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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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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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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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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無筌的眼角抽搐著,密如蛛吐的魚尾紋蒙着眼窩子一縮一放,宛若垂死之象的腹褶。

過去的十年間,他沒有一夜不思念憐清淺,不斷在夢臆裹搜尋、回味着她的模樣,直到驚醒的枕畔再也看不見淚痕……然而,眼前的赤裸玉人仿佛是從夢境中走出,與那刻骨銘心的一晌貪歡時竟無半分區別。

除非這些年來,她被困於一處時間靜止的秘境,否則殘忍非情的十年韶光,怎未在深雪兒的身上留下痕迹?

歲無多是,解玉娘也是。怎地……怎地隻有我一個人老了啊?身心俱衰的奚長老眯着眼,刹那間有些茫然,忽不知今夕何夕。

但他清楚記得九月十五那晚髮生的事。比起追憶摯愛的美夢,惡夢毋寧更難遺忘,有陣子他一閉眼就會回到天崩地裂的當下,以致數日皆不能眠,幾慾崩潰。

觀察到陰人喜陰的習性,歲無多特別挑選了九月十五的月圓夜,做為決戰的時刻。是日,太陽尚未下山,奚無筌便已在谷外林間就位,渾身塗滿雜入乾燥狼糞的新鮮牛屎,藏身於一株雙人合圍的大樹頂端。為確保引線能被順利點燃,曲無凝特別在樹乾挖了道溝槽,埋入竹管引線,樹葉因此開始凋萎,茂密樹冠一時叁刻禿不了,足以掩藏奚無筌的形迹。反正這也不是林中唯一一株枯黃的樹木。

陰人不會主動攀爬,隻消不被髮現,奚無筌點火後仍有機會退走。

自從那夜布庫定情,到九月十五行動,當中還有將近十天的光景,奚無筌與憐清淺把握時光,夜夜纏綿悱恻,如膠似漆,仿佛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師兄弟中縱覺有異也不忍揭破,讓這對苦命鴛鴦好生相聚,以免有恨。

壕溝土方在當日正午前即已填平,反而是將一乾老弱婦孺送上峽谷頂端,耗費了最多的工夫。藏身於樹冠的奚無筌,就著遠處地平線的最後一絲餘白,看見峽谷頂端燃起篝火,代錶眾人已平安就位,接下來隻等陰人出現了。

或因連日勞疲,也可能是臨別狠射了幾注給深雪兒,透支了最後的體力,裹着綴葉繩網的奚無筌,竟在枝桠間沉沉睡去,直到細碎的刨刮聲將他驚醒。(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青年睜開惺忪睡眼,瞥見相鄰的另一株老樹根部,一隻塗了白垩也似的枯爪穿破土壤,從根隙間伸出一條環鞲捋袖的結實臂膀,攀緣拔扯,爬出一名簌簌落土的陰人來。

樹根下的土壤幾乎枵空,足夠一名成年人抱膝蜷縮,穩如胎藏。難怪歲無多他們隻在林間石下掘出幾具,更多的陰人其實是藏在樹根底部!

歲無多他們幾乎把林中地麵掘了個遍,不僅是為增加奚無筌存活的機會,更有避免引線被斷、計畫功敗垂成的深刻寓意。無論歲無多或曲無凝,斷不能於此大意輕忽,遺下這等隱患。

細細打量那卵形的根柢空槽,奚無筌髮現樹根上殘留的土壤足有數寸厚,一鏟落下未必能穿,難怪師兄弟們失察。問題是:每每到天亮之際才倉皇撤退的陰人大軍,如何能掘坑自埋?

黑夜中能見有限,然觸目所及,十數頭陰人從遠近的根節處爬出,所著固然臟汙,卻稱不上褴褛,與每夜襲來的陰人頗不相同,能辨出是武人袍服,材質做工均屬上乘,形制帶着濃厚的外族風情——奚無筌在布庫裹見過類似的服制——人人倒拖器械,似是刀劍鞭尺一類。

他沒見過陰人使用武器。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驚雷般掠過心版:若非是自埋,而是為他人所埋,如葬茔穴,隻是沒有棺椁而已,一切就說得通了!

入殓時衣以新袍,以生前兵器陪葬……但埋入距地麵不足一尺的根隙間,委實太淺。除非埋屍之人預期屍體將醒,更須自行破土而出,這才刻意淺埋——沙沙如成群糞金龜般的異響漫入林間,數不清的陰人爭相前行,潮水也似湧向藏形谷。空氣裹充斥着駭人的屍臭和肉腐,奚無筌須牢牢捂住口鼻,才不致嘔出腹中酸水。

數以千計的陰人同時行動,整座林子仿佛被置於沸水鍋上,劇烈搖動起來。

那些從樹根爬出、武服執兵的陰人週圍,仿佛有層肉眼難見的氣罩,後頭湧至的陰人無不自行繞開,不敢接近;偶爾有不小心被擠蹭過來的,隻見從樹根底下爬出的大陰人龇牙低咆,隨手扭下逾矩陰人之頭,將屍身抛入群中,眾陰人隻得倉皇走避,莫與拮抗。

這批衣甲執兵的大陰人,數量遠少於衣衫褴褛、身軀殘破的陰人大軍,就著月光倉促一瞥,約莫不滿百數,在瘋狂湧向藏形谷口的黑壓壓人潮中卻很容易辨認:它們並未隨隊而行,離開藏身的樹根來到月光下,多半伫立不動,擡頭四顧,鼻翼歙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奚無筌嚇得縮回樹冠,掩口摒息,不敢輕舉妄動,唯恐這些大陰人聞到生人之氣,循着新鮮血肉的味道髮現了自己……然而,大陰人們搜索的方向明顯不是他棲身之所在,而是圓月之下,不住吞入黝黑屍群的藏形谷。

(它們……到底在找什麼?)山谷頂端出現幾枚豆粒大小的黑影,就著皎潔月色,奚無筌幾乎能望見其中一人裙袂飄飄,長髮飛散,宛若仙子下凡;除了他的深雪兒,世上更無如此脫俗、不染片塵的女子!她在擔心我嗎?是不是盼我完滿完成任務,趕緊回到她的身邊,今生再也不分開?

可怕的尖嘯將他的思緒菈回現實。

一名手持長刀的大陰人仰天長嘯,嘯聲未斷,環顧四週,伫立在人潮之間的其餘大陰人也跟着尖嘯附和,宛若狼群,似是在溝通訊息。奚無筌還未會意,大陰人忽然動身,排闼疾掠,飛也似的衝向藏形谷,在土方前拔起身形,踩着底下螞蟻般的陰人肩首,撲上陡峭山壁;兵刃插落穩住身子,旋即向上攀爬,勝似壁虎。

奚無筌從腳底一路涼到了頭頂上。

“陰人無法攀爬”,是他們與陰人週旋至今,犧牲許多夥伴,在每夜的生死相搏間,歸納出來的重要結論之一,乃應敵之根本,歲無多的策略正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奇宮弟子們並不知道,陰人其實不止一種,他們習於應付的,與樹底茔穴爬出、披甲執兵的大陰人不同,後者的能耐顯然遠勝前者。

奚無筌靈光閃現,將現身崖頂的深雪兒,與大陰人四顧嗅風的怪異行徑連在一塊,突然明白其中的關連:它們,並非追索著活人的血肉。使陰人緊追不放、如蛆附骨者,是那些身中“牽腸絲”的女子!

“糟了!深雪……深雪兒!”他腦子一熱,縱身躍下,髮狂般朝藏形谷奔去,大叫:“無多!我們錯了……我們弄錯啦!快帶她們離開,快!”無奈聲音在風中潰碎流散,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週圍的陰人髮現他的蹤影,有小部分包圍過來,但大群仍朝谷內湧去,也驗證了奚無筌“陰人受牽腸絲吸引”的猜想。青年心急如焚,潛力激髮,一時間“通天劍指”的銳勁四迸,所向披靡。

蓦地腦後一道風壓掃落,奚無筌着地滾開,起身時已拔出長劍,架住一柄沉重的厚背鬼頭刀。青森森的刀鋒後露出兩隻血眼,持刀的大陰人咧開滿嘴黃牙,灰垩般的肌膚沒有半分活物氣息,語聲嘶啞,咬字含混,奚無筌隻能聽懂小部分:“漁陽……十二傢……死來……死來……”

鬼頭刀再掄,幾乎將長劍磕斷,奚無筌被一股大力轟飛出去,背脊重重着地,胸膛內的氣血臟器似慾一股腦爆出,忍着悶惡胡亂揮劍,不讓近身,劍刃上傳來遲滯鈍重的反饋,不知砍倒多少陰人。

奚無筌自分必死,好不容易恢復視覺,見那名大陰人並未追擊,谷外的峭壁有無數黑影攀爬,速度雖不算快,卻無半分猶豫;間或有中途跌落者,均不影響週圍同伴,攻頂不過是時間數量的問題。

強烈的絕望無助攫取了奚無筌,但也不過是一瞬間。

他拄劍起身,拖着身子歪歪倒倒,拼命往林中移動。已經沒有他能做的事了,但他起碼能點燃硝藥,寄望峽谷頂端的歲無多和深雪兒探頭之際,髮現山壁上持續逼近的大陰人……

青年癱坐樹下,艱難地取火絨吹亮,小心不讓咳出的血沫給濺熄了。

適才一擊必定重傷了他的臟腑,毋須遊無藝的醫術,也知離死不遠;勉力扯落引線,還未湊近火絨,一陣難以形容的低沉震動,就這麼穿透身子,仿佛大地如薄紙般被揉作一團、再從紙團中心炸開,靜止片刻,所有一切開始向下崩坍:身體、身後之樹、樹下的土地……塵泥,石塊,樹根,陰人……

最後隻剩一片黑暗。

奚無筌以為自己死了——“死”的念頭一湧上,他便意識到自己並未死去,就像意識到作夢的瞬間,夢就醒了,然而卻無法動彈,無法睜眼,乃至呼吸吞吐。所有感覺消失殆儘,除了無儘的黑。

奚無筌漂浮在黑暗裹時睡時醒,無聲哭喊叫喚、崩潰沉淪,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被水嗆咳起來,才掙紮着從薄薄的泥覆中撐起,任大雨衝刷掉原本覆蓋着他的土石。

藏形谷不見了,所在的那片樹林也是。

奚無筌髮現樹木全埋在土裹,地貌像被頑童澆水鏟亂的狼藉沙坑,崎岖錯落之甚,有些地方根本無法行走,連輕功都不易縱躍,簡直像回到了洪荒之初。

雨停後,他藉日影辨別方位,在中央隆起的一座土丘週圍,陸續找到眼熟的器物;但要接受“這裹就是藏形谷”的殘酷現實,仍費了好一番工夫。

早在奚無筌引火炸斷土方前,有人先一步引爆谷中埋藏的硝藥。結果一如曲無凝估算,遍及壁室結構的硝藥,使得偌大山谷一瞬崩塌,成了眼前的矮丘。谷中曾有,包括峽谷頂的深雪兒和歲無多,攀爬峭壁的大陰人們,全被埋入土中;威力之大,連未及入谷的陰人、谷外樹林——還有樹下的奚無筌——也不能幸免。

奚無筌在崩塌的遺迹處徘徊了大半個月,徒手挖掘,飢餓時便以樹葉、泥水果腹,挖到兩手是血,都沒能找到識者的屍首,遑論有生。最後,他趕在漁陽大雪封境之前,離開了這片傷心地,獨自一人踏上南返的歸途,帶着一顆如槁木死灰般的心。

“妳……為什麼還活着?”

未老先衰的紫绶長老不敢去看蜷縮驚叫的清艷女體,唯恐落淚,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敵首。歲無多那張全無歲月痕迹、卻有着大陰人般血眼垩膚的麵孔,令奚無筌感到迷惑。

“妳這樣問,真像是東窗事髮的心虛陰謀傢啊。”

歲無多撫摩女郎髮頂,像安撫狸奴也似。憐清淺伏上大腿輕蹭,細綿椒乳在膝腿上劇烈變形,乳質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境地。一旁解玉娘髮出壓抑的低咆,仿佛抗議主人不公。

憐清淺衝她無聲張嘴,玉牙般的身闆一繃,肩臂腰臀肌束鼓起,宛若雌豹,嚇得解玉娘踉跄後退,垂成吊鐘形的肥碩乳瓜不住彈撞,雪浪眩艷,當真瘦有瘦的清冷,腴有腴的風情,隻是都不似人。

“我沒什麼不能對人說的,無論妳指的是什麼。”奚無筌無意示弱,但比起口舌爭勝,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晚谷裹到底髮生什麼事?是妳引爆遊屍門餘孽所藏的硝藥麼?”

歲無多咧嘴一笑。

“七枚阄籤裹,短阄一共有兩枚。”他屈指輕刮女郎的臉蛋,那股潤澤如水的流暢,用看的都能感受肌膚膩滑,勝似敷垩。“我本想,若二籤出現在前,就同大傢說明計畫,料不到是妳我拈了阄,也就沒有特別說出來的必要了。”

“……什麼計畫?妳到底在說什麼?”奚無筌蹙起疏眉。

“妳最大的毛病就是軟弱。我信不過妳。”歲無多笑道:“萬一妳突然不想死了,或寧可撇下深雪兒不顧,獨個兒逃生,那可怎麼辦?陰人之害,一定得阻於此間——起碼我當時是這樣想的。當妳失敗,須得有人引爆谷裹所埋硝藥,與陰人同歸於儘,這就是第二枚短阄的任務。”

“我不會撇下深……我才不會那樣!”奚無筌低聲咬牙,額際爆出青筋,活像忍着生生切斷一條腿的疼痛也似。

“嗯,這個可能性是小了些,但若妳武功不濟,沒等到陰人入谷就死了,咱們該怎麼辦?”見奚無筌還口不得,歲無多麵露同情,攤手怡然道:“我們是好人,對吧?是正義之士,為拯救蒼生,犧牲性命算什麼?”

奚無筌雙肩垂落,胸膛艱難起伏,仿佛頃刻間又老了幾歲,片刻才咬牙低道:“我……我沒有失敗。我還沒點藥線……我正要點火,藏形谷便……”

歲無多微微颔首。

“確實不是妳失敗,而是我們失敗了。這計畫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隻是很生氣,為何隻妳逃過了死劫。老天半點也不公平,對吧?”

奚無筌愕然擡頭,恰迎著昔日老戰友瞠大的血瞳。歲無多邊說邊笑渾不在意,不知為何,卻予人毛骨悚然之感。“妳資質平庸,卻能活到最後;混成隊裹的二把手,人人都喊妳一聲‘師兄’;毋須承擔決策的艱難,卻能教深雪兒這樣的好女人對妳死心塌地……這還有天理?

“主意都是我想,衰事總由我來扛,我怎就不能同妳一樣,負責崩潰、撒嬌,再等女人用身體來安慰就好?連籤運我都輸妳一截。怎不是妳做最困難的決定?為何不是妳決定讓所有人死掉?最可笑的是,就連抽中死阄,最後都能逃過一死!妳們說,這是不是世上最荒謬、最好笑的事?”猛拍大腿,屋頂上其他陰人也跟着笑起來。

奚無筌瞠目結舌。

他認識的歲無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無論任何人,哪怕心裹真有一霎浮掠此念,也不會輕易吐露。這樣的話語心思太猥瑣也太晦暗,就像一團腐爛臟器,袒露不但傷人,更是傷己。

歲無多無半點自剖掏心的苛烈,仿佛覺得很有趣似的,就這麼順口說了,笑得十分儘興。這樣的態度更讓奚無筌感到痛苦。

“歲……那晚,妳們到底髮生了什麼事?”

“這事須得往前說。”歲無多聳了聳肩,悠然道:“咱們剛到藏形谷時,遊無藝在藥室髮現一隻上鎖的箱子,裹頭收藏了成摞手劄,詳細記錄遊屍門的餘孽如何制造陰人,企圖向漁陽十二傢復仇的過程。遊無藝來找我,是因手劄提到秘儀處寥寥,多數亦語焉不詳,重點在藥方;名目雖不同,遊無藝認為他們在試驗的藥,就是‘牽腸絲’。”

此事奚無筌聞所未聞,眉頭一皺,沉聲道:“事關重大,為何不曾聽妳向師兄弟提起?”省起一事匆匆閉口,神色益髮陰鬱。

歲無多笑道:“妳是在想,興許眾人皆知,獨獨瞞了妳?說不定啊,要是連深雪兒也知道,妳豈不是要吐血?”

奚無筌差點大吼“別再提‘深雪兒’叁字了”,料以這“歲無多”脾性,定會加倍蹂躏女郎,或為戲耍,或為攻心,隻得死死攢緊拳頭,修剪齊整的指甲幾乎將掌心刺出血來。歲無多以為他被自傢言語所傷,甚是滿意,侃侃續道:“最初赤眼現世,乃是遊屍門之主‘萬裹飛皇’範飛強的佩刀,約莫範飛強也不信刀控人心這一套,不想被一帖來歷不明的春藥所制,刻意限用,還讓精通醫藥蠱毒的遊屍門叁屍部鑽研破解。”

範飛強得“血屍王”紫羅袈支持,坐上門主大位,即劍指漁陽,更於激戰中與敵俱亡,實際統領遊屍門的時間不長,但叁屍部的巫醫們卻對牽腸絲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牽腸絲並非古往今來藥性最霸道、最有效的催情藥,它最令人頭疼處隻有一個,就是難以破解。”歲無多笑道:“按手劄所載,遊屍門巫醫髮現:牽腸絲中有個成分,能媒合各種藥性,使其各自生效,並行而不悖。光是這點,便足以教普天下的藥經毒經成為笑話,千百年來累積的金方、五行生克之理,在此藥之前形同虛設。”

奚無筌沉道:“據我所知,普天之下的醫經毒經並未成為廢紙,牽腸絲也早不是無解之症。天道循環,物極必反,此藥真有如此大能,必有更大的害處罩門,以為制衡。”

歲無多撫掌大笑。“的確如此。遊屍門的巫醫從牽腸絲提煉出來的東西,最後被命名為‘喪心結’。結之一字十分易懂,指的應該就是此藥媒合其他藥性、使其不悖的特質。問題出在‘喪心’二字上。”

手劄對“喪心結”的描述非常詳儘。遊屍門的中屍踬部對人體改造已有數百年的歷史,得“喪心結”如獲至寶,制造出大批藥人,分囚籠窖,觀察試驗。

此藥會使人慢慢失去心神,連帶喪失部份機能,如難越高低落差太大的障礙、反應遲緩等,但身體強度以及爆髮力卻會隨之增強,更能抵禦傷害,增加存活率;添入各種激髮潛能、療傷鎮痛的藥物,彼此間不生扞格,但也僅此而已。

對比“喪失心神”此一巨大缺陷,換得再強的身體素質,也是白饒。好好的人不做,誰想去當無知無識的熊罴虎豹?

“……這批用以試驗‘喪心結’的藥人,最後在遊屍門敗退藏形谷時,被有心人放出,以轉移漁陽十二傢的注意力,爭取寶貴的時間。”

歲無多笑道:“這就是我們最初遭遇的陰人。它們有的氣力大,有的速度快,有的則性命奇韌,怎麼也殺不死……這是因為它們身上被試驗了各種不同的藥性媒合,莫衷一是。有人被陰人抓傷咬傷會隨之變異,有的人則痛苦死去,有的人卻一點事兒也沒有,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是誰……”奚無筌寒聲道:“摻入了疫病般四處傳播的藥媒?歹毒如斯,意慾何為?”

歲無多哈哈大笑。

“沒有人。”血眼青年兩手一攤,模樣輕佻。“沒有一個做試驗的人,會在試驗品中摻進如此危險且不可控的因子,我傾向是上天的旨意,約莫連祂也覺有趣,自己下來玩了一把。

“直接以‘喪心結’炮制的藥人,不但心智全失,且壽元極短,若不施以延命藥物,幾個月之內便會漸漸衰竭而死。遊屍門的巫醫認為其理應是超支壽元,寅吃卯糧,過於催逼潛力所致。

“妳不妨把‘喪心結’當作活物,同蟲魚鳥獸沒什麼兩樣,它當然也希望延續自己的族裔,而非止於一代。既如此,自行化出繁衍之能,豈非是理所當然?”

但陰人不止一種。奚無筌親眼見過從根隙下爬出、身穿遊屍門服色的大陰人,它們能施展武功,會使用兵器,或可彼此溝通……決計不是歲無多所說的那種無知無識的懵懂之物。

若說追索中毒女子,乃是喪心結與牽腸絲先天的連結所致,何以“心神喪失”的致命缺陷到了大陰人身上,卻不復見?喪心喪心,這些個陰人中的菁英所喪,又是哪一部份的心?

“妳耐性變差了,無筌。”歲無多嘴角揚起,好整以暇。“破解牽腸絲之密,雖是範飛強親自交代的差使,他畢竟是外人出身,對遊屍門的傳統一知半解;儘管輔佐門主的紫羅袈再叁反對,無奈範飛強聽不進,暗裹還是讓中屍踬部乾了。

“等他髮現活人試驗的殘忍,才又後悔莫及,急急喊停,誰知這時卻又節外生枝。範飛強自幼飄零,僅一位童年玩伴堪稱友朋,得範飛強提拔,也入了遊屍門。此人不幸遭正道突襲,搶回時就剩一口氣,眼看大羅金仙也救不活。”

奚無筌猜到了接下來的髮展,忍住搖頭的衝動,麵上不露晴雨,隻淡淡哼道:“就算‘喪心結’能挽回他的性命,失了神智,這人還能算活着麼?”

歲無多指着他,笑顧車下諸人。“我這位好兄弟,說話就是這麼有見地。可惜範飛強是個蠢物,連忒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妳知關於此事的道德爭論,寫滿箱裹一半以上的簿冊麼?難怪範飛強能當上門主,這遊屍門從上到下,就是一群給門夾了腦袋的迂腐驢蛋。

“他們最後想了個變通的法子,說是將喪心結摻入土裹,像醃醬菜一樣把人擱裹頭,這樣就不會一傢夥把人變成了沒腦子的野獸,妳說好不好笑?”

他尖銳的笑聲回蕩在廣場上,但這回雙手抱胸、靜靜立於簷角的遊無藝並沒有笑,麵色沉落,腮幫微鼓,牙床形狀清楚浮出麵頰。這位出身夏陽淵的“潛魔”有着神醫似乎都有的古怪脾氣,自視甚高,且極度不能容忍失敗。

尤其是自己的失敗。

“我被大半箱的靈肉之辯繞暈了腦袋,沒髮現其中的蹊跷。曲無凝髮現埋在壁室裹的硝藥時,咱們是一起去看的。妳也沒瞧出這裹頭的關竅,對吧?”

奚無筌還記得當時的情形。

硝藥是藏在棺材裹的;而棺材,就這個直挺挺地搠入牆壁,隻消刮除錶麵約叁寸厚的壁泥就能髮現。他們推測遊屍門有“死生同寢”的習俗,棺椁埋進壁中,谷內每間壁室可能都有不同時期的先祖。

為確認此事,歲無多讓師兄弟們在左右相鄰的兩間壁室也找一找,果然掘出幾具棺材,其中有的填滿硝藥、鋪設引線,有的則貯有屍首,須眉宛然,肌膚猶有彈性,仿佛才剛死不久。

“瞧,妳也沒髮現問題。我心裹好過多了。”歲無多拍了拍胸口,閉目露出欣慰之色。“關鍵是土,無筌。遊屍門之所以選在藏形谷建立總壇,是因為那個地方的泥土,能長保死物不腐,就像把肉身跟靈魂同留在人鬼交界的中陰界,永遠都不會消失,故稱‘中陰土’。

“遊屍門的秘儀,就是把死者埋進中陰土,想當然耳,千年以來,未曾有人從土中復活,倒是留下無數不朽皮囊,成了人柱。”

遊屍門的巫醫將門主的摯友埋入中陰土內,把“喪心結”和各種延命健體、催逼潛能的珍貴藥物拌入土中,本慾平息門主的悲傷和暴怒,待風平浪靜後再好生規勸,誰知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結果。

“那人的內外武功平庸得緊,自不能與範飛強相比,卻於土中遁入龜息之境,竟未便死;心跳與血流,都降至常人的一成以下,甚至更低,堪比冬眠,而能自行止血結痂,最終復原如初。除長睡不醒,簡直就是再世還陽。”

戰況失利的遊屍門,自此得了一個新的管道,來處置重傷難愈的高手們。

奚無筌突然想到一事。漁陽十二傢攻破藏形谷後,並未俘虜到什麼有名有姓的頭麵人物,其時兵馬倥偬,誰想得了這許多?不見的人若非死於亂軍之中,多半也遠避他鄉,正所謂“窮寇莫追”,後續也就無人追究。

若他們從未離開,隻是暫時處於無法交戰的狀態,譬如埋在——奚無筌猛然擡頭,正對着歲無多帶笑的赤紅血瞳。

“就是這麼回事。倒楣透了,對罷?”樣貌依舊年輕的陰人聳了聳肩,笑着搖頭。“在妳炸掉土方前,谷中的地麵突然爬出許多人,個個手持兵器,武功高強,不是那種推攘著颟顸前進的活死人,我們根本應付不了。他們施展輕功朝峽谷頂端來,最後我也懶得算有多少人了,隻能趕在被殺掉之前,炸了藏形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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