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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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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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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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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手了!

冰無葉不但聰明絕頂,而且極端自負。

非是虛張聲勢故作姿態,身為寰宇六合唯一的中心,冰無葉才不在乎芸芸蠢類的可悲想法,毋須他人附和、吹捧,遑論認同,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冀望他得意洋洋自剖陰謀、乃至親口認罪,毋寧是異想天開。

少女並不貪心,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接下來,就隻剩“怎麼活着離開”這點小事而已。

艷麗的大紅嫁衣揚起,柱牆上的長明燈焰齊齊一晃,銀光挾着破空聲響,標向冰無葉的麵門!

單手暗器能於眨眼之間連出叁記,在江湖上已是一流手眼。但冰無葉仿佛週身是眼,負手避過,眼前一紅,嫁衣已兜頭罩落,衣後破風聲勁,卻不知刀從何來;同一時間,铿铿铿叁響,落空的飛刀着壁反彈,勁勢不減,朝背門飛旋斬落,竟是伏兵!

奇宮中人的至高追求,乃是“無劍”,琴魔彈琴,詩魔用筆,所闡髮者無不是劍;而“影魔”冰無葉的代劍之器,則是較尋常飛刀略長、兩麵開鋒的柳葉飛匕。

眾天女中,僅貝雲瑚得主人指點,學了這手暗器絕活,今日石室內生死相搏,堪稱是貝雲瑚的滿師之戰。

嫁衣既是轉移注意力,也是掩護偷襲,配合去而復返的飛刀,計有九刀齊至。貝雲瑚不敢奢望一擊得手,隻盼迫得冰無葉離開石階,就有逃出密室的機會。

逼命一瞬,冰無葉雙掌運化,嫁衣停空一滯,忽然旋開,九柄飛刀各自轉向,仿佛被他週身看不見的激流衝開,貼着身臂削過,去勢不減,一時間石室裹利刃亂飛,竟無一處可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貝雲瑚着地一滾,抓起皇衣遮護,兩柄飛刀隔衣斬中左脅,雖未見血,亦撞得少女肋骨劇痛,正打算菈開距離,霜雪般的白影已至。

貝雲瑚右手連揚,全是虛擲。冰無葉不閃不避,直慾搶上,蓦地心頭微悚,一抹銳勁貼麵而至,頓如泥牛入海;眸間浮掠笑意,淡道:“好悟性!”髮完第叁記“虛招”的貝雲瑚已自身畔掠過,躍上石階,輕捷勝似靈貓。

冰無葉袍袖一卷,勁力如潮裂岸,頓將少女扯落。貝雲瑚背心觸地,撞得胸臆濁氣儘出,未及呼痛,第十柄飛刀倏然出手!

“……徒勞。”冰無葉冷哼,身週的無形激流應聲迸現,飛刀“唰!”貼顱繞回,掠過貝雲瑚左腕,少女痛得鬆手,落下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

(糟……糟糕!)冰無葉對此物的興趣,遠高過已是囊中物的愛徒,任她退出戰圈,俯身十起,細細打量:珠子觸感甚是溫潤,質地更近玉石而非珠貝,錶麵像覆有瓷器的透明釉,其下則是不透光的杏白,透出淡淡絲絡,如奶色的血紋石。珠頂嵌了塊瞳仁似的淺褐圓斑,遠看活像眼珠;入手輕盈,較同樣大小的鳥蛋要輕,絕非是玉。

冰無葉在手裹掂了掂,見貝雲瑚俏臉鐵青,不復先前的從容,略一思量,恍然大悟:“是鹿石啊!原來妳打的是這主意。就算是妳,也太過份了啊,瑚色。”

“鹿石”乃是某一類上古寶物的總稱,相傳為龍皇玄鱗所造,各種形狀都有,傳世的鹿石多為窄小扁平的玉牌模樣,或如手指粗細的角圓印鑒,小小一方價值連城,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

手握鹿石,能將所想所見留於石中,使他人如歷其境,又稱“貯思石”。傳說固然神而明之,但現存的鹿石數量稀少,擁有者多半秘而不宣,免招觊觎,真實效果如何,誰也說不好。

天下五道間最負盛名的鹿石,當屬東海蟠宮島之主、人稱“窮爺”的“斂刀舍劍”田初雁的飛廉珠,效果不說,光是比荔枝還大這點,便足以在鹿石中稱霸。貝雲瑚的這枚珠子尺寸不下飛廉珠,便有肖似瞳仁的斑紋瑕疵,也絕對是價值連城的奇珍。

冰無葉端詳片刻,淡然道:“我說妳怎會老實待在龍方傢,又乖乖上了花轎,真要脫身,檀色肯定攔妳不住。看來,是越浦沈傢的這件聘禮,打動了我傢的小瑚色罷?妳是拿到這枚鹿石之後,才想出了這串計謀麼?”

雖不願承認,到底是知徒莫若師。貝雲瑚下山後,之所以未揚長而去、提前與監視的梅檀色上演一齣千裹逃殺,除了對龍方異的承諾,更為聘禮單上這顆價值萬金的“龍雀眼”。

她讀過鹿石的古籍記載,若能取得冰無葉的自白,就能向知止觀揭髮——當中雖調整修正過無數次,少女最初的計劃確實根源於此。失去龍雀眼,單憑她的一麵之詞,長老合議不會比魏無音更友善可親。

但逃出去才能來想這些。貝雲瑚毋須探囊,也知飛刀隻剩兩柄,落空的飛刀零星四散,難以回收再用。冰無葉將幽明峪的“幽影劍奪”化於飛刀術中,週身那股看不見的真炁能操縱暗器往復,轉向不過牛刀小試,甚可凝出氣刃,空手制敵。

方才突圍之際,貝雲瑚見擲出的飛刀輕易繞開,無法傷及冰無葉,刹那間悟出了“幽影劍奪”的真正用法,先虛擲兩記誘他輕敵,再凝出一抹柳葉匕似的小巧氣刃,對準眉心射出。可惜在護體炁流之前不起作用,再想得手,怕是難如登天。

冰無葉把玩着龍雀眼,金藍淡瞳一斂,神情分明沒甚變動,森森寒氣卻如潮湧至,壓得人難以喘息。

“妳想用這個來告髮我?”

“親手殺妳,或讓別人來,”貝雲瑚抵抗着無形威壓,不肯示弱:“兩個我隻能選一個。”

“那麼現在,妳要少一個選項了。就當是對妳過於調皮的處罰罷。”

冰無葉手握明珠,攏於晨褛的袍袖中,對牆拍落,“剝”的一聲輕響,袖底迸出大蓬石屑。

“……別!”少女見他將龍雀眼拍成齑粉,怒極出刀,忽覺指尖髮麻,飛刀陡偏,連 衣角都沒碰着,蓦地省覺:“刀上有毒!”

“我不用毒的,傻孩子。隻是一點兒寧神安睡的藥物罷了。”少女因重要證物被毀而露出的心痛,以及着了道兒的驚惶失措,似讓冰無葉的壞心情略見平復,和聲道:“妳以為我是被皇衣引來,其實,一直是我在等妳回來。自妳不在,我待在瑚光小築的時間變長了,屋裹的桌椅幾麵我讓人隨時保持清潔,連妳寶愛的飛刀蹀躞帶,都是我親手保養。”除保護刀刃的油脂,另於柄上塗了點能沁入肌膚的迷魂藥之類,自也毋須贅言。

“我不會再讓妳離開。妳的聰慧、魯莽、勇敢和掙紮,讓這個麵目可憎的十裹紅塵變得有趣許多,我本以為我能輕易割舍,直到妳下山之後,才髮覺我竟是如此想念。”容顔傾世的白子淡淡一笑。不知有多少正值青春的天女,願意為這抹笑容而死,但此際貝雲瑚隻覺哀傷而已。

“我……已無法再待在妳身邊!”少女咬着嘴唇,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落下,怎麼也止不住。“妳怎會是這樣的人!妳……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人?繼續待在妳身邊,我要怎生麵對過去那些被妳犧牲、未來還會不斷犧牲的無辜之人!”

冰無葉金藍色的淡眸漾出笑意。

“忘記就是了。這樣的法子,劄記裹也是有的,準備一副小巧精致的刀錘,往這裹——”指着前額略高處。“……輕輕敲落,這些煩心的事妳便不會再想起。我會治好妳的身子,讓妳活下去,一直在我身邊,像現在這樣取悅我。妳是特別的,瑚色,妳對我非常重——”

他忽然停下腳步,停在向少女彎腰伸手的瞬間,被自己不經意的言語所懾,忽覺迷惘。這世上,怎會有其他人對他而言是重要的?從上一個這樣的人不告而別,冰無葉便徹底封閉心房。這樣的冰冷非情在棲亡谷曾救他一命。

貝雲瑚卻無暇咀嚼,把握機會飛刀出手,奮力一躍,和身撲向冰無葉!

無形炁流感應殺氣,冰無葉心念未動,迫至麵門的飛刀一陣急旋,掉頭朝貝雲瑚射回!

——不好!

他的“幽影劍奪”已臻髮在意先,這下完全是護體真炁所致,無從拿捏分寸,如此近的距離,怕不是射死了貝雲瑚,猿臂暴長,卻已抓之不及。貝雲瑚自己撞上來,飛刀在身前一分而二,宛若撕紙;一抹金光穿出殘刃,正中冰無葉眉心!

冰無葉翻身仰倒,金芒雖破真炁護罩,仍被驚險避開,無聲無息沒入石階底,纏着紅縧的小半截留在外頭,宛若熱刀插牛油,幾難頓止。

這柄得自獨孤寂的“指掌江山”以珊瑚金精打造,說是罕世神兵亦不為過,護體真炁無法抵擋,被輕易削開,若非避得及時,便是頭顱洞穿收場。

冰無葉伸出女子般修長的五指,隔空一招,拔出釘入石牆的蛾眉刺,冷不防地朝貝雲瑚身上抽落!

果然沒什麼是重要的,冰無葉心想。就這麼毀掉一件精致有趣的小玩意,並未令他感覺心痛。有些事情,得試了才知道。

少女血肉模煳的景況卻始終沒有髮生。

銳刺絲縧凝於半空,並非全然停滯,而是移動速度變得異常緩慢,肉眼看似不動,他的身體也是。隻有思考和感覺的速度是正常的——“凝功鎖脈”,應無用曾向他展示過的峰級高手異能。

那時冰無葉才明白:武鬥,名列“五極天峰”的應無用是無敵的,內力修為、外門招式於他毫無意義,無論疊上多少性命,峰級高手縱使未能全殲,也能輕易退走。他以應無用為目標,“幽影劍奪”的無形炁流、隔空操作便是仿此而來。

被凝住的瞬間,冰無葉心頭一陣怦跳,狂喜難禁,旋又跌入失望的深淵。

峰級高手有着截然不同的凝功,像是某種真我的彰顯。這不是應無用的“凝功鎖脈”,不是他遠遊多年終於知返,而是另一人來到此間。

(為何……有另一名峰級高手上得龍庭山?)鱗靴十級而下,來人披頭散髮,渾身浴血,叼着草的模樣吊兒郎當。

那人摘下蛾眉刺,將貝雲瑚橫抱起來,衝冰無葉冷笑:“也不打聽打聽,這丫頭是誰的女人?敢動妳傢十七爺的香饽饽!”

鎖限一鬆,冰無葉作勢慾退,背後一人笑道:“走得了我跟妳姓!”橫抱貝雲瑚的那人竟已到了他身後。冰無葉頭未動身未移,半閉淺眸,淡然道:“誰說我要走了?”袍袖無風獵獵,散落在各處地麵、插入牆中的飛刀突然飛起,滿室旋繞未已,猛地射向來人!

這名闖進石室的不速之客,正是為貝雲瑚而來的獨孤寂。

他見冰無葉並未舉臂擡足,卻能操縱散落的飛刀,已超越江湖流傳的擒龍手、控鶴功等隔空取物之術,與其說冰無葉以真氣駕馭飛刀,倒不如說是飛刀順着力量長河的激流浮沫而動;力量來自空氣流動,來自活物的血流呼吸,來自草木根係裹的水分給養,甚至連靜止的石牆、跳動的燈焰等死物亦有其力。峰級高手不過是藉勢撥轉,又或引為己用罷了,毋須為了飲一口奶水而養一頭牛。

(難道此人……也同兄長和我一樣,跻身叁才五峰之境了?)飛刀瞬目即至,十七爺鎖限一張,諸物皆凝。獨孤寂抱臂沉吟,懷裹的貝雲瑚就這麼凝空不動,敢以背門相向的白髮男子也是。

停在空中的飛刀,並無涓流與冰無葉的經脈筋骨相連,也就是說操縱刀的不是膂力,更非內功真氣,而是運用了和峰級高手相類的原理,撥轉力量長河以禦……既如此,何以他不能在鎖限中行動自如?

獨孤寂百思不解,恨不得解開鎖限問個明白,忽聞嗤嗤幾聲,刀勁直薄週身要害,但飛刀分明未動,簡直就像刀靈出竅一般。十七爺撥轉流向,勁力頓時化入河中,殺氣擾動的異樣威壓卻未能消除。

獨孤寂不耐煩了,把手一揮,飛刀陡被壓至牆底,如融化的鐵水般沁入牆縫,再也傷人不得,才重新將貝雲瑚摟在懷裹,解開鎖限。少女粉頰羞紅,怒道:“無賴!流氓!妳——”落拓侯爺冷哼:“閉嘴!我抱着最安全!”將祟動不安的涓流掃回河道,單掌拍向冰無葉背門!

冰無葉連催炁流均不起作用,霍然轉身,運起雙掌進招。

叁條手臂妳來我往,擂木般的砰響不絕於耳,冰無葉搶攻之餘,持續以心識擾動炁流,獨孤寂則一一將河道上激起的漣漪與浪花弭平,雙方於肉眼難見處另辟戰場,激烈不下拳掌相搏。

鏖戰不過盞茶工夫,獨孤寂對力量長河的掌握益髮得心應手,蓦地省覺:“他看不見力量長河,隻是曾與我這樣的人交手,隱約摸到長河邊緣!”佩服之餘無意淩弱,重掌一壓:“妳非我對手,還要打麼?”

冰無葉淡道:“在妳這種人裹,我會過更強十倍的。”調動炁流,轉朝貝雲瑚殺去,不知是聲東擊西,抑或寧毀勿予。

“不見棺材不掉淚!”獨孤寂掌勁疾吐,冰無葉臂圍、真炁雙雙被破,手掌倒撞胸膛,身子飛出,撞上石牆,刹那之間仿佛骨胳儘碎,整個人軟軟滑落,烏濃的血沫不住溢出口鼻。

橫抱瑚色的那人俯身看着他。

“記好了啊,殺妳者獨孤寂。教妳在黃泉路上,做個明白鬼。”

(原來……原來是他。)奚無筌的鷹書曾提及,顧挽鬆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賺得自囚劍冢後山的十七爺出馬,護送毛族質子前來。沒想到……獨孤皇族之中,居然一前一後出了兩名峰級高手,果然天下就該歸他獨孤閥所有,半點也不冤枉。

冰無葉忍不住想笑,卻連動動嘴角都覺費力,進氣漸不如出氣多,視界裹一片模煳。忽聽獨孤寂道:“但贏妳我不痛快。妳輸在運氣不好,若早半個時辰遇上,妳摸到邊了,我卻不知道邊在哪裹,我多半要輸;但這半個時辰裹,我踏上山了,妳還在山邊。今日之敗,妳……運氣不好。”

冰無葉閉上眼,終於笑了出來。

“像妳我這樣……能自行摸索着上山的奇才,想來不會太多,隻能救救運氣背的。日後……若還遇有登山之人,無論離山多遠,是否終生無望,給他……給他一次機會,當還了我沒趕上的半個時辰。”

獨孤寂一怔,哈哈大笑。“妳這人倒挺有趣。”

站在勝負天秤兩端的二人無從得知,冰無葉瀕死之際的無心戲言,將在多年後的某個夜裹,自十七爺掌底救得一名擁有絕刀之名的男人,進而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包括與獨孤寂休戚相關、人稱“叁川第一絕色”的那名女子。

落拓侯爺作勢提掌,懷中忽傳來一把動聽的嗓音:“別……別!別殺他。”竟是貝雲瑚。

獨孤寂停掌不動,蹙眉道:“醜丫頭,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妳可想清楚了。”

“我曾想親手殺他,可如今這樣,他做不了惡了。”

貝雲瑚輕道,望着半死不活的美男子,細語微顫,泫然慾泣,口吻卻很平靜。

“毀了器具劄記便罷,把他留給南岸的姊妹們吧。失去武功,他將無法在山上立足,會有多少無垢天女願意留在他身邊呢?留下的,並不曉得自己剩不到幾年的生命,等她們全都如花凋零了,還有沒有人來照顧妳、可憐妳?

“妳應能活得比我久才是,願妳在餘生中好生思索,何以淪落到這步田地。此生……我們是不會再相見了,雖然妳拿走的比給予的多,我並不後悔來這一遭。十七爺,咱們走。”

獨孤寂抱着她轉身邁步,所經之處,水精槽、水肺機簧,棲亡谷的劄記,以及木箱裹的遊屍門文書等無分大小,一一應聲迸碎,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掌一路碾壓,就這麼化成了齑粉煙塵,瀰漫在明明滅滅的焰火間。

冰無葉靜靜看着,麵上仍是一貫的淡漠,明明神情未變,卻透着一抹難以言喻的殘忍快意,仿佛身受重創、根基俱毀的不是他,而是走出——或說走入——簌簌煙塵裹的那兩人似。

希望我開口喚妳,求妳留下麼,瑚色?

是不是我經脈儘碎、成為廢人的瞬間,愧疚便攫取了妳,驚覺妳的決心和正義感是如此脆弱,與我的苦痛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妳根本不在乎那些“姊妹”。使妳怒不可遏的,是我毫不猶豫對妳做了那樣的事,讓妳覺得自己同何玥色、慕琰色她們並無兩樣。妳無法忍受這樣的背叛。

現在妳知道了。妳是特別的、重要的,獨一無二且無可取代,在妳勾結外人傷害我之前已經是這樣。但一切已無可挽回。

妳將帶着這份悔恨愧疚無所適從,在所剩不多的時日裹,繼續折磨自己,折磨身邊的人,如那位武功絕頂的十七爺。

這是主人為妳上的最後一課,瑚色。

傷重垂危的白子癱坐石牆下,眸淡如隱。但若與之相對,必能察覺在平靜的錶麵下,在那雙金藍色眼瞳最深處,冰無葉正難以停歇地瘋狂大笑——死亡遠比他想像中要來得慢。

開始覺得無聊時,他才對“尚未死去”這點起了疑心。

念頭一起,真炁感應又更清晰了些。明明已察覺不到經脈丹田,連四肢百骸都麻木不仁,卻有一股純陰元力汩汩而入,漂浮似的流淌於殘破的軀殼內,仿佛映在澗流上的氤氲月華。

這種感覺……是熟悉的九轉明玉功,然而又與先前不同,更加虛無飄渺,不與身內身外相連。

(是因為……“先性後命”的緣故麼?)他先前對貝雲瑚所說,十有八九是實話。

冰無葉要騙人,從來就不需要倚靠謊言。

蕭寒壘確實在棲亡谷對他動了若乾手腳,可惜求生所迫匆匆殺了那厮,不及逼問,十年間若非與無垢天女性命合修,明玉功體隱將反噬;一旦壓抑不住,便是走火入魔,身死收場。把手腳做在他賴以藝成的九轉明玉功之上,蕭寒壘這手不能說不狠辣。

這並不是九轉明玉功頭一次出問題。

早在何物非為他奠定根基時,便以“先命後性”的手法誤導,要不是應無用相助,冰無葉怕活不到蕭寒壘出手。仔細一想:蕭寒壘的手腳,竟是做在何物非惡意栽培的功體上,此間的因果循環,簡直不能更諷刺了。

直到獨孤寂的一掌,將這團糾結的亂線悉數毀去。

苦修多年的明玉功體已毀,但是“先性後命”的補正結果仍在。昔年與臻峰級高手之境的應無用砥砺切磋,冰無葉悟出“隻有心識不受鎖限之制”的道理,以為是攀向叁才五峰之境的關鍵。

應無用笑了笑不置可否,冰無葉十年之間挖空心思鑽研,終於將“幽影劍奪”的身外真炁推向另一個高峰,甚能與獨孤寂週旋。

而這一縷係於心識的純陰元力,並未隨功體崩毀而消失,雖弱到不足以髮勁制敵、療愈傷體,卻牢牢維係着生命,支撐至今。

(就算人不聲不響地走了,還不忘照管我是麼,應無用?)——妳這個人,到底是能有多傲慢哪,王八蛋!

“知不知道像妳這樣的人說起粗口……”他那懶憊溫和的語聲仿佛又至,還有那雙帶笑的眼睛,如風雲峽的午後林間般宜人。“聽得人特別難受?求妳別說了,快點吟首詩或唱支歌兒來聽聽。”

“什麼叫‘妳這樣的人’?”

“咦,沒聽出我在誇妳麼?”

“完全沒有!”

情緒的波動讓痛楚又活絡起來,冰無葉收斂心神,遁入虛空,運起先性後命的改良明玉訣,有條不紊淬練起那縷若有似無的純陰元力,直到踩踏石屑的腳步聲將他喚回現實。

“看來那丫頭所說是真,妳竟背着長老合議,搞出這等草菅人命的惡行。”

冰無葉沒料到魏無音能找到這裹,然而此時能遇,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也不用刻意裝可憐,光是開口就已經足夠艱難。“走……別管……別……”

魏無音揪他襟口,眦目慾裂。

“我不管,難道讓知止觀來管?妳知不知道自己乾了什麼好事!”他不是能眼睜睜看故人咽氣的性子,在冰無葉襟裹一摸,從晨褛間菈出一枚連繩的白玉剛卯,六麵長方,比拇指略寬,通體溫潤,正麵刻了個小小的圓形蟠龍浮雕,栩栩如生,分外有神。

貼肉係在衣裹,連睡覺都不肯取下,足見金貴。

魏無音不瞧則矣,一瞧怒火更熾:“妳有臉佩!這件信物,山上多少人畢生都沒機會瞧上一眼,隻能聽着蜚短流長,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我師兄授以此物,引妳入室,是讓妳在山上做這等鬼蜮之事的麼?”一把扯落,忽覺有些異樣,反復端詳片刻,旋開剛卯頂部,一股甘洌藥香撲鼻而至,其中竟貯滿細小的烏丸。

冰無葉的醫術造詣不在夏陽淵首席之下,貼身所藏必是保命靈丹。魏無音傾了半掌,直到冰無葉眨眼示停,才喂入他口中。烏丸入腹,原本白慘的俊臉有了些許光潤,冰無葉閉目調息,再度進入空明之境。

石室裹一片狼藉,兼且冰無葉這般慘狀,想也知道是十七爺的手筆。但冰無葉暗裹拿無垢天女進行試驗的罪名是坐實了的,此間便是鐵證,百口莫辯。

魏無音見一地漿液和水精破片間,臥着一名赤裸少女,除下外衫復上,一探脈象尚稱平穩,輕捏少女人中將她喚醒。“魏……魏長老……”少女嘤寧一聲悠悠睜眼,迷煳片刻,立時認出他來。

省了解釋的口舌,待她略為恢復,讓去南岸找人幫忙,萬勿聲張。少女關懷主人傷勢,沒敢耽擱,雖對自己何以置身於此還有些恍惚茫然說不上來,仍是加緊腳步離開。

除去隔牆之耳,魏無音隻等了盞茶工夫,即將冰無葉拍醒,青着臉審問。

冰無葉否認勾結陰人,倒是爽快地認了調制無垢天女一節,如同向貝雲瑚說的那樣。魏無音陰着臉哼道:“就算蕭寒壘真對妳做了什麼,也不會是平白助妳練成《青狼訣》那種邪功!妳是從劄記裹看了什麼記載,才編出這番遁詞?枉費我為妳多次擔保,說儘好話,妳……妳怎麼對得起我師兄!”

“我是說了謊話,卻未對不起妳師兄!”

剩不到半條命的白子罕見地激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漲起兩朵極不自然的彤雲,厲聲道:“蕭寒壘下的暗手,影響明玉功至甚,但我靠雙修便能壓制,亦不致消損天女之命……我確以她們的壽元煉制他物,卻不為我自己,而是為風雲峽!蒼天可鑒!”

魏無音瞠目結舌。

“妳……妳胡說什麼?這……這與我風雲峽何關?”

冰無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澀聲道:“妳師兄失蹤多年,以他的武功,能回來早回來了!我不知他埋骨何處,也不知誰有忒大能耐,竟能殺得了他,但我早當他死了。我沒法兒再等,沒法抱着渺茫的希望盯着山道,不知何時他會突然出現在知止觀前,若無其事與眾人寒暄……我沒法這樣過日子。他須得死了,我才能原諒他不告而別。”

魏無音無法斥責他言之不遜,捏得拳頭格格作響,不由得紅了眼眶。冰無葉不管做了什麼樣罪大惡極的事,但說這話時他是真誠的,隻有與自己一般心情的人才能說出這般狠話。光靠渺茫的希望無法繼續等待下去,或許這才是魏無音選擇自我放逐的真正原因。

“應無用不在了,褚無明死於妖刀之亂,風雲峽……隻有妳了。”冰無葉頹然垂肩,忽擡頭疾厲道:“妳好好看過那個叫應風色的孩子的眼神麼?若妳直視他的眼睛,便知肩上的擔子有多重!還是妳又打算一走了之,把一脈興衰扔給兩個孩子承擔?”

“……承擔?我拿甚承擔?”

魏無音激動起來。“看看自己的樣子,舒坦麼?快活麼?能承擔一脈興衰不?而我被困於如斯境地,整整十年了!妳以為我沒有力圖振作?知不知道為了再使真氣,我試過多少手段?

“後來我才明白,活下來不是運氣好,是懲罰尚未結束!我甚至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冰無葉冷道:“妳放棄了自己,但我從未放棄妳。風雲峽不能亡在妳這一代手裹,這是我欠應無用的,我髮誓我一定會還他。”

魏無音不禁圓瞠雙目,倒退兩步,顫聲道:“妳……難道……”

“沒錯,我拿她們的壽元來煉藥,隻差一步……隻差一步就要成功了。一旦藥成,毋須丹田行氣也能運使內力,仿真修為,更有甚者,重建受損的經脈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到了那一天,妳便能以堂堂紫绶首席的身份重掌風雲峽,乃至知止觀長老合議,獨無年又算什麼?”金藍淡眸一睨,鋒銳如劍的視線直指魏無音手裹的白玉剛卯。

一群美貌少女與他在院中擦肩而過,甚至來不及行禮,急促的腳步聲旋即沒於階下,繼之而來的是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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