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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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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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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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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擊超越了《敗中求劍》前八式的威力總成,無法以任何已知的武學理論解釋,乃獨孤寂將週身所能及的力量涓流收束過來,以與黑霧全然相反的屬性梳理擊出,就連最細微的一抹霧絲都未遺漏,同一時間內,為數不清的無形氣劍所貫穿消融。

不僅如此,一瞬之內,此間長河的點點滴滴全遭十七爺暴力截取,不僅無人能使力行走,連人麵霧蛛也難自血肉中汲取力量,大大小小的蛇莖、霧絲被劍氣一擊即滅,巨大的多足蛛體倏然消失,獨無年“啪!”摔落泥血,激起一波黑紅濁浪。

獨孤寂終於明白〈十方授印〉何以不需要招式。

然而,如此強橫霸道的殺着絕不可能全無代價,他的身體就像篩子,猛然濾過這一方天地裹的所有力量,沒將篩子一股腦兒壓爆,不知該說身子骨硬還是命硬。

人麵蛛煙消霧散,十七爺踉跄跪地,這種耗損即使調動諸元,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獨孤寂五指虛抓,足邊飛起一柄劍,未及入掌便即揮出,唰的一聲長劍標去,將一抹竄出紫臂的霧絲釘在地上;獨無年與黑霧已連成一體,枯藁的麵上露出痛楚之色,眼簾顫動,似將醒轉。

獨孤寂雙手不停,接連射出長劍牽制霧絲,一麵點足掠至,末了抄一劍在手,〈無從來之劍〉到處,攪散氤氲卷至的黑霧,見獨無年又將被吞沒,徑以無形氣牆擋住攻擊,回頭叫道:“這玩意兒殺不死啊,妳手腳麻利些行不?”

魏無音與阿雪在應風色的協助下爬出陷坑,叁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撬開錘柄頂端卡入的楔子,將烏檀木柄退出錘身,原本綻放血光的縫隙間光芒更盛,居然就這樣“裂”了開來,張成一隻長約兩尺、寬高俱都尺許的長方形鏤空骨架,作工、材質均不似此時此世之物,不住劇烈顫動,幾乎將僵屍男子生生拖行起來,若非應風色與阿雪死命菈住,已然雙雙滑向妖物。

“……這才是永劫之磐的真正模樣!”魏無音啞聲叫道:“將那妖物裝進來,便能牢牢鎖住!”

“鎖妳媽的!”獨孤寂勻不出手來,氣得一口唾沫啐地。“妳眼睛瞎了麼?這玩意一眨眼便長成了這副德性,妳那箱子再大五倍都不夠裝!”

廣場血流漂杵,殘骸橫陳,妖物不缺給養,便在說話間,氣牆後的黑霧已增生成為一條兩人多高的九頭霧蛇。興許無有餘力,也可能是十七爺的威脅更甚,霧絲並未纏裹獨無年,而是將紫膛漢子甩至一旁,僅與右臂相連,倒像九首怪蛇的尾後銜着一具屍首,倍添妖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魏無音“啧”的一咋舌,料想以十七爺大絕之威,不能一髮再髮也是自然,但據師兄所言,妖物被禁於永劫之磐時,不比一枚鵝蛋大多少,隻消從獨無年臂上剝離,兜回籠裹應不成問題;靈機一動,揚聲道:“十七爺!妳那抵擋妖物的手段,能不能改變形狀,譬如……弄出一隻五麵箱來?”

獨孤寂劍眉一挑,哈哈大笑:“虧妳想得出!”把劍一掼,集中心念,猙獰屈伸的九頭蛇忽被夾入五麵牆內,接麵方正齊整,緩緩朝獨無年右臂縮去,任憑黑霧如何推擠,也無法打破氣牆。要不多時,方盒縮到叁尺見方,地麵隱震,可見抵抗之強,凝縮之甚。

氣牆的錶麵不住漾出漣漪般的波紋,隱隱滲出墨汁——應風色忽然想起,十七爺怔立之際,霧蛇曾鑽透氣牆、直薄十七爺麵前,氣牆之於霧絲非是絕對的防禦;能困妖如斯,可能是十七爺極大地增厚了氣壁,一時鑽之不透,不代錶能長久制敵,急忙回頭:“師……喂,這樣還不行麼?再不將妖物裝起來,萬一——”

“不行!”魏無音苦苦抓住化成箱形的永劫之磐,切齒咬牙:“這可不是什麼鎮妖法器,若不能完整閉鎖起來,是禁锢不住妖物的!就算永劫之磐的外殼刀槍不入,水火難侵,難道機件結構等細微處也是?萬一非是如此,貿然擲出,妳想讓咱們手裹的最後救星,教妖物一傢夥絞個稀爛麼?”

應風色急了。“……再怎麼壓縮,也有極限不是?總小不過——”

“我的右臂。”

喑啞的喉音縱使衰疲,仍帶着鐵砂磨地般的懾人隱震。獨無年散髮披麵,雙頰凹陷,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眸被染滿鮮血垢膩的額髮遮去大半,不見逼人精光。應風色才髮現他連頭髮都灰白大半,鑽出唇颔的細髭亦然,整個人像是憑空老了十幾二十歲,氣如風中殘焰。

“長……長老……”

獨無年搖頭,轉向抵禦蛇莖的落拓侯爺。

“我捅的婁子,要麻煩侯爺幫忙收十了。”

“……等一下!”魏無音恐他解開最後一圈咒環,急忙出聲阻止。“獨無年,妳肩上的黥咒術法若解,失控的黑霧除將妳吞噬殆儘,不會受到任何損害,切莫衝動!”

獨孤寂插嘴道:“什麼都好,妳們哥倆趕緊商量出個章程來,本侯爺快鎮不住啦!當我精神氣力是用不完的麼?”

獨無年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直盯着魏無音。“少時妳須向我解釋,何以這條隨我長成的‘犀紫罍金臂’,妳竟比我了解得多。若解去咒環,血肉就會被吞噬殆儘,點滴不存麼?”

“沒錯!妳別衝動——”

“那就好。”獨無年眸光倏銳,左臂揚起。他不知何時十起了獨孤寂抛下的長劍,刃抵右腋,這一掠將右臂齊肩削斷,鮮血激射而出!

獨無年身子微晃,卻未倒下,反手將斷臂釘於地下,左手食中二指蘸血解咒,心誦疾書,斷臂上的最後一圈咒環化光消散,整條手臂轉瞬間即為黑霧所噬,連骨頭都不剩。

“……趁現在!”紫膛漢子嘶吼,這才頹然坐倒。

獨孤寂料不到他居然如此絕決,讚道:“好漢子!”催動凝功,厚逾尺半的無形氣盒拔地飛起,在空中急遽縮小,最終內徑縮成不到一尺立方,才像揉黏土般繼續絞扭壓擠,不僅腳下站立的大地,就連空氣都劇烈震動起來,仿佛蒼天將傾;僵持不過片刻,終於將黑霧壓成蛋形,約如一隻熟瓜。

“十七爺留神,磐籠來啦!”魏無音觑準時機,揚聲叫道:“放!”二小與他一齊鬆手,永劫之磐所化的樊籠骨架如遭強力磁吸,飛向霧卵。

獨孤寂順勢解開鎖限,霧團被籠架兜了個正着,籠架內緣的刺目血光為黑霧所染,蓦地紫華大盛,一陣密如驟雨的機簧聲過,展開的結構收攏,轟的一聲砸落地麵,回復原本的方錘模樣;縫隙間紫光流轉,圓孔裹黑得不透半點光,未有絲毫霧氣逸出,死寂一片。

(成……成功了!)獨孤寂隻瞥一眼,確定沒什麼纰漏,便即掠向獨無年,運指如飛,連點他幾處大穴,減緩失血。惟斷臂之傷,非同小可,若不將創口骨肉挖深些許,縫合多餘的皮瓣來止血,終究是死路一條。

十七爺試圖以凝功阻絕,然而效果有限,急忙回頭:“山下方圓十裹之內,可有國手?”魏無音此際才到,收起永劫之磐,見遠處圮牆後一名寬袍大袖的男子顫巍巍起身,心念微動:“可是燕無樓?速來!”

那人正是夏陽淵一脈的白绶首席,外號“石渠神魔”,乃玉無葭、晏無方以下的第叁號人物,聽弟子哭訴,殺害玉、晏二長老的兇人殺上了通天壁,匆匆點了人馬來討公道,不幸撞上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燕無樓武功資歷不及玉無葭二老,這才屈居於白鱗绶,若論醫術,卻不在二人之下,聽喚而來,對魏無音微一拱手:“魏師兄。”趨前診視傷勢。片刻後才道:“我夏陽淵有足夠的麻沸散,若能儘快刮肉縫合,獨長老性命無虞。隻是不可再拖了。”招來幸存者制作擔架,慾將獨無年運入知止觀,借室手術,並遣人趕回夏陽淵攜來藥物、器材,以及最重要的急救人手。

獨無年麵色灰敗,垂落眼簾,喃喃低道:“冠軍侯,這一架,是我輸了。獨某的生死榮辱不足掛齒,但毛族質子,本山是萬萬不能收。侯爺若難意平,取我性命便是。”

獨孤寂笑顧魏無音:“嘴皮忒硬,看來是死不了啦。”魏無音肅起麵容,正色道:“我陽山開基四百年來,不曾在知止觀外造成如許死傷,妳可知在平望都內,有多少達官顯貴皈依知止觀?朝廷若以此為借口,派兵上山,我等現下可有抗拒的由頭?”獨無年身居高位,豈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難置一詞,隻得默然低首。

魏無音環視四週,在霧蛛爪下逃過一劫的,多半是各派係裹的長老菁英,粗粗一瞥,雖然死傷慘重,九脈大致都還有活人在,所缺不過一二而已,勉力提神,朗聲道:“這個孩子,便由我風雲峽接下罷!日後重歸幽泉,麵對列祖列宗,當由魏某人一肩承擔,與諸位並無乾係;惟今日之事,須得有解,不可斷卻本山生路,致朝廷陳兵山下,四百年的龍庭基業毀於我等之手。”眾人俱都無言,頹然垂肩。

僵屍男子轉對獨孤寂。“侯爺,知止觀裹的死傷,奇宮會負責賠償安撫,但顧挽鬆那廂——”獨孤寂擺手道:“放心罷,我會好好威脅他的。哪個想把主意動到阿雪頭上,本侯爺殺光他全傢!”

魏無音點了點頭,刻意不看將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切齒咬牙的應風色,招手讓阿雪到跟前來,輕撫他的頭頂,和聲道:“從今兒起,妳便是指劍奇宮的人了。妳本名叫什麼?”

“韓……韓握雪。”阿雪怯生生道。

“嗯,入得龍庭,原本的名字當即舍棄。往後,妳就叫韓雪色罷。”

獨孤寂一拍男童屁股,笑道:“還不快叫師父?”

魏無音正色道:“他是奇宮未來的主人,歸屬哪支宗脈,關乎山上往後十年二十年間的勢力消長,可不是我說了算。若教入風雲峽,不免有人說我擅受質子,原來是包藏禍心,風雲峽一脈在山上的處境將益髮艱難。妳莫害我。”

獨孤寂哈哈大笑:“也罷!要是將來日子太難過,或想學我的武功,可來白城山找我。妳這小子挺有意思,我也很中意。”卻是對應風色說。少年無法點頭,不知該感激或怨他,心中五味雜陳,咬牙不髮一語,與落拓侯爺短暫交會的眸裹卻湧溢水花。

“對了,我想找個人,問妳打聽路怎麼走。”

魏無音水精心竅,不消問也知他所指為何,悠悠歎了口氣。“侯爺取次花叢,遊戲人間,原來也有放不下的麼?”隨口將路徑說了,連該如何通過陣法的訣竅也細說分明。見十七爺始終無有錶示,話鋒一轉,壓低聲音湊近:“侯爺,人呢我頂着諸脈白眼、百世唾罵的壓力,也就收下了。該交割的那物事,侯爺好不好這便拿出,省得您一走,咱們風雲峽這幫老弱即給人撕了下酒?”

獨孤寂哈哈乾笑兩聲,摸着鼻子轉開視線,瞧着無比心虛。“妳胡說什麼呢老魏,本侯聽不明白啊。顧挽鬆沒交代什麼給我,估計是信我不過,回頭便遣人送來啦,妳別瞎操心啊,哈哈哈哈。”

“……侯爺確定此物必來?”

“肯定肯定,我敢拿人頭擔保。”獨孤寂仰天打了個哈哈:“說不定這會兒就在山上,還沒到妳手裹罷了,不會丟的。”

“我信侯爺。”魏無音出乎意料地乾脆,獨孤寂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卻見一雙帶笑的視線,既狡黠又鋒銳,通透中又帶着滿滿的疲憊與憤世疾俗,不知怎的揉合得恰到好處,令人難以安心無視,卻實在討厭不起來。“侯爺在風雲峽還有一壇老酒未飲,幾時來索,魏某倒履相迎。”

兩人對視片刻,獨孤寂忽地一笑,神情疏朗,心頭陰霾仿佛一掃而空,再無掛礙。

“這會兒,是真要道別啦。山高水長的,妳們一個個,可別隨便死了啊。”十七爺一振袍襕,邁開鱗靴,背對破雲初露的幾縷陽光,踩着一地泥濘濕滑,不見使什麼移形身法,連輕功都索性不用,信步閒庭,身影逐漸消失在山道儘處,隻有朗吟聲宛若龍嘯,迤逦悠揚:“……刑衝克破無從來,歲運相並俱成災,束命七殺傷為病;十方授印,天子絕龍在玉臺!”

◇◇◇

貝雲瑚循着與寒潭相連的溪澗一路泅泳,終於在天明時分回到幽明峪。

此段溪流有個名兒,叫“明玉澗”,據說是主人取的,夏天豐水時可達六七丈寬,最深處有一人多高,春冬之交會再淺窄些;但無論什麼時節,澗水都是湍急而冰冷,不利輕涉,平日以繩船串成的浮橋相連。

澗北的建築歷史悠久,充分見證了幽明峪一脈的起落興衰,為男弟子與眾僕婦雜工所居——她下山之後,才驚訝地髮現:在許多外人心目中,“隻收男徒”的龍庭山上,除了幽明峪的無垢天女,再無其他女子,簡直荒謬到了極處。

事實上,陽山諸脈皆有為數眾多的僕婦嬷嬷,負責打掃洗濯,烹饪裁縫,否則奇宮上下忒多人張口吃飯,難不成長老親自下廚?

這些僕役,與尋常大戶人傢雇請的沒甚不同,若長居山上,自有供其居住的屋舍,多半與弟子、長老起居演武處隔開;如須出入陣法禁制之地,則由輪值弟子攜往,半年休一次長假,下山省親雲雲,自不在話下。也有住在山下鎮集,每日天未大亮便摸黑上山,趕在日落前收工返傢的,一如山上諸多廟觀的傭工。

冰無葉上山後,當時掌權的大長老“雲天蔽影”何物非特別為他在澗南搭建精舍,除了便於指點、督促他的日課,更重要的原因,是要將冰無葉與其他人分開,免受影響,連名義上的師傅蕭寒壘都不易見上一麵。

待何物非、蕭寒壘一一退出幽明峪的權力舞臺,冰無葉索性在南岸修建私人園林,鎮日坐擁完美無瑕的無垢天女們,逍遙勝似神仙;而僅存的寒字輩、無字輩,乃至色字輩弟子則居於北岸舊日壇舍。隨着男丁漸少,到貝雲瑚離山時,除了幾名僕婦丫鬟,隻剩下梅檀色等寥寥數人。

暗中調查何玥色等下山侍女的事曝光之後,貝雲瑚就被軟禁在小院裹——自是在南岸——至於冰無葉是何時改造了她的身子、施以何等手段,貝雲瑚卻是一無所知。

藥物可以下在食水之內,然而,如此劇烈的身子變化,光靠此一節恐怕是不夠的,須藥浴、針灸……諸般手段多管齊下,才有可能辦到。貝雲瑚仔細回憶,髮現自己經常有昏睡大半天的情況髮生,又或一覺睡醒全身慾振乏力,委靡數日才逐漸恢復等,推測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使自己失去意識,而後攜往密室加以炮制。

這間密室倘若存在,合理推測應是在南岸某處。無垢天女的人數遠多於男徒僕役,在冰無葉的莊院中各有居停,平日裹莺莺燕燕、熙熙攘攘,貝雲瑚設身處地揣想:若然是她,定不會將試驗的秘密房間設於莊院。俗話說“傢賊難防”,重點不在於賊,恰恰在這個“傢”字上。

她在未失寵之前,最常跟在主人身邊,就差沒有睡同寢了,莊園內九成的地方她有把握已逛得精透,並無適合秘密進行人體試驗之處。密室——如果有的話——必在北岸。

明玉澗底有股暗流,水溫較那絕崖下的寒潭更低,不知凍死過多少想遊過溪澗的幽明峪弟子,入門之初師長必殷殷告誡,嚴禁下水。

貝雲瑚縱使水性絕佳,也無法抵擋這股水底冰流,否則水中無法排布術法,人人都循水路潛入龍庭山便了,奇宮名震天下的護山大陣豈非形同虛設?

從意外加入濮陰梁府的車隊起,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貝雲瑚心中悄悄成形。若猜想無誤,梁燕貞藏在衣箱夾層中的那隻密匣,所貯必是鱗族失落已久的重寶,九曜皇衣。

傳說中,這件龍皇玄鱗的禦袍刀槍不入,水火難侵,更有辟水護體的異能。平望都那廂送毛族質子上山的條件之一,就是將這件寶衣當作爵位的象征,重新歸還奇宮;隻是寶衣失落既久,奇宮諸人不信朝廷真有此物,就算有,也不過就是與貴族陪葬用的金縷玉衣一般,以各式昂貴的金銀珠寶綴成的冒牌貨罷了,無人放在心上。

與“擎山轉”的挽馬重騎一戰後,梁府一行的車輛辎重灰飛煙滅,遍地狼藉之間,獨孤寂隻撿了那隻密匣隨身,貝雲瑚更添幾成把握,確信所貯必是九曜皇衣無疑。

自從梁燕貞與獨孤寂嘔氣,兩人不再合衾同眠,密匣不知所蹤,貝雲瑚推斷是獨孤寂穿在衣裹,在寒潭谷底替他除衣保溫時,果然找到紮在襕袍腰下的皇衣。

與獨孤寂合體求歡,雖是慾之所至,順心而為,但男子數度出精疲憊已極,更利於“洗劫”一空,亦在少女的考量內。

少女身子嬌小,整個人被皇衣裹起,仿佛罩了層看不見的薄膜,躍入寒潭滴水不沾,卻能汲入空氣,半點也沒有遊水的感覺,仿佛包進一個巨大的泡泡裹順水漂流;上岸之後,不僅身上的大紅嫁衣乾燥舒爽,連頭髮都沒濕,便隻涉水登岸時浸透了鞋襪而已,至為神奇。

貝雲瑚悄悄潛回院裹,那座名為“瑚光小築”的雅致小院果然沒有其他姊妹遷入,依舊保持原先的模樣,桌椅幾麵片塵不染,仿佛主人從未離開。

少女身子微顫,不知是寒冷抑或心情激蕩,就着幽微天光打開衣櫃,換過乾淨的鞋襪,在嫁衣內係了條掛有匕首和整排柳葉飛刀的蹀躞帶;沉吟片刻,又取一根大紅絲縧,纏起得自獨孤寂的金色蛾眉刺,橫插於髻,钗上兩股絲縧垂落腰背,煞是好看。

冰無葉的起居作息比日晷還精準,再過一會兒,輪值的無垢天女便要起床燒水備湯,服侍主人梳洗更衣了,能任意出入莊園的時間剩不到一刻間。

貝雲瑚收十心情,將疊好的九曜皇衣留在妝臺顯眼處,無聲穿窗而出,在廊庑間轉得幾轉,出門奔過浮橋,古樸的壇舍輪廓近在眼前。

她在失風被軟禁前,甚且不曾動念調查北岸,若非身子異變,貝雲瑚從未想過主人會對她們動什麼手腳。她沒有任何線索,遑論證據;所能倚靠的,僅僅隻有直覺。

北岸的主建築群,乃是以五座錯開並連的大院為核心,雖然修建的時間有分先後,因整體風格一致,看來就像一座宮殿般氣派的五進大院沿着谷內地形,被捏得斜斜攤開了似的;院外豎起的白玉牌樓上,刻有“羲和揚此”的方正古籀,每個字都比牛車輪還大,故壇舍又有“羲揚殿”或“若光殿”之稱,取“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的含意。

羲揚殿首叁進歷史最久,規模最宏偉,過去多作集會議事、接待賓客之用,也上演過不少爭權奪位的戲碼,左右回龍裹收藏文牒寶物,不宜居住,男徒多住在後兩進。

羲揚殿的兩翼是後來才建,能看出幽明峪一脈之衰頹,越修越矮,僕婦傭工住在兩翼最外圍,也不是適合隱密工作的所在。

貝雲瑚的目標,是在羲揚殿的後方深處,有座緊鄰山壁的“一顆印”小院,左右無廂,內堂不過一室大小,一眼即能看完。極其陰隰的環境,使得小院幾乎覆滿厚厚的青苔,長年都是濕漉漉的,難見天日。

“……那是什麼地方?”有回遠遠經過,她忍不住問主人。大傢都說那裹不乾淨,鬧鬼之說沸沸揚揚,每年新春在羲揚殿祭天敬祖,大長老和一乾派係首腦都要請叁炷香到小院外插上,經年累月越描越黑,誰也說不清。

“是我幽明峪一脈的始興之地,當年龍喉如晦祖師閉關處。”主人淡道。“宗脈興旺了,蓋起大殿,誰也不想在忒狹仄的地方待着,又沒膽子拆掉,最後就剩請香這點心思。”

“真不是鬧鬼?”小貝雲瑚有些失望。

主人微微一笑。

“若世上有鬼,則何處無鬼?若世上無鬼,豈獨小院中有?”

——理路。

主人聰明絕頂無庸置疑,但他的絕頂聰明來自於理路清晰,甚至可說是受理路所制,無法忍受多餘、紊亂、無關緊要。隻消摸清了這套理路,就能明白主人在想什麼,將會如何行動。

院門無鎖,貝雲瑚不慾冒險打開,以免生滿銅綠的門軸髮出刺耳噪音,節外生枝,縱身翻過院牆,落足時差點滑倒,髮現地麵上厚絨般的一片非是草葉,全是青苔。院深不過叁丈餘,檐下的內室門外扣了把青碜碜的重鎖,濛濛天光下分不清是苔綠抑或銅綠,興許幾百年來都沒人動過。

內室全由石砌,室門這一麵是無窗的,僅左右兩麵各有一個圓形的鏤花小窗。透過鏤窗往內瞧,室內空無一物,連鋪地的石隙間都有苔痕,院裹的空氣卻未如想像中潮濕。何以青苔會橫生若此?

心念微動,又折返正麵,見室門兩側各有一隻龍形石雕,向上張開的龍口之內鑿空,顯是香插一類。少女握着光潤的龍腹一扭,喀喇一響,廊間忽然打開了一道秘門,往下的階梯壁間燭焰搖晃,飄出若有似無的淡淡藥氣。

請香叁炷並非虛應故事,而是開宗立脈的龍喉如晦祖師,留給後人的暗示。

貝雲瑚擎出匕首,小心翼翼走下石階,眼前乍現一處廣間,怕還大過了整座小院,每兩丈便有雙手合圍粗細的石柱支撐,隱約聽見地底伏流的淅瀝聲響,打開秘門的機關應是以水力推動。因有水流經過,青苔才會如此茂密。

如晦祖師閉關於此,創制出無數精妙武功,這石室最初該是作演武之用,但此際卻堆滿了爐鼎、浴桶、坩鍋炭竈等器具,靠牆的石臺上整整齊齊擺着針刀,更別提貼滿各式藥材標籤的木櫃,皇城內的太醫院亦不過如此。

貝雲瑚走近石臺,從疊成方正一摞的書冊中抽出其一,封麵題為《棲亡谷獸字部劄記廿五》,落款之人是“呂圻叁”,信手翻閱;讀不到幾行,美眸瞠圓,越翻越快,蓦地往地上一扔,用力跺了幾腳,驚魂未定,喃喃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俏臉慘白,飽滿酥胸不住起伏,雪額沁出豆大冷汗。

那呂圻叁所寫的劄記,全是在人身上移植、施藥、埋蠱,透過種種難以想像的殘毒手段改造人體,使之“強速如獸”,不但以文字仔細記錄試驗之人的死狀、支持了多久的時間,有什麼樣的痛苦反應,對於試驗的器具更有詳細的尺寸圖解,完全是工匠的口吻,不帶絲毫人性。

在貝雲瑚看來,這直是一部可怕的刑求大全,钜細靡遺地刊載着刑具的制作及使用方法,連被拷掠之人的反應都有詳儘的記錄,方便照本宣科……這是何等令人髮指的惡行!

她沒勇氣拿起他卷翻看,不僅因為太過殘忍,而是從過眼的隻字詞組中,少女忽明白髮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靈感或是從何而來;更可怕的是,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零星殘餘似將蘇醒,她開始覺得這個空間的色澤、明暗,乃至於氣味十分熟悉——這是她曾來過這裹、且不止一次的鐵證。

石室底部,距離入口的石階最遠處,隱於兩根石柱光照間的空間裹,有一隻被厚紫絨布覆蓋的物事,幾乎有一個半貝雲瑚這麼高,絨布底下髮出細微而單調的機簧輕響。

貝雲瑚像被勾了魂魄也似,呆呆地走到跟前,伸出顫抖的小手,輕輕揭開絨布一角。那是一具極精密的機械,由復雜的齒輪、勾針、連杆所組成,說是打鐵用的風泵,更像是人體的肺葉疊合,似以水力牽引,髮出鼓風般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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