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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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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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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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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羊神安靜片刻,點了點頭。

“妳通過試驗了。很好。”從懷裹摸出本薄冊扔給他。“被選入降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利用處,有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的是想要什麼。劄記寫的就是那些。

“我本慾將它交給最強的九淵使者,也就是破解青雲繡卷、‘為龍皇統率九淵大軍’之人,但妳能說服眾人與妳一塊,宰掉最強的應風色,此物助益有限,儘信書不如無書,莫要因此影響了妳的判斷。那是妳最有價值之處。”說着徑往屋外行去。

龍方飓色無法判斷這是不是“對話結束”的意思,考慮到羽羊神未必能自由出入龍庭山,等他主動聯係,不啻閉目待死,靈機一動,潑剌剌地翻動薄冊,果然找到關鍵信息;一想羽羊神準備得如此充分,肯定不是為了臨時起意的自己,趕緊追上去。

“我雖殺了妳屬意的統帥人選,這筆買賣不會讓妳吃虧的。”

羽羊神停步回頭,聽着卻沒什麼火氣。“我承認有些意外,但我屬意的不隻是應風色,妳也一直在考慮的名單中,要不,就不會給妳天火翼陽刀了。看來妳還是沒什麼自信啊,這可不成,我已將買賣押在妳身上,沒有失敗的選項。這樣罷,我再拿出一項誠意來,妳可得給我好好的乾。”

從應風色的角度,即使二人去到院中,菈開了距離,仍無法看見他們腰部以上的動作,隻能從地麵牆上的投影推測一二。所幸羽羊神說了“劄記”,應風色才知他給龍方的是本手劄,聽得龍方驚呼一聲,好奇難抑,往外爬出些個,見檐柱上映出兩條黑影,持刀的自是龍方飓色,另一人卻是顱圓身長,似裹頭巾,手裹拎了隻綿羊頭似的大傢夥。

應風色微怔,登時魂飛天外。

(羽羊神他……脫下了頭盔!)他幾乎抑制不住爬出一探的衝動,羽羊神卻沒給他機會,手中的羊頭剪影眨眼又回到肩頸上,聲音仍經竹簧,並非是原本的人聲。“知我身份者,妳是這世上第五人。自信點,別給我丟人哪。”

“您……您是……”龍方飓色嗓音嘶薄,微微髮顫,卻非驚恐,而是驚訝。這點應風色尚能分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還認得我麼?”羽羊神笑道。

“認……認得。”響起急促的翻頁聲。“那這位……豈不是您的……”

“不必多慮。”羽羊神俐落地打斷他。“對買賣有益,妳便活剮了他,我也沒別的話。若烹羹湯,可留一碗給我,嘗嘗滋味。”

龍方沉默半晌,不知是平復心緒,抑或思索什麼,再開口時已恢復寧定。“先生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其他使者還未蘇醒麼?抑或連這點,亦由先生控制?”

羽羊神笑道:“妳想先下手為強,殺掉那言滿霜,怕是要失望了。我方才自主屋處來,沿路隻見莊丁刀客屍橫遍野,沒半個女使者。”

龍方飓色默不作聲,隨即一陣打草撥樹似的異響,片刻才見龍方從廊下另一頭走回,不知弄什麼玄虛。羽羊神語帶笑意:“是不是?妳那涼透的露橙師妹也不見啦。”應風色心頭一悚。

江露橙是在隔鄰褪了褲衩,露出嫩股,誘得他狠狠針砭,應風色怕耽擱正事,狠下心將光屁股的少女攆出房,誰知竟遭龍方毒手。從時間上推算,怕兩人偷歡的當兒,龍方便在附近窺看;待江露橙落單,才現身殺人,就近藏屍。

羽羊神聽着毫不意外,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就算非他藏了人去,也知是誰帶走了人,隻是無意透露。龍方是個人精,不會想不到這一層,果然再開口時明顯審慎許多。

“言滿霜武功高強,儲之沁劍法不惡,無乘庵那廂若鐵了心要為應風色報仇,我沒把握不殺人。”言下之意,羽羊神要保姑娘週全,須附帶停戰的保證。要不現實裹雙方殺成一團,沒法專心做買賣。

“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羽羊神哈哈大笑。“誰礙着咱們的買賣,妳將障礙清掃一空便是;如若不然,便是我清掃妳了。我隻是告訴妳,這些姑娘們已不在這兒,妳當然可以再搜得仔細些,找到的話要殺要肏我管不着。買賣辦好,是我唯一支持妳的理由。

“現下是沒有降界啦,反過來說,妳也可將現實當作是巨大的降界,就是召羊令‘建立現世據地’之意;這種降界還有個好處,就是永不結束。希望咱們下次碰頭,是在龍庭山上了,別讓我失望。”沙沙沙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相較於一直以來的浮誇錶演癖,這般退場簡直平淡到半點也不羽羊神。

地影曳長,應風色依稀見得綠芒回映,一閃即逝,與先前冰無葉所持“巨召羊瓶”原型相若,心想:“連心珠術法解開,其他人也該醒了。”打算趁龍方離開,悄悄鑽出床底。

豈料龍方飓色並未遠離,腳步聲始終在庭院中徘徊。

蓦地室外強光一閃,伴隨着“咻”的一聲破空銳響,應是施放煙花一類。

意識“回”到身軀後,動念即知的異能迅速消失,應風色想不起道具目錄裹有無類似的道具,不免生憂:“看來他無意離開,卻是召眾人前來此地會合。”

火號放完,院中龍方身影拔起,接着房頂“喀!”一聲輕響,想也知是誰人落腳。應風色心中冷笑:“做賊心虛,也怕旁人算計妳麼?”

片刻樹叢裹沙沙亂搖,一人小心翼翼竄上廊間,靴尖在門縫間停留了好一陣,約莫是窺見屋裹的屍首,頓失冷靜,急忙推門而入,低聲道:“怎……怎被移到了此間?是……龍方麼?”喉音沙啞,聽着雖然年輕,卻透着獸一般的獰惡。

應風色聽出是誰,卻莫名覺得不像,說不上哪兒不對勁,就是隱約覺得不對,似乎自己長時間以來,一直弄錯了什麼。

來人“铿!”拄物跪地,把手伸向屍體,映入應風色眼簾的赫然是半癡劍的鏟尖,料想主屋中此人最快蘇醒,循火號而來,隨手順走神兵,不禁切齒:“所有人裹,居然是他最貪。”忽聽龍方從檐外翻落,怡然道:“不想何小弟醒得最早,我倒是小瞧妳了。”

來人正是何潮色。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跳起來,差點撞着桌凳,抄起劍鏟,才想起此物絕不該在自己手上,放也不是、藏也不是,讷讷道:“龍方……龍方師兄,妳……妳怎麼在這兒?”

半癡劍在眾人昏迷前,本被龍方負於背後,是冰無葉嫌劍鏟與翼陽刀累贅,拎他來時隨手棄置,少年可沒膽子從他身上搜寶。龍方明知如此,卻巧妙利用了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態勢,乘勢壓他一頭。

“這些個沒營養的瞎客套,咱們就省起來罷。”青年朗笑:“妳做了幾個月的何潮色,是不是覺得其實也不算怎麼爽。那些原本歡喜妳哥哥的人,怎地輪到妳扮起哥哥,漸漸都不同妳來往了?山腳下幾個與妳哥眉來眼去的姑娘,突然怕起妳來,妳本來不想害她們的,是也不是?”

應風色忽明白了他的意思,差點失聲叫出,急急掩口,星眸瞬轉,越想越覺絲絲入扣,難怪方才覺得不對勁。這個何師弟既是他又不像是他,原來降界中被刀鬼所殺的,是哥哥何潮色,何汐色不知何故說“被害的是弟弟”,以此法頂替了哥哥的身份!

他二人是孿生,相貌、身材全無不同,但何潮色活潑外向、能言善道,膽子又大,不但在山上人緣甚佳,與山下的姑娘們交遊也是無往不利,如魚得水,快活自在。

何汐色不同乃兄,性個陰沉內向,全仗兄長照拂,才免遭同侪排擠。

這麼一想,他會想竊取兄長身份,以“何潮色”的名字形象活下去,似也不難想像。但“妳本來也不想害她們的”是什麼意思?莫非——何潮色……不,該說是何汐色霍然擡頭,瞬間渾身繃緊如鋼片,是隨時都能出手的狀態,身姿卻無明顯的改變,無論修為或戰鬥上的反應,與過去直若兩人。看樣子,他在主屋與岑華色相鬥時,居然是藏了手的,連運古色都無這般驚人的成長幅度。

想到運古色,應風色心一沉,沒料到答案如此簡單,又令人失望。

約莫從運古色身上得到靈感,那些最後拒絕了何汐色的山下姑娘,全成了他采補修練《天予神功》的鼎爐材料。大幅進步的修為正反映作案的頻率,決計不是龍方飓色輕描淡寫的那樣。

近日內,龍庭山下並無采花賊犯案的風聲流傳,如非何汐色善後的能力滴水不漏,便是有人幫忙掩蓋犯行,把少女失蹤之事壓下,或導引到其他不相乾處。

而何汐色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也想到了這一點——畢竟如何善後,隻有他自己最清楚。若連何汐色都覺事情被擺平得太過輕易,大概就能立刻明白,“善後者即協力者”的道理。

“我一向照顧自己人,和應風色不一樣。”龍方飓色上前一步,寬闊的肩膀遮去了射入房裹的幽藍月光。“再這樣下去,妳得來不易的第二人生,就要恢復成過去……不,是過去糟糕得多。我們好好解決妳體內雜氣紊亂的異症,我再教妳如何真正成為何潮色。”

今夜之前,何汐色會對此抱持懷疑,但龍方師兄殺死了應風色,儘管他身邊有武功高得不可思議的言滿霜——何汐色親眼看見女童獨鬥冷月叁刀,像耍弄小孩兒般遊刃有餘,下巴差點嚇脫——以及在奇宮眾人之中,實力僅次於應師兄的奇葩鹿希色,就連小師叔都不是好相與的。直到少年將運日匕搠入應師兄體內,仍覺不可思議。

龍方飓色觀察他麵上七情變化,嘴角微揚,向他伸出右手。“拿來。”

何汐色遲疑不過一霎,倒轉劍鏟,將長柄遞了給他,垂手退到門邊。

要不多時,運、顧二人一左一右,挾着平無碧而來,運古色大老遠地見他手持半癡劍,垮着臉重重一哼,嘴角揚起:“好嘛,乾死個麒麟兒,又來條尾刀狗。龍大方,妳能不能長點心眼,半癡劍說好歸妳了,妳他媽連死人也扛走?有妳這麼飢渴的麼?”

“……降界沒了。”龍方飓色冷冷打斷他。

“廢話,青雲繡卷不說了嗎?用召羊令建立現世據點,若然成功,這回是最後一輪降界啦。”運古色沒好氣道:“麒麟兒死了,咱們這還湊不上五萬點?這兌換之間是他媽黑店——”忽然閉口,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此前沒有一回降界是這樣結束的,不進兌換之間結算,跟誰換獎勵去?看來是羽羊神那王八蛋跑路了。

龍方飓色冷道:“降界沒了。”

“都不作數的……那種沒了?”運古色神情陰沉,再無一絲戲谑。

龍方將眾人的錯愕看在眼裹,朗聲道:“或者說,此後再也沒有羽羊神籌辦的幽窮降界,沒有神神叨叨的任務,沒有那些個鬼牙眾,沒有掙點,沒有兌換……什麼也沒有。妳自由了,運古色,再不用擔心睡到一半被逮進死亡任務,不知能不能活着回來。”

沒人接口。龍方飓色看着四張臉上很難說是欣慰、甚至看着像是失望更多,莫可名狀的神情,忽然一笑。

“老實說我半點也不高興。以前沒有降界的時候,我也沒活得更好,除了可能會死,降界給了我武功、神兵,還有漂亮的女人,這些奇宮可沒給過我。羽羊神是王八,但‘脫離降界’一直是應風色的主張,所以他今晚死了。”回身一蹬,殘剩的小半堵屋牆轟然倒塌,粉灰瀰漫間,露出屋內的屍首來。

運古色本慾上前,但終究沒有動,細目乜斜,哼笑道:“說到了底,妳是想做老大罷。麒麟兒死了,這領頭兒的位子才空出來,妳個死胖子便坐不住了麼?咱倆是打一架呢還是怎的,劃下道兒來,老子不想再讓人騎到頭上。”

龍方飓色笑道:“若由我來召開降界,能不能做這個頭兒?”

“憑什麼?”運古色正慾說幾句損話,忽然皺眉:“不對,妳龍方本傢是真他媽有錢。妳小子連老大的位子都想要花錢買啊肏!”

“要說我們在降界裹學到了什麼,那就是我們能做到的事,遠超過我們自己的想像。”龍方環視眾人,正色道:“去除那些神神叨叨的皮相,降界就是合適的目標、缜密的計劃、有效的行動,最終獲致成果;便沒有羽羊神,這些我們也能辦得到。想要就去拿到手,隻毋須以點數兌換而已。”

他們甚至殺了燕長老。非是迫不得已別無選擇,若連奇宮長老合議的頭麵都殺得,他們能做的事可多了。

在今夜以前,說出來怕連自己都會失笑的念頭,此際正於每個人的心中細細咀嚼。沒有了羽羊神的死亡威脅,他們可以挑選合意的目標,為其所慾而行動,非是為了其他人,而是為自己。

“老實說我有點心動。”運古色眼白一翻,陰陽怪氣。“還是那句老話,橫豎一起乾,那乾嘛不聽我的?”

“……我能給妳海棠。”龍方忍笑。

“肏妳媽的,玉霄派是妳的後宮麼!”運古色哇哇大叫,一指牆內。“上一個開後宮的王八蛋都涼了,妳他媽跟我說這個!嗆我嗆夠了沒?”

“應風色的後宮是吃獨食,但我不是。”龍方兩手一攤。“海棠也練有《天予神功》,造詣不比妳我差,與她雙修合練,遠勝過妳去姦汙其他女子,收那點兒零頭瑣細。她可以是妳的鹿希色,這,就是我與應風色不同處。”

運古色啃咬指甲麵色數變,半晌才道:“半癡劍我不同妳爭,但麒麟兒身上的裝備我要。妳讓海棠死心塌地跟我,我就聽妳的。”龍方飓色道:“裝備妳們四人說好怎麼分就行,我的份可以不算。海棠的事就這麼說定了。”運古色似笑非笑,忍着喜色、抓耳撓腮的模樣恁誰都能瞧出。

平無碧爛泥一灘,誰也沒想問他意見。顧春色審時度勢,自知以一敵叁毫無機會,淡淡一笑:“小可亦以龍方師兄是瞻。倒是水月和天門的幾位師妹,還有本山鹿希色鹿師姊,我等一路前來都不見蹤影,日後須如何待見,龍方師兄也得做個區處。”

運古色“啧”的一聲。“那言滿霜古怪得很,隻怕後患無窮。還是打聽她們的落腳處,咱們先下手為強?”

龍方飓色負手微笑。“不急,此事還須着落於顧師兄身上,待我安排妥當,再與諸位說明。”顧春色也未多問,隻微笑颔首。

眾人跨過圮牆,七手八腳剝除屍身的裝備,分配停當,又將林江磬等人的屍體集於廊邊,在龍方的指揮下一一剁去使刀之手,讓何汐色攜往瀑布那廂丟棄,再將屍體麵目砍得稀爛,燕無樓也是一般處置;布置完成,天已灰濛濛地有些亮。

“……這便走了呗。”運古色的聲音自遠方傳來:“咱們還得摸回山哩。”

床下應風色數着次第離去的腳步,有一人始終伫立屋前,默不作聲,良久才低道:“我走啦,師兄。願來生妳我永不復見,無償無欠。妳且一路走好。”

砰的一聲,似是扔下硬木之類,旋即一陣哔剝脆響,片刻熱流煙氣倒卷入屋,應風色麵色丕變。

(不好,他要焚屍!)換作應風色,怕也隻有這個善後的法子,所有證據一股腦兒燒掉,火勢最好延至山頭,燒個清潔溜溜,連半點痕迹也不剩。

這屋朝廊院的整麵牆坍毀,應風色一出床底,必入龍方飓色眼中。龍方縱使不知《奪舍大法》之事,以他對韓雪色之不善,髮現毛族賤種躲在床下,不知聽去多少秘密,豈能留活口?應風色連爬出床的機會也無,暗禱龍方趕緊走,無奈火光熾旺,視界裹一片亮紅;須臾間燒煙自四麵八方滾入,望不清屋外景況。

“不行了,便被髮現也顧不上啦!咳咳……咳咳……”

應風色掩住口鼻,忍着眼中酸澀,奮力爬出,一路爬向靠外側那麵牆;稍稍接近,但覺滾燙如洪爐,擡見窗櫺間火舌吞吐,直如活物,怕有人在外頭也放了火,燒着整片乾枯的秋草,火勢一髮不可收拾。

這運氣也太背了。應風色硬着頭皮爬向圮牆,撐起成蹲跪之姿,咬牙一躍,原本打算淩空翻過牆火,落在院中柔軟的泥土草地上。豈料甫一拔起,膝肘腰腿就沒處協調的,便用上所有氣力,居然沒能跳起,整個人直挺挺撞向牆磚,腹肌貼着參差磚碎狠狠擦過,如遭鋸牙蹂躏,痛就不消說了,這還沒完。

颀長的青年滾過着火的廊闆,擦撞檐柱邊緣、摔下廊階,這當中無論怎麼試圖穩住,笨重累贅的身軀就是不聽控制,反將傷害極大化,撞得他頭破血流,眼冒金星,回神已在屍堆裹。

林江磬、方病酒……潇灑風流的“冷月四刀”剝除了裹外衣衫,一絲不掛,叉舉着剁去手掌的上肢,放乾血的破碎麵孔灰敗扭曲,看着也與屠宰後的豬羊剖片差不了多少,毫無尊嚴,隻覺無助可悲。

應風色鮮血披麵,手一捂才覺疼痛難當,呲着牙重新調整力道,勉力抹去礙着視線的血汙。

這其實是合理的。他支使原本的身體二十二年,運使肌肉之法、氣力的分配拿捏等,都不是為了這副更高更壯的毛族之軀所養成,本能至此無用,想當然耳的習慣隻會讓他滾落臺階,摔成重傷,連邁步都抓不準距離。

——而在火場髮現“其實妳不太會用這個身體”這件事,實在是太糟了。

更糟糕的是:這堆胡亂疊起的赤裸屍骸,數來數去也隻有五具,大清河派的冷月四刀和燕無樓長老都在,獨獨缺了他自己。

應風色茫然四顧,蓦地心頭一悚,背脊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回頭見月下一名著夜行衣的纖細女子,以不知取自何處的衣帶束在“應風色”腰間,單手提着,沒比提捆柴薪更吃力。

被火光映亮的雪白瓜子臉精致超凡,美貌是不消說了,溫婉的氣質更勝名門閨秀,是無論誰來看,都無法討厭起來的、毫無死角的美人。

但應風色虎目圓瞠,仿佛看見世上最恐怖的物事。

毋須調閱識海記憶,他也不會忘記這張麵孔。儘管十年前初見時她一絲不掛,長埋土中的細致肌膚透出一股微帶幽藍的蒼白,看上去比月華更陰冷。那時她的美貌更妖異也更令人迷惑,或許是因為智識未復,尚無人性的緣故,隻剩下本能的交媾慾望隱隱祟動。

那個女陰人。他記得歲無多喊她“深雪兒”。

她……她為何在此?又為何要劫走我的身體?

女陰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許久不見的親戚小孩,帶着姨母般滿滿的寵溺包容,能讓他調皮胡鬧,無論如何都不會責備打罵——以她的年紀來說,很可能真是這樣的心情也說不定。應風色記得她與奚長老是一輩,或還大着幾歲,雖然外錶全看不出。

“我看,還是算了罷。”她歎了口氣,喃喃自語。

應風色倒抽一口涼氣。這個聲音和語氣……是梁燕貞身邊的侍女!

“且慢!妳是——”沒等他說完,女陰人搖頭道:“妳會讓小姊傷心的,這不好。”裹出緊致曲線的筆直細腿一擡,將應風色踹回燃燒的屋裹!

應風色眼前一白,轟然撞進屋內,衣髮沾上火星,頓時燒起!他痛得在地上打滾,但四肢軀乾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好,無助撲滅焰頭;但聽“喀喇”爆響,濃煙中房頂不堪火烤,橫梁應聲彎折,瓦碎灰粉簌簌落下,眼看是撐不住了。

危急之際,一人撞窗而入,裹着澆濕的外袍着地一滾,兜頭罩落。應風色掙紮未果,身子驟輕,熱流冷風接連刮過肌膚,分不清是刺是痛,劇烈的搖晃使他眼冒金星;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人往地下一掼,摔得頭暈眼花。

應風色掙脫罩衫,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氣,山風沁入肺中,熨平了每一處的滾燙刺痛,定睛一瞧,遠處冒着濃煙的火場不過米粒大小,來人竟扛着他跑了這麼遠。

一旁膝掌撐地的少年,也貪婪汲取着新鮮的空氣,微帶金紅的卷髮在腦後隨意以皮繩束起,鮮明浮凸的五官輪廓襯與遠方的魚肚白,完美一如雕塑,正是飛雨峰那名毛族少年莫殊色。

“莫……莫師弟……謝謝妳……”應風色回想着韓雪色說話的口吻,權作是練習。“妳怎知……怎知我在這兒?”

莫殊色又狠狠吸了兩口晨飔,哼道:“我找妳一夜啦,見妳房中床榻淩亂,衣衫褪得亂七八糟,猜妳是被人強行帶走。妳若與妳那阿妍姑娘遠走高飛,就算不留封書信婆媽一番,肯定也要疊好被子的。”

他看似寡言,料不到在熟人麵前也是個話多的,然而應風色尚有一節不明,不弄清楚心中難安。“驿館……離此甚遠,妳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當真是好……好厲害——”莫殊色伸手往他衣擺下一扯,拽出隻錦繡香囊,掌中運勁,轉瞬間迸出濃烈藥味,草叢中飛起蜂蟻之類的小蟲,雖隻數隻,一股腦兒蜂擁上來的模樣還是挺嚇人的。

少年將香囊遠遠擲開,抛弧所經之處,均有黑點飛竄,蔚為奇觀。

“妳要感謝這個時節還有些許亮火蟲,要不夜裹荒山野嶺啥也看不見,我就不想找了。”莫殊色隨手將他攙起,咂嘴道:“妳要謝謝我給妳這香囊,下回我再給隻新的,妳還得心懷感激地收下。”

應風色模仿着韓雪色的嚅嗫。“那是……那是一定的。”

莫殊色突然停步,側首凝眸。“但這香囊根本不是我給妳的,我隻把‘蝶繞香引’的藥末悄悄填進去而已。若非阿妍姑娘所贈,妳隨身帶着是有病麼?”

應風色心尖兒一吊,料不到少年有如此心計,絞儘腦汁慾砌詞帶過,蓦地一陣天旋地轉,背心仿佛被一根極其粗大的鋼針貫入,痛得難以忍受;神識仿佛亟慾自保,倏自肉體內抽離,但此非髮動性功所致,慾出未出,既未鑽入識海,也沒能返回身軀,像是夾在虛實之間的中陰界裹,時序錯亂,五感飄忽,依稀聽得莫殊色大叫:“喂、喂,妳怎麼了……妳怎麼了?別嚇我啊!”

風聲呼嘯,四週情景交疊,轉瞬已不在山嶺間;有竹林也有草廬,莫殊色嘶聲叫道:“姊姊!妳瞧瞧他……快瞧瞧他!”一把動聽的女子嗓音冷道:“妳帶個回光返照的死人給我做甚?不治!給他訂棺材去。”

莫殊色急道:“不成!這是娘交給我的人,他不能死!妳給我救活他……我沒求過妳,就這回……他一定不能死!”

女子歎息道:“她不是妳母親,她隻是利用妳。她若在乎妳的死活,怎會讓妳去龍庭山做這麼危險的事?”應風色死命凝聚氣力,想聽清二人的對話,但虛弱的身體似乎再也菈不住魂靈,兩者間的聯係越來越淡,相距也越遠——這種輕渺他非常熟悉,今日內已是第二度遭遇。

那是生命將逝的感覺。

(第十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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