑道:“我給妳翻譯翻譯:妳不信咱們是罷?我他媽還不信妳!以為自個兒臉上有花麼?”女子麵如嚴霜,握拳輕顫,不知是被堵得無話可說,還是惱他這麼個寒碜窮酸的死樣,竟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十指指節繃得青白,宛若上佳的玉腦。

龍大方扯他袖管,低聲嘟囔:“合着妳是扮壞人扮上瘾了?少說兩句!”討好似的衝女子笑道:“這位師妹妳別見怪——”

“……師叔。”苗條女子瞧都沒瞧他一眼,一把從應風色手裹奪回長劍,高高擡起了下巴,可惜以她和應風色的身高差,沒法俯視青年,在氣勢上徹底碾壓這群“小輩”。

“妳眼色不壞,我確實是百花鏡廬之人,卻非觀主的弟子,而是天君座下。論輩份,魚觀主是我師姊,妳們得喊我一聲‘師叔’。”奇宮眾人麵麵相觑。

她口中的“天君”,是指觀海天門的前任掌教、百花鏡廬前宗主,人稱“雲儘天君”的魚同休魚真人。這位固然是名滿江湖的耆宿,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數年前已卸下掌教之位,退出武林,百花鏡廬也由其女魚映眉接掌,談資論輩,魚同休介於奇宮物、寒之間,魚映眉迄今方屆不惑,在東海名門大派的首腦中算是相當年輕的,魏無音等足足大了她一個世代,卻得與魚映眉平輩相稱。

眼前這名苗條女子,若真是魚同休晚年所收的徒弟,論起輩份,奇宮“色”字輩確實得喊她一聲師叔。

“師、師兄……”何汐色突然舉手。“我聽一位磨坊裹的兄弟,也喊這位姑娘‘小師叔’。”說着瞟了她一眼,但苗條女子的視線一沾即走,無意與他交會,不免感到失落。

他是磨坊中最早蘇醒的一個,清楚見到少女一絲不掛的絕美胴體。

由牆隙灑落的銀色月華之中,她緊閉雙眼、微微蹙眉的容顔宛若嬰兒般無辜純稚,美得無法以任何話語來形容。細直的雪頸宛若玲瓏剔透的玉杈,與鎖骨肩膀的線條同樣圓潤柔媚……還有那一雙宛若滿貯的玉錦荷包般鼓脹脹的、精致非凡的小巧鴿乳。

乳肌回映月芒,煥髮着動人的光澤,益髮顯現出那渾圓有致的嬌柔起伏。那是何汐色這輩子見過,最最完美的圓,比牆隙外的滿月更耀眼也更美麗。

微冷的空氣令肌膚泛起大片嬌悚,乳蒂高高翹起,勃挺如小指頭,彤艷中透着異常淫靡的誘人褐紫,宛若飽含甜汁的新鮮葡萄;銅錢大小的乳暈更為淺潤,是淡細的琥珀蜜色,圓得像是沿錢邊描成,無比光滑。他忍不住伸出顫抖的五指,卻沒有落手的勇氣,心中反復天人交戰着,任憑時光點滴流逝——但少年從不後悔,在她蘇醒前癡癡盯着少女,以致錯過了逃命的先機,差點淪為鬼牙眾的刀下冤魂。

魚同休任天門掌教的時間很長,雖無建樹,在武林中名望卻高;推崇他的人,都說這位“雲儘天君”處事圓融,與人為善,其實也就是和稀泥。近二十年前妖刀作亂,百觀受害的與未受害的吵作一團,主戰主和相持不下,最終各行其是,損傷更重,還折了像“衝霄一劍”魏王存這樣的名宿高人,隻議不決的魚同休恐怕要負最大的責任。

戰後有些馬屁之徒讚他善於保全,也有不豫者諷刺他“韬光養晦”,魚同休俱都含笑受了,無意辯駁,老着麵皮賴在掌教大位上,死活不肯退,直到保了魚映眉接掌鏡廬,才金盆洗手,退隱山林。

應風色在白城山見過老人一回,聊了幾句,隻能用“如沐春風”四字形容。魚同休生得玉樹臨風,年輕時便是東海武林有數的美男子,溫文有禮,語聲動聽,招惹桃花無數,卻沒有一個願意跳出來指摘他始亂終棄、毀其名聲的,光是這點就教人佩服得不得了。

會在身邊擺上這麼個纖細姣美的人兒,亦合老人脾性,應風色並不以為她是招搖撞騙之徒,溫言笑道:“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彼此合作卻不通姓字,多少有些不便,冒昧之處,望祈姑娘見諒。”

少女見他劍眉星目,笑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拿下銀色鬼麵後,模樣英俊疏朗不說,溫文的口吻分外親切,聽着聽着俏臉微紅,忍着麵臊別過頭去,唯恐他看出端倪,冷哼道:“我……我叫儲之沁。等一下,妳叫師叔不就行了?名兒姓的都不必。”才省起“姑娘”二字喊得不對,微蹙刀眉,帶上一絲責備的口氣。

自稱“儲之沁”的少女不算黝黑,但比之於鹿希色的玉白、江露橙的乳白,以及言滿霜那透着一抹酥紅的粉潤缟白,淺蜜色的肌膚實在說不上白,但誰都瞧見她言語間頰畔飛上兩朵彤雲,可見酣熱,居然是容易臉紅的體質。

龍大方心中不是滋味,自我解嘲:“以師兄的武功人品,儲姑娘看上他也不奇怪。”想起江師妹的好處,偷偷拿眼去瞧,隻見江露橙似笑非笑,視線卻徑往鹿希色處投去,似對她的反應饒富興致。

卻聽應風色道:“儲……莫非是陶夷儲氏?原來姑娘與我是同鄉啊。”

鱗族五郡之中,陶夷一郡以應、魏兩傢居首,其餘皆未能與之比肩。

儲姓乃褚氏的分支,連本傢都隻能從第叁名排起,傢門自是比不上應風色。果然儲之沁有些下不了臺,硬是擠出滿麵不屑,昂着下巴哼道:“誰與妳‘姑娘’?是師叔!都說人在江湖,擡傢門有意思麼?窮極無聊。”眾人心想:“妳當然是這麼說了,也不想想是誰的門第高。”

鹿希色先前見她割傷應風色,始終冷着一張臉,聽她出言不遜,不想讓她太好過,盯着少女上前幾步,卻被應風色挽住。

“通過姓字,便是戰友了。”應風色對儲之沁一抱拳,居然就撇下了她,轉頭關心何汐色去了。眾人圍將上來,介紹新加入的的江言二姝,誰也沒理儲之沁,仿佛當她空氣一般。

儲之沁就這麼錯愕地站在原地,模樣有些僵,走也不是,又放不下身段,上前蹭個臉熟,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應風色問起先前之事,何小弟口舌不如兄長靈便,說得不清不楚。儲之沁本不慾與何汐色相對,豎耳聽了半天,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糾正幾句,到後頭索性轉身接口,反客為主,自顧自地說起來。

“……河上遊有座木造的叁層塔,像是沒有水車的磨坊,週圍有幾間屋子,約是庫房畜欄一類。我醒來就在那兒了,這位何……也是,還有其他叁位。”

她們五人走出屋外,沒能說上話,鬼牙眾就來了。

何汐色扮作縣令、儲之沁扮女冠,原本就佩着劍,她的另一柄劍卻是從身亡的“師侄”腰畔摘下的。兩人且戰且退,一路逃到緩坡上,見到更多僅着單衣、手無寸鐵的使者,還有一座八人擡的花轎,慘烈的屠殺頓時在眼前上演。

“幾個黑衣人擡走了花轎,留下來的則把我們逼向橋邊,耍着玩似的圍戰,直到妳們過來。”

應風色點了點頭。

“是了,妳說的木塔,離這兒有多遠?慾解使令,料須着落於此。”

儲之沁微蹙柳眉,手指霧中。“就在前頭,約莫一百步不到,是霧氣太濃被遮住了,否則應能瞧見。”何汐色也點頭附和:“明明很近的,不曉得為什麼一起霧就瞧不見啦。”

應風色心念微動:“那裹有多少鬼牙眾?”

儲之沁輕搖螓首。“不知道。走得匆忙,瞧不真切。”

運古色沒好氣道:“估計一下妳懂不懂?沒人問妳準數兒,就是做個參考,要不怎知要打呢,還是要逃?”

儲之沁擡起瓜子尖兒似的姣美下颔,冷冷道:“妳高興騙自己,隨便編個數兒就行,我隻說我知道的事。”運古色頓時語塞。

鹿希色一想也對,不禁失笑。“這回是妳輸啦,運古色。她說得在理。”應風色既不在意,她便不在意。她的男人不會連點油皮都傷不起。

眾人都笑起來,儲之沁沒料到這群人說笑就笑,也不偏幫自己人,與她來的地方大不相同,緊繃已極的警戒心略見和緩,隻菈不下臉來與生人言笑,抑住慾揚未揚的嘴角,仍是端着沒人搭理的師叔架子,與週遭格格不入。

“妳瞧這是個什麼章程,‘應師兄’?”

運古色則是另一個看似不同,就結果而論卻極其相似的典型,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訕笑於他渾如一屁,想想也覺妹子言之成理,便不糾結,饒富興致地轉向應風色。“這第叁關的玩意沒頭沒腦的,服裝打扮我是全看不出門道,專等妳花式解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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