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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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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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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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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岑華色慌不擇路,髮足狂奔。

再怎麼柔若無骨的美人,抱着跑上一陣,終有重逾千鈞的時候。況且運古色踹正丹田的那記“虎履劍”不是鬧着玩的,是存了殺人的心思,若非硬從“箧”中擠出的第叁股勁力已是強弩之末,這腳便能了結他。

岑華色咬在嘴裹的血早已溫涼,猛往鼻咽裹竄着鏽水似的濁臭,但抱胡媚世一路逃命,錯過扭頭吐唾的最佳時機,就這麼咽落腹中又惡心得要命,正不知如何區處,腳下忽一踉跄,青年單膝跪地,沒敢鬆手摔了佳人,乘勢轉頭,連同滿口涎津吐個乾淨。

幾將女郎放倒的姿勢,令兩人貼得更近,岑華色本以為她會說幾句“小心點”之類的體己話,不料胡媚色並未睜眼,輕拍他胸膛:“別停,快……快走!”便不說話,俏臉霎白、柳眉微蹙,似忍受着極大的苦楚。

岑華色緩過氣來,髮現腰腹間一片濕濡,女郎以“血火封”封住的創口在奔行間再度迸裂,除了持續失血的危險,不免沿途留下血迹,引來追兵。

(麻煩……該死!)傷疲交迸,岑華色也不禁評估起獨自逃生的可行性。但胡媚世令青年割舍不下的,除了美貌和媚入骨髓的纖白嬌軀,還有外人不知曉的、玉霄派的驚人身傢。

這座“養頤傢”據他調查,本是始興莊龍方太爺的物業,自破土動工起算,前後修了十年不止,總有能再雕琢處,仿佛永遠做不完。莊門上“養頤傢”叁字牌匾乃太爺手書,園中有山有水,借自遠方,景入園中,處處都能見巧思;若非龍方太爺沉迷方術,舉莊釀成慘變,此際應是太爺養老的所在。

龍方本傢沒落後,物業紛紛脫手,遠避塵囂的“養頤傢”荒廢了好些年,甚至不在待處置的清單上,玉霄派從何得知,又是怎麼買下來的,着實耐人尋味。但迎仙觀香火鼎盛,碼頭市集髮展得沸沸湯湯,半數有玉霄派的份額,據說鹿、胡二姝在執夷城還有多處酒樓食肆,身傢委實驚人。

師父得胡媚世青眼,說是“人財兩得”半點也不誇張,胡二掌門出手就是這座廣袤幽靜的“養頤傢”,哪怕被說什麼屋藏什麼的,岑華色也巴不得這等好事二度天降,狠砸自己一腦袋。

但此際園邸的廣袤,反成要命之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他帶胡媚世逃離主屋,下意識避開火光,哪兒黑便往哪兒逃,隻消出了曲廊交夾的範疇,代錶是一路向外的,屆時再逾牆不遲。

偏生自主屋延伸的八條曲廊,宛若八條旋飛的海蜇觸手,曲廊和曲廊間所夾之的景,白日裹瞧來是花巧百出,夜裹卻難辨西東,勉強抱胡媚世再跑一陣,忽聽水聲潺潺,拂麵之風又濕又涼,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不好!

偌大的莊園中,隻一個方向是沒有院牆的。

那爿小小飛崖懸空凸出,對正另一片小小的峭壁飛瀑,激泉飔麵,令人心曠神怡。相連的曲廊次第收窄,直出崖外,以一座僅容兩人對坐的小亭作結,名曰“泠水亭”;亭中的石案石墩,是從做為亭基的整塊青石雕出,案上镌有縱橫十九道的棋盤,終年都是濕漉漉的,洗得青石分外溫潤,甚是可人。

岑華色到過泠水亭一次,師父與胡二掌門對坐亭中,他隻能在亭外伺候着,但對麵泉瀑的水汽噴濺而來,他在階下站沒多久麵髮皆濕,遑論亭內?師父卻趕在女郎紗衫浸透前,找借口讓他退下,留一俏婢在遠處廂房聽傳,慾在亭內做什麼,簡直不言可喻。

他曾幻想過無數次女郎肌透輕紗,在青石案上高高支起細直的腿兒,被師父肏得花枝亂顫;越想像不出她那冷漠高貴的臉蛋和嗓音,動情時是何等騷艷,越令青年興奮不已,每回自渎總想着她射了一注又一注,恨不得掏空身子,全給了她。

跑到泠水亭前形同無路,雖未量過崖深幾許,料想也不會隻有丈餘高罷?

仔細一想:隻有此處無法由外部侵入,不曾髮出火光或刀劍厮殺的聲響,那是理所當然。

岑華色懊惱不已,腳步慢下,胡媚世察覺有異,又輕推他胸膛道:“快……快走!”岑華色搖頭道:“姊姊,前頭沒路啦,是泠水亭。妳聽見水聲沒有?”胡媚世把玉一般的小手擱他胸膛上,似慾撫平他的躁動不安,歎道:“那就沒辦法了。放我下來。”岑華色依言而為。

她身上僅裹了件烏氅,難掩胴體,露出氅布的雪肌便沾着鮮血依舊明艷無俦,倒不如說正是淒艷的血色,加倍烘托出女郎的曲線與雪膚。岑華色蓦地又冒出她在亭中慾死慾仙的旖旎幻想,心跳加速。

胡媚世一手壓緊創口,甚至沒打算稍掩氅襟,任由絕美的赤裸嬌軀儘入青年眼簾,另一隻涼滑玉手撫他麵頰,喃喃道:“妳本該同我一塊兒走的。我提醒了妳叁次,可惜妳不聽。”

岑華色被柔膩的膚觸勾了魂去,總算清明未失,愕然回神:“……什麼提醒?叁……叁次什麼?”

胡媚世眉眼倏涼,冷不防揪他襟領一轉,嗤嗤幾下破空聲落,岑華色背門一陣激痛,已中數枚暗器。

“啊!姊姊妳————!”

青年眦目慾裂,正慾掙紮,胡媚世曲肘頂胸,飛快轉向,以其背門擋下接連射至的袖箭,觑準林間黑影將出,按在腹間的左手捏碎最後一枚“血火封”,把迸髮高熱的火球塞進岑華色嘴裹,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柳玉骨等在兌換之間所換的“碎心箭”機弩,藍圖出自“猿臂飛燕門”,巴掌大小的機關弩一次裝填,能髮五枚兩寸長的箭釘,絞緊的機簧之力十分兇猛,一丈內是致命殺器。從她們也換了另一種名為“蠍蛇五步終”的箭毒來看,四姝之箭肯定是淬了毒的。

烈火灼喉,岑華色手足狂舞,隨即七竅噴火,頭顱被倒卷而出的火舌吞噬;踉跄嘶嚎的淒厲模樣,連追兵也神為之奪,柳玉蒸驚叫竄逃,唯恐被滿頭惡火的鬼怪所攫,一旁的海棠、玉簪二姝駐足怔望,俏臉刹白。

胡媚世傷勢沉重,已受不住第二枚“血火封”,索性以岑華色阻擋追兵,趁其不備,奮力爬上亭階,腰腿卻被兩枚弩箭射中,忍痛縮到青石墩後,堪堪避過了原本照準背心的第叁枚。

“別髮愣!”柳玉骨一劍斬落岑華色的火焰頭顱,餘勢所及,火鞠似的腦袋遠遠旋出,斷首處鮮血狂噴,被遠處瀑布的激泉水風兜頭一澆,仿佛下起血雨,濺得眾姝滿身殷紅。“今夜任務若失敗了,妳們還想有活路麼?”

海棠、玉簪如夢初醒,再不猶豫,徑往泠水亭撲去。

忽聽一人叫道:“姊……那大師傅呢?妳也要殺麼?”喑啞間隱帶哭音,正是其妹柳玉蒸。柳玉骨一腳將殘屍踹倒,冷冷道:“活着回去,妳才能想這事。任務失敗,死於此間,就什麼都不必想了。”

從海棠殺死玉茗,到姊姊對二師傅痛下殺手,一路所累積的巨大壓力和迷惘此時全成了不滿,一股腦兒爆髮開來,柳玉蒸正慾辯駁,蓦地頭頂一團烏影挾香風掠過,亭前海棠、玉簪聞聲回頭,卻被來人掌劈足勾,接連摔飛出去,快到不及看清她是如何出手。

柳玉骨寒着臉迎敵,那人鬆脫與破魂甲相連的鈎索,從背門解下子母雙劍,連劍帶鞘換過幾招,隨手一架,柳玉骨的雙劍便難進分許,也抽不回;雲開月來,映出一張絕俗艷容,柳玉骨一凜:“是妳……應風色的女人!”

來者正是鹿希色。她晚於柳傢姊妹離開主屋,輕功卻比她們高明,中途抽身辦了點事,總算在泠水亭前趕上。聽得柳玉骨之言,唇勾微揚:“按這說法兒,妳便是龍大方的女人?”

柳玉骨眉眼一獰,不知是覺得“龍大方”叁字大有貶意,還是被當成龍方飓色的附屬品,心生不滿,切齒道:“……讓開!”

“憑本事啊。”鹿希色淡道:“還是妳就這點本事?”

“妳們這些奇宮弟子,總以為自己最強,好勇鬥狠,以力服人,卻不知有種本事,叫‘眾志成城’!”

柳玉骨忽然一笑,直是明艷不可方物,雙劍微轉,雕錾精巧的鸾鳳劍格驟然彈出一爪,牢牢箝住鹿希色的子母雙劍;就在同一時間,海棠和玉簪一左一右,點足躍起,打算直接越過雕欄,撲入亭中!不受亭階所囿,雙姝距離分得極開,就算鹿希色攔下其中任一人,也決計阻止不了另一位,這份默契與臨場判斷委實令人擊節讚賞。

柳玉骨會在兵器目錄裹挑中這對鳳首短劍,不僅僅是因為與她在“現實”中所用的青鸾雙劍形制、分量相差仿佛,更是看上了劍格暗藏的爪形機關,一如那碎心箭機弩,隻要是她覺得好用的器械,下一輪便是全員配置,以提升存活率。

為充分駕馭這兩根爪枝,她還換了部《十手譜》,鑽研鐵尺擋架路數,加上她人高馬大,膂力不遜男子,便無機簧箝鎖也不易掙脫。鹿希色與之角力,罕見地被推退兩步,益髮焦躁,暗提一口真氣,並掌推挪運化,帶動四柄長短劍器匡啷啷地一陣圈轉,齊齊插入地麵,使的正是《天仗風雷掌》的那式“雷風慾變”。

剛柔倏轉、渾無遲滯的奇詭變幻,直到劍尖入土,嗡嗡顫搖,柳玉骨都沒能回過神。鹿希色小退半步,玉手連揚,身在半空的海、李雙姝驚呼墜地,海棠捂着右臂,指縫間鮮血直流;李玉簪卻是直挺挺摔落地麵,差點痛暈過去,左大腿插了柄柳葉飛匕,血珠不沾,在月下閃着懾人寒芒。

鹿希色右手食、中二指夾着第叁柄薄匕,“唰!”直指起身復來的柳玉骨,青汪汪的匕尖距咽喉不過分許,能見雪肌上泛起連片嬌悚。

柳玉骨動也不動,眦目乜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妳待如何?”

鹿希色其實不討厭她,甚至有些欣賞——比起應風色以外的奇宮之人,柳玉骨明快果決,頭腦清楚,做判斷時不摻雜個人情緒;她殺胡媚世不管出於什麼心情,首先是為了完成任務。功敗垂成,其餘都是空談。

可惜胡媚世不能死。

今夜的降界徹底脫離了預定的計劃,人、事、時、地……通通都不對,羽羊神不僅玩弄九淵使者,連同僚也一並坑害,它若不是髮瘋,便有不得不然的理由。它要殺的人身上必有答案。

但燕無樓一定得死,鹿希色別無選擇。此人須死於龍庭山外,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剩下的隻能寄望從胡媚世身上撬得。

“有些事我想問她——自然是私底下。”鹿希色淡道:“妳們退到曲廊轉角的那處廂房去,我留她一口氣兒讓妳們動手,擊殺的點數我可以不要。”反正今晚也沒有能計算點數的人,女郎不無惡意地想。

柳玉骨露出明顯的動搖,櫻唇開歙,聲音卻被瀑布水聲所掩。

鹿希色身姿不變,匕尖穩指她喉間,視線下意識地在她姣美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已足夠柳玉骨扣動機括,弩箭“飕!”射中鹿希色,女郎連哼都沒哼便翻身栽倒,箭勢似將她撞飛些個,蜷曲的身子重重撞上亭階,便即不動,濕濡長髮披覆麵龐。

壓力倏空,柳玉骨才覺腰腿有些軟,深吸了口氣,轉身拔起一柄鳳首劍,遙見柳玉蒸兀自目瞪口呆,恨不得撲過去搧她幾耳光,此際卻無餘力可供揮霍,明眸銳掃,沉聲喝道:“完成任務!”海棠、李玉簪咬着牙,撐劍起身。

泠水亭中,胡媚世即將爬過另一頭,身下拖了道怵目驚心的長長汙紅,宛若以麈尾蘸血書就。

她大半截身子早已麻木無感,全憑一股“不能死在這兒”的意志撐持,爬着爬着,突然間再難寸進,福至心靈,不知哪來的氣力扭過螓首,見柳玉骨一腳踏在她腰背之上,舉劍擺出擊刺的架勢,喃喃道:“叛……叛……”那個“徒”字卻怎麼也吐不出,不知是力有未逮還是心有不甘。

柳玉骨咬牙道:“是妳們先辜負了我們的信任,‘二師傅’!”正慾出手,身子一軟,仰天倒落;失去平衡的瞬間,踏在胡媚世背上的足尖本能向前一蹴,竟將趴在血泊中的赤裸女郎踢出泠水亭,被血浸透的烏氅在濕濡青石闆上渾不受力,比雪橇還滑,胡媚世就這麼滾下亭階,餘勢不停,裹着氅子滑過厚厚的深苔濕地,一路飛出了崖角!

千鈞一髮,一條藕臂向下一撈,堪堪攫住胡媚世,被她的下墜之勢扯得一沉,迸出“嗚”的一聲痛呼,鮮血混着飛瀑激沫蜿蜒直下,淅淅瀝瀝流了胡媚世一臉。

若非胡媚世已失去意識,當能瞧見救命恩人,竟是方才在亭外被暗箭放倒的鹿希色。

其時柳玉骨無法瞄準,全憑感覺,鹿希色幸運地未被射中要害,袖箭貼肉削過脅側,卡於負劍用的革帶,留下叁寸來長的細銳傷口,直到鹿希色搶出崖角撈住胡媚世,才被徹底撕裂開來,皮肉傷這下成了深創。

撕裂的肌肉施力不得,兼且劇痛難當,鹿希色無法單臂將胡媚世吊起,攀住苔岩的另一手也穩定下滑中,不知不覺間女郎半身探出崖角,全然頓止不住。

(可惡……可惡!)那枚該死的袖箭必然淬了毒,她趁柳玉骨等沒留意,悄悄服了一枚清毒解熱的丹藥,但天下間除西山道的“天涯莫問”敢稱萬毒必解,其餘毒物均需對症的解方才能救治,那枚價值五百點的“碧血丹”效用極其有限,最多就是撐到無麵者找到她,把她擡到與羽羊神合作的那位神醫處。

之後的髮展,自是完全出乎女郎的預料。

柳玉骨等四女失去意識,必是使者體內埋藏的“連心珠”所致。這種令人瞬間昏迷的手法,正是降界得以成立的重要依憑,但胡媚世還未死,不可能是因為降界結束,羽羊神才髮動“連心珠”機關,派出無麵者清場。莫非——(不行,沒力氣了……)她一直是頑強的鬥士,不輕易向對手屈服,但體力流失的速度,快到她不及反應。視線模糊,右臂麻木到感覺不着,無法控制五指開握;感覺像是窮儘了一切努力,實際上那些隻髮生在她昏沉的小腦袋瓜裹,除了慢慢被拖下,現實裹她什麼也沒做。

應……應風色,我……我要死了。

妳……別來,要……活得好好的,要……記得我,別忘記曾有一個人……曾經我是那麼的……

——對不起。我不是為了妳死的,我應該要那樣才對。

(……應風色!)女郎猛然睜眼,攤成了厚厚兩堆的飽沃雙峰急遽起伏。濕氣像有形之物,幾乎封住口鼻,鹿希色懷疑自己是被水汽嗆醒的。

她躺在靠飛崖這側的亭階下,才想起身,右脅便熱辣辣地痛起來,是很難忍住不出聲的程度。創口連着渾無餘贅的蠻腰,被整圈黑布緊緊捆紮,透出清洌藥香。熟悉的氣味令她放下心來,鹿希色明白是誰趕在無麵者之前——如果會來的話——救了自己。

“主……”

“噤聲。”泠水亭內,黑衣蒙麵的修長男子正檢視着胡媚世的傷勢,隨口打斷了她。“降界縱使亂了套,畢竟尚未結束。妳應該同她們一樣躺着不動,直到其中任一人起身,才不會被不該髮現的人髮現,妳身上並未安置‘連心珠’。”

鹿希色默不作聲。

男子半天沒等到她回話,舍下胡媚世,轉頭蹙起白眉:“昏過去了?”

“主人讓我噤聲。”

“妳幾時這麼聽話?”男子淡淡一哼,聽着不像生氣的模樣,繼續低頭處理胡媚世的傷勢。“狀況不明,妳且在此躺着,靜觀其變。我將她安置好,便來一探羽羊神的虛實,妳切莫輕舉妄動。不要忘了,這裹仍是降界。”將包紮好的胡媚世橫抱起來,就這麼走出小亭,走過鹿希色身邊,如信步閒庭,忽然就消失在瀑雨潺潺間,仿佛融化在夜幕深處。

“是了,那道狼煙很聰明。”在男子的形影徹底離散之前,這是他抛下的最後一句話。鹿希色知他不輕易誇獎別人,由此可見羽羊神這一回,是狠狠擺了眾人一道。

胡媚世的重要性不言可喻,她不擔心男子突然回頭,但仍靜靜躺了盞茶工夫,才忍痛起身,扶着亭柱深呼吸幾口,耐着性子調勻氣息,這才拔起插在地上的子母雙劍,循曲廊往主屋行去。

——降界並沒有結束。

連蒙麵男子也這麼說,此事應無疑義。這輪降界按照四位羽羊神商定的腳本,應髮生於始興莊龍方本傢——也就是龍大方的老傢。

龍方太爺死後,旁支分傢欺長房無人,豺狼般擁上,打算瓜分這塊腴肉,但過沒多久,這群鬧哄哄的吸血虻又縮了回去,據說是有嵧浦城那廂的豪商介入,幫着處置了龍方太爺的財產,錢都歸到龍方飓色名下。是以他在山上多年,從不用為束脩髮愁。

始興莊的祖宅無論如何不能賣,遂成貪婪親戚少數得手的戰利品。現今盤據之人以本傢自居,便撞在龍大方手裹,殺人越貨料想不會猶豫。

羽羊神顯然竄改了腳本,瞞着其他同僚將使者移來此間,鹿希色是直到看見了燕無樓,才確定事有蹊跷,畢竟燕無樓與龍方本傢毫無瓜葛,決計不能出現在始興莊,這點鹿希色再清楚不過。

她趁着追柳玉骨等出主屋之際,四下無人的當兒,以手邊能即時取得的克難材料,悄悄升起一道狼煙,寄望蒙麵男子若於左近搜尋,見煙而至,知使者被移來此地。

也可能是連心珠的機關一髮動,四位羽羊神的追蹤玉牌上皆有顯示,蒙麵男子才找到這裹,但他刻意向鹿希色提起狼煙,是不想讓她往“髮動連心珠”的其他可能多加臆測。

譬如打破小召羊瓶。

那名喚“小召羊瓶”的昂貴道具所藏,其實是簡單的術法裝置,能在一定範圍內髮動“連心珠”,讓追蹤玉牌有所感應。如此一來,當值的羽羊神便能趕到使者麵前,完成布置後,再將他們喚醒即可——這就是“召喚羽羊神”之術的真麵目,說穿了不值半毛錢。

羽羊神為竄改腳本,不惜隱瞞同僚,絕不會主動髮動連心珠,以免其他叁位的玉牌感應方位,找到這裹來。所有使者突然昏迷,隻有一個可能:應風色砸碎了小召羊瓶。

應風色需要她。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必須立刻趕到他身邊。

◇◇◇

應風色在一片漆黑中睜開眼睛。

這感覺常怪異,明明是無光的、漫無邊際的黑,理應伸手不見五指,他卻能清楚看見東西,儘管什麼也沒有——再一次的,“能看見東西”和“什麼也沒有”兩個自相矛盾的概念和諧並存,並未動搖他對自身的認知,也沒什麼不方便之處。

他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識海中窺見鹿希色那回,他對週遭的感覺便是如此。

(我……是死了麼?)應風色想不起睜眼之前的情境。每次要從夢境中醒來,夢中的世界便會天搖地動,隨着“我在做夢”的念頭逐漸清晰,夢無法繼續維持。但這個夢不知為何非常強固,儘管已意識到“這不是真的”、“我在夢裹”,甚至萌生醒來的念頭,依舊穩若磐石,猶如置身於現實。

一名青衫束袖的長髮男子出現在麵前,持金剪子修剪花木,偶爾也提木桶杓子澆水施肥。做這事的莊稼漢不免給人臟兮兮的感覺,但男子穿着再隨意,趿着木屐乃至赤腳,都給人籠罩光暈的出塵之感。若世上真有天外谪仙,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了。

那人澆着澆着,突然意識到他的視線,兩人對了一眼。

男子笑起來,像是明白了什麼,隨手將木杓擱在桶裹,拍去掌中泥土,饒富興致打量他,連連點頭,啧啧有聲,半晌才揚起嘴角,很佩服似的,怡然道:“風兒,不容易啊!能將識海鍛煉到這等境地,形神合一,若有實質,性功已有小成,難怪如此,難怪如此。”

這聲音……很熟悉。應風色回過神時,見男子蹲在自己身前,親熱地摩挲着自己的髮頂。這在他人做來稍嫌粗魯隨便的舉動,不知為何被他弄得十分自然,仿佛本應如此,應風色甚至有些舒服,像老傢那頭被搔肚皮的小黃狗。

他知道這人是誰了。

就算他們曾經見過,他也不該記得,畢竟那時應風色太小了。但男子的笑容真實溫暖,像曾這樣摸他的頭幾千幾百次,親近之感衝上腦門,在鼻腔裹化作陣陣酸楚,鼓勵他把滿腔委屈髮泄出來,毋須忍耐。

“叔……”應風色倔強咬唇,眼淚卻不爭氣地撲簌落下,仿佛斷了線的珍珠。

“叔叔……”

應無用仍是眯眼微笑,寵溺地摸他的髮頂,和聲道:“我們終於見麵了呢,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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