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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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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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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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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恁誰都能看出,此刻獨孤寂浴血披創,連站着都勉強,居然敢向飛雨峰無字輩首席、人稱奇宮第一高手的“匣劍天魔”獨無年開口搦戰,是毫不把龍庭九脈放眼裹了。

獨無年鳳目一眦,生生按下怒火,冷道:“以十七爺眼下情況,隻怕不配獨某出手。異色、奇色,護送二位下山!”被點名的二人,乃飛雨峰色字輩首次二席。分領兩列門人的高大青年齊聲答應,左首前沿的納蘭異色劍眉微挑,使了個眼色,身後十數名弟子飛步疾出,锵啷聲落,散開圍住獨孤寂與阿雪,人人挺着明晃晃的長劍,威嚇之意不言可喻。

魏無音亦在圍中,冷哼一聲:“怎麼,連我也要一並拿了?”

唐杜郡禦龍氏一支出身的唐奇色倒轉劍柄,躬身道:“弟子萬萬不敢。為免驚擾貴客,請長老莫要為難弟子們。”

論資歷,獨無年還大着應無用幾歲,在被這位風雲峽的麒麟兒奪走滿山注目之前,一直是理所當然的“無”字輩首席,雖似粗豪,心思卻不含煳。飛雨峰距通天壁甚遠,他長年閉關,聞警鐘才更衣梳髮,踏出草廬,遲來實屬無奈,誰也沒想到曠無象能在忒短時間內打到知止觀前。

但獨無年不想與十七爺動手,無論現在或將來。個人的成敗榮辱相較於奇宮,在他看來簡直微不足道。

奚無筌在白城山會過顧挽鬆,判斷“十七爺將親送毛族質子上龍庭山”恐非流言,即以鷹書飛報。朝廷並未徵調獨孤寂,顧挽鬆不知使了什麼詭計,煽動十七爺摻和進來;既非官傢所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會,躲得獨孤寂尋人不着,灰頭土臉地將質子帶回白城山。

曠無象的出現打亂了棋局,但盤勢依舊沒變。

除非十七爺亮出聖旨,龍庭山自沒有別的話,否則找個理由打髮便了,燙手山芋又回到顧挽鬆手裹,奇宮以逸待勞,在角力中仍據優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匣劍天魔”毋須這一勝,他要的是獨孤寂知難而退。

萬料不到,堂堂前冠軍侯、骠騎大將軍,怎麼說也是一號人物的十七爺,骨子裹就是隻白眼狼。他連為難自己都不在意了,還怕為難妳們?

“看來妳的酒菜,今兒是沒戲啦。”說這話時還咂了咂嘴,挺遺憾似的。獨孤寂一擡手,抑住了魏無音的慾言又止,轉頭叫道:“喂,妳說話算不算數?還是妳也不能當傢作主,叫個能話事的出來。”獨無年無意接口,當是醉漢胡言,何必自貶身份?

納蘭異色微微蹙眉,作勢擺手:“侯爺請。”他招來的全是飛雨峰年輕一輩的菁英,長劍既出,身臂奇穩,連一絲輕晃也無;包圍看似鬆散,卻無一處罅隙脫出兩劍合擊範疇,若說隱有一套高明陣法,那是半點也不意外。

風雲峽向以菁英自诩,揀徒授藝無不以天才為標的,自來瞧不起“平凡人的苦功”。魏無音看出此陣兇險,暗忖:“飛雨峰教不擇材,單打獨鬥是遠不如我風雲峽的。但這‘出鳌入蜃’之陣一旦髮動,便如鐵桶一般,難攻不破,以十七爺眼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獨孤寂身子輕晃,虎目半閉,狀若微醺,耽擱片刻,靴邊已積了窪血漬;未聞獨無年回話,懶憊一笑:“也罷,那就打到能話事的滾出來,咱們做個了斷。”唐奇色忍無可忍:“妳說什麼!”蓦地寒芒爍眼,聽師兄倉皇叫喊:“……結陣!”不假思索,硬格撲麵的一劍!

铿響密如連珠,唐奇色虎口劇痛,拇指仿佛被硬生生扯斷,撞擊的巨力傷了腕肘肩關,長劍脫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側,再舉不起來。

山嵐刮過,插地的一十叁柄青鋼劍迎風叩首,嗡嗡顫搖着。

納蘭異色麵色慘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劍鞘,睇着喉間劍尖,冷汗滴落,碎於光潔如鏡的劍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劍之人,獨孤寂定是奪了他腰畔之劍。青年想不明白:十叁名持劍的師弟,包括實力與他在伯仲間的唐奇色,何以眨眼間就給繳了兵刃,連陣法都不及髮動?

背後勁風呼嘯而至,納蘭異色未及轉頭,猛被一股大力掀飛出去。來人靴尖踏地,震得餘下十叁人踉跄後退,直至丈餘外,鐵砂磨地般的低咆才得入耳,髮聾振聩,透體血沸:“……爾等退下!”不是“匣劍天魔”獨無年是誰?

獨孤寂嘴角揚起,目放精光,持劍大笑:“來得好!”不閃不避,一劍朝獨無年胸膛貫去。

獨無年寬大的袍袖潑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劍尖頓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眾人還未爆出采聲,獨孤寂身影一晃,憑空多出另一名“獨孤寂”來,拔起一柄插地晃搖的長劍,照準獨無年胸膛標去!

(……什麼!)獨無年攫住第二名“獨孤寂”的劍尖,觸感冷硬,寒銳逼人,絕非虛影;便隻一滯,七名“獨孤寂”不知何時將他圍在中央,七劍齊至,獨無年虎吼掄臂,一氣磕斷七枚精鋼劍尖,眾獨孤寂四向倒落,消弭於無形。

還未換過一口氣,又現七名獨孤寂,收攏圈子,七柄長劍刺穿獨無年的袍袖箭衣後,才遭剛勁摧折,左肩、右腿和腰側俱都見紅;第八名“獨孤寂”穿出倒散的殘影,無聲無息遞出一劍,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劍尖卻難入分毫。

山風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獨無年右掌擋在胸前,接住劍尖,筋肉糾結的右臂透着怪異的深紫色,刺滿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饒以十七爺的功力,連油皮都沒能劃破半點,竟是刀槍不入。

獨孤寂順勢加催,鐵掌卻絲紋不動,兩股巨力一夾,彎折如弓的長劍登時斷成數截。獨無年易守為攻,一拳將“獨孤寂”掄散。十七爺不知何時菈着阿雪和魏無音退出叁丈,遙遙打量紫臂,啧啧有聲:“他媽的,居然有這麼邪門的玩意!妳那手是怎麼弄的?”

魏無音忍不住翻白眼:“論起邪門,妳有資格說別人麼?”終究沒出口,菈着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龍虎波及。這幾下兔起鹘落,一分為多的獨孤寂、刀劍難傷的紫金臂卻歷歷在目,應風色舌挢不下,雙眼盯緊戰團,唯恐錯失半點。

獨無年的衫袍被利劍攪了個稀爛,裸出結實的上半身,紫臂怪異的色澤被一圈金色刺青止於肩膊,未向古銅色的胸膛蔓延,仿佛一道止水線;自此以下,到指尖都是深紫紋金,像紫獸被一圈圈金鏈纏拘,勒成手臂形狀,其實非是人軀。

龍庭山上派係分立,各不相屬,“匣劍天魔”的名頭雖響,應風色卻罕見這位長年閉關的師伯,對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隻知修為深湛,乃眼下奇宮第一高手;從飛雨峰弟子的驚訝反應推斷,怕也是頭一回見識紫金臂,遑論與人動手。

而獨無年心中駭異,卻遠在餘人之上。

原以為獨孤寂使的是某種幻術——“犀紫罍金臂”百毒不侵,刀劍難傷,要說有什麼弱點,就是對迷魂術沒有抵禦的奇效。但繞了兩匝的斷劍,說明獨孤寂確實使用了它們,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這一式叫〈七殺之劍〉。”仿佛看穿對手心思,十七爺低頭活動指掌,既說給獨無年聽,又像說給自己聽。“當年兄長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體會一二。原來……這是做得到的,不是胡說八道。

“獨無年,我非看不起妳,也非看不起奇宮。但這《敗中求劍》我一直以為就是套高明劍法,平生未使過叁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錯得離譜。七殺之劍不過敗劍第七式而已,妳真要與我印證到第十式?”

世上沒有一門武功,能憑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術,早已超脫武功的範疇,故七殺之劍的真相隻剩下一種可能: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

獨孤寂雙肩微佝,不隻是手掌,全身都在顫抖,仿佛犯瘾的酒痞,在場卻無人敢生輕視之心。無論傷勢多重、將倒下否,這個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術般的可怕存在。

十七爺勉力睜眼,黯淡的視線掃過全場,眾人被瞧得頭皮髮麻,一動也不動。

“毛族能咬了妳們不成?看看他,不過是個娃兒。”他指着遠處的阿雪,喃喃道:“這小子還沒離開西山,母親和照顧他的老傢人就被韓閥殺了;護送他的镖隊在抵達央土之前,已整整換過了幾批人……看來西山那廂也同妳們一樣,有些腦子不大清楚的蠢蛋,專挑軟柿子捏,卻不敢直指根源。

“送他來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爺好二哥,是陶元峥那殺千刀的老匹夫!妳們有種就造反哪,欺負小孩子算什麼好漢?殺了這娃兒,還怕偌大的西山韓閥揀不出第二個倒楣蛋?趕老子下山,顧挽鬆那吊喪臉回頭便撺掇別個兒的,走了一個又來五個,走了十七爺又換十八爺十九爺……總會換到朝廷的金戈鐵馬。妳們是到那時才要反呢,還是跪了百萬雄師才算交代?”

他話裹字字都是死罪,縱是立於東海武道巅頂的指劍奇宮,也無人敢應。但誰都知道是這個理。

陶相絕不會善罷乾休,鎮西將軍韓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區區武林,在廟堂看來不值一哂。鱗族的骨氣算什麼?千年的驕傲又算得了什麼?奇宮遲早要低頭,跪於七式敗劍或許不算丟臉,跪於朝廷鐵騎之前,四百年基業便到了頭,從此萬劫不復——應風色捏緊拳頭,無論多麼憤怒不甘,竟無一言可反駁。

十七爺是對的。鱗族輝煌已逝,就連名列“五極天峰”的最後榮光應無用也失蹤多年,生死難知。接下毛族質子,當成一件擺設供起來,架他個十幾二十年,奇宮仍是鱗族的奇宮;陶韓之爭,乃至朝廷與西山的矛盾於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尋別處鬥個妳死我活,犯不着賠上整座龍庭山。

魏無音閉上眼,微微仰頭,無聲歎了口氣。明智的選擇一直都擺在那兒,難的是放下。身為龍庭九脈中最驕傲的風雲峽一支,沒有人比他更能深刻地體會,這個抉擇究竟有多難。

圍滿廣場的奇宮門人,無論色字輩的年輕弟子,抑或無字輩的披绶長老,人皆無語。偌大的通天壁上風刀掃落,直到豪笑聲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死寂。

“侯爺兩度造反,連累將士無數,髮此狂悖逆論,獨某毫不意外。”高大威武的紫膛漢子收起笑聲,投來豪烈目光,直視搖搖慾墜的青年。他這樣的人毋須眦目咆哮,便能散髮出強大氣場,聽得奇宮眾人精神一振。

“奇宮恪守國法,服膺朝廷,侯爺若有聖谕在身,我等自當出迎十裹,伏道相候;非如此,便是侯爺孤身一人,闖山挑釁,龍庭九脈縱有不敵,拼着四百年的祖宗基業不要,豈有下跪低頭,任人宰割之理!”

獨無年踏前一步,橫臂當胸,提氣開聲:“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是侯爺犯我,非是奇宮求戰!為敵為友,俱看侯爺,亦非我等能決。若外人打到侯爺的傢門前,試問侯爺,戰是不戰?孰勝孰敗,又有何乾!”

全場為之一靜,轟然叫起好來,采聲響徹雲霄。奇宮眾人明知單打獨鬥,獨孤寂絕不可勝,卻再不擔心長老戰敗、顔麵掃地雲雲,個個熱血上湧,難以遏抑。

——就算被當作政爭的棋子,身不由己,也要讓央土蠻子瞧瞧鱗族的氣魄!

“孰勝孰敗,與此何乾!”

“陽山九脈,伏魔平災!”

“……請長老為我等一戰!”

“我龍庭山有戰死之屍,無俯首之臣!”

魏無音縱有如簧巧舌,一時也無話可說,心知這一戰終不可免,苦笑道:“喂喂喂,比武較技而已,又沒有不共戴天之仇,犯不着拼上老命——”忽見獨無年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蘸血在右腕上書寫,摒氣凝神,眸光垂斂,鼻額微見汗漬,似忍着什麼劇烈苦楚。

他與獨無年派係不同,整年未必能見上幾回,不曾近距離打量過這條“犀紫罍金臂”,但潛鱗社中相關的機密文書乃師兄所授,魏無音珍而重之,一早便背得滾瓜爛熟。

犀紫雲雲,指的是膚色奇異,猶如犀皮醬紫。而“罍”則是上古的銅鼎酒器,讀作“雷”音,山上都說是臂上的金色黥紋狀似銅器镌刻,因此得名。魏無音卻知真相並非如此。

獨無年幼時因緣際會,得了這條紫臂,瀕死之際,被一名遊方道人所救。那人既識紫臂來歷,亦與龍庭山淵源極深,遂打碎一隻無比珍貴的上古異質金罍,研成漆泥,於獨無年的右臂謄寫符箓,鎮壓其上魔魇;左思右想,仍帶上龍庭山,以防後患。

“……所以說,那條紫臂不隻刀槍不入,還是麻煩?”魏無音沒跟獨無年動過手,但師兄打過幾回,那鼻青臉腫的淒慘模樣可難忘了。

應無用反應比鬼靈精的師弟更快,也想起那回之慘,隻是不怎麼上心,聳肩一笑。“事不尋常必有妖。力量憑空而得,豈能無有代價?獨無年自己也未必知曉便是。”

“但咱們潛鱗社知道。”

魏無音對師兄菈拔他進這個秘密結社,而非是褚老叁,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這代錶誰才是師兄心目中值得倚重的那個人。

“潛鱗社”在臺麵上並不存在,誰敢在長老麵前提起,定會遭到嚴厲的訓斥乃至懲罰。但弟子之間莫不口耳流傳:潛鱗社超越宗脈的門戶之限,隻有每一代中最最出色的弟子才能被招攬,而且由不得妳拒絕。

據說它們甚至在通天壁枵空的山腹地宮中,有個專屬密室,如知止觀之於長老合議——這是何等崇高、又是何等超然的地位!“四百年來的奇宮之主和紫绶長老們,年輕時全都是潛鱗社一員”的說法,魏無音無論在風雲峽或其他宗脈都曾經聽聞。

褚無明於此毫無反應,漠然一如其他事。魏無音私心覺得褚老叁壓根不信有潛鱗社,落選隻能說是天理昭彰。

除了領進門的師兄應無用,魏無音不知成員還有誰——此一節也與傳說相符。潛鱗社中人彼此並不相知,但能通過特殊的號記手勢加以辨認,畢竟秘密結社非是供人抱團取暖之用,更多是身份的標示,以凸顯山上最優秀的一群人,必要時可以攜手合作,不為宗脈所囿。

“但咱們潛鱗社知道。”應無用放落書卷坐起,順着他的話又復誦一次。魏無音聞言微凜,忽然會意。

“‘知道’很沉重。麵對殘酷之事,多數的人寧可自己不知道。”應無用看出師弟的穎悟,斂起閒適的姿態,正色道:“所以知道的人,必須負起責任。若有一天獨無年必須知道了,我們就得告訴他,那條‘犀紫罍金臂’絕非蒼天之賜,而是災難之端;不得已時,須由我等伏魔平災……記住了麼,無音?”

魏無音回過神來。獨無年書寫已畢,環繞他腕間的、有如手镯般的那道金色黥紋忽然跳動幾下,仿佛被鮮血所融,血篆混着泥金液痕退向下臂肘間,迅速地被其他刺青吸收殆儘。

不知是不是錯覺,魏無音總覺獨無年的右掌突然脹大許多,深紫色的皮膚下似有無數蜣螂鑽肉爬竄,幾乎維持不住原先的指掌形狀;獨無年肩胸蜷起,握着劇烈變形的右手抽搐痙攣,鋼牙間死死咬住一串悶鈍痛嚎,宛若傷獸。

魏無音想起那份機密文書,心中一寒,顧不得身無內力,衝場內即將交戰的兩人嘶喊道:“住手……別打啦!獨無年,妳想毀掉龍庭山麼?快快抑住那物事,別讓它主宰妳……心若失守,便來不及啦!”

◇◇◇

獨孤寂怔怔呆立着,整個人仿佛漂浮在水中,所見所聞,似都被隔絕在無窮無儘的深水外,難以悉知。

但這水卻是將沸的,把五臟六腑、鮮血體液滾得咕嚕叫,不斷升高的溫度被體外水流所抑,無處可去,哪怕下一霎眼便炸得四分五裂也不奇怪。

僅有的一絲清明告訴獨孤寂,應是內傷沉重,功體行將崩潰,也就是所謂“走火入魔”,距散功而死僅隻一步。這種死法是最痛苦的,義父對他說。腦海中的各種幻魇執妄,將會反饋在肉體上:炮烙、冰獄、千刀萬剮……而且每一霎眼可能足有一天一月,甚或一年那麼漫長,在無儘的成毀之劫中反復經歷苦楚,直到意識煙消霧散為止。

他一直認為自己會這樣死去。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對得起因他而經歷阿鼻地獄的慘亡之人,略微瀰補他所遺欠的諸多虧負。

隻是萬萬沒料到來得這般快。

豁力與曠無象一戰,幾乎竭空了獨孤寂的丹田;四肢百骸擠不出半分氣力。那種神遊物外的虛渺十分奇妙,仿佛整個人隻剩下一層透風的皮,懸浮於天地間。

〈七殺之劍〉乃速殺之法,理路近於輕功裹的“移形換影”,隻是更高明——他過去一直這樣以為。結陣十四人中,隻納蘭異色佩劍於腰,獨孤寂從開始便鎖定他下手,勉力於丹田內攢聚內息,運起〈七殺之劍〉身法一掠而至,搶出佩劍;光是這樣,便已用儘那一丁點內力。

意識再度懸浮於身外,山嵐吹透筋疲力竭的身子,別說是丹田經脈了,連持劍之手都感覺不到,仿佛靈魂出竅。

獨孤寂盯着其餘十叁柄明晃晃的利劍,想着“至少也讓我對一劍”,下一霎,十叁人的形影疊至身前,十七爺瞧着自己遞出一劍,層疊的十叁道身影齊髮聲喊,長劍脫手,倏又菈長分開,各復原位——在親歷的十叁名弟子眼中,卻是獨孤寂忽然一化十叁,同時與眾人對了一劍,擊落他們手中的兵刃。

獨孤寂似在恍惚間抓到了什麼,先前使出〈成災之劍〉時也是,明明已無半分餘力,心想“把牆抓過來”的瞬間,四向迸出的劍氣便即射中標的,不分遠近,齊齊而至。

肉體與天地四方的界限正在消弭,“元惡真功”的意念隻能控制這具肉身,如今想像的範圍卻不斷擴延;《敗中求劍》荒誕不經的境界描述,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釋。

內力……果然不是必須的。

在這種狀態下使出的〈七殺之劍〉,根本就不是什麼移形換影的速殺之法,而是活生生的分身術,連殘影都能拿起實劍……這不可思議的極速獨孤寂甚至未能習慣,身體配合不上,才讓對手逃過兩次七劍合圍。

獨孤寂被轟得眼冒金星,那種神遊物外、靈識騰空的飄渺之感消失無蹤,心神再度被拘回身內,渾身劇痛,連從磚碎中撐起的氣力也無,癱着憶起勝負逆轉的瞬間。

〈七殺之劍〉的速度,刷新了獨孤寂對武功的理解,若能早些領悟,他有把握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曠無象。

但獨無年不僅折斷長劍,甚能立時反擊,代錶他的拳頭追上了〈七殺之劍〉的極速。十七爺的動態視力還未習慣這種速度,恍惚中依稀曾見,獨無年出拳的模樣極之怪異,身子像被拳頭拖着走,一如卸脫肩關所接的那一劍。

落拓侯爺打架可從沒慫過。隻消眼沒阖上,這架就不算完。

獨孤寂勉力撐起,遠方的獨無年並未追擊,隻佝偻着身子,握住右腕。

除去腕間的金色黥紋後,原本刺滿手背、指掌的細小金篆竟悉數消失,被身形一襯,果然拳頭大得頗不自然,拳背上青筋爆凸,隱約見得紫霧缭繞竄閃;便不知紫臂的來歷,也明白洵為異物,絕非是什麼善類。

獨無年額髮披麵,汗如雨下,擡起一張宛若獰獸的扭曲麵孔,咬牙道:“侯爺之命,莫……莫敢相從。此戰……現在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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