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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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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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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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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雪色這一下變招快絕,風篁猝不及防,厚實的胸膛肌肉忽變得溫軟如綿,於掌力及體的瞬間身子一挪,生生卸去叁成勁力,然而畢竟是亡羊補牢,仍被轟得倒飛出去,仰天噴出鮮血。

“風兄!”

耿照正慾動作,一股微妙悚栗掠過背脊,本能擎出“藏鋒”;激越的龍吟聲乍現倏隱,刀刃停在無聲掠至的聶雨色喉前,矮小的黑衣男子急停頓止,髮鬓逆風激揚,烏緞般“潑喇!”攤上刀鋒,撫刃皆斷,寂然無聲。

約莫同時,韓雪色抄住旋落的尋真刀,遙指風篁,雖未回頭,聲音卻是出奇地平靜。“耿兄弟,本座無意傷人,實不得已而為。請妳把刀放下,妳我之間,沒必要見血。”既沒有偷襲得手的雀躍,也無撕破臉的決絕,非喜非怒,自透着一宮之主的威嚴。

耿照瞳孔微縮,突然意識到這名身穿單衣的高大男子,的的確確是指劍奇宮的主人,是龍庭山群龍之首,外錶的狼狽絲毫未損其高貴優雅。即使是衣裝完好、於席間從容談笑之時,韓雪色也沒像現在這樣,週身散髮着難以言喻的沉靜威壓,恍如一堵苔濃遍染的千年古城牆,光是伫立不動,便使人不禁仰望,未敢輕攀。

--是他……穩穩控制着場麵。

(這個人……絕不簡單!)若隻將此人當作偷雞摸狗之輩,未免太小看指劍奇宮了。耿照定了定神,藏鋒絲紋不動,嗡嗡震顫的刀刃早已靜止,質性由百煉緬刀搖身一變,化作刃厚背寬不動如山的折鐵刀,最易斷人首級。

“韓兄見諒。聶二俠神技驚人,請恕小弟不敢輕縱。”

韓雪色點頭。“我明白。要換了是我,也不敢放。”隨手挽個刀花,將刀收於臂後,竟是放了風篁這唯一的人質。

聶雨色鳳目圓睜,咬牙低道:“宮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韓雪色刀擱桌頂,眼神轉柔,正要朝榻上的阿妍走去;步子尚未邁出,一股無形威壓已至,耿照轉過頭來,雙目炯炯直視。就在他轉頭的剎那間,聶雨色肩頭微動,便要出手,忽覺頸間刺痛,“藏鋒”已貼肉送至,再難稍動,心中微詫:“這小子……莫非週身都是眼睛?”

他與韓雪色默契絕佳,兩人幾乎是一同動念、一齊動作,居然被同一人所阻,恐怕隻有練到了“髮在意先”的頂峰高手才能辦到。韓雪色苦笑:“老二,不是誰都須這般算計的。適才耿兄弟若有殺人之意,眼下妳已是鹹肉一條,還變得出什麼花樣?不如坦承以對。”目光轉向耿照,正色道:“耿兄弟,阿妍於我重逾一切,便要我拿性命交換,韓某人絕無二話,何況是區區一條碧鲮绡?妳讓我瞧一瞧她,韓雪色定將腰帶奉上,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耿照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側身讓開。韓雪色快步來到榻畔,連人帶被將女郎擁入懷中,柔聲密喚:“阿妍、阿妍!”阿妍“嘤”的一聲,悠悠醒轉,柔聲輕道:“韓郎,我做了個夢,夢見鎮東將軍派人來尋我啦!又夢見妳同人打架,刀子明晃晃的,還有好多血……”忽爾回神,蒼白的俏臉上露出一抹慘淡笑容:“原來……原來不是夢。我真傻。”

韓雪色一徑搖頭,擁着她柔聲道:“別怕!沒事的。”

阿妍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怕。”

韓雪色見她神色如常,這才露出放心的錶情,轉頭對風篁道:“人急無智,出手忒重了,風兄見諒。我這路“天仗風雷掌”全是剛力,並無暗勁陰手,風兄搭配子午流注之理運氣調息,當能緩和傷勢。”細細指點了對應的經脈穴位等。

刀侯府一脈對金創、內傷等亦有涉獵,風篁聽得兩句,便知所言無虛。他被重手法擊中胸口,傷了心脈,連取銅駝丸吞服的力氣也無,未敢逞強,勉力倚牆盤坐,依言運功調復。不過片刻工夫,麵色大見好轉,嘴角已不再溢紅,冷冷擡眸,咬牙沉聲道:“韓宮主未使“不堪聞劍”,風某感恩戴德。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心計亦多有不及,韓宮主藏得如此之深,倒教風某走眼啦。他日……再來討還佩刀,請!”一撐之下竟無法起身,胸中悶痛,又脫力跌坐回去,模樣十分狼狽。

韓雪色麵露愧色,但也不過是一現而隱,轉頭道:“老四!”

沐雲色會過意來,取出一隻碧油油的翠玉小瓶,對耿照道:“這是依先師的金方調配、由我大師兄親手煉制的治傷良藥。耿兄弟若信得過我,讓我將藥交予那位風兄服用,於內瘀大有裨益。”

奇宮一方叁人之中,耿照與他交心已久,素知其為人,再說沐雲色為他隱瞞奪舍一事,擔了偌大乾係,自是不疑,點頭道:“有勞了。”沐雲色刻意放慢動作,以示磊落,將玉瓶置於檻內輕輕一滾,喀搭喀搭滾到風篁腳邊。

風篁連踢開的力氣也無,索性不做無聊之舉,冷笑道:“奇宮珍藥,恕風某無福消受。”徑取銅駝丸吞服。奇宮門下精通醫藥,沐雲色遠遠聞到藥氣,猜是祛毒一類的方子,於內傷並不對症,肅容道:“風兄怒氣難平,我能理解。但我傢宮主的意思,乃冤傢宜解不宜結,行走江湖難免誤會,能消解開來,做朋友總比做敵人好。況且今日非我奇宮上門尋釁,是風兄先亮刀押人,於情於理,總是說不過去罷?我傢宮主情急出手,分寸實難拿捏,奉上傷藥是為化解兩傢仇怨,可不是怕了風兄。”

聶雨色瞥他一眼,鼻中哼笑。

“哪來忒多廢話!妳……宮主小心!”

眾人被喝得轉頭,隻耿照心頭微動,明白又是聲東擊西。這回聶雨色是鐵了心要退,呼喝未落,全不顧藏鋒之銳,抽身倒縱出檻,足不沾地,泠若禦風;輕功雖屬上乘,到底慢了碧火功一步。

內功練至一定火候,往往能凝縮內氣,如絲網般投射而出,或相機感應,或取勢迫敵,皆是“我可感敵,敵亦知我”。頂峰之人,甚至能以氣機罩住對手,令對方動彈不得,如蛇口之蛙。

然而碧火神功非同一般氣機感應,先天真氣較尋常功勁更綿密,凝成的氣絲介於有無之間,我能知敵,敵卻無從知我。

聶雨色心念一動、耿照即已察覺,刀刃順勢一遞,料他絕無生機。但以他與奇宮之間千絲萬縷的關連,絕不能出手擊殺聶雨色,索性還刀入鞘,“铿!”一聲激越清響,刀锷撞上吞口,聶雨色雙腳才踏着地麵。

在場幾雙眼睛都是武道的大行傢,雖不明白耿照何以如此迅捷,卻都知道是誰饒了誰的性命。各挾人質對峙的場麵既已破局,耿照再無顧忌,閃身掠至風篁身畔,出掌抵正背門,渾厚的碧火真氣透入,風篁麵上陡現血色,嘴角汩出烏血,眨眼工夫又由黑轉紅,瘀傷悉數吐出。

韓雪色心中一凜:“好駭人的修為!老二所料,隻怕不假。”不露一絲詫異,歎息道:“老二,還不謝過典衛大人不殺之恩?如許快刀,妳有叁把喉嚨儘都開了,哪還能躍出門去?”

聶雨色聳了聳肩麵無錶情,似乎一點也不害臊。

“便吃定他不會動手,要不傻子才退。再說了,他還盼着妳送上腰帶哩,哪裹舍得殺我?”見韓雪色麵色鐵青,畢竟不敢頂撞太甚,沒好氣地轉頭一拱手,聲音呆闆如誦經:“多謝典衛大人不殺之恩。下回典衛大人再要犯傻,在下一定繼續光顧,大傢髮財。”一旁的沐雲色尷尬已極,低聲道:“二師兄,我看妳還是少說兩句罷。”

風篁也算老江湖了,為人又通權達變,不拘一格,然而聶雨色的行止在他看來直是無賴;大剌剌地自揭心思,居然半點也不臉紅,又是一般市井無賴所不及,怒極反笑:“奇宮自诩正道,不想門下心機狡詐、厚皮涎臉,風某縱不才,也不敢吃貴宮的藥。”起腳一撥,玉瓶“飕!”一聲飛向沐雲色麵門。沐雲色反手接住,麵上乍青倏紅,無言以對。

風篁也沒料到這一腳能有如許勁力,回頭歎道:“耿老弟,我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但妳的內力當真是深不可測,老哥哥不得不寫個“服”字。”耿照一徑搖頭,與他扶臂相將,並肩而起。

忽聽韓雪色道:“我知風兄惱我僞作內力不濟,但小弟實無相欺之意。”

風篁麵色一沉,淡然道:“正所謂“兵不厭詐”,風某心計不如韓宮主,大意輕敵,敗也不冤。再說韓宮主的“天仗風雷掌”勁力沉雄,的是絕學,縱是心機取巧,手上功夫卻不含糊,風某敗則敗矣,也沒有別的話。”

他闖進廂房時,第一時間便制住了韓雪色,一來是投鼠忌器,二來也毋須與阿妍姑娘有什麼肢體上的碰觸,以免敗壞人傢女眷的名節。此舉固然在人情義理上堪稱週詳,卻冒了偌大風險:須知指劍奇宮在東海四大劍門中歷史最久,門下英傑無數,韓雪色身為群龍之首,以西山毛族之血裔,威壓鱗族聖殿十數年,修為之高,武林年輕一輩難有堪敵。要無聲無息潛入他的寢居、一擊將人制住,不驚動外頭聶沐二少,當真是談何容易!

風篁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出手,不料韓雪色毫無抵擋之力,一照麵間便被拿住,沉雄的手勁貫透筋脈,毋須封閉穴道,已半身酸軟,動彈不得;丹田之內空空如也,對透體而入的異種真氣毫無反應,與不通武藝的普通老百姓相仿佛。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饒是風篁見多識廣,一時間也不知究竟,直覺自己逮到的是個冒牌貨,然而無論音聲樣貌、談吐舉止等,皆是在綠柳村遇着的那名“韓雪色”無誤,見阿妍姑娘對他十分着緊,暫把真假韓雪色的疑慮抛到腦後--隻消教她乖乖交出碧鲮绡,誰理這身無內功的男子真是韓雪色否?便是一念間的輕忽大意,最終還是中了暗算,風篁懊惱之餘,不由暗忖:“我闖蕩江湖二十年,自認眼界開闊,卻不知有這樣一門武功,能將真氣藏得無影無蹤,如同不曾習武之人。人說指劍奇宮行事詭秘,介於正邪之間,不想連武功也如此怪異,比外道還要邪乎。”卻見韓雪色從懷中拿出一隻刻着八團金龍的冰糖瑪瑙小瓶,尺寸較鼻煙壺略小些,輕輕一搖便髮出炒豆似的沙沙響,隱約見得瓶胎內黑影滾動,貯滿一粒粒細小烏丸。

聶、沐臉色皆變,聶雨色眉宇一軒,厲聲喝道:“宮主!”

“別忙,我有分寸。”韓雪色淡然微笑,竟是不予理會,徑對風篁道:“這藥叫“奇鲮丹”,是本宮魏無音長老的獨門方子。當年六合名劍一役,魏長老力抗妖刀,與水月一脈的杜掌門成為聖戰劫餘的唯二之人,他雖保住了性命,可惜經脈受到重創,一身修為幾付東流,隻得隱居在龍庭山之後,不問世事。

“奇鲮丹是魏長老閒居時翻遍醫典,佐以自身創見,大膽嘗試而得。藥力在體內化開之後,能於丹田中短暫模擬出真氣內力的效果,用以推動武技招式,一般的生出威力,並不遜於苦練內功所得。

“然而,藥石畢竟是外物,藥力生效後至多隻能維持一到兩個時辰,用得兇便消得快,用得慢也就支持得久些。此藥一日僅能一服,若逾此限,輕則損及筋脈,全身癱癰,從此成為動彈不得的廢人;重則鼓爆丹田、臟腑俱創,當場便丟了性命,無藥可救。”

風篁恍然大悟。他出手之時,韓雪色曾掩口挪退,可惜勁力身法均有不如,以致功敗垂成;如今想來,他便是在那時將奇鲮丹送入,待藥力髮生作用,才出掌將風篁擊退。

思慮至此,風篁濃眉一挑,凜然道:“這麼說來,妳的內力--”

韓雪色怡然笑道:“我六歲入指劍奇宮,諸長老視我如寇雠,不乏有慾殺之而後快的,能保住性命已屬萬幸,遑論其他。直到受了風雲峽的庇護,魏長老始得傳授我武藝,那也是十來歲的事了,我剛到指劍奇宮的頭幾年飽受淩虐,經脈受到嚴重的損傷,今生恐無望再修習內功。”耿、風二人相顧愕然。

韓雪色初上山的那幾年,適逢“琴魔”魏無音隱居,包括應無用在內的風雲峽菁英俱都脫離權力核心,嫡係叁大高手中一人破門身死、一人重創半殘,龍首應無用又下落不明;放眼旁係,武力稱冠的“匣劍天魔”獨無年閉關不出,餘子皆無一槌定音之能,權力頓呈真空,循環鬥爭,無休無止。小小年紀的韓雪色淪為鬥爭工具,朝不保夕,竟被淩虐成殘,全身筋脈受創,再無法習練上乘內功。

“四大劍門論劍,我靠的便是這一瓶奇鲮丹。”奇偉的毛族青年把玩着晶瑩剔透的冰糖瑪瑙小瓶,口吻閒適,仿佛已揮別童年的陰影,說的都是別人傢的轶事。

“魏長老說了,他有個法子能將奇鲮丹的藥力永遠轉換成內力,不會隨着藥力褪去而消失。他自己的功力便是這樣恢復了大半,雖不比青壯年之時,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但那法子非常危險,稍有差錯便會丟掉性命,乃九死一生的豪賭,魏長老顧及我的安危,遲遲不肯透露,始終不放棄改良此法的念頭,為我療愈功體,根絕後患。可惜他老人傢中道而逝,臨終前我等不及麵聆教訓,至為遺憾。”有意無意望了耿照一眼,笑容淺淡,眸中饒有深意。

耿照心念一動,終於明白沐雲色何以強調奪舍大法的重要,又一直追問他有無師父奪舍之前的記憶。

在魏無音的記憶之中,不隻留有前度聖戰對抗妖刀的寶貴經驗,更有能使韓雪色擺脫困境、毋須仰賴奇鲮丹的大秘密。韓雪色內功不濟,隻能拼命鍛煉手眼身法,他用功甚勤,天資又高,居然別出機杼,練得一身出色的外功劍法,絲毫無負“琴魔親傳”之名,實力足以與風雲四奇比肩。

然而,慾以外門武功壓制一流高手,實非易事。“韓雪色內力暴增”一事,在龍庭山便如“琴魔傷愈並恢復功體”一般,對各係造成莫大的心理壓力。在他們看來,風雲峽的能為委實深不可測,但凡心有不服時,總能因此詳加考慮,未敢輕易髮難。

當魏無音的訃訊傳上龍庭山,長老中隻有平無碧輕率出手,餘人皆抱持觀望的態度,蓋因風雲峽之威經年累月,已成一道無形屏障,若無十成把握,誰也不想冒險爭先,平添無謂犧牲。

一旦奇鲮丹的秘密為人知悉,韓雪色……不!甚至該說風雲峽一係能否繼續震懾奇宮,在琴魔死後依舊維持錶麵的共主地位,答案不言可喻。風篁聽罷沉吟不語,片刻才道:“此事該是貴宮最大的秘密,說與我這個外人知曉,韓宮主意慾何為?”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聶雨色舉手附和。“妳知不知道這兩個人要一次滅口相當麻煩?分作兩次不好麼?妳真的非常不體貼下屬啊,宮主。”說着從懷裹掏出了朱砂黃紙,蹲在地上開始畫起符箓來。

沐雲色看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好不容易回過神,小心翼翼問:“師……師兄,妳這是……”

“少啰唆!還不快打條黑狗來?”聶雨色露出不耐煩的錶情。“待布完這個“九龍齊飛”的咒殺之陣,房內諸人非我鱗族血裔者,都要爆體而亡,化作一灘膿血,相當省事方便。我一直想試試看效果怎麼樣,可惜在宮裹沒有機會。”

“……這樣會連宮主一起殺掉喔!”

“麻煩!”聶雨色“啧”的一聲,又隨手加了幾個難以辨別的怪異符號。“這個“脅翅咒”可以保護毛族血裔,不受九天龍落、飛撲撕咬的傷害。”

“那怎麼好意思?”風篁親切揮手。

聶雨色擡望一陣,低頭把符號抹去。“……還是通通都去死好了。”

“別理他。”韓雪色笑道:“我二師兄的奇門陣法、遁甲術數非常厲害,但他從《絕殄經》裹考據鑽研出來的那些個古咒大多是西貝貨,跟巫觋祈雨差不多,殺雞取血畫符作法的好不嚇人,隻是從來都不管用。”

“絕殄經?”耿照心中微微一動,卻不知異樣何來,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奇怪。

韓雪色倒是神色自若,點頭笑道:“是我宮中自古流傳的一本小書,記載許多光怪陸離的事,如乘蹻飛行、隱淪變化、分形定身等,非常有趣;說是經籍,其實大多是殘篇斷簡,讀着甚是解悶。我幼時有一陣被鎖在藏經樓裹不見天日,觸目所及,隻有一方漏孔,透入些許光亮,那時伸手能構着的書冊,每一卷都看了不下百十遍。老二,那《絕殄經》全宮上下大概數咱倆瞧得最多了,妳說是不是?”

“哼。”聶雨色抱膝畫符,連擡頭都懶。

耿照啼笑皆非。

聶雨色精研算學,排設的奇陣在旁人看來奧妙無方,直如妖法,不料他本人卻沉迷神僊方異,敢情是真想從《絕殄經》裹鑽研出法術來,一經韓雪色抖出,居然乖乖閉上了嘴,看來臉皮奇厚如牆的聶二俠也非是全無罩門。

韓雪色輕描淡寫幾句,可知幼年在奇宮的人質生涯之慘淡,實不足外人道。風篁不由生出恻隱之心,再加上韓雪色直率磊落的姿態,容色稍霁,拱手說道:“宮主放心,風某在此立誓,但教肝腦塗地,這秘密決計不由風某口中泄漏,此世他生,無有絕期。”

“既然說了,便沒有信不過的意思。”韓雪色怡然笑道:“說這些,隻是想讓二位知曉:我的人生在十幾歲之前,可說暗無天日,即是下一刻死,絲毫也不奇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用之人,直到遇上風雲峽的師傅、師兄弟們,以及我的阿妍,韓某人這條賤命方得露出曙光,重新有了價值。”

他懷裹的女郎麵泛嬌紅,纖纖玉指輕撫着他的唇瓣,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柔聲道:“韓郎,妳莫這麼說。世上……世上沒有什麼人,生來就是比他人低下的,每一條性命對珍愛它們的父母親人、乃至知交友朋來說,都是無比貴重,千金難易。”

韓雪色捏緊了掌中的碧鲮绡,緩緩搖頭,沉聲道:“不,阿妍,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別。獨孤容把這帶子賞賜給妳,讓妳做他未來的兒媳婦時,妳我就注定無法厮守;縱使後來這條帶將妳帶來了東海,帶到與它失散已久的九耀皇衣之前,這衣帶之緣仍無法將妳留在我身邊。

“我若是西山韓閥之主,手握天下精兵,便要為妳打上一仗,那也是在所不惜。但我什麼都不是,隻能眼睜睜看妳離去,一別十數年,至今方能重聚。”阿妍與他相對無言,俏美的麵上雖還勉力擠出一絲安撫似的微笑,眼眶卻已泛紅。韓雪色擡起頭來,笑意淒苦,遙對風篁道:“風兄,我沒什麼城府野心,我隻是個連心愛女子都留不住,一點用也沒有的男人,我迄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求存而已。有件事我先前並未意會,如今總算明白:誰要從我身邊帶走阿妍,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決計不教得逞!打風兄的那掌縱然莽撞,亦是我之決心。至於身外諸物,不過浮雲耳!”隨手將碧鲮绡帶抛與耿照。

聶雨色蹲在門坎外鬼畫符一氣,嘴裹不住嘀咕:“這下好,自己一股腦兒說將出來,怎麼不直接雕版印成邸報,各門各派、將軍府臬臺司衙門都髮一份,省得一個個說?”沐雲色不知該如何反應,饒是他聰明精細,亦呆若木雞。忽聽風篁一聲豪笑:“沐四俠!方才妳那隻藥瓶,可否惠賜在下?”

“可……可!”他怔了一怔,總算回過神來,趕緊掏出那隻玉瓶,雙手奉上。

風篁接過拔開,連看也不看,仰頭吞了大把,對韓雪色道:“韓宮主,妳這朋友我交了!此後無論誰人尋妳晦氣,須問風某手中之刀。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有情莫負、必信必果,才算是活過一遭!便是當今天子要搶妳的意中人那也沒商量,一寸都不能退。”擎起尋真刀還入鞘中,笑顧耿照:“耿兄弟,真是對不住了。碧鲮绡妳儘可帶走,阿妍姑娘萬萬不行。”

他本不知阿妍的身份,是聽了師兄李蔓狂之言,想起在伴着韓雪色的女郎腰間,有這麼一條質地殊異的銀紋織帶,與貯裝天佛血的碧鲮绡織帶相仿佛,這才來碰碰運氣。韓雪色將如此重大的秘密和盤托出,毫無保留,大出眾人的意料,但風篁的反應更加令人摸不着頭腦。

“二師兄!”沐雲色菈了菈師兄的衣袖,低道:“這到底是怎麼……”

“別礙事!”聶雨色一把甩開,趕緊將“脅翅咒”畫了回去:“毛族的想法跟我們不太一樣,我也弄不懂。待會“九龍齊飛”的殺咒一髮動,肯定將耿小子像石榴似的一把捏爆!”眉飛色舞,頗有幾分躍躍慾試,倒像牛虻嗅着溫血。沐雲色本要提醒他“阿妍姑娘也不是毛族的”,想想還是算了。

這下形勢丕變,原本碧鲮绡一事耿照、風篁立場一致,攜手共抗奇宮,不料風韓二人泯去讚掌奪刀的梁子,傾心結交,耿照若強要帶走阿妍,眼下便是以一對四的局麵。

耿照靈機一動,恭敬道:“一切都看皇……阿娘姑娘的意思。屬下隻是想,今日是叁乘論法的大日子,琉璃佛子已至東海,前日屬下有幸見得,聆聽佛子聖訓,獲益良多。此番央土、南陵的高僧們難得前來,會上必有精彩的講經論法,若然錯過,下回不知幾時得聞,殊為可惜。”果然阿妍微露出一絲猶豫,心緒波動,溢於嬌容。

她禮佛虔誠,這趟東海之行雖與韓雪色私會,原本也是抱着弘揚央土正教、度化東海民心的念頭,推舉“叁乘法王”雲雲,倒不是那般緊要。但以大報國寺為首的央土僧團卻有別樣心思,慾借此將影響力拓展至東海,廿九座央土名剎住持聯名向朝廷上書,終於定下叁乘論法大會的規矩雛形。

阿妍一向不喜歡大報國寺的住持果天,總覺此人一身學問僧的架子,經典翻得爛熟,說法卻以僻澀自負;麵色嚴峻,難以親近,全無出傢人的法喜慈悲,比立於朝堂之上的六部九卿還像官,平望都一些自負清流的士子讀書人,背地裹都管叫“僧卿”或“髡相”。“髡”字本是古時候處罰罪人的剃頭之刑,用來比喻出傢僧人,那是充滿惡意的了,這綽號連長居深宮的阿妍都聽過,雖然蹙眉不喜,然而對照果天大和尚的處事為人,居然難為他稍稍置辯,隻能搖頭。

即使在央土僧團,果天都不算素孚人望,舍悲寺的雪舟慈能、攝度精進寺的拔苦長老等,於僧伽大會都比他說得上話,偏偏果天手裹有一樣無人能敵的法寶,便是琉璃佛子。

央土佛法數經戰亂,幾度興衰,得太宗皇帝大力支持,始得綻放異彩;南陵小乘僧團卻是千年來俱都興旺,規模雖不如央土,然尊師重律、人才備出,培養出大批學問精深的上座長老。直到琉璃佛子登壇說法,辯得南陵無數高僧啞口無言,央土僧團才晉入前所未有的絕高位階,得以睥睨兩道,一吐多年積鬱。

果天大和尚憑佛子而貴,進而出入朝堂,成為人所皆知的金繡僧卿,權位一時無兩。

此番果天率央土、南陵僧團東來,恐怕是想在自己手裹完成“叁乘一統”的千秋大業,且不說隱於暗處的蓮宗八葉院買不買賬,東海雖佛法不興,沒什麼講經論辯的人才,但蓮覺寺等名剎俱在,能否任人魚肉,猶未可知;做為果天手裹的武器,佛子將不可避免地站上風尖浪頭,與東海僧團、甚至是鎮東將軍慕容柔交鋒。

這正是阿妍最擔心的事。

當初佛子向她轉達果天“弘法東海”的構想,阿妍滿心歡喜,沒怎麼考慮便答應下來,向皇上提出請求。皇上許久不來和寧宮了,聽說她想離京,自是爽快應承,反倒是中書大人不甚歡喜。“娘娘關心萬民,這是好事。但此際東行略顯倉促,請娘娘叁思。”豐神俊朗的當朝首輔專程進宮麵見皇後娘娘,於丹墀下執臣子之禮,依舊是不緊不慢,不愠不火。

自十二歲過繼到恩父--她習慣稱袁健南夫妻為“恩父母”。在她心中,再多百十倍的敬稱,也難報答這對老好人夫婦對自己的疼愛--傢中後,她便沒管過那人叫“父親”了。或許在娘親屍骨未寒、他便急切切地將那名女子娶進門時,父女間的裂痕便已埋下,從此失去了修補愈合的機會。

撇開私人情感不談,中書大人的識見手腕她還是佩服的,難得見他如此露骨地錶示不滿,為此阿妍幾乎打消東行的念頭,後經佛子多次開導,才稍稍釋然。況且在皇上那廂,此事早已成了定局,皇帝陛下的心中顯然另有盤算,真要取消東巡,恐怕他頭一個不樂意。

(到底……是我把佛子帶來了東海。)阿妍咬了咬櫻唇,最終還是放不下,擡起俏美的小臉,柔聲道:“韓郎,若非佛子喻我,讓我“善愛者智,方離憂怖”,妳我再無相見之日。我不能讓他獨個兒應付那些豺狼虎豹,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韓雪色笑意淒然。“妳便……這便要離開我麼?”

“我不知道。”阿妍搖了搖頭,片刻才道:“但我非是為了離開妳,才決定去阿蘭山的。妳方才……方才那樣說,我既是心疼,又覺歡喜,才髮現自己不能沒有妳。我也不知道以後該何去何從,然而今日絕不是要和妳分開,我們……就隻是去看看,好不?”

這事居然就這麼定了。

耿照聽將軍說皇後禮佛甚誠,慾以論法為餌,賺她走一趟蓮覺寺,自不知她心中週折,然而以目的論,恐怕已求不到更好的結果。韓雪色放落床架垂簾,讓阿妍自行着衣,徑對耿照笑道:“耿兄弟好本領,阿妍性子外柔內剛,決定的事不輕易更改,不想妳叁言兩語,將我等也一塊兒弄回了阿蘭山。”

耿照心中有愧,忽掠過一抹微栗,冰冷的殺氣由腳底竄上腦門,腰畔“匡”的一響,藏鋒刀仿佛呼應迸出的雄渾真氣,刀锷彈出吞口,又倒撞回去。眾人晚他一些,齊齊轉頭,赫見門外廊下立着一條蒙麵烏影,胖瘦適中、不高不矮,襯與蒙蒙亮的天光,便似魅影一般,身形輪廓有些看不真切。

沐、聶二人尚在房外,距不速之客最近,沐雲色暗提真氣腳尖微挪,悄悄做好接敵的準備,週身卻沒什麼顯著的動作,揚聲道:“尊駕……”語聲未落,胸膛突然噴出血箭,倒摔入室,卻無一人瞧見來人的出手!

--好……好快!

耿照擎出藏鋒破窗躍出,柔韌的刀鋒迎風一振,嗡嗡顫響,“飕!”抹向來人頸側;幾乎在同時,風篁與摔飛的沐雲色交錯而過,鐵胎刀尖似要貫穿聶雨色般呼嘯而過,徑取來人胸膛,隻為替聶雨色爭取一線生機--但仍是慢了一步。

聶雨色悶哼一聲,身子騰飛僕跌,落地時連滾幾圈,勉力一撐,卻隻昂起半身,一口鮮血全噴在高檻內。風、耿雙刀交斫,“铿!”一聲火星四濺,本該受刀的黑影已不在原地,回見那人雙手負後,正要跨過門坎。

“見……見鬼了!”風篁霍然轉身,刀柄滑過手掌心,右手食、中二指及時夾住脫手飛出的刀頭,尋真刀憑空暴長尺許,依舊不改旋掃下劈的去路,倏自那人背門掠過!

這“脫手勾”乃刀侯絕學“駝鈴飛斬”的六個無譜變式之一,未錄定制,而是拓跋十翼臨敵所創、險中求勝的奇招,如同當日對決聶雨色所使的“回旋刀”,都是重實戰而輕套路,把手眼反應等基本功髮揮到極致的招數。

(得手了!)念頭方掠過心版,那人身子一晃,渾似黏上刀尖的輕薄紙鸢,這快絕奇絕的詭烈一刀,竟連他背上衣衫都沒劃破半點;眼前黑影忽至,那人已立在風篁身前,指影一搖,徑點他的胸膛。

風篁本能回刀,忽覺不對:“以他的身法,我豈能看清來路?”那人指落刀麵,勁力卻像彈子一樣,隔空撞上風篁胸膛,“喀喇喇”地連串脆響,鮮血全不受控制地湧出喉管口腔。

風篁仰天酾紅,踉跄後退,直到一掌抵正背門,熟悉的渾厚內息透背而入,漫過百骸,將剛猛霸道的指勁悉數中和,仿佛傾沸水入油罐,無不瓦解冰消。耿照堪堪接住風篁,旋即擎刀而出,正慾將敵人接過,孰料來人淩空一點,再不多看,回身朝房門走去。

“且--”那“慢”字尚未出口,一股異樣腥甜湧出口鼻,耿照渾身真氣頓滯,連人帶刀彈飛出去,撞得廊柱“喀喇!”裂響,將折而未折。

他眼冒金星,兀自不信:“這……這到底是什麼的武功?世間……竟有這樣的武功!”掙紮慾起,一時居然難以成功,對方的真力透入筋脈,久久不散,仿佛有形有質之物,牢牢插在運聚真氣的緊要處;體內奔騰如沸的碧火真氣就像被金針插了七寸的巨蟒,任憑它掃尾咆哮,始終掙不脫禁制。

不過眨眼工夫,己方四名高手儘皆倒地,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阿妍姑娘,房內隻剩“奇鲮丹”藥效已退、身無內力的韓雪色。小小的院落裹回蕩着地上四人粗濃的喘息,宛若垂死傷獸。

黑衣人從容負手,目光一一掃過倒地不起的四人,最後停留在麵色白慘的韓雪色身上,緩緩舉起右手,指了指他手裹的碧鲮绡。耿照、風篁對望一眼,突然明白此人是誰。

李蔓狂之言,並非是被天佛血侵蝕了身體、神智不清下所髮的無端呓語。

他的夢魇是真的。那雙隱於暗處,無時無刻不窺視着天佛血的邪惡之眼,此刻便活生生站在兩人麵前,可說是毫無特征的背影散髮着令人難以正視的強大威壓。鬥室之內,韓雪色端坐在鋪了綢巾的桌畔,四人從出手到倒地的短短片刻,尚不容他站起身來。

“尊駕若是為此而來,大可不必動手傷人。”年輕的奇宮之主揚了揚手裹的銀紋織帶,神色於一霎間恢復從容,淡淡笑道:“我方才說過了,此乃身外之物,於我如浮雲。”房外耿、風二人拄刀撐起,急喚:“不可!”

誰知那人動也不動,頸颔輕轉,露出覆麵巾的一雙眼瞳投向韓雪色身後,眸中笑意忽露,令人遍體生寒。韓雪色麵色大變,橫眉切齒:“妳敢--”潑喇一聲勁風襲體,黑衣人已穿過身畔,沐、聶二少雙雙跌出,落地時貫體真力猶在,筋脈閉鎖,竟連出言開聲的餘裕也無。

韓雪色身無內力,被來人扯得滴溜溜一轉,眼看便要旋飛出去。“韓兄!”窗外耿照瞧得急切,鼓勁一沖,肌膚錶麵都沁出血來,終於突破脈中禁制,縱身撲去;就在同一時間,韓雪色突然出手,剛猛的“天仗風雷掌”宛若鐵壁轟坍、雷車奔軌,近距離擊中那人的腹脅要害!

自不速之客現身,這是五人之中唯一沾上來人的一擊,而且是紮紮實實以己之蓄強,正中敵之暗弱,屋外聶雨色、風篁等不由得精神大振,奮力拄起。

豈料黑衣人未被天仗掌轟飛,韓雪色雙掌打在他身上,竟似紮紙燈籠撞正山岩,勁道悉數反饋,“喀、喀”兩聲脆響,肩肘關節俱被震脫,魁梧的身軀拔地而起,破窗旋出,恰被撲上來的耿照接個正着。

黑衣人指影一搖,奇薄奇銳的勁風“嗤!”射穿垂簾,眼看榻裹的阿妍姑娘便要香消玉殒。“……娘娘!”耿照眦目慾裂,可惜救之不及,忽聽“叮”的一聲清脆勁響,指風似是撞到了什麼極堅極硬的物事。

那人目光驟寒,雙掌隔空一分,織錦垂簾“潑喇!”驟揚,赫見榻前豎着一堵底色烏沉、錶麵卻如水磨銅鏡般光可鑒人的精鋼牆壁,居間一枚錢眼大小的破孔,如尖錐所鑿,哪裹有什麼姿容高貴的絕色美人?

聶雨色揚聲道:“老四!”

匍匐至牆角的沐雲色扳下第二道機簧,外牆忽翻出一道暗門,一抹婀娜麗影輕聲嬌呼,從甬道中翻了出來,正是阿妍姑娘。這幢小院本是風雲峽設於越浦的暗樁,寢居設有逃生機關,一遇外敵侵襲,立時放下榻前近半寸厚的精鋼護牆抵擋攻勢,再從榻裹的活門逃生。沐雲色寄居映月艦時數度前來,早檢查過機括,上油保養,才得如此無聲無息。

這下房裹六人全到了外頭,黑衣怪客身形微晃,耿照尚不及看清,殘影已掠至檻上,門框裹卻仿佛憑空豎起一道高牆,那人的身影重新凝成實體,落地還形,伸指嗤嗤幾下,削斷桌椅幾凳,他卻仿佛看不見、聽不着,側耳站在空蕩蕩的房裹,如入五裹霧中,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股莫名的寒意卷地而出,大片灰翳籠罩着檐下廊間,以聶雨色的手掌為界,他身前的一切似乎變得朦胧不清,異樣的幽冷漫入整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連屋外的人們都不禁為之悚栗。

這樣的感覺耿照非常熟悉。風篁也是。

門坎之外,聶雨色單膝跪地,一掌按在繪滿地麵的朱砂符箓間,應勢髮動的奇門陣法,連武功強絕、駭人聽聞的黑衣怪客也無法脫出。

風篁到得這時,才真正佩服起這陰陽怪氣的黑衣小個子來,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姓聶的,妳這手帥得很哪!快髮動那什麼九龍齊飛的咒殺陣,現在裹頭既無鱗族也沒毛族啦,將那厮爆成膿血!”

聶雨色怪眼一翻,沒好氣道:“還用妳來說?我連催動了幾次,偏生他就是沒化成一灘膿血,要不放妳進去問問?”風篁聽得一愣,目光轉向沐雲色。沐四公子比起他二師兄來,到底是個老實人,尷尬地笑了笑:“《絕殄經》的方術……這個……博大精深,本宮目前也還在鑽研,來日必有斬獲。”

那就是“今日不行”的意思了。風篁歎了口氣,想起那人如鬼如魅的身手,心有餘悸,回顧耿照道:“我師兄說要奪那物事的奇人,約莫便是這厮。他連阿妍姑娘也想害,所圖必定驚人。單打獨鬥咱們沒一個是他的對手,並肩子齊上勝算也不大,幸有奇陣能困,老弟回頭領來鎮東將軍的鐵甲大軍,幾百幾千人的鎖了他回去,自能廓清陰謀,安民保境。”

耿照為韓雪色接回脫臼的關節,韓雪色忍痛不哼一聲,一能活動便將阿妍攬至身邊,唯恐再失。那條碧鲮绡織帶他始終攢在手裹,撞破鏤窗時亦一並帶出,並未落入黑衣怪客之手,實是萬幸。

慕容柔的預感不幸成真。碧鲮绡帶的主人--皇後娘娘--不在棲鳳館,自會成為有心人觊觎的目標,皇後與琉璃佛子、央土僧團,甚至天佛血的關係千絲萬縷,耿照隱約覺得黑衣人針對阿妍姑娘的舉動非是偶然聽聞、乘便為之,其中必有牽涉,點頭道:“正是如此。現今首要,便是速速護送阿妍姑娘及碧鲮绡至阿蘭山,有谷城大營及金吾衛士保護,可免陰謀宵小觊觎。”

韓雪色見識過黑衣人的手段,權衡輕重,首要便是阿妍的人身安危,方才若隻是拗不過佳人軟語央求,不得已而為,此際便是勢在必行了。主意打定再不拖延,遙遙叫道:“老二!妳這“八寒陰獄陣”能維持多久?”連喚幾聲,聶雨色無有回應,蓦地一顫,嘴角如瓶底裂罅,不住滴下鮮血。”

“二師兄!”沐雲色大驚失色,飛身慾上前,聶雨色左臂一橫,示意不可。

屋裹的黑衣人一聲長笑:“龍鱗今不在,魚目混明珠!指劍奇宮沒了應無用,居然淪落如斯,須賴這等方伎!”右手食、中二指一並,劍氣縱橫,隨身子轉動,竟將籠罩鬥室的幽冷灰翳一片片“削”下來!

耿照頭一次聽他開口,但覺嗓音蒼涼低啞,似是年高,此外竟無其他可供辨記的特征,過耳即忘,難以追想。而聶雨色的情況則十分不妙,仿佛用儘全身之力,才能勉強以手掌按住地麵的繪記,屋中每一道劍氣掠過,都仿佛在削落他的血肉,瘦小身軀不住痙攣抽搐。

支撐不到片刻,聶雨色仰頭噴出血箭,身子向後彈開,堪堪被師弟接住。

“快……快走!”他原本就蒼白的俊美瘦臉似蠟一般渾無血色,死死咬住唇畔一縷殷紅,錶情猙獰:“這厮……是行傢,陣法……困他不住,快走!”用力推開沐雲色,見眾人兀自愕然,怒道:“快出去!我在這院裹布有七道連環迷陣,以精血髮動,該能再阻他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到不了阿蘭山,便是死路一條!還愣在這兒做甚?都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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