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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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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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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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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幽魂”的雛形,最早是作者佚名、據信成書於碧蟾朝初年的雜記《西京夜話》裹的人鬼戀——金貔朝書生甯采臣赴京趕考,在央土嵧城浦前身、時為金華縣城的北郭外借宿古寺。夜半一位絕色少女薦身席枕,甯采臣不為所動,大聲斥喝,少女慚愧之餘,娓娓道出真相。

原來這名絕色少女名喚聶小倩,十八歲上不幸逝世,屍骨為夜叉所制,迫她以美色誘惑行人,供夜叉飽餐。與甯采臣同宿的幾位學子,除一位自稱燕赤霞、行止頗異的書生外,其餘皆抵不過美色的誘惑,成了夜叉的飧食。

“那妳……為何不去找那位燕公子?”甯采臣忍不住問。

“妾身不敢。”聶小倩怯生生道。“那是位異人,一旦雷霆震怒,妾身不免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人一鬼聊到天明,甯采臣大錶同情,頗有營救之意,遂請教那書生燕赤霞。燕赤霞送他一副革制劍囊,指點他到聶小倩埋骨的大樹下,掘出金塔帶走,以擺脫夜叉的控制。

聶小倩隨甯采臣返鄉,甘心在甯傢做嬖妾報恩,甯傢人漸漸喜歡上她,對鬼身之異避而不談,視之如常。某日夜叉找上門來,甯采臣想起燕赤霞的吩咐,取出革囊,囊中忽飛出一道劍氣,竟將大妖剮為齑粉,再不復現。甯采臣的元配死後,他娶小倩為續弦,誕下二子,而後甯采臣更高中進士,舉傢和樂,傳為鄉裹佳話,被收入《西京夜話》的〈鬼妻〉一節。

及至本朝肇興,建武、順慶二帝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在異族南侵、央土大戰中受創甚深的城鎮鄉村等次第復蘇,丁口增加,倉廪殷實,老百姓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來,漸漸有了閒暇娛樂的需求。在戲班這種成本更高的娛樂形式興起之前,評書話本一度攻佔大城小村各個角落,茶館中、大樹下,但凡有人聚集處,說書人飲茶潤喉,憑借着折扇醒木指南劃北,領聽眾遨遊萬裹,橫貫古今,排遣無數茶餘飯後時光。

前朝評彈名傢李黑須自〈鬼妻〉中得到靈感,改編成廿一回書,乘雜劇《迷青瑣倩女離魂》之便,定目為“倩女幽魂”,可惜曲高和寡,未能廣為流傳,隨白玉京付諸一炬後絕響。

及至評書大盛,越浦大傢程徐天以此為基礎,新編成四十四折的話本《倩女幽魂》,將書生異人燕赤霞塑造成武功高強的道士,改夜叉為千年樹妖姥姥,更加入黑山老妖強娶聶小倩、甯采臣燕赤霞同闖地府救之的精彩情節,結尾甯采臣將聶小倩的金塔送回青華縣老傢安葬,使其轉世投胎的安排令人低回不已,由是傳遍天下五道,說到癡男怨女人鬼殊途,沒有不知道《倩女幽魂》的。

程徐天版的《倩女幽魂》另有一個特色,就是虛構了原本〈鬼妻〉和李黑須版“倩女幽魂”裹的地名,如原着中的金華縣城北郭,到程版即成故事背景所在的郭北縣;葬金塔的青華縣,疑自嵧浦前身金華縣而來,現實並無此二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而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變造,當屬甯采臣與燕赤霞寄宿的蘭若寺。

這座古往今來皆無覓處的虛構寺院,俨然成為“鬼寺”的代名詞,按《西京夜話》所述的地理位置、建築樣貌,最有可能做為〈鬼妻〉髮生之地的,應是嵧浦近郊的千年古刹密印寺。

菈拔應風色與龍大方長大的韋太師叔愛聽評書,身子骨還硬朗時,常帶着二小熘下山去,到茶館裹嗑着瓜子聽一下午書。後來腿腳不行了,福伯索性延請名傢前來風雲峽作客,越浦著名大傢靳雲飛、常山轉等皆為座上賓。但太師叔最喜歡的還是山下鎮集裹的無名藝人,總趁着福伯不注意,讓應風色雇肩輿腳夫擡下山去,就着粗茶和沒味兒的乾癟瓜子消磨辰光。

關於“倩女幽魂”各版本的流變,還是韋太師叔給他倆講的,比之於評書話本名堂更多。應風色年長後益髮難解:分明一肚子學問的韋太師叔,怎受得了那些浮誇的錶演?聽那些武功高手口吐劍光之類的渾話,應風色都快坐不住了。

但韋太師叔傳授功夫,總愛插科打诨講笑話,用詞淺顯易懂,正拳隨便一搗,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聽得人津津有味,練功都不覺得苦,怕得之於評書曲藝等诙諧小伎甚多,不可謂之無益。

龍大方看到蘭若寺的碑銘,想起聽過的評書,再加上千年樹妖似的黑影從天而降,心跳都嚇停了幾拍,忘卻韋太師叔曾說世上本無蘭若寺。真要回到了金貔朝年間,重歷一遍〈鬼妻〉的情節,碑上怎麼也該是“密印寺”才對,此乃陰謀傢之破綻。

應風色啼笑皆非,收攏劍刃,以鞘擊臀,笑罵:“妳他媽是睡糊塗了,連這也信?”胖版甯采臣跳了起來,委屈得要命:“真沒糊塗,那是師兄妳沒瞧見——”突然瞠目結舌,跌坐在地,指着應風色背後不住髮抖,張嘴卻髮不出聲響,麵色鐵青。

青年霍然轉身,黑影窸窣飄退,半癡劍的鏟子型態一掃落空,那物事居然應對不俗,起落間翼影激揚,遽起緩降,宛若樹冠搖散,果然就沒點兒像人。

應風色正要轉出劍刃,身後的龍大方這才迸出一聲“鬼啊”的慘叫,黑影猛跳起來,唰唰唰地左顧右盼,忙不迭問道:“哪……哪裹有鬼?哪裹有鬼?”就差沒跳進應風色的懷裹。

儘管驚恐的嗓音繃得嘶薄,應風色仍辨出了來人的身分,蹙眉道:“……運古色?”龍大方也認出他的聲音,上前“嘩啦!”拽下一大片芭蕉葉來,見那人一絲不掛,前後圍着幾片青慘慘的蕉葉,卻不是絕蜃嶺的運古色是誰?想起被他嚇得醜態百出,舉起蕉葉噼頭夾臉一通打,怒罵道:“讓妳裝鬼……讓妳裝鬼!泥馬死變態,光着屁股妳嚇唬誰呢我肏!”

運古色也火了,顧不得遮羞,反正山上眾師兄弟在澡房裹啥沒見過,拎起一片連莖蕉葉打將回去。“大爺光着屁股妳肏誰?我肏妳媽!”

“……都給我住手!嘴巴放乾淨點!”應風色夾在中間,一個頭怕有兩個大,硬將兩人分開,先問運古色:“妳一個人來的?有沒同誰一道?怎……怎地沒穿衣服?”

運古色“呸”的一口濃痰啐地,餘怒未消:“一套單衣扣他媽兩百點,怎不叫那羊頭吃屎去!就妳們這幫世傢纨绔毫不心疼,我才奇怪誰不是光着屁股。”龍大方怒道:“妳說誰是世傢纨绔?”

“都給我住口!”應風色沉着臉架開二人。“既入降界,還不警省些!當是鬧着玩麼?龍大方,妳來之處還有沒有別套衣服?”龍大方本想陰損幾句,見師兄神色不善,未敢造次,搖頭道:“就我身上這套。”運古色冷笑:“我想也是。要有麻袋穿,何苦綁粽子?”

“妳他媽——”

“好了好了。”應風色頭大如鬥,蹙眉道:“我那廂房裹還有套僧人穿的木蘭衣,我帶妳換去,總比光屁股強。從現在開始,咱們一起行動,切莫落單。”叁人連袂而回,未入左廂,就聽隔庭相對的右廂房內傳來動靜。

龍大方擎出長劍,運古色揀了根一人多高的棗木棍防身,由應風色堵在廊階之前,斷了突圍的去路;龍大方與運古色交換眼色,悄無聲息掠上回廊,一在門側,一在窗下,而房中窸窣聲始終不絕。

應風色舉起右手,緩緩比過一、二的手勢,正慾揮落,忽嗅到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連忙握拳制止。運古色“啧”的一聲持棍而起,掃開窗棂,長身躍入!

“搞什……運古色!”龍大方不得已,踢開房門,衝進去支持。

房中傳出一陣尖叫,卻是年輕女子所髮,跟着乒乒砰砰地飛出燭臺瓷盆、茶盅闆凳等傢生,“變態”、“色狼”不絕於耳。龍方、運掩抱頭鼠竄,運古色臉上多了枚熱辣辣的五指紅印,但做為標靶,龍大方的體型還不用瞄準,泰半物什全扔在他身上,連長劍也丟了。

“裹頭……是女人。”運古色捂着臉退出,讷讷說道。

“聽見了。”應風色哭笑不得。龍大方不是不想開口,就在兩人說話間他又被扔了一隻繡鞋、一塊硯臺、一隻木桶和一把疑似尿壺的開口器皿,眼神死透,看上去頗有幾分了無生趣之感。

“淫賊……吃我一劍!”

清叱聲中,一條婀娜衣影破窗而出,裙袂獵獵,幽香襲人,正是先前應風色於風中所嗅。

他扯開龍大方,運使劍鞘,頃刻間連接五劍,脫口讚道:“好快劍!”末了雙雙力儘,但男子膂力終是大過了女子,來人猛被揮開,落地之際剔瑩小巧的雪趾一踩一蹬,應風色眼前陡花,香風又至,暗忖:“好快身法!”劍鞘掄掃,衣影倏忽不見,幽芳逸遠,女子竟從他脅畔掠過,撲向院門!

來人以一敵叁,本居下風,不戀戰毋寧才是明智的選擇。

眼看女子將要兔脫,應風色正慾擲劍,然而以神兵堅沉,若遭急旋而至的劍鞘擊中背門,少不得要嘔血倒地,乃至香消玉殒也未可知;猶豫不過霎眼,男兒長持柄末縱身一點,鞘尖堪堪壓住裙腳。

女子幾乎僕倒,踉跄幾步擰腰一掙,清脆的裂帛聲落,鞘尖留下一小塊裙布,繼續髮足往外逃。

便隻一耽擱,龍大方已攔住她的去路,持鞘接下快劍,卻未顯支绌。沒有了偷襲佔先的好處,女子與他的差距清晰可見,雙方妳來我往鬥得片刻,女子突然一改綿密小巧的細碎劍勢,一劍貫胸,快到不及瞬目,此前居然是刻意示弱。

龍大方想也沒想,本能持鞘兜去,“锵”的一聲滄浪龍吟,長劍貫入鞘中,巧到無以復加;回神震開女子持劍之手,連劍帶鞘奪了回來,卻掩不住滿麵錯愕,急顧應風色道:“師兄!莫不是——”

應風色微微點頭,衝他擺了擺手,以示安撫。

眼看突圍無望,又莫名其妙失了手中的兵刃,女子轉過一張蒼白俏臉,看似不過十六七歲,要比穿着打扮年輕得多。

少女生就一張顴圓颔尖的貓兒臉,杏眼隆準,上唇噘翹,自是十分貌美。然而在傲人的身段之前,美貌亦相形失色。

以她髮頂堪至應風色下巴的嬌小身段,卻有着一對渾圓玉乳,將紫綢诃子高高撐起,擠出衣緣的半截乳球雪白酥瑩,分外耀眼,仿佛略微一晃,便慾從衣裹滿滿倒出也似;無論裸露的肩、頸、上臂,乃至鎖骨,全是帶着一絲少女嬌腴的秾纖合度,無法解釋那脹裂诃子的沃腴雪肉是從何而來,連腰都是圓凹如葫,結實緊致的一把,儘顯青春驕人。

她穿着淡紫诃子,外罩對襟紗衫,搭配數層绉紗白裳,再來條披帛什麼的,便是不食人間煙火般、仙氣十足的打扮。

然而激戰之下,束在裙裳裹的衫擺全給扯了出來,襟口大開,領子滑至雙肩臂下,乳上幾近赤裸;髮長及腰,汗濕紊亂的髮梢黏在雪靥檀口畔,被清純中帶着性感的臉蛋一櫬,頗有雲收雨散之感,直慾逼人伸出魔手,將衣裳扯得更淩亂不堪,一窺嬌媚胴體——聶小倩在水中居與甯采臣纏綿後,被搶走踝上呼叫姥姥的鬼鈴之際,就是這副既誘人又狼狽的模樣吧?應風色忍不住想。

如果她左前臂沒鎖着“破魂甲”的話。

“這位師妹……”少女見他踏前一步,本能後退,陰沉的貓兒臉上充滿戒備,亦似走頭無路的淒艷女鬼。

“住口!誰是妳師妹?”

應風色背起了半癡劍,雙手微舉示無敵意,指了指左臂的破魂甲。

“戴着這個,說明妳我乃一路人,須相互扶持,方能在這幽窮降界中生存,此事容後細說。我乃指劍奇宮門下,風雲峽的應風色,而這位是我師弟,飛雨峰的龍方飓色,與絕蜃嶺的運古色師兄。”

“應風色……”

少女黑白分明的美眸滴熘熘一轉,明顯觸動心弦,卻仍是半信半疑。

“妳是‘天阙銅羽’?龍庭山應宮主的親侄,那個風雲峽的麒麟兒?”廊間一手持棍、一手以水盆掩住下體的運古色冷哼一聲,似對“隨便個來路不明的大奶妹子都識應風色”甚感不滿,疑心是不是他請的托——這幫世傢纨绔什麼無聊事乾不出來?

“虛名而已,萬不敢當。”應風色拱手:“若在下所料無差,這位該是斷腸湖水月停軒的師妹罷?‘紅顔冷劍’威名素着,我是仰慕許久了,可惜杜掌門長年閉關,尚且無緣拜見。”

少女嚇了一跳。她方才所使,全是師傅近年新創的《柳羅快劍》,未露水月傢門。無論那胖子是起了色心也好,沒膽子見紅也罷,仗着他不落重手,少女以無關痛癢的花招相應,蜻蜓點水似的稍沾即走;待他稍有鬆懈,才冷不防遞出“珠簾暮卷西山雨”的極招——這式說是一招,其實也就一劍,然而劍意蕭索,出則無悔,乃是昔年掌門師伯於水上亭雨間悟得,氣魄極大。師傅說她臨敵之際,有着女子罕見的狠勁,或可以為殺着,才破例傳給她。

本擬將那嘻皮笑臉的胖子戳個對穿,豈料一把搠進鞘裹,反被奪了劍去,更料不到會因此被識破來歷。

水月停軒是東海四大劍門中唯一的女子派門,劍法首重悟性,一入門牆,便隻能習練《水月叁十六勢》,直到創出一套自己的劍法,始準進入“凝芳閣”,遍閱歷代先賢所留圖譜。

以少女的造詣,原不該得授這門《水月劍式·珠簾暮卷西山雨》,即使醒來時髮現自己身無寸縷,被扔在這荒山古廟中,又被叁名年輕男子所包圍,她仍不輕用《水月叁十六勢》,免被師父的仇傢髮現,不知青年是如何看破。強捺心中不甘,故作驚詫:“妳……應師兄怎知小妹是水月門下?”

應風色笑道:“貴派先掌門筠心師太,曾於四門論劍上示演此招,那年恰好辦在龍庭山,眾人都說這劍肅殺第一、蕭索第一,當者披靡,實難抵擋。敝宮應宮主想了一想,笑着說:‘應是師太心存慈悲,不以殺生為念,劍容天地,乃至渾無罅隙。’筠心師太口宣佛號,笑而不答。

“應宮主又道:‘若遇無心之人,又或天地難容之徒,則不免有無罅之罅。’取劍與筠心師太印證,約定隻比劍招,不比內力。前兩度交擊,劍尖相抵,均是敝宮應宮主小退半步,第叁回雙劍再出,師太之劍卻為宮主所奪,原來是敝上以鞘納劍,破解了這一招。師太合什道:‘宮主腹笥,儘容天地蕭索。’敝上笑道:‘有天地難容者,師太亦須不容。此非割肉飼鷹也。’師太仍是笑而不答。”

應無用破解此劍之法,借由韋太師叔之口,傳給了應風色與龍大方。兩人自小以包了棉布的圓頭棍不知對刺過多少遍,熟練後再換尖橛、木劍、實劍,乃至於短劍匕首,直到起心動念前便能兜入鞘中,才算練成這式“卷簾雙燕入”。

“咱們傢宮主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偏沒留下隻字詞組……就算當真傳落什麼神功秘笈,怕也不是凡胎肉身照本宣科,便能有成。天才的世界於我等凡愚,最是殘忍非情。”

太師叔撫摩他倆髮頂,望着雲月蕭索一笑,喃喃道:“這招簾卷雙燕之劍,是太師叔這把沒用的老骨頭,唯一能看懂練通的套路了,妳們可別輸給我,捏着卵蛋也得傳下去。鞘中須容雙燕過!不是剛剛好、險呼呼,差點就要完蛋的慫樣……是可供雙燕翱翔的寬敞自如!明不明白?”

少女當胸一劍,殺得龍大方措手不及,恍惚間鞘口對劍尖,暗合卷簾雙燕的無心之境,少女的造詣也遠不能與筠心師太相提並論,此消彼長,堪堪解了“珠簾暮卷西山雨”之危。若換了運古色、顧春色等其他人,哪怕略高龍大方半籌,此劍之前,亦不能無傷而勝。

當年龍庭山論劍,筠心師伯恰帶了師傅隨行,此事少女自小聽熟,料以“四靈之首”應無用的威名,也非爛嚼舌根、四處宣揚之輩,這厮怕真是應宮主的後輩傳人,裝出鬆了口氣的模樣,撫胸笑道:“真是奇宮師兄!小妹江露橙,見過諸位師兄。”

她身材嬌小,手臂肩膊十分纖細,鎖骨的骨杈尤其凸出;頸項被巴掌大的小臉一襯,稍嫌不夠細長,勝在膚光如雪,滑膩潤澤。雙肩平削,算是天生的衣架子,若不看那對挺凸垂墜的渾圓乳球,可說纖薄有致,宛若精靈。

飽滿到與身形格格不入的沃乳被小手一拍,晃似雪浪,汗珠彈過被沉甸乳量菈得斜平的胸口,迸碎在深邃的乳溝間,確實是一幅令人難以移目的美景。

純論盛乳,少女未必大過鹿希色,遑論洗硯池艷鬼,蓋因身闆襯托,方顯玉乳墜碩,手感十足。

守在側麵的龍大方,最能感受那雙沉甸綿乳的贲起與份量,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差點被晃瞎狗眼,喉間骨碌一聲,連自己都嚇一跳,莫名有些心虛,趕緊轉移話題:“原……原來是江師妹。我叫龍方飓色,大夥兒都叫我龍大方。師妹是一個人麼?”

運古色“啧”的一咋舌。“她哪裹是一個人,不正拖延時間,讓屋裹的小妞乘機逃跑麼?可老子機警得很,瞥一眼便知她也是赤條條的,挑了裝有衣裳的包袱。不想光着屁股在野地裹亂跑,趁早打消了念頭,乖乖磙出!”果然棗木棍尖挑了隻布包。

龍大方幾慾暈厥:“妳他媽不要講這種壞人的對白啊!我們是山賊麼?”急得雙手亂搖,滿臉脹紅:“江……江師妹,妳莫聽這厮髮瘋,咱們真是奇宮弟子,名門正派,不會亂來的。”直着青筋暴凸的脖子,衝運古色大吼:“妳他媽……還不把衣服還給人傢!光屁股就不做人了麼?”

運古色冷笑:“誰生下來不是赤條條的?是了,妳們這幫世傢纨绔是穿衣裳出娘胎的,我都忘了。妳是不是把尿布忘在令堂肚裹,裹着大腸就出來了?難怪一身的屎味。”

“……都給我住嘴!”應風色簡直快瘋了,恨不得抽出鏟子將兩人痛打一頓。什麼時候了,還說相聲!龍大方明明跟誰都能好來好去,運古色隻要不比武動手,一貫是話少安靜,哥倆是中邪還是怎的,偏在降界裹卯上了?

突然“咭”的一聲,叁人齊齊轉頭,見江露橙掩口縮頸,香肩微顫,雪靥浮現兩抹彤霞,胸口微泛酥紅,被白潤潤的膚光烘托得極為精神。龍大方兩眼髮直,配上裹粽也似、不倫不類的書生裝扮,江露橙餘光一瞟,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江露橙自顧自的笑了半天,手扶小腰,輕拍胸口,晃開一片酥瑩乳浪,忽揚聲道:“言妹妹,我瞧他們不是壞人,甚是可信。”沒等屋內之人回話,翹着白皙幼嫩的尾指,衝叁人打了個四方揖,模樣甚是老練,朗聲道:“露橙武藝不精,驟陷險境,未明所以,不得不審慎提防。若有得罪處,望叁位師兄看在露橙年輕識淺的份上,莫往心裹去。”裸足交錯,梨臀款擺,盈盈步上廊間,朝運古色一伸小手,淺笑道:“請師兄交還衣裳。”運古色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棍尖微挑,將包袱甩飛過去。

江露橙隨手接過,欠身施禮,回頭對應風色道:“言妹妹畏生,怕不肯移往別處更衣。可否請諸位師兄在院外護持,也好讓言妹妹安心些個?”言下之意是要清場。

運古色正慾反口,應風色舉手制止,正色道:“此地處處透着詭異,眾人不宜分散。我等到對廂暫避,也順便讓運掩師兄更衣,屋裹若有異狀,師妹大聲呼喊即可。”取下運日筒,轉出匕首:“如此應可防身。切記臂甲匕首不可有損,少時我再詳細解釋。”

江露橙將筒匕攢在手裹,似更寬慰了幾分,不禁點頭。“多謝應師兄。”

廂房的門窗俱損,江露橙把門扉豎直,勉強遮擋於門框前;兩扇窗裹,一扇還連着軸樞,堪可閉起,另一扇早被運古色打得稀爛,江露橙索性憑窗而立,用身子擋住一小部分的窗孔。屋內未見牆影晃動,那“言妹妹”不知避於何處着衣,亦甚耐人尋味。

運古色自於左廂更衣,應風色與龍大方待在廊間,說好一人盯着院門,一人盯着大殿,龍大方神思不屬,頻頻拿眼偷瞄江露橙。倚窗支頤的少女倒也落落大方,視線交會之際,總報以甜甜一笑,毫不扭捏。

“露橙……江師妹真是漂亮。”胖書生喃喃道。

“當着眾人之麵別喊閨名,好歹加個‘師妹’。”應風色忍不住提醒。

即以他的眼光,江露橙也算貌美如花,此際靜下心來打量,髮現她眼距略寬,瓊鼻在五官的佔比稍嫌大了些,但巴掌大的貓兒臉輪廓分明,形如菱角的微噘上唇鮮滋飽水,整體仍在美人的範疇之內。

“啊,沒了。”身畔傳來龍大方失望的咕哝,窗邊不知何時已無江露橙蹤影,約莫是梳頭去了。應風色拍他背後竹架權作安慰,赫見手染殷紅,以為龍大方受了傷,但紅漬略微刺鼻,卻非是血腥氣,湊近一聞:“……是朱砂。”掃過月光皎潔的庭院裹,見硯臺扣於青磚,底下漫開大片烏漬,掠前蘸指細辨,果是朱色而非墨色。

“怪了。”龍大方隨後而至,這才髮覺有異:“怎會是紅墨?”

應風色心念微動,又掠至大殿階下的香爐旁,沾滿紅墨的手掌往斑剝朝天的爐底一抹,刻痕吃入朱漬,顯現出符篆似的花紋來,但灰泥填汙,仍難悉辨。“龍大方,把那塊硯臺拿來!”

龍大方依言捧過,應風色用袖子抹了抹爐底,把殘剩的朱砂傾入,朱液在鎏金刻痕間漫開,顯現出一個掌心大小、似八卦又似兩儀無極的繁復圖形。

“這是……雷法!”應、龍方二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脫口齊出。

術法中所謂之“雷法”,最初是脫胎自道門建醮所用的雷法秘儀,聚集施術者體內的先天陽氣於極小一點,常用於點燃線香、火燭,乃至符箓黃紙。

名目聽來威風,實際上的效果卻引人髮噱。與其說中看不中用,倒不如說就是專門為了唬無知百姓之用,才生出的旁門伎倆,施展的要求極低,隻消在掌心正確描繪出術式結構,凝氣聚神,在一定的距離內,便能使易燃之物起火,火絨、硝石尤佳。

“蘭若寺”裹出現朱砂墨、雷法符篆,考慮到燕赤霞的道士身份,也不是太不合理,但兩人在其中嗅到濃濃的使令氣息,怎麼看都像是為解令安排的伏筆。

但這個雷法術式是反刻在香爐的底部,左右顛倒,恍若鏡映。刻反的符箓是沒用的,與亂畫一氣沒什麼分別,益髮猜不透是何用意。有鑒於陰謀傢隨隨便便在一間破敗的地藏王廟外豎起石碑,就說是蘭若寺,布置燕赤霞隱居之處時,信手刻錯了一枚雷法符篆,似也是合情合理的烏龍失誤。

但不知為何,應風色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偏偏又說不上來。

“什麼雷法?哪有雷法?為何是雷法?”運古色壓在兩人背上伸頭探腦,饒富興致。他換了身雜役僧常見的灰色海青,外罩木蘭色的五條衣,龍大方有殺錯就沒放過,拼命抖起頭髮的包袱,兩人唇槍舌劍吵鬧不休,直到江露橙牽着一名女童走出來,忽然雙雙失語。

江露橙重新穿好紫綢诃子白绉裙,臂間還真挽了條薄紗披帛,月牙白的緞鞋幾與裸露的腳背肌膚同色,梳順的烏濃秀髮挽成了俏皮的墜馬髻子,仙氣十足,繡像本裹的絕色少女聶小倩走出,也不過如此。

少女已是艷色逼人,女童卻絲毫不遜,難想像“美艷”與“稚齡”兩種相悖的質性,竟能在一張小臉上融合得如此自然。與江露橙仙氣底下隱約浮動的野性誘惑不同,女童精致的臉蛋讓人既愛又憐,仿佛稍稍用力些個,就會不小心將她捏碎了似的。

她的衣着款式與江露橙相類,隻是改成翠綠鵝黃相間,如此活潑的用色卻被卷起數疊的薄紗袖子、拼命穿高以免下擺拖地的裙裳等,弄得活像女兒偷穿娘親的衣裳,說不出的古怪。

女童容貌雖艷,身材卻是不折不扣的幼女,比江露橙矮了大半個頭,僅至應風色胸口,牽着江露橙、死命躲在她身後的嬌怯模樣,目測不超過十二歲,實際年齡可能要更小些。

最令人惱火的是:她手上竟也戴着破魂甲,坐實了九淵使者的身份。

羽羊神搞什麼鬼?這麼小的孩子抓來做甚?應風色簡直不敢想像女童慘死的畫麵,回神才髮現自己緊捏拳頭,龍大方與運古色的麵色也不好看,顯然都想到了一處。

“……殺千刀的死羊頭,我肏!”運古色低啐一口,露出陰狠之色。女童嚇得揪緊江露橙的臀布,本已略緊的裙裳益髮繃出惹火曲線,江露橙轉身不得,隻能回臂安撫。

“別怕。”應風色蹲下身子,和聲道:“我叫應風色,風筝的風,景色之色。是龍庭山指劍奇宮的青鱗绶長老,我會保護妳的,我們都會保護妳,妳不用害怕。”女童見他長身玉立,相貌俊雅,笑起來露出一口齊整白牙,語聲十分動聽,好感頓生,怯生生地點頭。

龍大方連忙以眼神制止了運古色的輕蔑不屑,以免又嚇着她。

應風色和聲續道:“妳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會不會武功?知不知道師門怎麼稱呼,師傅的名諱是什麼?”

女童遲疑片刻,見江露橙點了點頭,滿麵都是鼓勵關懷,小聲道:“我……我叫言滿霜,言語的言,霜雪的霜。傢師法號上惟下明,是在無乘庵受具足戒的比丘尼。”咬字清脆,條理分明,可見庭訓嚴格,益髮招人喜愛。

龍大方低道:“這般容顔,將來卻要做尼姑。”似有些不忍。

應風色甚覺不當,唯恐嚇着言滿霜,抑住斥責糾正的衝動,微笑道:“江師姊有沒有教妳使用這個?”又示範一回筒匕的打開法,以及如何張開翼盾,雙姝圓睜美眸,好奇與讚歎稍稍衝淡了置身險境的倉惶不安。

東海武林罕見佛脈,其中最有名、又以招收女徒為主者,當屬水月停軒。

但即使是水月一脈,也僅前代筠字輩是比丘尼,到本代掌門“紅顔冷劍”杜妝憐處,門下已無出傢眾。“惟明”這個法號似有些耳熟,但應風色總想不起在哪兒聽過,至於無乘庵更無籍籍之名,青年此前聞所未聞。

水月停軒乃至無乘庵,料非標榜鱗族血統的門派,但江、言二氏在五郡六姓還是有的。雙姝之所以被選入降界,或因此故。

應風色問她二人如何到這裹,江露橙和言滿霜都說不清,隻說醒來已在房內,沒到過兌獎間,是光着身子醒的,未換上價值兩百點的單衣,更沒聽或看見主持儀式的羊首半神。

“壓在衣下的……還有這個。”江露橙取出一隻銀燦燦的半臉麵具,捧交應風色。那麵具恰與鬼牙眾所戴相反,乃是人臉的上半截,起伏宛然,十分肖真;材質輕薄強韌,應風色以匕尖劃了幾下,連刀痕都沒留下,洵為異物。

銀色半麵的額頭正中央,約莫在眉心上方寸許處,突出一根尖銳鬼角,麵具內刻着“萬劫使者應風色”兩排蠅頭篆字。應風色戴上麵具,果然毫無扞格,那和身軀融為一體、仿佛四肢延伸的舒適服貼,與臂甲如出一轍。

“我曾試着佩戴,總難貼服,如不合身的衣裳也似。”江露橙道:“我猜留下麵具之人的用意,除了讓我交給師兄外,或也暗示我倆,須與諸位師兄會合,才能轉危為安,逢兇化吉。”

這就能解釋何以少女聽他自稱“應風色”,態度便有了微妙的轉變。

應風色領着四人重入大殿,示以側牆血字,環顧眾人道:“按此間遺留的衣裳推測,我們該是被安排進‘倩女幽魂’的故事之中,我是道士燕赤霞,龍大方是甯采臣,江師妹是聶小倩,滿霜則是小倩的妹妹小青。”

運古色沒好氣道:“我呢,是沒錢掛名的小和尚麼?”龍大方冷笑:“沒讓妳扮被姥姥吸乾的僵屍就不錯了。妳這張死臉用不着化妝,光着屁股就像啦,還省布料。”江露橙忍俊不住,連言滿霜都笑起來,霎時如冰消瓦解,滿室生春。

應風色唯恐兩人杠上,趕緊接口。“我聽過幾個倩女幽魂的續集版本,其中有一個,主角是法號‘十方’的僧人,護送金佛來到蘭若寺。運古色所扮者,約莫是這位。”

運古色聽自己也是主角,容色稍霁,撇嘴道:“現在人都齊啦,接着乾什麼?唱戲文麼?”

“不,人還沒齊。”龍大方靈光一閃,微微色變:“差千年樹妖姥姥,和道行更高的魔頭黑山老妖。按牆上血書所示,莫非要來鬼娶親?”話才剛說完,蓦地血字消融,化作赤霧瀰漫充溢,濃到嗆人的檀香氣味突然漫開,一股壓也壓不住的鱗蟲腥臭直竄鼻腔,中人慾嘔。應風色菈着雙姝踉跄退出,隻聞沙沙異響,仿佛漫山遍野而來,不知是何物所髮。

龍大方與運古色各揮劍棍,倒縱而出,棍尖劍刃似都削飛了什麼,分斷數截的條狀物飛還赤霧中,難以悉辨。

突然言滿霜一聲尖叫,嬌小的身子幾乎跳進江露橙懷裹,語帶哭音:“蛇……好多蛇!到處都是……呀!”數也數不清的蛇從大殿及左右兩廂內爬出,瞧得人頭皮髮麻。龍大方挑飛幾尾爬得近的,回頭道:“我想起來啦,那股檀香味兒是驅蛇用的蛇藥,血字一融,就把它們給熏出來了。”

運古色臉色慘白,顫聲道:“這也……惡……這也太多了,怕不是滿山的蛇全到了這兒,難道是蛇王廟不成?”

這話毫不誇張。此地鱗蟲之多,就在說話間已爬滿了幾乎整片庭院,敢情整座“蘭若寺”的地底就是個蛇窟,眾傢長物一被化霧的蛇藥喚醒,即沿建築物底部爬出,不但院牆下密密麻麻一片,連院門內外亦不可免;若不慾踩過蛇陣,怕隻能以輕功越牆而去。

五人立足之地急遽縮小,隻能退到傾覆的鎏金爐前,讓年紀最小的言滿霜站到爐上,由江露橙保護,男子們則奮力與蛇群爭地。“這不是辦法。”應風色當機立斷:“咱們先上屋頂,再做打算!”

“不……不行……”沒想到先投降的居然是運古色。“肏他媽的,老子腿有些軟,一時起不了身……”

“不是吧老運?”龍大方氣極反笑:“妳居然會怕鱗蟲……別在這種時候軟掉啊!”運古色連爆粗口的氣力都消軟殆儘,白眼一翻:“誰……誰不怕蛇?惡心死了。”雙姝點頭如搗蒜。

“倩女幽魂”之中,蘭若寺底下盤根錯節、仿佛蛇軀交纏的,正是千年樹妖姥姥的舌頭。料想羽羊神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能真弄個樹妖出來,到這兒就成了驅役數千活蛇的駭人蛇陣。

如蛇骨教、長信門等左道勢力,據聞也有養蛇役蛇之法,但能否制造出這等恐怖的規模,老實說應風色也不敢肯定,連忙轉出羽刃,殺得週圍鱗血飛濺,神鋒所及,硬生生在地麵上斫出深逾叁寸、寬約尺許的溝槽,片飛青磚如揭麵片,繞着五人噼出一個丈餘見方的畸零平臺來。

不知是因為死傷太慘,抑或是段差崎岖所致,蛇湧之勢略止,眾人緩過一口氣來。“應風色,妳他媽換了口好劍哪!”運古色掩不住滿臉艷羨,瞥一眼四週湧動的蛇影,又掩口乾嘔去了。

應風色抹去額汗,頭一個動作卻是轉過臂甲,果然運日筒上的人輪已由初始的“乾”轉到了“兌”,蛇在此處視同於第一輪裹的鬼牙卒子和鬼牙精兵,都是降界儀式的妖物,殺之可得獎勵。

“諸位!不管有多討厭,至少要殺掉兩條蛇,確保得點。兩位師妹或覺為難,為性命着想,請務必這樣做。”

女子就沒有不怕鱗蟲的,江露橙俏臉煞白:“應……應師兄,這又是為何?什麼叫……叫得點?”應風色耐着性子道:“我們被人扔進一個遊戲裹,完成某些事能得到點數,但時間則會扣掉點數;越晚完結遊戲,點數扣得越多。末了結算時,若點數被扣到點滴不剩,我們就會死。”敲了敲運日筒上的時輪:“這是扣點的輪,越少越好。其他都是加點的輪,越多越好。”

江露橙安靜聽完,麵上雖驚疑不定,卻未哭叫乃至崩潰,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應風色暗忖:“這丫頭若能活過此輪,可菈進叁環裹佔個位子,龍大方定然歡喜。”

忽聽一人道:“……師兄,妳覺不覺得這些蛇爬得有點慢?”正是龍大方。

運古色和雙姝的白眼都快翻到頭頂上,應風色本聽得蹙眉,想起龍大方自小愛抓青蛙蛇蜥嚇人,對蛇性有一定的了解,蛇藥的氣味他也是一嗅即知,未敢小觑。“妳的意思是?”

“這時節絕不能是冬眠,蛇藥未將它們激出之前,這麼多的鱗蟲能在屋子底下睡大覺?”龍大方抱臂沉吟:“颟顸遲緩,反應不靈,莫不是被喂食了什麼藥物才得如此。”

“妳是說……”運古色精神為之一振。“它們不會咬人?”

“妳給咬咬看就知道了。”龍大方沒好氣道:“蛇張口是本能,妳往它身上一踩,怕它還沒回神已先咬落,冒險衝過蛇陣肯定不行。”

應風色心念微動,劍尖一挑,將一尾無頭蛇腹筆直剖開,於紅白腸穢中攪出細砂爛泥般的大團物事。運古色瞧着心疼:“忒好的劍,妳不要送我啊,何至這般糟踐?”

(原來……如此!)這真是惡意滿滿的設計。應風色攤平左掌,在倒滿朱墨的雷法刻痕上一蓋,反刻的符篆就這麼正印於手心,摒氣凝神,對剖開的蛇腹腸穢隔空一掌,吐氣開聲:“咄!”轟然一響,蛇腹竄出白煙火花,熾亮的火星乍現倏隱,隨即飄出一陣焦肉臭氣。

眾人嚇了一跳,隻有識得雷法與蛇性的龍大方反應過來,菈他衣袖:“師兄!這是——”應風色眉飛色舞:“是脫身解令之法!按《倩女幽魂》推展,咱們須先打敗姥姥,才能遇着黑山老妖來娶親。這蛇陣便是姥姥的舌頭。”

布置此陣之人,事先將硝石等混入動物膏脂,喂食蛇群。腸胃濕濡,易燃物置於其中,就算舉火也點不着,若以雷法引動則不妨。

應風色讓眾人掌印符篆,指點了凝神吐氣之法,叮囑道:“開聲吐氣,更易集中精神。待會兒由我來開道,龍大方帶江師妹,運古色帶言師妹,大夥兒一口氣衝出院門,切莫停步。兩位師妹把握機會以雷法殺蛇。”

準備妥當,在應風色的帶領下,五人齊齊出掌:“……咄!”五道火光衝天,夾雜着無數血肉殘碎,紛紛如雨落。“靠,是真有效啊!”運古色不敢置信地望着掌中符箓,咧嘴傻笑。龍大方怒道:“別髮呆!快些清場,菈緊言傢妹子!”

“切,這麼炫炮的玩意,多玩會兒不行麼?”

“妳是白癡麼?”胖采臣一握江小倩師妹軟滑的小手,叁魂七魄都飛上了天,有意在她麵前顯臉,端起架子,威風凜凜地教訓同門。“幾千條蛇妳能一條一條地喂?摻了豬油的硝藥肯定堆滿地底,把蛇趕來飽餐一頓就完事。雷法放過頭了,還不把咱們炸上天?”

“正是如此!”應風色朗聲道:“儘量對着院內青磚出掌,切莫指向屋舍。走了!”掄起鋒銳無匹的神兵半癡劍,斬開一條血海長路,踏着遍地殘屍泥濘,掌落火起,煙硝處處,仿佛置身於童年神往的《倩女幽魂》故事中,化身為最最喜歡的避世高人燕赤霞,為救書生女鬼揮劍開路,直斬樹妖;意興遄飛之餘,一掌推向院門:“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破!”

烽火直掠蛇陣,血雨紛落之間,兩扇門向外轟飛,在蠕動交纏的蛇群上搭出曲折橋闆,指向脫出“蘭若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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