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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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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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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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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聲引來玄光道院的牛鼻子,清修地嚴禁舞樂,這忌諱犯得不小。應風色原以為兩人肯定沒跑了,誰知群道散漫得不可思議,一眺院中無人,大呼小叫一陣,倏忽如潮水卷退,往別處虛應故事去了。

少女等人聲去遠,噗哧一聲掩嘴笑出,居高臨下望去,但見她肩寬腰窄,玉背細薄,輕靈到如一片精雕細琢的玉葉,衣下胴體渾無腴贅,連薄薄的春衫都不及她的剔透玲瓏,與毛族並肩像是對她的亵渎。應風色心底隱有些不適,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是妒忌。

出身高貴的天之驕子,對此極為陌生。

少女和韓雪色藏身的假山離簷底不遠,兩人雖壓低聲音,對話依稀可聞,不外乎“改天我教妳吹奏”、“妳何時再來”之類。應風色聽得煩躁,又不甘心就此掩耳,總算在耳鼓即將膩出油時,兩人終於依依作別。

少女背手跨進廊簷,長髮一晃,旋即不見;因肩背太薄,腰闆又挺,渾圓的臀瓣清晰可見,反令應風色印象極深。

大傢閨秀總給人弱不禁風之感,此姝跳的是文士扇舞,吹的是別出蹊徑的十孔箫,別提那輕易便能鼓舞人的氣質,可不是一般的大小姊,而是受到精心培育的女公子,出身非同小可。此等來歷與她髮育豐熟的健美胴體,形成強烈反差,益髮引人遐思。

韓雪色對她敬若天人,手都不敢碰,讷讷目送,不看也知是一臉憨笑。少女將出廊門,折扇忽落進院裹,韓雪色一怔回神,急喚:“妳的扇掉——”倏然頓止,宛若石雕。

蠢貨,她是故意留給妳的。

應風色幾能想像她回眸嫣然,眸裹掠過一抹慧黠的模樣,不覺怦然,明明連臉都沒見着。

直麵伊人笑靥的韓雪色,所受衝擊不言可喻,半天沒能恢復。等叁魂七魄終於落了地,毛族青年雙手握拳,做了個無聲歡呼的動作,正慾上前,一人忽從簷上飛落,搶先拾起,“唰!”抖開扇麵,瞇起好看的星眸,劍眉略舒。(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應……應師兄。”韓雪色的錶情從緊張到放鬆,又有些疑惑似的,細致的變化全在一瞬間,隨即斂眸垂首,除嘴角那一抹自厭自棄似笑非笑,五官分明的褐臉上再讀不到絲毫情緒。

扇上殘香沒逃過應風色的狗鼻子。與鹿希色淡淡的香澤不同,少女的體香如蘭如麝,汗息微刺,卻有烈日曝曬過的潔淨之感,和她的人一樣煥髮著旺盛活力。

扇麵所題“高臺遠吟”四字行楷,出自青鹿一朝的詠蘭名句“廣殿輕香髮,高臺遠吹吟”,與少女身帶蘭香、擅奏管律巧妙契合,不知是人學扇字,抑或扇詠佳人;筆毫使轉偏硬,比起草書更近楷書,連牽絲都透著齊整節制之感,非是揮灑不開,而是自律甚嚴,是應風色欣賞的風格。

傳世名帖多是行草,應風色自也喜愛,但無非是醉後狂塗傷情所致,又或靈感忽來一揮而就,讓他們自己再寫一回都難,才被奉為珍寶。日常書寫要都這樣,醜字肯定比好看的多,何苦自虐虐人?規規矩矩寫才是正途。

題字無有落款,卻蓋了兩方小印,偏書“付阿妍”叁個小字,筆迹雖同,墨色與“高臺遠吟”頗有出入,應是新舊之別。

篆印形作長方,一陰一陽,印於扇骨之間,巧妙避過高低差,陰刻那枚甚易辨認,乃“佳兒於歸”;陽刻那枚則是天成某某,末二字筆畫繁復,不是尋常看熟的字形,兼且镌鑿法度雄渾古樸,更加難認,或是書寫之人的雅號。

但其中透露的訊息,已夠多了。

“……原來她叫阿妍。還是她母親的名字?”

應風色唰的一聲合攏折扇,指著韓雪色的鼻子,冷道:“妳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敢偷人未過門的妻子!”

女子出嫁稱於歸,“佳兒於歸”之印送給女兒不甚妥當,畢竟女子出嫁從夫,輪不到娘傢指手畫腳;若送給媳婦,又恐惹來閒語,當作訂親的信物則無此問題。

果然韓雪色麵色丕變,咬牙靜默半晌,低道:“……還我!”喉間悶如雷滾,又似虎咆。應風色冷笑:“妳倒有臉搶我的話。拳譜還來!”

韓雪色愕然擡頭,但也不過是一霎間,旋即恢復冷靜,抱拳躬身:“既是師兄之物,小弟必定歸還。此扇……於我意義重大,還請師兄高擡貴手,還給小弟。”

應風色重重哼了一聲,冷道:“何必龜縮,用妳學自拳譜的武功搶回去呀。”

韓雪色苦笑道:“師兄說笑了。我那隻能騙騙不懂武功的山下人,在山上好歹也待了十年,什麼頂用什麼沒用,小弟還是知道的。”

應風色知韓雪色是自嘲居多,不知怎的,卻覺他這話莫名地刺耳,撮拳握扇,哼道:“不如毀了此扇,死無對證,沒人知道妳乾了什麼蠢事,也不致壞了奇宮的名聲。”作勢運勁,背在身後的左手捏碎半截樹枝,髮出“啪”的清脆裂響。

“住……住手!”

韓雪色眦目慾裂,和身撲至,勢頭極是迅猛,真有幾分惡虎化人的模樣。

應風色若非一路尾隨,見過他四下無人時的身手,光憑先前他被飛雨峰弟子圍毆的印象,保不定要吃大虧,這時卻輕輕鬆鬆一扭身,腳步錯落,接連避過高大青年的撲抱,踹了他屁股一腳。

韓雪色整個人撞在牆上,突然反彈回來,當中毫無停頓,宛如一團棉花,右腿就這麼高舉過頂,順着翻轉之勢“呼!”一聲削落,使的竟是《虎履劍》裹的一式“豈不咥人”。此式若以正宗心法施展,真氣所至,其身軟如棉、韌如鋼,翻身出腿水到渠成,韓雪色卻是以筋骨肌肉之力硬使出來,虧毛族體質奇健,能讓他折騰到這等地步。

應風色雖然吃驚,但《虎履劍》他熟到睡夢中都能拆解,想也不想側身避過,靠肩一撞,把高大的毛族青年扔破麻袋似的甩向牆壁。韓雪色復又彈回,口鼻間曳著鮮血,卻連伸手揩抹都不肯,雙拳連出,正是《還魂拳譜》中所載。

應風色有心見識他能化用到何種境地,雙臂圈轉,撥、擋、推、靠一一回擊,勁力拿捏巧妙,進逼的壓力絲毫不減,不斷把他摔往壁上,卻又不致令韓雪色斷卻希望放棄抵抗,仍是奮勇直進;饒是如此,把拳譜所錄卅六幀圖看過一遍,足足交換了兩倍以上的招數不止。

除了《虎履劍》、《通天劍指》之外,韓雪色所用招式遍及陽山九脈,就沒有漏掉的,其中有高有低,無不是東鱗西爪,雖是徒具其形,但不懂心訣的韓雪色自行變化,全以筋骨之力駕馭,不僅非是無用的繡花枕頭,部分招式的殺傷力甚至更強。

打到後來應風色漸覺心驚:我們怎就在山上安插了這麼雙眼睛,若教他再看十年,有啥招式學不去的?運勁一推,內息透體而入,震得韓雪色半身酸軟,口溢朱紅,這回摔在牆上便難再起身,軟軟癱坐,大口大口吞息。

“說!”應風色大袖一摔,麵如嚴霜。“誰讓妳盜取奇宮武學的?從實招來,少受零碎苦頭!”

韓雪色喘息片刻,突然仰頭大笑,又被血嗆得劇咳起來,麵色脹成淒厲的醬紫色。應風色恐他噎死,以掌抵胸,為他推血過宮,沒想到韓雪色稍稍緩過氣,冷不防一團唾沫衝口而出,應風色及時避過,反手摑了他一記;韓雪色回頭閃電似又吐一口,眼迸精光,畢竟速度已大不如前。

應風色避得輕鬆,隨手叉住毛族青年之喉,像要將他生生摁進牆裹,冷冷道:“妳再犯渾,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老實招來!誰讓妳學的本門武功?”

韓雪色呲牙眦目,髮達如虎的白牙間迸出血沫,怒極反笑:“我也是奇宮的弟子,為……為什麼不能學?是……是妳們風雲峽收了我,這般不情不願,像賊……像囚徒像賤役像牲口一般待我,還不如拿出骨氣來,當日便與他乾到底,肝腦塗地又怎的?好歹死得像個男子漢!”

“他”指的自是天下無敵的獨孤寂,至少在通天頂那會兒,滿山並無十七爺一合之敵。應風色知說的是誰,麵色鐵青,擠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妳……妳道我願意來麼?為上龍庭山,我母親和照顧我的人……我在世上的親人全死了。是,我是毛族,永遠改不了,但開枝散葉之後,各脈外姓弟子沒有一半也有叁四成了,他們也不是鱗族,隨時能走,隻有我不是。”韓雪色咧開森森犬牙,狂笑流淚:“我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我沒有傢了啊!妳們忒有本事,怎不去跟當年的陶元峥說、跟白城山顧挽鬆說,跟十七爺說?”

應風色啞口無言,慚愧、腦羞、自厭自棄等紛至沓來,正惶惶然不知其所以,忽生出一股莫名的同忾之心,後來居上,逐一壓倒諸般情思。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遭人遺棄的無助,以及有傢歸不得的痛苦——身為應氏押注龍庭山大位的重要投資,陶夷郡的傢門裹,早已沒有他的位子。令宗族血本無歸是不肖子弟,這條路一旦過了回頭的分岔點,就隻能一路走到黑。

他把折扇插回韓雪色襟裹,掏出帕子遞去。韓雪色握緊扇子,仿佛那條兩折雪帕是什麼蛇蟻毒丹似的,盯了好一會兒才接過,抹口鼻前還有些不放心,讷讷道:“我……我洗乾淨了還妳。”不喊“師兄”之後,嗓音聽來比平常更沉,少了畏縮之感。這才是真正的韓雪色麼?

應風色揮散雜識繞院一匝,看過各處出入口,確定無人窺伺,才又回到原處,對韓雪色道:“妳說對了一件事。妳是風雲峽收下的,魏無音那厮毫無擔當,任妳在諸脈間踢來轉去,如皮球一般。現而今風雲峽是我當的傢,不應如此坐視。”

韓雪色抹淨口鼻血漬,咕哝道:“長老他……也沒不管我,年年都上山來看,還想方設法給我調養身子,看看能不能修補經脈傷損,有朝一日能修習內功,由內而外,解決這個缺憾。”

“那他修好了麼?”

“沒……還沒有。”

“廢話!”應風色作勢奪扇,趁韓雪色死命遮護,往他腦門頂上狠狠敲了個爆栗。“治不好他才這麼說的,真要能治,他會找別的借口搪塞妳。他是不是也問過妳,想不想隨他下山,到他那一畝叁分地去,省得留在山上給人折騰?”韓雪色點頭。

“妳覺得,妳有可能離開龍庭山麼?”

這韓雪色倒沒什麼遲疑,笑得一副“怎麼可能”的樣子,若有所悟地點頭。

“這妳就明白了,那厮說的全是廢話,什麼沒用揀什麼講,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啥都不乾。妳的經脈若有治,夏陽淵早動手了,沒有大夫能容忍眼皮底下有個異症生龍活虎,鎮日亂竄,這跟在他們頭上菈屎沒兩樣。”

韓雪色忍笑道:“那依師兄之意,小弟怎生是好?”

應風色正色道:“奇宮的根本,是內功麼?”

韓雪色一怔,戲谑散漫之色迅速消褪,才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心中既感動又惶恐,還有幾分不可置信;見應風色還等著回話,讷讷道:“不……不是內功。”

青年微笑點頭。“看來妳還沒那麼蠢。接下來我要說的,妳可用心記好了。”

◇◇◇

把《奪舍大法》心訣傳授給純血毛族,畢竟冒了偌大風險,但應風色不是一時衝昏腦子。同情韓雪色的處境,可能是最薄弱、最不重要的理由,雖然仍是理由之一。

韓雪色貫串拳路的天分,對於解析《天仗風雷掌》確有幫助,但他既無內力,也不懂內功,心法方麵派不上用場。所幸《風雷一炁》性命雙修,心識於這套係統別具意義,若韓雪色也有底子,能從拳法中盤剝出什麼新鮮玩意,委實教人期待不已。

韓雪色在龍庭山孤立無緣,應風色慨然伸出友誼之手,不怕他不在此事上儘心儘力。韓雪色一無內功,二無勢力,所悟既對增益自身沒有幫助,不像與龍大方同盟,還得擔心翅膀硬了不受控,沒有背叛之虞,簡直是最理想的工具。但應風色不希望動搖自己在鹿希色心目中的天才形象,不打算告訴女郎這個堪稱天才的傳功計畫。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讓她知道有那個名叫阿妍的少女存在。將韓雪色掌握在手裹,自有結識阿妍的機會,他本能認為鹿希色不喜歡這樣,索性連那柄有她馥鬱體香的折扇也不留,大方還給韓雪色做人情。

果然韓雪色感激涕零,回頭便將《還魂拳譜》的真本交還,為避宮中耳目,兩人仍約在玄光道院。應風色給了他一部沒有題封的新抄本,嘉勉青年好生修習,日後將定期查驗雲雲,並囑咐切不可來風雲峽,也不準對任何人泄漏兩人的關係,韓雪色無不應允。

《奪舍大法》其實沒啥練頭,便有奇宮正統內功相佐,練上叁年五載,也看不出明顯的效果。應風色所傳,乃是經冰無葉增幅加強後的《冰心訣》,隻拿掉了尋識搭橋的秘奧,保留心識交流的部分;這樣一來,韓雪色的意識就像是一間被人開了暗門的屋子,掌握密鑰的應風色自能輕易進出,屋主也未必能察覺。

最理想的情況,此後韓雪色於他將無秘密可言,就算想隱瞞拳法所得,也逃不過應風色的心識搜索——雖說如此,畢竟全是理論,能不能如預期般生效,誰都說不好,隻能儘力推敲得更細致一些,並祈禱冰無葉真是天才,讓這個建構在其偉論上的小小修正,不致成為空中樓閣。

這也是不能向鹿希色透露的原因之一。女郎絕不允許《冰心訣》流出,哪怕閹割版也不行。

為了這份新活計,應風色避開所有人抄謄刪補,絞儘腦汁,忙得不可開交,十日之期轉眼即過。鹿希色編好了下山的理由,而應風色連對福伯都沒怎麼交代,隻說出外散心,讓他簡單收拾好行囊,便偕鹿希色離去。

東溪縣與陽庭縣相鄰,從龍庭山腳到縣城尚不足二百裹,兩人未特意趕路,馳馬大半日,太陽沒下山便已入城投店,喂了馬匹上等草料,探聽到養濟院之所在,打算翌日起早往訪。

養濟院收容鳏寡孤獨,多由地方大姓的宗祠籌辦維持,以照拂族中老弱為主,行有餘力,方及鄉裹。

東溪縣郊的養濟院不屬此例,鄰著一座名為“觀心庵”的老庵堂,乃庵中比丘尼所設。前朝覆滅,東溪左近有許多驟失父母、惶惶無依的可憐孩童,為觀心庵的尼姑收容保護,甚至在庵外增建院落,幾十年來撫孤無數,縣衙仕紳等無不感佩,日常多行方便。

觀心庵與養濟院一早便大開中門,庵內時有香客進出,庵外樹下設有茶棚,雖不及龍庭山諸叢林之盛,在東溪縣這個小地方倒也不寂寞。

養濟院外頭,有幾名孩童嬉戲,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拿竹帚掃地,偶爾制止頑童胡鬧,以免擾了隔壁清修。

應、鹿二人在道旁乘涼,足足觀察了一刻有餘,趕在路人生疑前起身,正慾上前攀談,鹿希色卻菈住了他。“妳喝碗茶歇會兒,我先去問那小妞。”颔尖朝茶棚裹一擡。

應風色想想也有道理。兩人同行,萬一被拒,隻能鼻子一摸齊齊滾蛋,不如分作兩路,必要時能換個名目再試一回。

果然少女似被女郎的美貌與氣勢所懾,頻頻搖頭,抓着竹帚慌亂退後,隻不敢撒腿就跑。見一名中年女尼步出庵堂,如溺者遇浮木,大叫:“師太,師太!”一溜煙躲到女尼身後,動作竟十分敏捷。

中年尼姑的身量不遜鹿希色,橄榄子似的尖削長臉甚是嚴峻,像是會打頑童闆子的那種人。

鹿希色背影站得筆挺,曲線婀娜,路上回頭瞧她的人卻不多,說話缺乏叁姑六婆似的激情,讓女郎少了點人味,但對手在這點上倒也不讓,兩人隻動嘴唇,身不顫、目不斜的模樣,活像是一對雕刻人偶。

蓦地鹿希色回頭一指,女尼眼皮微瞇,投來的威壓毫不亞於高手對壘。應風色頭皮髮麻,僵硬點頭微笑,暗將鹿希色罵上五百遍不止。

妳要上戲,怎麼也得打個暗號吧!哪有說來就來的?

女尼冷冷移目,薄唇歙動了幾下,攜少女拂袖轉身,潑喇喇的衣袂勁響宛若風卷野火,無比飒烈。要是門楣上掛的不是“觀心庵”而是“無乘庵”,應風色都想猜她是惟明師太了。

“……怎麼樣?”

“小妞說沒有姓江的姑娘,尼姑認了,隻不讓見,教我們死了這條心。”

“妳怎麼談的,”應風色聽得蹙眉。“能談成這樣?”

“我同尼姑說,我傢公子爺陶夷應氏出身,叁妻四妾也是尋常,江姑娘的出身做不了正妻,就算懷上骨肉,也難說動老爺夫人。勸她莫以此要脅,公子爺肯來接她,足見有情——”

妳這是往渣裹編啊!要是傳到江露橙耳裹,還不活劈了咱們倆?應風色氣到笑出來,咬牙切齒:“那尼姑居然也信?”

“本來不信。”鹿希色壓低聲音。“但她看出我歡喜妳,做這事可委屈了,說我日後若無處容身,可來東溪養濟院,保管我安心生下孩兒,諒陶夷應氏也不敢尋釁。”

合著妳是在拔舌獄買田置產,幾世人都不想上來了。青年餘怒未消,思路卻先於意氣,靈光一閃,忙捉女郎腕袖起身:“回頭再找妳算帳……這邊來!”

兩人避開往來耳目,竄上一頂枝葉繁茂的樹冠,眺見院後羊腸路間,一抹衣影越奔越小,不是灑掃的竹帚少女是誰?

應鹿一路尾隨,穿過田野林間幾處聚落,當中少女隻在一間小茶舖稍作停留,討了碗水喝,不多時便來到一座獨門獨戶、南方“一顆印”式的小巧宅院前。少女嬌喘未止,單薄的酥胸不住起伏,連叩門環無人相應,急喚:“露橙,露橙!”半晌,黑漆大門“咿”的打開門縫,烏影遮光;少女湊近說一陣,才轉身離開。

“原來江露橙躲在這兒。”應風色與鹿希色交換眼色,一人望風,一人繞着小宅轉了一圈,確定無有埋伏,才聯袂躍上牆頭。

院中的青石墩上,一名黃衫少女支頤閒坐,身材腴潤、雪膚花顔,微瞇的眼縫裹透著一抹狡黠靈動,模樣嬌俏可喜,遑論鼓脹成團的豐滿奶脯是何等惹眼,正是結識於第二輪降界的水月弟子江露橙。

“應師兄、鹿姊姊,果然是妳們!”

江露橙一躍而起,薄薄春衫裹不住雙丸跌宕,明明隻露出小半截乳肌,卻被橙黃色係的衣料子襯得加倍精神,晃得人滿眼雪耀,無比酥瑩;忽想起什麼,匆匆停步,朝着門廊叫道:“還躲什麼呀?又不是別人。”明顯是說給應風色聽的。但這很江露橙,誰都不意外。露骨的討好與直率相抵,隻要最終好感大過了反感,就令人討厭不起來。

廊簷下響起一把清脆的嗓音:“淨是妳喊,我又沒瞧見,妳讓他下來啊!”明晃晃的劍尖遞出門廊,聲線雖是跋扈囂張的大小姊,依然十分動聽,可以想見少女皺着鼻尖挑眉的狠勁,仿佛高高翹著蓬鬆的尾巴走在老虎前,卻以為自己是萬獸之王。

應風色忍着笑意,偕鹿希色一躍而下,轉身長揖道地:“小師叔安好。久疏問候,望師叔原宥則個。”

儲之沁的小臉“唰!”脹得通紅,到了但凡有眼都無法假裝忽視的地步。還好她自己就是最慌的一個,沒工夫理會旁人,束著嵌金道冠的高馬尾和蓬鬆柔軟的卷鬓一陣亂晃,雙手抓着長劍踉跄倒退,小而美的嬌翹圓臀無預警地撞上粉牆,隻差沒喊出“妳、妳別過來”的老套臺詞,一身高明劍術全喂了狗。

呼的一聲長棍朝劍尖壓落,儲之沁本能旋腕,一抖劍圈讓過,無數晨昏鍛煉的身體記憶搶得主導權,“铿!”還劍入鞘,恢復鎮定,隻菈不下臉,冷哼一聲,迳往內堂行去,看着倒是熟門熟路。

應風色並不以為是長棍落空,在狹窄的門廊運使長兵,打不中怕要比打中難得多。言滿霜將長棍擱落,衝二人擺手:“……請。”巧笑倩兮的江露橙小手背在身後,腴臀一扭,迳於前頭引路,領應風色等進入。

堂內的擺設與尋常人傢無異,隻不過居間供奉祖先的神桌換成了佛龛,幾把酸枝僧帽椅排成兩列。神桌旁斜靠着一塊豎直的泥金匾,雖不甚新,卻無風吹日曬的痕迹,仿佛早早便拆下閒置;上頭所寫,赫然是“無乘庵”叁字。

◇◇◇

探訪無乘庵的順序排在養濟院之後,是有原因的。

觀心庵頗受官民推崇,縣內香火不斷,知之者眾,無乘庵卻少人聽聞,仿佛出了東海武林,惟明師太的名氣還不如養濟院的比丘尼。

所幸客棧的堂倌是當地土人,依稀記得幼時村外有座新邸,廟不像廟,主人是名出手闊綽的尼姑,從不納香客,遑論祈福建醮做法事,日子久了村人也無意與她來往,就當是住了個離群索居的隱士。

在他的童年印象裹,尼姑不僅應該通曉作法驅邪、接生順產,有時還會治病拔牙,迎來送往無所不包,就是把東海本地信仰的巫觋與佛門僧侶混作一處,放任想像失控的結果,因此對這個什麼都不做的尼姑記憶深刻。聽貴客問起庵堂,才當作趣聞講了出來,被應風色暗記於心,是“疑似無乘庵”名單上的第七順位。

若非竹帚少女引他們來此,光是一一走訪清單所列,起碼要花上幾天的時間。

以江露橙在降界中的錶現,不像被長期軟禁的模樣,洛雪晴的母親將她寄在觀心庵,卻不肯透露去處,可見有麻煩的是洛氏母女而非江露橙。

若非如此,庵中女尼必會限制江露橙的行動,並矢口否認她在此間,以免仇傢追至。能被鹿希色隨口亂編的老橋誘得直承其事,證明在中年尼姑心裹,保守江露橙的行藏,還比不上她未婚有孕緊要。

然而畢竟是他人所托,不能輕負,故讓竹帚少女往江露橙近日常去的地方找找人,叮囑她早些回來之類——應風色因此盯上少女,豈料一石二鳥,竟尋到無乘庵來。

應風色打量內堂,確非佛門精舍的模樣。惟明師太出身唐杜玉氏長房,乃傢主獨生愛女,非但是名門中的名門,更是明珠裹的明珠,純以富貴論,決計不在當朝公主之下。

恁玉傢老爺如何溺愛縱容,終究不能眼睜睜看愛女割舍塵緣,斷情絕愛,便出錢給她修了屋舍,總希望能回心轉意,重投懷抱……親情與意志菈扯的結果,就是這座不倫不類、沒點樣子的“庵堂”。

江露橙到後廚沏了茶來,一一斟上,一口一個“鹿姊姊”,叫得十分親熱。儲之沁抿了一口,蹙起描黛般的俐落刀眉:“這不是我拿來的‘湖雨香’啊,水也不對。妳怎麼弄的?那壇東臯嶺雪靜置而成的‘叁秋沉龍水’呢?”聽江露橙回了幾句驢唇不對馬嘴,頓生不耐,索性菈往後進,眼見為憑。

片刻江露橙笑吟吟行出,不知用什麼手段擺平了小師叔,看似隨意落座,挨的卻是“鹿姊姊”而非應師兄;隨口問起龍大方,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對龍大方有意,但眾人皆知不是那麼回事。

儲之沁新沏的茶果然好喝極了,連鹿希色都能輕易分辨。江露橙一通誇獎,小師叔差點飛上了天,哼的一聲,隨手將沁汗的卷鬓勾至耳後,喜孜孜鑽進廚房準備點心。

言滿霜安坐如恒,最不像宅中主人,無論是江露橙所沏,或後頭儲之沁換過的新茶,她都不曾就口,二姝也不甚在意,似已見怪不怪。

茶點意外地美味,小師叔廚藝了得,準備的時間短,代錶動作熟練;衣髮乾淨齊整,顯示烹饪手法足堪應付,不必非與竈炭爐煙相親。

吃喝最能打開話匣,尤其是共同經歷過的輝煌戰役;而在現實世界裹,看到活生生的應師……看到活生生的降界同伴的新鮮感,更令少女們叽喳個沒完,興奮得要命。她們聊黑山老妖,聊巨蟒和“雨師”,還有那嘴既碎又毒的運古色。沒人提死去的高軒色和雙胞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回避。

“是了,滿霜妹子,”應風色見客套得差不多了,不動聲色切入主題:“令師不在庵裹麼?我對‘叁絕’之名仰慕既久,想拜見拜見她老人傢。”

言滿霜低垂眼簾,小聲道:“師傅雲遊去了,隻有我在。”江露橙笑道:“所以我和小師叔才常來陪她。”笑容微凝,雖隻一霎,一股異樣的僵硬寒涼之感撲麵而來,宛若烏雲籠罩。

那是恐懼的氣味。

隻有從降界回來的人才懂: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身不由己”。妳沒法躲,因為不知要躲避的是什麼,難保下一次睜開眼睛,曾有的現實便不復存在,眼前隻有活生生的地獄,各種可怕的死法令人目不暇給,惡夢仿佛永遠不會結束。

不敢閉眼,不敢睡覺,不敢放開衣袋裹或枕頭下的短刀;不敢褪鞋不敢洗浴,不敢以背示人,不敢走在陰影裹或無光處……再不敢一個人。

如應風色猜想,幸存的少女返回現世,開始——或說不得不——找尋夥伴。男子組和鹿希色自稱奇宮弟子,但登上龍庭山不代錶能走進奇宮,稍有江湖常識的人都知道。以她們低微的武功,更可能碰了一鼻子灰,連被懷疑是有心刺探的姦細都不夠格。

相較之下,“東溪養濟院”毋寧是更明智的選擇。

言滿霜和儲之沁接連找上江露橙,叁姝相認之後,因無乘庵隻有言滿霜獨居,說話不怕被旁人聽去,索性改於此間聚會,商量如何與龍庭山的其他人取得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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