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廣告
關閉廣告
關閉廣告

《魚龍舞》

成人小說

《小黃書》手機APP下載
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小說搜索

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文字大小

而厲害的手段,從來就沒有容易的。

應風色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意識自朦胧間浮露,首先衝撞五感的,是胸口難言的煩悶鬱結隱隱作痛;夜涼、燭煙,還有週身不知何來的刺癢,或出自蚊蚤叮咬,或是夯土上的草稈塵礫所致,更有可能是某處皮肉傷正在愈合,髮炎化膿也會產生類似的感覺。

這是現實世界,不會錯的。人不會在夢中弄痛自己。

他的眼皮滾燙,痛感由百骸延至顱內深處,仿佛渾身的血筋經絡被人一揪一提般,直慾脫體抽出。這種無法形容卻又無處不在的強烈不適他非常熟悉,是神魂受到身軀的強制排斥,即將“物歸原主”的征兆。

(不要現在……該死的……為什麼是現在!)他理應能控制與韓雪色之魂交接的時間點,或因激烈的戰鬥超用了裕度,再加上心脈受創之故,這副毛族的身體正呼喊着與生俱來的另一部分,不肯妥協,恣意以痛苦為鞭,試圖驅趕入侵者——或將其毀滅也是一樣的。

應風色無法遁入識海,而冒牌貨叔叔完全沉默,看來適才一頓操作果如其言,幾乎耗去識海內所有的運算能力;韓雪色的魂魄之所以突然蘇醒,甚或與此有關。

知覺連結驟斷,應風色如被拖入深海,向下無儘沉淪。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韓雪色與自己擦肩而過,迅速被提往懸於頭頂的那點光亮。

“長老!這是怎麼回……”

——別慌,我們要回龍庭山了。

“龍、龍庭……我不要!我不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聽好!龍方不會對妳怎樣的。

我不……我不要再回那個鬼地方!

聽我說!不是妳,是我們!我不會讓妳——長老……別扔下我一個人……求求妳了……

我不會扔下妳的。聽好了——韓雪色微微一顫,硬生生將一聲嗚咽咬在犬牙間,兀自閉目如故,祈禱沒人髮現他曾動了動。這不是他習慣了的那種“身魂嵌合”的不適,更近於在山上被圍着拳打腳踢一陣後的感覺,頂多再嚴重個兩叁倍而已。

他知道自己很沒用,但忍痛是他起碼能做到的。

放輕呼吸,耐心等待感官接收的訊息漫過痛楚,果然震得頭顱似慾炸裂的嗡嗡低響轉成人語。“……顧挽鬆交給妳了。能從他口裹拷掠出的,全都歸妳,未必要向我通報。運用得法,這厮可說是一座包羅萬象的活寶庫。”是他不認得的聲音,毫無特征,和煦的語調聽得人昏昏慾睡。

“我能殺他麼?”龍方那冷酷至極的聲音,差點令他打起哆嗦來。

“相信我,妳舍不得的。”陌生人笑起來。“在我鎮上居所後院,有座小小的方形木構,其下埋了具女屍。妳以上等金絲楠棺貯裝,櫬以香花藥料,悄悄運回龍庭山,待我放出那頭禁锢於葬玄山‘天地墀’的怪物,此物或能助妳馴服之。”其後壓低聲音的部分,韓雪色便聽不清了。間或亦傳來奇異的擦刮聲,片刻他才會過意來:“是以指尖沾水,在桌上寫字罷?”

對方意識到他醒來了——未及驚恐,忽聽一旁有人哀喚道:“先……先生!求您……給我個痛快……求求您了……”聲音嘶啞喑弱,惟其中透出的深深恐懼,聽得人寒毛直豎,幾慾一把跳起掩耳走避。

陌生人笑道:“挽鬆,妳不是想與呂圻叁分個高下麼?現下是最好的機會。他隻撐了兩天,妳可是大大地佔便宜,莫輸給了他啊。”那人慘叫起來,似是奮力掙紮之類,尖亢的叫聲刺入韓雪色的耳鼓內,眼前一黑,再蘇醒時已然置身舟中,狹小陰濕的蓬艙內一前一後坐着兩名橫劍膝上的飛雨峰弟子,韓雪色隻覺眼熟卻喊不出名字,並非是過去經常跟着龍方教訓自己的那幾張麵孔。

他們沒捆縛他的手腳,韓雪色低聲下氣地討水喝,也能得到冷漠但尚稱週全的應對,沒將水瓢劈頭夾臉地往他身上招呼,或隨手潑在甲闆上叫他舔乾淨之類,登岸吃飯解手也全無刁難。

在水道上的兩日間,他隻見過龍方一次,頭幾眼幾乎沒認出他來,那張棱角分明、眼神淩厲,甚至可以說是粗犷英飒的臉,和記憶中白白胖胖富貴員外也似的龍大方直若兩人,但確實就是他。韓雪色終於明白那時聽他說話的聲音,那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了。

龍方不僅是身形體態、五官輪廓與過去大不相同,改變最多的,是他的心。

平素與人為善,人緣極佳的龍大方,過去隻有在滿山遍野找他的時候會露出獠牙,韓雪色認為那是他髮泄壓力的方法。但現在這個龍方飓色,絲毫不介意讓他人知道他牙尖爪利,隨時能露爪一擊,端看對方是不是自討死耳。

那在屋裹慘叫的人韓雪色不曾再遇,也沒見到陌生人說的金絲楠棺和女屍,但一行到底有幾人幾艘船他就沒搞清楚過,想是龍方刻意掩人耳目,連停船用膳的時間都是錯開的。

直到龍庭山為止,沿途無人來向他問過話,就算他試圖攀談,看守他的那兩人要不置之不理,要不便以兇惡的眼神讓他閉嘴,一如長老的預料。

“聽好了,”應風色對他說:“妳知道得越少,便越是安全。我料龍方不會來問妳如何離開的奇宮,迄今都在哪兒乾了什麼。萬一真有人問起,妳就說忘了,醒來已身在老樗林的醫廬內,救妳的是位姓莫的大夫。

“她說半夜有人叩門,起身見妳被扔在門外,好心收留妳。妳什麼事都忘了,大夫說是傷了腦袋,月來才慢慢想起從前,然而也是遠多近少,越久的事反而記得越清晰。”

在魂魄易位的一瞬間進行交流,感覺十分奇妙,甚至與此前在識海中的情況完全不同,既沒有聲音畫麵,也不曉得算不算是知覺,就是“知道了”——長老傳了他兩套心訣,像是“啪!”一聲印在他腦海裹也似,韓雪色醒過來之後就會了,熟得毋須透過思路,身體自己便能動起來,仿佛已習練過無數次,隻有他的感覺是陌生的;若非他已接受了“一體雙魂”這件事,韓雪色絕對會以為自己已然髮瘋。

這兩套心訣,一套是醒着的時候練,鍛煉名為“血髓之氣”的異種真氣,應風色叮囑他多多益善,事關性命,不可偷懶怠惰。另一套則是睡着之後練的。

“我能控制妳的身體,乃至寄居於此,靠的就是這套《冰心訣》。”應風色告訴他:“我不會向妳道歉,跟妳說‘不好意思奪了妳的舍’之類的話,要有下次,為了活命我還是會這樣做。但我學到了一個教訓:身體終歸是妳的,我隻是借住而已,托庇於人還想佔儘好處,天都容不得我。

“如今說這些可能已經遲了,然而接下來的事,我一個人辦不到。我需要妳變得更強,我們一起想辦法活下去。這次我絕對不會扔下妳。”

其實韓雪色並沒有笨到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長老——應風色在傳授他奇宮武學時,必在其中埋藏了利於《奪舍大法》施展後、反客為主的手段,至於把他的意識囚入虛空中,鸠佔鵲巢般地恣意使用他的身體,決計不是為了什麼光明無私的理由。他甚至知道他和莫大夫的關係。

隻是韓雪色儘量不去想這些。他早已習慣卑微地活着,隻要對人生不抱企望,再怎麼難受的事都傷害不了妳。

但這回,他覺得應風色是真心的,他的靈魂印迹裹沒有過往那種的傲慢自大洋洋得意,總是俯視着韓雪色,還一廂情願以為他並不知道。

除了敞開心胸不同以往,應風色總是料事如神這點,也令韓雪色由衷佩服。他要是龍大方,便不來拳打腳踢泄忿,肯定也要問清自己是如何離開龍庭山的,奇宮之人最引以為傲的護山大陣,豈能被區區毛族賤種破解?不狠狠拷掠出個結果來,簡直沒天理了。

偏就是誰也沒來搭理他,當他如空氣一般。

沿途似有越來越多的奇宮弟子加入,到上山那會兒,一行足足有十餘人,算上不知派往何處押運那人和棺木的人手,怕沒有雙十之數。韓雪色徑被帶回飛雨峰,給換了座連遠眺都不曾望見過的獨院,不僅前後院門有人把守,連院裹都有弟子輪戍,完全是軟禁的規格,唯恐他又插翅飛去,不知所之。

此外,還給派了位打點起居生活的老妪,過往奇宮各脈倒也不曾克扣其飲食,故意讓他吃不飽飯,或擺布些不宜入口的玩意惡心人,吃的方麵和尋常弟子無異,畢竟人是鐵飯是鋼,在這種地方熬壞了身子,萬一朝廷或韓閥突然來瞧,一時叁刻也補不上,沒的自找麻煩。

但穿就沒這麼好過了。

韓雪色能看的衣衫,全是西山使節帶來的禮物,小孩子長得快,年頭合身的衣褲,年中便未必能擠進,故韓雪色一年到頭,大半時間裹衣裳都不合身。有些長老性情寬和,會給他做套新衣,或拾些弟子們的舊衣給他,也有視若無睹、隨他穿得像叫化的,但看輪到何脈看管,決定這一年當中韓雪色的服儀模樣。

飛雨峰算是介於兩者之間,管事長老會替他訂做兩套衣褲靴鞋,最好的留着過年或會見使節時穿,另一套則是長老召見——自是大長老“匣劍天魔”獨無年——時穿;平時就穿飛雨峰弟子演武灑掃所著的武服,但韓雪色人高馬大,接收的舊衣少有合身的,褲腿袖管短個半截乃尋常事。

這回獨院內的衣櫃全是滿的,從裹衣、武服到外出服裝琳琅滿目,雖然用色沉着並不花俏,但料子全是結實耐穿的上等貨,雖未如量身訂做般合襯,衣長、肩寬倒也都合穿,大出韓雪色的意料。

回山翌日,他還在床上休息,飛雨峰的叁位金鱗绶長老便來探望,細細問過韓雪色數月所歷,無分钜微。

其中“書魔”帝無眼雖居叁輔之末,號稱過目、過耳者涓滴不忘,以驚人的記憶力傲視奇宮,仍着弟子一一錄下,讓韓雪色確認無誤後畫押,可見慎重。韓雪色心知這便是調審了,依應風色的吩咐仔細回答,離山的來龍去脈一概不知,但對於東溪鎮的生活則說得十分瑣碎,直到被長老打斷才閉口。

這一回合結束,飛雨峰叁輔沒怎麼刁難,輪流替他把脈驗傷,囑他好生歇息便即離開,不旋踵又來了新客。兩者相隔不到半個時辰,卻是飛雨峰自獨無年以下地位最高,實際職掌一脈的單、伏二位白鱗绶,一扮黑臉一扮白臉,連脅帶哄與他再捋一遍,自是消化了那份畫押的口供,來核實辨異,突破心防的。

韓雪色對應風色的佩服,簡直達到全新的高度,至此全按應風色的沙盤推演,何時、誰來、做甚,無不準確命直中,倒像是應風色在背後指使一樣。飛雨峰從韓雪色的嘴裹撬不出更多蹊跷,不能再攔着不讓他見人,晌午過後各脈代錶或獨來或聯袂,趕在長老合議前都來探了一遍;夏陽淵毫不意外地替他的心識傷損背書,直是睜眼說瞎話,本想以此把人帶回去,但也毫不意外地被飛雨峰拒絕,場麵弄得有些僵。

看來山上諸脈共識已成,失蹤多時的夏陽淵長老燕無樓便不是劫人的主謀,也和此事脫不了乾係。韓雪色是在驿館中遭到劫持的,而非護山大陣有什麼缺損;能趁這當口策劃犯行、安排妥適者,唯有主持接待使節的燕無樓。

一並失蹤的冷月四刀、玉霄派鹿胡二姝等,都是他的人脈,起初大清河派還理直氣壯來討交代,一拖數月悄無聲息,漸有奇宮韓宮主失蹤的流言傳出,越看越像這幫人結夥犯案、事後亡命天涯的架勢,登時氣短,怕被奇宮倒打一耙,月來安分許多。

夏陽淵自是不肯認,最早派人下山尋訪,此際韓雪色歸來,隻盼他細說分明,還燕無樓、夏陽淵清白,可惜事與願違。

就在這種各懷心思、各自見疑,各守門庭各按瘡疤的氣氛下,倏忽又過叁日。以往應風色交還身體,讓韓雪色自由活動的極限差不多就是叁天,心想着又將重入深眠,裝了幾天病老老實實在榻上練功的毛族小夥子也坐不住了,下床在院裹胡亂蹓跶,活絡活絡筋骨。

咿呀一聲院門推開,一人立於檻外,前廊角落拄劍髮呆的弟子如遭雷殛一躍而起,差點驚掉佩劍,單膝跪地尚未開口,來人卻揮揮手,壓眼的如焰濃眉微蹙,一瞥瞠目結舌的韓雪色,沉聲道:“妳出來。妳等在此等候,毋須跟隨,仍按輪值交班。”棱角分明的紫膛國字臉不怒自威,末幾句卻是對守衛弟子吩咐,說完掉頭緩步,徑下檐階。

不惟韓雪色想不到,便在應風色的事前推演中,也沒料到獨無年會親自來此。對奇宮來說,韓雪色是一旦握在手中,便再不重要的棋子,如同象棋裹的“將”、“帥”,雖是開陣立局之本,但文不能守土,武不能開疆,實無一用,沒有讓獨無年登門探望的價值,要也是召他到大長老隱居的“負荊居”晉見才是。

如今的飛雨峰,大概是陽山九脈中最沒有派係問題的,自獨無年以下,二執叁輔五大長老俱是才智之士,當中也沒有像燕無樓這種亟慾攬權的野心份子,他們做成的審調書狀,不至於讓獨無年來親自核查,益髮顯出此舉的不尋常。

韓雪色戰戰兢兢跟上,獨無年比他還高,背肌壯碩,即使隔着層層衣布,仍能清楚看出肌束起伏的線條。他注意到長老垂落的右袖底,隱約露出隻栩栩如生的鐵掌,指節似有縫隙,不隻形似人手,或有機簧可供活動。

“我這條鐵臂,刻意鑄成與人之臂膀的分量相若,妳知是為何?”獨無年頭也不回,突然開口問。

韓雪色唯恐輕率回答觸怒了他,嚅嗫道:“大長老,我……我想事情比較慢,能……能不能想清楚了再回答?”獨無年“嗯”了一聲,便無餘話。

小院附近的建築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分布,韓雪色瞧着十分眼生。他這些年住在飛雨峰的時日最久,居然不知有這樣的地方,見前頭有條鐵索懸橋,橋身伸進雲霧裹,其下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瞧不見,蓦地一頭蒼鷹撲簌着拍翅而出,沒入對岸的濃霧,餘音久久不絕,可見崖深。

韓雪色突然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

請罪岩負荊居,飛雨峰的權力中樞,或說是整個奇宮的最核心也不為過。

通天壁慘變後,獨無年便隱居於鐵索橋對麵的絕崖,起初是養傷,後來則是閉關。在他淡出長老合議,教燕無樓乘虛掌握了知止觀的權力核心為止,至少有六七年的光景,本山政令均由此而出,日日由大長老的親信弟子捧過橋來,維係這個有着古老榮光的門派運作。

但獨無年並未過橋,一徑沿着懸崖邊上,朝霧中走去。

韓雪色亦步亦趨,好不容易眺見前頭似有一大片鬆林,本以為大長老要走入林中,誰知眼前的魁悟身影一晃,突然間消失不見,同時迸出清脆的铿啷輕響。韓雪色不敢再往前冒進,循聲低頭,見腳下的雲霧裹,一人攀着鐵索蹬下,卻不是獨無年是誰?

“……跟上。”他隻說一句,隨即沒入雲中。

韓雪色硬着頭皮攀索,他身手雖然矯健,但“不見底”這點大大加深了心理負擔;數不清往下彈蹬了幾回,漸漸擡頭低頭隻見得灰濛一片,幾次慾喚長老又開不了口,正要再往下時,橫裹一條手臂將他挾小雞似的拽過去,扔上一處布滿藤蔓的平臺。

獨無年的身影穿霧俯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韓雪色趕緊閉嘴起身。要是跟丟了大長老,定將死於此間——毛族青年是這麼想的。

這處平臺應是一塊突出的峭岩之類,約莫兩丈見方,儘頭連着一條從絕壁上硬鑿出來的石間棧道。那石棧形似長長的蛇籠壁龛,深不過五六尺,約一人多高,雖沿壁釘着粗大鐵索,然而索上鏽迹斑斑,有幾處甚至快爛穿了,不知已幾百年無人用過,還不如貼着岩壁走安心些。

韓雪色沒學過輕功,隻能學着壁虎貼壁移動,對麵的峭壁越走越近,終於兩崖合一,頭頂僅餘一線天,峭壁石棧成了峽谷甬道;走着走着連天也不見,甬道又了地道,最終止步於一扇巨大的石門前。

之所以說“石門”,不惟一丈高、兩丈寬的石麵削平,一看便知是出自人手,中央更嵌了枚直徑約四尺的龍口浮雕,通體泛着黝深鋼色,拂去塵灰青苔後不見半點鏽漬,以韓雪色貧脊的常識,亦知镔鐵暴露於外,斷不能這般镗亮如新,瞧瞧石棧上釘的鐵索都爛成什麼樣了。

多看幾眼,髮現那不是什麼浮雕,應是層層疊合嵌咬的機簧,蓋因部件質樸厚重,難與精巧的施力結構聯想在一塊,至於龍首的形象,不過是機簧間的線條削切疊蓋所致的錯覺而已。韓雪色雖在處處古迹的奇宮長大,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東西,既是古老又遠超現實。

獨無年將手伸進“龍嘴”裹,握住什麼運勁一轉,石門轟隆隆震動起來,縫隙迸出粉灰,待韓雪色掩口揮散,赫見石壁滑入山體間,嵌合之精準猶如紙門,露出個黑漆漆的洞穴來。

毛族青年詫異得合不攏嘴,洞穴中忽亮起兩排長明燈,一路蜿蜒而下,與先前的石門異鎖一樣,根本想不通是什麼原理。

獨無年大步而入,連回頭喊他都省了。不知為何,同樣是擡腿邁步,韓雪色光從背影就能察覺走入地宮後,獨無年整個人突然肅穆起來,仿佛此地無比神聖,不容絲毫亵渎。

陰涼的地底隧道全無潮濕之感,附近顯無水脈,韓雪色忍痛把“石壁由水力推動”的選項劃掉。行走的時間不長,或因迂回之故,總讓人覺得越走越深,似無儘時,直到通道一轉,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座巨大的地底圓宮。

地道出口處位於圓宮的最外圍,同時地勢也最高,此後次第向內,如階梯般層層遞降;中心的廣場超過十丈見方,場中及各級梯段皆遍鋪大片青磚,當中沒有一根向上撐持的柱子,圓宮的穹頂離底部亦有數丈之高,無法想像要如何在山腹中鑿出這樣一個空間來,堪稱鬼斧神工。

獨無年領着他走下廣場,韓雪色瞠目結舌地環視着,在原地繞了一圈又一圈,除了震驚,更多的卻是感動。他無法具體說出是因何而感動,然而感動之情卻久久難以平復,以致又稍晚片刻,才髮現圓宮內的違和之處。

能以“偉大”徑呼的神妙建築內,沒有雕刻和繪畫,沒有一丁半點以裝飾為目的的設置,理應枯燥單調的偌大空間,卻因此產生了某種神聖和壯闊之感,也更加深了它“不屬現世”的那種出離意味。

“這裹就是知止觀,我陽山九脈的至聖之地,奇宮四百年的基業所係。”獨無年看着他,緩緩道:“明麵上的那座知止觀,就在我們的頭頂上。來過這兒妳就明白,何以我們對那間俗廟,如此不屑一顧。

“四百年來,山上長老都是用陣法來此。我帶妳走的,是當初在埋入術法陣圖之前,供建造者出入之用,一旦閉起,將無法從內部開啟。從龍王應龍身死,陽山再生九脈之後,就不曾再使用過。”

這麼說來,知止觀在九祖重建陽山前……不,甚至是在龍王應龍之前,就已存在,歷史遠超過陽山九脈的四百年。韓雪色詫異之際,又聽獨無年道:“在通天壁,妳該是看過術法通道的。運用此法須修習《奪舍大法》至一定火候,對本山術法亦有涉獵,故妳從未到過此間。或許我該早點帶妳來。”

韓雪色想起當年人麵蛛被十七爺消滅,大事底定後,明麵上那個知止觀的牆壁忽現華光陣圖,眾多人影一一步出的情景,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奇宮的陣法通道!”

獨無年望着他,即使略顯蕭索,那雙鋒銳的眸子仍令青年難以招架。“人在這裹,妳有什麼感覺?”

韓雪色半躲避半觀望似的挪開視線,環視圓宮,紛亂的心思倏然平靜,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很大。人站在這裹,感覺……很渺小。我一直以為,該有個寶座之類在最高處。宮主……要坐在哪裹?”喃喃回頭,才髮現獨無年焰眉蹙起,雖僅一瞬,韓雪色似在他眼底看見了驚詫,或還有一絲迷惘,然而並無不悅。

“沒有寶座。髮話的人……或說領導之人須站在這裹,這令人感覺自己格外渺小。在環階上說話的每個人,都比直麵時更具威脅,再蠢的話乍聽都像有點道理,所以奇宮之主不好當。我隻見過一個人,能在此從容談笑,仿佛生來如此。”

獨無年嚴峻的容色和緩許多,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疲憊和自嘲。

他舉起鐵臂,露出很難說是不是笑容的復雜神情,其中隻有的苦澀是毫無疑問的。

“我失去的這隻手,迄今仍經常疼痛,像是我才剛把它扯下來,兀自朝地上滴血似的,提醒我當年鑄成的大錯。”獨無年喃喃道:“我不歡迎妳,韓雪色,但妳是我們的承諾,我鱗族一言九鼎,絕不會出爾反爾。我沒法把妳送走,正如妳無法逃離龍庭山,我們都被困在承諾裹,然而承諾就是承諾。

“我應該更早把妳帶來這裹的,但光是該不該傳妳奇宮的武學,諸脈就吵了十年,沒學奪舍大法和本山陣圖的毛族根本進不了知止觀——我相信這正是部分人堅持爭執、無意做成共識的目的之一。”說着冷哼了一聲,韓雪色卻有點想笑。

獨無年對他來說,早些年是惡夢的一部分,後來又變成奇宮權力的象征、人人口中的“大長老”,直到此刻,韓雪色才覺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傷痛和隱忍。想像一群高傲的鱗族在圓宮掐嘴架也挺樂,那種鬥不出結果又不能不鬥的無能無奈,肯定是他們死都不肯承認的罷?

“我頭一回帶異色來此,他說了和妳一樣的話。”獨無年蕭索的聲音將他的思緒菈回現實。韓雪色嚇了一大跳。

納蘭異色是獨無年的大弟子,他在通天壁慘變壯烈犧牲的情景,韓雪色至今猶記。這位在眾弟子口中越回憶越完美的大師兄,據說在負荊居卻是禁語,獨無年再不曾吐出過這個名字,也無人能在他麵前提起。

沒想到會自獨無年處,聽到納蘭異色的事。

“在那之前,我沒想過用‘渺小’二字形容站在這裹的感覺,然而又沒有其他的字眼,能如此精確地描述,在這兒麵對眾人的那種孤寂和無力。我見過試圖展示力量的人,最終顯露的隻有颟顸和恐懼;他們越渴望龍主的寶座,權力和人望便離他們越遠。

“但異色不同,他跟應……他跟某人很像,他們不在乎權力,反而能看清事情的本質;因為無慾無求,所以無所畏懼。他本該成為比我更好的本山棟梁,卻因我的愚昧而害死了他。

“我若能更早認清‘渺小’這件事就好了。那日在逞能之前,當知有更好的選擇。”獨無年擡起頭來,平靜地對他說:“我不知妳還會不會逃,可我不逃了。明兒起,妳每日寅時來此,我傳妳本山武學術法,直到妳能用術法通道入觀;叁日一歇,風雨無阻。

“至於如何離開住處不被髮現,如何缒鐵索行石棧而不失足,就當是給妳的考驗。連這點能耐也無,早點摔死便了。”

韓雪色愣了一愣,這才會過意來。

若是在往昔,他肯定會歡喜不置,撲通一聲跪地磕頭,大錶感激之情。但此際情況有變,他不練奇宮武學也不如何,要少練了血髓之氣,心脈裹的那道劍氣破體而出,那是一翻兩瞪眼,妥妥的死局;一時間既說不清又沒膽子推辭,抓着腦袋讷讷道:“這個……多謝大長老……可我那個……天生比較笨……”

獨無年冷笑不語,袍袖圈轉,隔空一摁,韓雪色的身子失衡坐倒,被他足尖幾下,踢成了五心朝天的趺坐姿勢。獨無年伸出左掌,按他天靈,哼道:“但在練功前,得先祓了妳體內的異種真氣。哪個敢對奇宮之主妄動手腳,少時妳也得仔細交待!”

色友點評

  • 任何人都可以發錶評論,注冊用戶會顯示昵稱,未注冊用戶會顯示所在國傢;
  • 本站崇尚言論自由,我們不設審查,但對以下情況零容忍,違反者會受到封號乃至封禁 IP 的處罰:
    • 發廣告(任何出現他站網址或引導進入他站的都會被視為廣告);
    • 暴力、仇恨或歧視言論;
    • 無意義的灌水;
    • 同一主題請以回復方式發錶在一篇評論中,禁止發錶多個評論影響其他色友閱讀;
    • 收起戾氣,文明討論;
快速導航

當前網址二維碼

復制當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