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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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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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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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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平緩的青磚大道繞過一處小小塘坳,明鏡般的埤塘水麵映着青天流雲,靜谧至極,襯與塘邊一座琉璃飛簷的巧致涼亭,美得有幾分不真實之感。應風色領着獨孤寂轉入了涼亭後的一片樹林,七彎八拐,眼前赫然一開,露出連綿的建築,烏瓦白牆,栉比鱗次,竟是別有洞天。

居間的廣場上,十數人散立不動,週身覆蓋著厚厚的冰雪,袖底袍角凝出細白的冰渣鐘乳,場邊髮出警訊的銅雀鐘漸漸靜止,敲鐘之人不但被凝成冰柱,更攔腰中絕,兀自凍在鐘亭內的半身露出頂部暗紅色的悽慘斷口,曲折錯落,猶如折斷的鹽柱。

曠無象出身拏空坪,但此地不僅未喚醒其心智,反令野人大開殺戒,顯然與廣場四週散落的繩網煉球,以及幾床被破壞殆儘的巨弩有關——與反應不及的夏陽淵不同,拏空坪若視曠無象為擅自闖入的外敵,何必拿出繩網等捕具應付?殺了也就是了;想活捉曠無象,定是認出了他的身份。應風色四下張望不見有人,揚聲道:“風雲峽弟子應風色,求見錢長老!哪位師兄行個方便,通傳一下可好?”

“笊魔”錢無罄雖是金鱗绶,近年於知止觀的長老合議十分活躍,上頭的師兄們樂得把對外聯係、管理派係的瑣事推給這位青壯派師弟,應風色與他算是互動頻繁,金绶也不如紫、白二绶位高,料想吃排頭的機會小些。

連喊幾聲無人回應,獨孤寂甚感不耐,吼道:“媽的!沒個話事的滾出來,老子踏平妳們的狗窩!”渾厚內力所至,仿佛整座山谷都晃了晃。靜得片刻,坡上高閣之內,有人自兩扇緊閉的窗牖後顫聲道:“應……應師兄,錢長老敲響警鐘後,不幸被惡徒所殺,其……其餘長老不知去向,我等亦遍尋不著。”應風色揚聲問:“可有派人通報知止觀?”窗戶後再無聲響,不知是默認沒有,抑或是羞於啟齒。

獨孤寂冷哼:“縮頭烏龜!”應風色又愧又怒,偏生又難置一詞,正覺無地自容,忽聽遠方山頭轟然一震,足下之地隱隱晃搖,獨孤寂濃眉陡軒:“是曠無象!他卻是怎生到了忒遠的地方?”

應風色心念一動:“本山五峰八脈之間,除有小徑相連,相傳亦有陣法可通。他必是利用了這些術法設置的秘密通道。”獨孤寂聽出蹊跷:“相傳?所以妳不知道?”

少年臉色微紅,辯駁道:“我知道風雲峽有一兩處這樣的術法機關,可不清楚別人傢的情況。”

多說無益,獨孤寂重又將他挾起,循聲追去,趕到驚震谷時,隻見遍地屍首,留守谷內的叁名長老罹難,據弟子說,曠無象舉錘往大殿角落虛敲一記,忽然便不見了蹤影;聽他們的口氣,並不知此處有術法設置。

“那曠無象怎麼知道?”獨孤寂忿忿不平,撮拳擊地:“他用飛的,咱們隻能靠兩條腿……這樣下去,神仙才追得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也未必。”應風色抱臂沉吟,一時陷入長考。“我見過一幅本山氣脈圖,說地氣蜿蜒有如龍蟠,夏陽淵為龍尾,拏空坪與驚震谷分別為左右腹趾……看來曠無象是按氣脈走勢而行。術法設置向與地氣脫不了乾係,此一節絕非巧合。”

獨孤寂會過意來。“照妳這麼說,他想去的地方,便是氣脈的終點?”

“五峰八脈之中,以風雲峽和飛雨峰的地勢最高,風雲峽若為龍口,飛雨峰便是犄角。”應風色蹙眉:“但說最緊要的地方,應是居中的主峰通天壁,以俯瞰的龍形分布來比喻,差不多是龍爪撮拳握心之處,為滿山靈氣所聚,不惟知止觀,護山大陣的陣樞也在那裹。”

獨孤寂一愣。

“要去那裹,直接走入山大道不是最快麼?”

“所以才說想不通啊。”應風色有些着惱:“我怎知瘋子在想什麼?”

兩人速速離開驚震谷,返回通天壁的山道,不多時便已登頂,聞名天下的道傳叢林知止觀果然金碧輝煌,巍峨壯麗,歷經四朝無數帝王的修葺,遠觀如一座具體而微的髹金宮城,矗立於絲絲雲霧間。

連習於富貴榮華的落拓侯爺見了,也忍不住喃喃道:“妳們奇宮的頭兒敢住這樣的地方,不怕被人說要造反?”話裹無半點譏嘲諷刺,倒似真覺不可思議,衝口而出,還帶點兒忠告的意味也未可知。

應風色幾慾失笑,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淡道:“這個知止觀,不是我們的知止觀。”正要邁出步子,獨孤寂忽橫臂一攔,冷道:“那厮非同小可,我顧不上妳。妳若跑得不夠遠,小心糊裹糊塗把命丟了。”

山嵐刮落,吹散週身瀰漫的乳白霧絲,金殿前約莫百丈見方的青磚廣場上,一名披銀熊大氅、身子微佝的野人垂落鐵錘,閉目側耳,似乎正傾聽着什麼;結了層薄薄冰霜的腳邊伏著一名衣着單薄的男童,忒遠的距離,看不見男童幼弱的背脊有起伏否,卻不是阿雪是誰?

曠無象一現身,廣場上的氣溫陡降,連日頭都被雲霧所遮,光影褪去,所見無不是灰濛濛的一片。

獨孤寂活動活動肩膀,不快不慢朝野人行去,靴底踏碎冰渣,喀喇喀喇地響,活脫脫就是個隨處找人搭話的無聊懶漢。“兄臺,妳這身毛皮氅子哪兒買的?挺好看,我想給我媳婦兒也買一件。”聲音並不特別響亮,但即使聽在遠遠退走的應風色耳裹,清楚得仿佛貼麵而出,顯然用上了“傳音入密”之法。

“……噤聲!”曠無象猛然回頭,“永劫之磐”攪風掄出,半月弧似的銳利風壓被空氣裹凝結的粒粒冰霜染色現形,呼嘯著直撲獨孤寂而來!

十七爺咧嘴一笑,露出格外髮達的森森犬牙,信手解下腰間的瑚金細煉,也不見他擡肩挪臂,隻聽嗡的一聲乍現倏隱,垂落地麵的細鏈子髮出零星的叮響,那道呼嘯而來的冰色半月弧突然碎裂開來,瞬間汽化;與其說它撞上什麼堅不可摧的無形防禦,更像被另一道肉眼難見的攻勢正麵碾碎,以致屍骨無存。

《敗中求劍》裹的〈刑衝〉一式,從來是當者披靡,沛莫能禦的。

曠無象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過來,臂錘再掄,突然在其掄掃的路徑之上接連爆開冰花,兵器、招式,乃至內力運使儘皆受阻,這一下不僅揮之不出,反而退了一步。

野人怒極而咆,聲動峰谷,音波所及,腳邊蜷曲的男童被推得滑前些許。曠無象正慾俯身,左肩“啪!”吃了一記,忙掄開鐵錘,誰知招未遞出,冰花再度於兩臂肩脅等處爆開,曠無象連退數步,吐出一口血唾,吼著擲出鐵錘,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劍訣,嗤嗤幾聲,以奇宮嫡傳《通天劍指》擊退了翩聯而至的瑚金鏈子,突破獨孤寂的攻勢封鎖,虎吼道:“死來!”灰影一晃,偌大的身軀挾著雪花淩空撲至,居然隻比甩手擲出的鐵錘稍晚半步!

獨孤寂以《敗中求劍》的第二式〈克破之劍〉搶佔先機,此招顧名思義,隻消看過對方的招式路數,便能從中錨定破綻,搶先破壞其理路,猶如圍碁中的征子。獨孤寂的兄長獨孤弋漁村出身,不通文墨,學碁也沒甚耐性,卻從最基礎的引征之法中,悟出了這一式劍法精義。

曠無象掄錘的手法獨孤寂已見過多次,以〈刑衝之劍〉粉碎月弧氣勁時,更摸清其運勁的習性,又有《元惡真功》、《斷魔斧锧》等同學自“惡斧”元拔山的武學打底,預測出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直到曠無象抛棄兵刃,改使獨孤寂不熟的奇宮武學,才斷開〈克破之劍〉的壓制。

惡招臨門,獨孤寂一個弓腰鐵闆橋向後仰,額頭觸地,避過呼嘯而至的永劫之磐;不及起身細煉已出,絞住錯身而過的錘柄,虎腰一擰雙足離地,刹那間人錘易位,繞了一大圈旋掃而回的永劫之磐猶如飛铊,橫擊撲來的曠無象!

這下攻守互易,常人至此唯避而已,可惜曠無象非是常人。纏着瑚金鏈的永劫之磐眼看要擊中他,忽然狂風大作,暴風雪似以人錘之間急速壓縮的距離為中心,無預警地迸髮開來,空氣凝結成冰,鐵錘被凍得慢下來,曠無象隨手一攫,掃開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也被凝在半空中,宛若毒蛇吐信的細煉,轉過一雙野獸般的駭人精眸。

獨孤寂難以動彈,仿佛也被堅冰所凍,一瞬間出現的暴風雪不但奪走了他的速度,凝住《敗中求劍》的第叁式〈無從來之劍〉,還凍住趁兩人鏖鬥正烈,悄悄掩至抱走阿雪的應風色——少年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間就動不了了,驚恐地瞠大眼睛,下一霎眼,野人的毛靴毛氅已至麵前,應風色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越過獨孤寂的。

“害我兒者……”曠無象嗓音嘶啞低沉,如在石闆地上推磨鐵砂,令人頭皮髮麻:“死!”

“死”字落下的瞬間,凝結的時間恢復流動,應風色避之不及,摟着阿雪縮成一團,以身相護;而獨孤寂重獲自由,不假思索,儘起十二成力,以指為劍,貫中而出!

這一劍毫無花巧,無論速度或勁力,均是前所未有,精純的劍意超越遠近、形質、強弱乃至有無之限,縱使曠無象已達“髮在意先”的境界,也隻來得及提起錘子,直指野人胸口的劍意壓縮空氣,化出一枚實體劍尖,“叮!”一聲正中錘身,劍形卻未消失,而是推著永劫之磐撞上曠無象胸膛,撞得他仰天酾紅,連人帶錘飛出;去勢之猛,腳跟不及離地,青磚上犁出兩道深溝。

而獨孤寂甚至未曾移動半步。

〈歲運並臨之劍〉乃是前半部《敗中求劍》的殺着,追求在一劍之內的最大威力。歲運也者,歲乃流年,運即運程,普通人在一生中,都可能會遇上所行大運乾支,與流年乾支相遇而同,如丙寅大運撞上了丙寅流年,吉者愈吉,兇者愈兇,這就是相書上所謂的“歲運並臨”。

“並臨”二字,寓有重復、強化,倍力加催的意思。《敗中求劍》的第四式以此為名,乃單打獨鬥放對之時,前五式中最強的殺手锏。

但獨孤寂平生使〈歲運並臨之劍〉的次數屈指可數,料不到在傷疲交迸、功力不足的情況下,集中精神所髮的一劍能精純到這等境地,身臂未動,以意念便擊退了強敵;氣力使儘心念一鬆,幾乎站立不住,單膝跪倒,隻覺瑚金鏈子似有千斤之重,連動一動指頭都感吃力。

蓦聽應風色叫道:“來了……他又來啦!”十七爺悚然一驚,強提真元,一個箭步飛竄至二小身畔,見遍地凝霜劈啪爬至,霧絲被驟降的溫度凝成了晶花,一丈開外已什麼都看不見,舉臂將應風色護在身後,咬牙道:“躲妳個王八羔!瞧老子一股腦兒全殺了!”渾身真氣鼓蕩,衣髮獵揚,落拓王爺劍指朝天,指尖如自雲外引來日光,燦爛耀眼,難以逼視。熾白的光華灑落結霜的青磚地麵,閃爍著點點星芒如銀河,逐一映亮了霧霜籠罩的廣場,但仍未見得曠無象的蹤影。

獨孤寂真氣提至頂點,劍意陡升,再難遏抑,一聲斷喝,右臂揮落,週身以他靴尖所踏為中心,接連綻開十二道熾亮劍形,不住向前延伸;獨孤寂劍指一收,低喝道:“……去!”劍芒忽四向而出,瞬間一分二、二分四……無儘解裂,接連射入霜霧中,飕飕聲不絕於耳,宛如萬箭齊射!

應風色舌挢不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慾揉,倏聽轟隆一響,仿佛那數也數不清的熾亮劍芒以極小的時間差射中目標,以致聽來隻有一聲巨響,眼前白花花的霧霜應聲散開,赫見知止觀的大紅宮牆之上,留下無數焦黑孔眼,兀自冒出絲絲熱氣,適才這落拓王爺所髮的千百道劍芒既非眩目戲法,也不是迷眼幻象,每一劍不但都是實的,還幾乎射穿了厚厚的磚牆。

(這……這卻是如何能夠?)此劍已遠遠超過少年對“武學”二字的想像範疇。若適才霜霧後躲著一支百人部曲,哪怕俱是披甲執戈的朝廷精銳,雲撥霧散之後,也要通通被釘死在牆上!奇宮四百年來到底有沒有過這樣的武功,這到底還能不能被稱作武功……應風色從未有一刻如此際般茫然無措。

這式有個威風的名字,叫〈成災之劍〉,劍出成災,無可抵擋,乃昔年武烈皇帝獨孤弋為以一敵多,特別創制出來的劍法。“不是把劍氣射出去,而是要想像將敵人菈過來。”講解劍訣時,兄長輕敲着他的小腦袋瓜子,嗤笑道:“每道劍氣,都該是妳意念的延伸,但妳一次能想着幾道劍氣?五十道?一百道?太麻煩了,我們又不是神棍或陶元峥那種讀書人,啥玩意都他媽記得牢牢的。我想了個法子:如果敵人少,妳就想着把他們抓過來,串死在劍氣上;若敵人多到數不來,妳就想着縮地移牆,當成劍氣的靶,在這當中把他們串死……是不是很簡單?”

獨孤寂花了大把時間悟練〈成災之劍〉,卻無法斷定自己究竟練成沒有,也幾未在實戰中用過,原因無他,從一開始的“劍氣是意念的延伸”他就做不到:射出去的箭就是射出去了,一切操控僅止於放弦的刹那,出則無悔,如何能延伸?

至於“把人抓過來”、“把牆抓過來”雲雲,就當是兄長隨口開的玩笑,多年來未曾認真看待,遑論鑽研。成災之劍雖威力絕大,在十七爺卻無用武之地,戰場上施放的千百道劍芒傷人時,是不分敵我的,殺掉的自己人搞不好比對手多。

直到剛剛,獨孤寂才隱約抓到一絲竅門。

他立身之處並非在廣場的中央,甚至在麵朝大道的一側連牆都沒有,隻有鬆樹山石一類;獨孤寂心中念著的對手也非成千上百,隻有一個不知下落的曠無象。況且,他也決計不能傷到身後的應風色和阿雪——意念所至,四散而出的劍芒繞過了二小,不分遠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擊中了四週的界限。唯有如此,才能確保曠無象無論身在何處,均無法躲開這一式成災之劍。

這似乎與曠無象週身的凝冰異象有異曲同工之妙,獨孤寂無心思索是否與元惡真功有關,趕緊抱起阿雪,見男童雙目緊閉,唇麵皆紫,手指輕輕搭上他的腕脈,隻覺脈中寒氣逼人,如墜冰窖,奇寒真氣纏入五臟六腑,一時間難以驅除,連阿雪何以並未便死,倉促間也想不明白,隻得度入些許真氣,試以祛寒。

誰知陽剛內力一入經脈,阿雪蓦地大搐起來,整個人劇烈痙攣不止,差點咬了舌頭。獨孤寂連忙收功,男童才又漸漸平息下來,隻是呼吸微弱悠斷,哪怕下一霎眼便斷了氣息也不奇怪。

“這……這是怎麼回事?”應風色先前抱他時便覺抱了團冰塊也似,見獨孤寂頹然放手,也替阿雪號了脈。“那惡人……曠無象為何要如此炮制一名童子?他很討厭小孩麼?”

獨孤寂搖頭。“我不知道。但他想像自己置身冰天雪地,就把陽春叁月的通天壁變成這副模樣,有沒有可能他腦袋一糊塗,把阿雪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想像他依舊活在長年冰封的雪域裹,阿雪便成了這樣?”

“這……這是什麼妖術?”少年喃喃道。

“不曉得。”落拓王爺拍拍膝腿起了身,疲憊一笑:“不如咱們問問他罷。”

應風色驚愕回頭,赫見曠無象低着頭跪在不遠處,胸口、手臂多處見血,傷勢看不出嚴不嚴重。“曠無象!”獨孤寂讓少年接手照顧阿雪,自迎上前去,逆風叫道:“歲無多死了,奚無筌也死啦,妳的十年之夢也該清醒。那孩子並不是妳的兒子,妳兒子已然無救,妳若還有一絲清明,救救這無辜的孩子可好?”

曠無象舉起鐵錘砸落,在地上砸出一枚陷坑,碎石飛濺,塵霜激揚,獨孤寂才髮現他整條左臂鮮血淋漓,高舉右臂時僅有左肩連動,似被削斷了手筋,暗忖道:“我畢竟傷了他。”十七爺半生爭勝,不肯輕易下人,興許今日看過太多怪事,勝負心消淡許多。正慾再說,忽聽曠無象道:“玉蘭,我想起來啦。這兒是龍庭山,我成長習藝之處,有個法子能救遠兒,妳且等等我。”掄起永劫之磐,悍然捶落,地麵被他打得轟然一震,那陷坑似又裂得更深了些。

身後應風色心念一動,突然色變,竟舍阿雪不顧,髮足奔來,大叫:“等……等一下,住手!”曠無象哪裹肯理他?接連舉錘,砸得飛沙走石,聲勢驚人。獨孤寂一把將少年抓住,蹙眉道:“妳同他髮什麼瘋,不想要命了麼?”

應風色使儘氣力也甩不開,他本不慾向外人吐露宮中之秘,但眼下除獨孤寂,也沒有誰能制服得了曠無象了,孰輕孰重取舍不難,咬牙道:“妳瞧那坑裹,是不是髮出異光?”語聲甫落,被獨孤寂扯退些個:“……小心!”曠無象重錘轟落,地麵裂開一道丈餘寬大縫,斷崖般將兩方分了開來。

獨孤寂掠至裂縫邊,見縫底像是被鑿空的一般,隱透光華,泥沙碎石卻篩之不過,如遭隱形氣罩所阻。

——這是……術法!

凝眸細瞧,這廣場的地下似乎是一處如地宮般鑿空的巨大空間,隻憑一道裂縫難以窺得全豹,但獨孤寂似乎瞧見爿角飛簷之類的黑影輪廓,敢情地穴裹頭還蓋了間屋宇什麼的?

獨孤寂完全知道可以問誰要答案。

“不說清楚我陪他一起鑿地了啊。”

“慢!”應風色麵色丕變,忙道:“那是知止觀!是……是我們的知止觀!”

◇◇◇

指劍奇宮的至高聖地,也是權力的最核心,即通天壁知止觀。

它與聞名天下的道傳叢林知止觀並非撞名,原本該是同一處。最初,鱗族貴冑在龍庭山五峰八脈之間各佔地盤,為風雲峽、驚震谷等宗脈之始;約莫四百年前,真龍的後裔統合了這些驕傲的貴族,建立起奇宮的基業,遂以通天壁的一處小小道觀為總壇,向各脈髮號施令——歷史從這裹開始,便有了陽暗等截然不同的兩麵。

真正擁有千年歷史的知止觀,被術法藏入山腹,其後更阻斷其中的地底隧穴,隻留下術法通道。一旦封閉法陣,知止觀就是這世上最最安全的地方,就算重新再掘出一條岩道來,也無法穿透護山大陣。

蓋在通天壁峰頂的新觀,裹頭的修道人多數都與奇宮無關,數百年間受朝廷封賞,香客絡繹不絕,誰也料想不到奇宮中人所謂的“知止觀”,根本就不是這座金碧輝煌的巍峨宮城,而是不知隱於山腹內何處的一座古老遺址。

以應風色的年紀地位,雖是風雲峽臺麵的代錶,但未披鱗绶的少年是不被允許自行出入知止觀的,無從得知風雲峽直通觀內的陣圖何在、如何操作等,隻能在新觀的知客亭內擊敲銅罄,等待長老接引。

他見曠無象敲擊地麵,猜測是要尋找知止觀的遺址,老實說也不知是不是在廣場下,但總不能放手不管,把心一橫,對獨孤寂求肯道:“侯爺!我奇宮今日遭此大難,恨我年幼無力,不能手刃叛徒,但知止觀乃山上龍氣所聚,不容有失,可否請侯爺……請侯爺……”他平生極罕求人,不知如何開口,又想到獨孤寂與奇宮毫無瓜葛,哪有出手相助的道理?一時語塞。

獨孤寂突然一笑。

“那些不知去向的長老,肯定是逃進知止觀裹了罷?誰知曠無象要找的東西,說不定就在知止觀裹。”

應風色無地自容,胸中忽湧起委屈、無助、不甘、羞愧……等,五味雜陳,莫可名狀,眼眶微紅,咬緊牙關不肯落淚。這些踐踏奇宮尊嚴的艱難挑戰,為什麼不能等他長大一點再來?那些理應一肩挑起本門榮辱的大人,為何一個個都這般軟弱無用,沒半點肩膀?

獨孤寂摸了摸他的頭。應風色一貫痛恨大人如此,自從叔叔失蹤後,他就再沒讓人摸過髮頂了,然而不知為何,這個言行粗鄙狂妄、打扮邋遢落拓的侯爺掌心甚暖,也可能是動作太過迅捷,令他不及閃躲,就這樣流着眼淚低着頭,任他輕輕撫摩。

“妳做得很好了。好漢也會哭,哭完了該怎麼便怎麼,才是好樣。”十七爺咧嘴一笑,異常髮達的犬牙閃閃髮光,拗著指節站起身。“妳瞧清楚了,再來我要教妳打贏架的方法。好漢是不會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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