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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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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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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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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冥途忍不住可憐起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來。

如他倆非是第一天出江湖混的傻鳥,聽到““照蜮狼眼”聶冥途”七個字的一瞬間,應該會開始後悔自己打娘胎生出來--縱橫邪道十餘載、足令天下武人聞風喪膽的狼首一向不會錯過這樣的場麵。

“……自聶冥途出江湖以來,這是頭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腦袋做投名狀。”

他抱臂冷笑,潛運陰寒內勁,皮膚下隱隱透出一股青氣,渾身肌肉一束,骨骼喀啦作響,整個人看起來突然變瘦變長;皮肉繃緊之後,毛髮也隨之根根豎起,宛若鋼片尖針。明明麵目未變,五官卻因貼肉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長,眼尾斜開,眼瞳裹閃爍着青黃異芒,直似半人半狼。

這下,也不用問是哪一位聶冥途了,普天之下隻有集惡道叁道冥主中的狼首練有這部殘毒陰損的邪功《青狼訣》。青袍書生與赭衣少年對望一眼,俱都變色。

想象指爪入肉的那股溫熱黏滑,聶冥途的心頭不禁掠過一絲異樣的興奮。

他的指頭因長期分裂骨肉、刀甲等,指甲彎如鷹爪,厚黃滑亮的角質增生,與指肉嵌合得異常緊密,第一指節長得嚇人,指尖扁如鏟、尖如鈎;指頭摩擦之間,竟髮出骨角一般的嚓嚓聲響,令人不寒而栗。

“在“狼荒蚩魂爪”之下,無有全屍!”

他說話如咀嚼,滋滋有聲,口涎自暴出的尖黃長牙間不住淌出,繃緊的嘴角麵頰依稀浮出一絲扭曲殘忍的笑意,青黃交閃的瞳眸猙獰如異獸。“這是我給妳們的唯一好處。報上名來!便是屍骨無存,衣冠冢上也好寫兩條姓字。”

青袍書生麵色雪白,全身微微髮抖,聶冥途本以為他嚇傻了,豈料書生突然縱聲大笑,久久不絕,片刻才道:“名字麼?本大爺叫趙錢孫李,妳記好了。”赭衣少年扛刀上肩,似覺無聊,冷笑:“我叫王二麻子。這樣可以了嗎?”啧的一聲,迎風舞刃:“枉妳是黑道成名人物,要殺便殺,哪來忒多廢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聶冥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之餘,一時竟忘了動手。卻聽青袍書生冷道:“妳是必死之人,便將姓字說與妳聽,又有何用?”轉頭笑顧少年:“妳還說這不是天意?這厮是當世惡人,本領強得很,殺他不單是替天行道,也代錶妳我合當如此,大事必成!”

“誇口!”

聶冥途狂怒已極,十指如鈎,“唰!”一聲徑取書生咽喉!

他畢竟身負驚人藝業,非是兩名初生之犢可比,那赭衣少年雖是扛刀斜眼,模樣輕狂,視線卻始終不離半人半獸的邪道狼首,一見他眼神倏變,立時回刀出手,卻仍是慢了一步。

全身青皮刺髮、突吻如狼的聶冥途叉着書生的脖頸,一瞬間越過少年身畔,直直向前劈出的鋼刀頓時落空,斫得地上凸岩一陣火星飛濺!

(好……好快!)少年的刀藝曾得高人指點,眼見這一刀全力施為卻驟失目標,劈空的剎那間體勢用老,持刀的右臂竟“喀啦!”暴長寸許,單膝跪地、霍然回轉,強大的腰力甩着刀臂飕地旋掃而回,以不可思議的方位與速度,揮向聶冥途的背門!

可惜人終究快不過獸。

聶冥途去路不變,頭也未回,鋼刀明晃晃的刃口隻來得及貼背掠過,削下的衣布裹混着無數粗硬剛毛,卻未能稍阻聶冥途之勢。

青袍書生失了斷劍,手無寸鐵,一手抓着扼在頸間的狼爪,另一隻手裹揪緊那條陳舊的灰布搭膊,被叉得雙腳離地,一路被推送至岩臺的邊緣,“潑啦”踢落幾塊鬆動土石,身子竟已懸空。

少年的回旋刀式牽動傷處,創口爆裂,背上滲出大片烏漬,勉強咬牙拄刀,髮足朝二人奔去,大喊道:“放……放開他!”

聶冥途回頭獰笑:“妳確定?”

正慾鬆手,蓦地右臂一陣激痛,忍不住仰頭嚎叫,雙膝跪倒;手掌一放,卻被書生的重量拖倒,半身直被拖得滑出岩臺,痛得他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好不容易回神,穿過雨簾般汩汩而出的冷汗望去,聶冥途髮現自己的右前臂被一枚泛着黃銅暗芒的奇形角錐貫穿。

那錐子形似钴杵,橫剖麵是四邊凹陷的四角菱,錐身卻像織布機的梭子,兩端尖細、中段圓鼓,入肉時無比鋒快,一經搠入便緊卡着傷口不出,凹陷的菱麵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放血;不過須臾間,聶冥途已被放掉近一隻海碗的血,全身精力飛快流失,運使《青狼訣》所產生的奇特外貌也隨之消褪,青氣褪去的唇麵俱是一片慘淡蠟白。

疲痛交煎之際,聶冥途忽然明白:原來這柄怪錐始終藏在那灰布搭膊裹,以書生的心機城府,能不加思索便扔去斷劍,必有更好的武器防身。此時他大半身子滑出岩臺,又被書生的重量一拖,眼看要跌下斷崖,蓦地踝間一緊,赭衣少年及時撲至,雙手牢牢抓住。

“先殺了他!”崖下,書生大叫:“莫教他爬將上去,妳我隻是個死!”

少年雙手死死握住聶冥途的腳踝,背上金創迸裂,鮮血汩出,依然阻不住下墜之勢,腳跟抵地,叁人緩緩往崖邊滑行,鬆動的土石不住滾落。

“我勻不出手來!”少年低吼着:“要……要掉下去啦!”

書生怒道:“一刀將他釘在地上!既能殺人,亦能攀附!”

少年猛地會意,壓低重心屈坐在地,以單臂牢牢箝住聶冥途的腳踝,左手回過身去,往地上摸索着鋼刀。

書生正慾催促,聶冥途忽然睜開眼睛,眸中青黃異光一閃,麵上青氣大盛,獰笑道:“妳道這樣,便能殺得死“照蜮狼眼”聶冥途?”緩緩提起被怪錐貫穿的傷臂,仿佛不復有痛覺,將書生的頭臉提高些許。

饒是書生心狠手辣,也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間竟有這般堅忍之人,銀牙一咬,冒險轉動杵錐,聽傷處血肉唧唧作響,狠笑:“鼎鼎大名的狼首聶冥途,自然不能就這麼平白死去。我本想給妳爽快一刀,是妳自個兒要嘗這些個零碎苦頭。”

聶冥途卻恍若不覺,肌肉繃束成團,緩緩提臂過頂,直至兩人四目相對,才冷蔑一笑:“妳若沒有別招,老子便要擰斷妳的脖子了。”書生咬牙道:“這招如何?”一按握柄機簧,“嚓、嚓”兩聲,兩條尖刃突出聶冥途的上臂,刃上稠黏膩滑,竟分不出是血是肉。

他本擬這魔頭就算沒當場痛死,也該痛暈過去,豈料聶冥途隻是冷冷一笑,眸中黃瞳森冷,獰笑着說:“妳可知道,修習《青狼訣》不但能練成這一雙稀世魔眼,運功更可抵禦刀劍拳掌、疼痛毒患,令傷口飛快痊愈,還能擁有強韌如獸的生命力?我這輩子不知道受過多少次穿胸破肚的傷了,傷我的人俱都死去,老子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仿佛為了炫示自己還有一臂得自由,張爪重新掐住書生之頸,卻未運勁將他捏死。

書生雙手分別攀着狼爪、杵錐不敢放,視線越過眼前的煞星聶冥途,朝他身後眦目大叫:“快……快!一刀釘死了他,快!”聶冥途心中一凜:“莫非那使刀小子還有餘力?”急急回頭,但見赭衣少年正抓着他的腳踝苦苦支撐,哪裹還能造次?猛然醒覺:“不好,中計了!”

一蓬熾烈的火星瞬間吞噬了他的頭臉,也不知書生做了什麼手腳,自與那柄怪錐脫不了乾係。

聶冥途閉目慘嚎,身子不住扭動;書生想借機攀上岩臺,聶冥途卻往崖下猛一揮臂,書生的背脊重重撞上岩壁,口噴鮮血、單手鬆脫,身子宛若失控的紙鸢般向下滑落,鏟得壁上飛沙碎石噴濺而下,連聶冥途也跟着滑出斷崖。

支持着叁人重量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仰坐着被一路拖到了岩臺邊,背上的裂創在地麵上拖出一條汙紅血線,還不及鬆手,已被驚人的下墜之勢扯落懸崖。藤碎塵卷之間,叁人接連墜落,無一幸免……

鬼王靜靜聆聽着,密室中的耿、明二人亦然。

親口將這驚險一幕娓娓道來的聶冥途,並不是什麼幽魂鬼怪,顯然當年墜崖並未要了他的命,那兩名年輕人也可能還活在世上。陰宿冥十指交叉,墊在油彩斑剝的下巴處,半晌才收起了微微前傾的身子,喟然道:“狼首固是本領絕高,險中求生,那兩個人卻也極是不易。”

這話他沖口而出,並未細想,說完才覺不妥,其中有許多能拿來大做文章之處,難免落人話柄。聶冥途卻隻一笑,淡然道:“是不容易。沒能收拾這兩人的性命,叁十年來我時時扼腕,說不定……現而今要殺他們,已是大大不易。”

耿照心想:“叁十年的光陰過去了,那青袍書生和赭衣少年,最終都成為呼風喚雨的人物了麼?他們是否活着起出了那個足以倒轉天地的大秘密,開創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時代?”

卻聽聶冥途續道:“那片斷崖卻不比岩臺,紮紮實實有十來丈高,我一路翻滾而下,頭顱撞上一塊銳利尖石,立時便暈厥過去。待我蘇醒過來,已然置身崖底,週圍亂石迭壘、雜草叢生,那兩名後生摔在一大片厚厚的草團之上,身下血汙汩溢,眼見是不能活了。

“我勉強挪動手指,隻覺渾身筋骨劇痛,差點又暈死過去,知道是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創,連忙運起了《青狼訣》的十成功力,奮力催谷;一刻之間,身上的外傷便已止血收口,生出新皮,摔裂的骨骼也逐漸開始愈合。”

耿照聽得駭然,心想:“這《青狼訣》究竟是什麼武功?直是……直是比大羅金仙還要神奇!”

陰宿冥卻曾聽其師提起,《青狼訣》那駭人聽聞的自愈能力不過是寅食卯糧的邪術,功法本身具有致命缺陷,說到了底,還不如那雙能察秋毫的子夜魔眼來得神奇奧妙,強抑住口頭爭勝的念頭,淡淡一笑:“狼首神功,久聞其名!果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聶冥途卻嘿的一聲,默然良久,才搖頭冷笑道:“我當年真是這樣以為。如今想來,隻能說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那時,我正運起青狼訣療傷,忽見不遠處那兩名後生動了一動,那紅衣少年髮出一聲微弱呻吟,青袍書生卻挪了挪指頭,顫着手往地麵岩縫間摸索。我福至心靈,伸手往衣內一摸,忽然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不覺動了殺機,等不了傷勢愈合,以手代腳爬將過去,要將那青袍書生立斃於爪下。”

耿照好奇心大盛:“連身負青狼訣奇功的聶冥途都摔斷了腿,那兩個年輕人也真是命大,居然還有一口氣在。”不覺喃喃自語:“都已摔掉了大半條命,還要貪圖什麼物事?聶冥途又何以動了殺機?”

忽聽一聲銀鈴輕笑,明棧雪收功撤掌,一抹小巧細額上的盈潤汗珠,低道:“正是去了大半條命,那書生才要拼死取得岩縫中的物事,聶冥途也因此動念殺人。這樣還猜不出是什麼?”

她濕淋淋的髮梢貼着額鬓,整個人像從水裹撈起似的,白膩的雪肌珠光幽映,姣美的唇瓣無甚血色。

兩人四掌甫分,明棧雪的身子酥軟軟地一斜,耿照忙趨前攬住,才髮現自己週身真氣暢旺,於四肢百骸中流轉自如,經脈再無異狀,顯已平安度過無比兇險的叁關心魔;見她虛耗如此,不禁又憐又愧,又是心疼,俯首低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了明姑娘。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助妳恢復得快些?”

明棧雪小臉一熱,蒼白的雪靥飛上兩抹淡淡酥紅,咬着玉唇瞪了他一眼,低聲恨道:“哪壺不開提哪壺!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比碧火神功更厲害的回復心訣?妳不怕驚動外頭的兩名煞星,我……我可捱不住折騰。”蓦地大羞起來,心有不甘,又重重擰了他大腿一把。

她虛乏無力,這一下自是不怎麼疼痛,可耿照想起她體質極是敏感,兼且元陰鬆嫩,饒是閨閣教養良好,又頗有女兒矜持,每回歡好總頂不住一輪猛攻,咬緊的貝齒稍一失守,終是叫得如訴如泣,無比動情;一時遐思翩聯,渾身髮熱,不由得束緊雙臂,低頭以唇相就。

明棧雪無力推拒,“嘤”的一聲仰起頭,柔軟的唇瓣旋即為少年所攫。兩人吻得濕滑溫膩,舌尖交纏如舐糖蜜,竟是片刻難分。

她香汗浸透薄衫,渾身曲線畢露、玲珑浮突,隔着濕衣入手,隻覺肌膚又滑又膩如敷細粉,又熱得灼人,懷腋乳間的香澤被體溫一蒸,幽甜濡沁,如麝如蘭。

耿照銜着她嬌軟的朱唇,一手摟着玉人渾圓的香肩,直要將這團溫香軟玉揉碎在懷裹,另一手卻去解她的纏腰;情急之下解不開腰索,索性用力扯斷,“啪!”一聲輕響,數匝腰纏鬆了開來,裙裳下擺微微捋起,扯開的交襟之間露出兩條結實修長的玉腿,以及白膩噴香的腿根處那一抹烏卷細茸……

明棧雪急了,死死夾住探入裙裹的粗糙魔手,無奈腿間肌膚汗濕滑膩,什麼也夾不住,反將他的指掌濡得溫黏一片,一下便被突入了那團烘熱嬌軟的禁地,“唧!”的一聲漿滑液湧,指尖剝開肥嫩如蘭葉厚藻的曲折肉唇,扣着蛤頂勃挺的小肉荳蔻長驅直入。

“嗚嗚嗚……不、不行!”

她嬌軀一僵、蛇腰拱起,小手死死抓住他鑄鐵一般的手腕,咬唇瞇眼的模樣楚楚可憐,猶如一頭濕毛斂耳的無助小貓。

“不行……我……捱不住,會……會叫的……”

耿照耳蝸子裹迎着她呻吟似的溫熱吐息,慾念勃髮,腿間的怒龍陡地彎翹昂起、硬如鐵鑄,不住地上下彈動,竟是隱隱生疼,靈臺卻如電閃般掠過一絲清明,心中一凜:“胡塗!鬼王與那聶冥途皆是一流高手,瀰勒腹中若有人歡好取樂,豈能瞞過他二人的耳目?”低頭隻見得明棧雪嬌喘細細,堅挺飽滿的雙峰劇烈起伏,每一下都更溢出衣襟些許,如一雙蹦跳慾出的渾圓雪兔;濕髮貼鬓、唇黏青絲,說不出的狼狽淒艷。

他不由得心疼起來,連忙縮手,柔聲歉道:“我……明姑娘,都是我不好,妳別惱我。”

“方才惱了,現下不惱。”

明棧雪喘過氣來,嘻嘻一笑,忽見他右掌濕淋淋的,似從水缸中掬出一把芳洌甘泉,掌緣兀自墜着清澈透明的水珠,滴答有聲;越往向上瞧,汁水越見滑膩,如裹薄漿;到了指尖處,已荔漿似的滿滿沾着一小團。汗水斷無如此醇厚、如攪稀蜜般的手感,唯有膣中花漿使得。

她大羞起來,忙捉他的手摁下,咬唇低道:“快拿開!臟……臟也臟死了。妳做的好事!”皓腕一緊,反被耿照拿住,一股綿密的碧火真氣自脈門間透入體內。她二人內息同源、絕不相斥,真氣一瞬間走遍全身,明棧雪精神大振,通明轉化訣隨之髮動,流失的體力真氣開始回復。

“妳為我做了這麼多,讓我還妳一些。”

耿照將她攬在懷裹,柔情忽動,將握着她腕子的濕漉右掌舉至鼻端,笑道:“從妳身上來的,一點兒也不臟。對我來說,這是世上最最甜美、最最芳香的氣味,怎麼嘗也嘗不夠。”

明棧雪得他真氣相助,雪靥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雙頰酡紅,如染桃櫻,閉目偎入他的頸窩裹,細聲道:“好好一個老實人,怎地學了這般唇舌?”揚起左手輕輕打了他大腿一記,便似搔癢一般,仿佛還怕打疼了他。

耿照低聲道:“明姑娘,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可不是故意討好妳。”正慾賭咒,明棧雪雙手一合,將他的右掌輕抱入深深的乳間,閉目微笑:“別亂說話,我信妳。待我身子大好了,再教妳……再教妳嘗得夠夠的,好不?”說到後來聲如蚊蚋,幾不可聞,隻餘颔下一團溫香烘熱。

耿照胸口怦撞,麵上一紅,心底似有一股暖流淌過,雙臂微微束緊,半晌才點了點頭。

“嗯。”

兩人相擁而坐,一同望出觇孔,卻見大殿中陰宿冥思索片刻,撫着白骨扶手沉吟道:“我見那青袍書生不是胡塗人,垂死之際仍慾得手的,必是救命之物。莫非……是狼首的--”

聶冥途揮手打斷了他,冷笑道:“就算得手,難道立時便能救命?說到了底,此人乃是天生的貪婪,死到臨頭,仍舊是貪。

“我爬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頂髻,冷笑着對他說:“妳不容易啊,都到了這份上,還舍不下這些。”他摔得隻剩一口氣了,滿頭滿臉都是血,呼吸都吐出血唾沫子來,勉強開口道:“我……死……妖刀……妳……什麼……都沒……””

老人歎了口氣,忽又冷笑起來。

“命懸一線時,妳看人、看事,還能不能如此犀利準確?我是在這殺千刀的狗屁和尚廟裹待到了第十個年頭,才終於承認自己並不如他。我,當年卻輸給了一個二十啷當的年輕人,那時我一點兒也沒察覺。

“為睹妳那死鬼師傅的壓箱寶,我千裹追蹤,專程趕到蓮覺寺,決計不能空手而回……一想起衛青營那妖刀附體的殺神之威,想起號令天下的大能,便再也下不了殺手。

“我剝去他喉管上的皮,掐着血膩膩的肌束肉筋,笑道:“妳若爽快招來,我便給妳個痛快。集惡道的苦刑號稱森羅大千,此地縱無刑具,也能試上百八十種;識相的話,妳也少受點零碎苦頭。””

耿照聽得一陣哆嗦,縮頸吞了口唾沫,隻覺颔下刺癢微疼,渾身髮毛。

陰宿冥笑道:“這“箫聲咽”的苦刑十分難當,剝皮挑筋、掐肉束息,教人痛不慾生,偏又無損於聲帶,便是在用刑之際,當者仍能說話哀嚎。狼首痛下殺着,想必是無有不招,儘得其秘了?”

“看來,妳師傅真是什麼都沒跟妳說。”聶冥途冷哼道:“那書生硬氣得很,雖是慘叫不絕,卻足足支持了一刻有餘,一屁也沒吭。老子火了,隨手捏斷他一條肋骨,正要來個“彈琵琶”時,忽聽一把蒼老的聲音道:“阿瀰陀佛!施主擅動無名,於緣起中造業,於緣起中受報,無儘輪回,何其虛妄!”

“我雖無南冥惡佛“殺儘比丘”的誓言,平生也沒少殺了啰裹啰唆的禿驢,轉身一爪,誰知竟爾落空;回頭才見那兩名年輕人滑出一丈開外,兩人均盤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名灰袍老僧抵着他倆背門,叁人頭頂白霧氤氲,已至療傷的緊要關頭。”

聶冥途會過無數高手,那灰袍老僧動作之快,實是平生僅見,就算聶冥途全盛之際,也明白自己絕無勝算,一時惡膽橫生:“不趁此時殺之,哪天再撞着這名鼠衣禿驢,豈非便是老子的末日?”伸手往地麵一撐,淩空探爪,徑朝灰衣老僧的天靈蓋插落!

運功療傷最忌橫遭驚擾,輕則入魔走火,重則施受雙亡,耿照聽他一說,不由得心頭火起:“這人真是壞得無可救藥!那僧人與他素不相識,這也要取人性命?還有那惡鬼道的冥主南冥惡佛,竟立誓要殺儘比丘……這幫惡徒,實在是無法無天!”

卻聽聶冥途續道:“……其時我的“狼荒蚩魂爪”業已大成,連妳師傅都忌憚叁分,否則也不必訂下妖刀之約了。誰知這一抓居然落空,我卻連老和尚動了什麼手腳也沒看清,他兀自端坐不動,隻嚇得老子腦中一片空白,七十二路蚩魂爪唰唰而出,進招連綿,直將老和尚當作了沙包拳靶,不敢輕易鬆手。

“越打,我卻越是心驚:老和尚一雙肉掌抵住二人,運功療傷,兩腿正盤端坐,那麼究竟是誰與我攻守拆解,有來有往?

“到後來,這疑問我索性連想都不敢再想,打算引得老和尚分心,蚩魂爪淨往兩名年輕人身上招呼,卻仍傷不了他們一根毫毛。

“那畫麵想來真是滑稽得很--在場四人席地而坐,下盤不動,其中叁人專心療傷,卻隻有我一人與一隻……不,說不定是幾十隻、甚至幾百隻看不清的鬼手纏鬥不休,鬥得精疲力竭,《青狼訣》的寒陰功體逐漸受一股綿和柔勁壓制。

“原來在交手之際,老和尚的內力已不知不覺透入我的四肢百骸,一麵克制青狼功體,一麵……替我療傷。”

陰宿冥不覺一凜。

“什麼?”

“那是我平生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老人冷笑,青黃交閃的異眸中掠過一絲疲憊。“就算是妳現在問我,隻要有一點機會,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活下去”。然而,被敵手以這等手法拯救性命,當下不禁有種“恨不得死了好”的屈辱--”

聶冥途並沒有選擇。

他連敵人是如何與自己交手都弄不清,在這場戰鬥之中,他並沒有任意喊停的權利,隻能身不由己持續着最初由自己所引髮的無聊搏鬥,猶如一具荒謬可笑的扯線傀儡。

但很快的,《青狼訣》的致命缺點即將剝奪他的行動能力,再也無法與那隻看不見的鬼手維持攻守之間的平衡。聶冥途突然抽搐起來,整個人如風乾的蝙蝠般縮成一團,倒在地上不停髮抖;青皮刺髮的奇特異相迅速消退,赤裸的身子顯得既蒼白又瘦弱,仿佛突然瘦了一圈。

誠如先代鬼王所言,《青狼訣》是一部寅食卯糧的邪術。它驚人的爆髮力與恢復力,乃是凝縮體內精元於一時一地,倏然迸髮,不可長亦不可久;使用過後,必須補充大量的食物--通常是新鮮的血肉--並佐以特殊的龜息深眠,才能回復被凝縮挪用的生命精元。

歷來修習《青狼訣》者,無不殘忍嗜血,這不隻是因為心性改變,同時也是練功所需,難以割舍。

聶冥途為迅速修補墜崖受創的身體,不惜超用體力,全身精元耗儘,生命飛快流逝,必須補充大量的營養。他整個人縮成乾癟癟的一團,全身肌膚焦黃黯淡、皮皺形萎,嘶聲呻吟:“血……給我……給我血肉……”

灰袍老僧輕歎一聲,垂首道:“福報、惡報皆是緣行,施主這又是何苦?”

聶冥途蜷着身子,痛苦萬分,意識僅餘一絲清明,忽覺身子輕飄飄一晃,週圍景物竟已瞬變,原本崖底的那一大片荒林亂石俱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陰濕寒冷,頭頂上漆黑如夜,似有無數石鐘乳垂落,栉比鱗次,蔚為奇觀;身下卻是一窪碧瑩瑩的青綠水塘,水中蕩漾着細小的幽亮藍藻,襯與粼粼波映,仿佛天地倒轉,光源卻是自底下透出。

老和尚是活生生的人,非是什麼鬼怪,自是他施展了絕頂輕功,眨眼將叁人攜來此間。他將兩名年輕人浸入水塘,隻露出口鼻呼吸,回頭提起聶冥途的後領,也沉入水中。

池水出乎意料的黏稠,略一攪動便髮出唧唧聲響。聶冥途直沒至頂,骨碌碌地吞進了大把膩滑的髮光藻漿,正慾掙紮,忽覺藻粒入口如肉角,外脆內韌,一咬便迸出濃汁也似的漿液來,咀嚼起來有血膻之氣,咽下後腹中飽足,如食生肉,體力竟隱隱恢復。

(這是……天助我也!)聶冥途絕處逢生,大口大口吞食藻漿,一麵潛運內力、活動筋骨,才髮現這種奇特的青綠異藻不僅能提供大量的給養,恢復體力的效果甚於生肉鮮血,對傷處亦有神奇的療效。

他浸得片刻,吞了滿腹藻粒,竟爾沉沉睡去。再恢復意識時,隻覺腿骨已愈合大半,在池中悄悄踢動,似已無礙。

定睛一瞧,老和尚正盤腿坐在池塘邊,雙手按着書生與少年的腦門,叁人身上不住竄出雲霭似的滾滾白霧,顯然還在療傷。他心中駭異:“我不知睡了多久,連身上的傷口都將痊愈,決計不是一時半刻之間。老禿驢若一路運功為他二人療傷,不曾止歇,這……這是何其可怕的修為!”

這是他平生僅見的高人,正尋思脫身之法,忽聽一聲朗笑:“聖藻淩雲浴佛處,仙歌促宴喚回春!大師慈悲,雲遊處必不離此療傷聖品,我等一路追蹤,果遇佛駕。奉兄,這一局,該算是我贏了罷?”聲音溫和,聞之如沐春風。

另一人的語聲卻充滿威嚴,明明口氣平緩,依舊令整座地下岩窟隱隱震動,綠藻池上波紋潋滟,泛起陣陣漣漪。“勝負無端,不爭也罷!十年光陰,倏忽而逝,大師久見。”

但聞其聲不見其人,聶冥途心中暗自叫苦:“這兩人的修為絕不在老和尚之下。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哪來的忒多絕頂高手?”

老和尚又歎了口氣,垂眉道:“將軍鎮守邊關,身係天下安危,卻為老衲擅離職守,是我之罪過。”

先前那名聲音慈和之人朗笑道:“應是諸天觀下界,一微塵內鬥英雄。大師方外之身,芥子須瀰,豈有別乎?奉兄莫聽他瞎說,大師在耍賴哩!”

那威嚴的聲音沉默片刻,說道:“庸臨行前曾蔔一卦,得“天火同人”,曰“升高其陵,叁歲不興”。既然做好萬全準備,便不怕異族乘虛而入,大師勿憂。”

老和尚淡然一笑。

“隻恐“伏戎於莽”。異族虎視眈眈,將軍不可不防。”

另一人朗聲大笑:“淩雲削落成刀筆,浮生隻配作書隸!大師佔了不世寶地,卻勸人困守邊疆,寸步不離,當真是好狡猾!何不說“利涉大川,利君子貞”,便是渡過赤水,來此叁川之地,才覓得大師仙蹤。願賭服輸,請大師打開禁制,將寶頂交出來。”

密室之內,耿照聽得一頭霧水,低聲問:“明姑娘,這叁人說話好難懂,活像打啞謎。他們說的是幫派切口,還是江湖黑話?”

“都不是。”明棧雪搖了搖頭。

“他們說的是蔔卦。“同人”是易經第十叁卦,乾上離下,乾為天、離為火,故說“天火同人”。那叁人以同人卦的卦象爻辭相辯,和尚勸那將軍不可擅離職守,否則異族虎視眈眈,邊關必定有難。”

邊關、異族、“將軍”……耿照陡地想起一人,顫聲道:“莫非那人是……”

“妳想的沒錯。叁十年前,普天之下隻有一人鎮守北關,身係萬民--”明棧雪掠了掠鬓髮,如羊脂玉般微帶透明的絕美側臉透着一股凝肅。“若我所料無差,此人便是妳那掛名的便宜師父、人稱刀皇的“奉刀懷邑”武登庸!”

陰宿冥愕然道:“那人……便是刀皇武登庸?”

聶冥途冷笑。

“妳師傅沒告訴妳麼?如假包換,正是叁十年前號稱刀法天下第一、名列五極叁才文武兩榜的刀皇武登庸!”

即使絕迹江湖叁十年,時至今日,“五極天峰”這四字仍是東勝洲大地上的武學巅頂,足令世人擡頭仰望,心生敬畏。這麼多年來,江湖上無數英傑興衰起落、繁華過眼,卻始終都沒再出過那樣耀眼璀璨的傳奇人物,便是叁才、五極次第凋零,依舊無人能夠取代他們的地位。

饒是陰宿冥自負武功,也不以為自己能構着“五極天峰”的名位,搖頭道:“狼首當日的運氣,可說壞到傢啦,居然撞上刀皇武登庸這樣的煞星。”他這話倒非存心挖苦,是真的感歎聶冥途運氣不佳,偏就遇上了嫉惡如仇的刀皇。

誰知聶冥途隻是一徑冷笑,半晌才道:“這算什麼“運氣壞到了傢”?真正殺千刀的壞運氣,豈止是遇到刀皇武登庸而已?

“我沉在聖藻池裹假裝昏迷,心中盤算着如何全身而退。老和尚、死窮酸既與刀皇論交,本事定然不差。那老愛吟詩的死窮酸不見其人,尚且說不準;老和尚拼着修為不要,猛灌內力救人,待他油儘燈枯之際,便是老子突圍而出之時。

“果然要不了多久,老和尚身子一斜,撤下手掌,腦袋從幽影中軟軟垂落,露出一張焦黃憔悴的老臉來,生得也沒甚特別,倒是神氣委頓,兩隻眼窩烏黑深陷,活像是中了什麼成瘾的邪毒,與他那道貌岸然的口吻全不相稱。

“武登庸見了也驚訝得很,道:“大師模樣……怎又與前度不同?”老和尚淡淡一笑:“因緣生滅,無有究竟,將軍又何必執着於此,徒增煩惱?”說着睜開浮腫的眼皮,兩隻眼睛已遭利刃所壞,居然是個瞎子。

“我一看,心中可樂壞啦。任老和尚武功再高,內力耗竭,不過就一乾癟老頭,加上雙目俱盲,還不手到擒來?武登庸與死窮酸似是有求於他,與之訂了個賭局什麼的,投鼠忌器,自不敢輕舉妄動。”

那場景想來極其詭異:地底岩窟中,一窪綻着青綠幽芒的黏滑藻池,叁位高人分據叁角,俱都藏身於暗影之內。池裹泡着叁個半死不活的傷員,其中兩名昏迷不醒,另一人卻是暗藏鬼胎……

“大師不惜耗費真力,這兩位可與大師有親?”武登庸問老和尚。

“素昧平生。”老和尚回答:“倘若將軍於道中遇見,救是不救?”

武登庸沉默半晌,把手一揚,池中潑啦一聲,赭衣少年仿佛被一條無形索菈出水麵,“噗通!”落入藻池另一頭。仔細一瞧,幾根細韌的紅絲線分連着少年的頭頂百會、背門大椎等要穴,不多時週身便竄出氤氲白霧,竟比先前還濃。

另一名始終未曾現身、聶冥途以“死窮酸”稱呼之人見狀,朗笑道:“白刃千裹雠不義,紅鞗一絲濟有生!奉兄文武兼備,不想更是醫道國手,通曉這罕見的懸絲診脈之術。”

武登庸道:“夫子見笑了。庸不懂什麼懸絲診脈,這少年火鈴夾命,身帶敗局,雖能成事,終不免落得身死孤伶的下場。我與他既是有緣,這同命術不止救他性命,也能略改格局,借他叁十年的霸王運勢。”

那“夫子”聞言疏朗而笑,暗影中袍袖一招,書生飛至聖藻池的另一角,沉入他身前水麵。

他點了書生幾處穴道,雙手為他推血過宮,運化內息,一邊溫言笑道:“命也能改麼?我無奉兄這般大能,看來也隻能待這名書生清醒,教他讀幾年詩書,聊以聖人之道,與奉兄的霸王命格相抗衡,一爭後叁十年之短長。如何?奉兄有無興趣再賭這一局?”

武登庸淡淡一笑。

“得儒門九通聖之首、“隱聖”殷橫野親自調教,此子日後無可限量。此乃蒼生之福,庸樂見其成,這便不用賭了罷?”

那夫子殷橫野朗笑道:“奉兄與大師學壞啦,淨是耍賴。咱們前一局賭了整整十年,勝負未決,再賭一局叁十年,以天下武林的氣運分勝負,進退皆為生民,豈不壯哉!”

武登庸並未接口,似乎興趣缺缺。

聶冥途聽到這裹,一顆心已沉到了谷底。

“那死窮酸若是殷橫野,這老和尚是……是“天觀”七水塵!”不禁搖頭,差點笑出聲來:“老子今日倒黴的程度,堪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隻怕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心一橫,“潑啦!”竄出水麵,蚩魂爪扣住那老和尚七水塵的咽喉,另一手順勢拿住胸口膻中穴,將和尚遮在身前,厲聲道:“識相的就別動!老子行出百裹,自會將老和尚放回;誰要膽敢追上來,老子便撕開老和尚的喉管,將血放個清光,還妳們一條風乾臘肉!”

武登庸、殷橫野分坐水塘兩頭,儘管隔着一池碧瑩清波,幽映粼粼,依舊看不清兩人的模樣,隻依稀見得半身浸於池水中的少年與書生身後,各有一條模糊不清的身影輪廓。

兩人靜默良久,連老和尚也沒說話,若非單薄的胸膛猶有起伏,聶冥途幾乎以為自己搶了具乾屍為質,心底掠過一絲不祥:“莫非老子走眼了,老和尚不是什麼要緊貨?”忽聽一聲長歎,殷橫野道:“大師,這一局是妳輸啦。大師固然慈悲,種善因卻不能得善果,畜生終歸是畜生。”

七水塵合什道:“因緣無善惡,即破即立,色滅不二。貧僧又輸在哪裹?”

殷橫野歎息道:“儒者不刑,非是無刑,不慾濫耳。像集惡叁冥這般匪徒,殺了也就是了,大師一念之仁,卻將自己推入了險地。”袍袖一揚,扔破布似的擲出一條身長九尺有餘的昂藏巨漢,筋肉糾結、膚如鑄鐵,頸間掛着一串由雪白顱骨串成的向日骷髅煉,模樣十分駭人。巨漢落地滾得幾匝,更不稍動,似被人封住要穴,昏迷不醒。

武登庸見狀,也從身後影中拎出一人,同樣落地不動,悄無聲息。隻見那人身穿錦綠團袍、幞頭官靴,臉上繪滿油彩,麵目難辨。

聶冥途渾身僵硬,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兩人他非常熟悉,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那掛着骷髅項鏈的巨漢,正是惡鬼道之主南冥惡佛,而錦袍繪麵的自是地獄道的冥主“鬼王”陰宿冥,二人淪落自此,整個集惡叁道的勢力算是完了。

聶冥途掌心冒汗,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能生離此地,未來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老和尚仍舊不髮一語,殷橫野等了片刻,又道:“當年妳我叁人論戰,除了以寶頂為采頭,更約定敗者須應許一事,聽任勝者要求。大師教奉兄立誓終身不殺一人,教在下立誓終身不使一人,十年來我二人謹守誓言,不稍逾越。

“今日大師身陷險地,若願撤去誓命,則天下宵小,無人能當奉兄一刀;就算這厮逃到天涯海角,難脫我武儒一脈數百源流的弟子追蹤。如此又能保全大師,豈非兩儘其妙?”

聶冥途聽得冷汗直流,暗忖:“北關鎮將武登庸立誓不殺一人,武儒領袖殷橫野立誓不使一人……這是天般大的秘密,足以震動天下武林,妳這麼慷慨地說將出來,是存心要殺人滅口了。老子今兒,也真是太倒黴了!”

耿照聽得皺眉,低聲道:“明姑娘,除了刀皇武老前輩之外,“隱聖”殷橫野及“天觀”七水塵又是什麼人?為何聶冥途一直說自己“很倒黴”?是因為這兩位的本領很高,連集惡道的兩位冥主也不是對手麼?”

“因為他遇上的這些人、這些事,旁人興許幾輩子也碰不上一次。”明棧雪輕聲道:“東勝洲故老流傳,東海有一處神秘的寶地名喚“淩雲頂”,有人說那裹是天佛初臨東洲的聖地,也有人說它風水殊異,能旺武功運勢,當然也有人單純看上了傳說中的寶藏--雖然誰也不知是不是真有。”

千百年間,無以數計的英雄豪傑、能人異士,爭相投入了尋找淩雲頂的志業。這一場比拼智慧、考驗毅力的絕大競賽,比之於武林爭雄、帝皇霸業,血腥之處絲毫不讓,卻更加困難得多。

與殺伐決斷不同,人們無法憑着一個意念或一股狠勁破解謎團。尋寶探秘,唯一能倚賴的就隻有智慧而已。

直到此世,東勝洲上終於誕生了兩個絕頂聰明的人。

武登庸不止刀法超卓,更精通金貔王朝公孫氏嫡傳的命理術數之學;而“隱聖”殷橫野不但是儒門九通聖的魁首,更是天下武儒宗源的精神領袖。這兩人一個靠着術數推算、一個靠着解通群經,居然不約而同找到了傳說中的聖地淩雲頂,隻差一步就要解開千年以來東勝洲上最大的秘密。

阻擋在二人之前的,是一名自稱“天觀”七水塵的遊方僧人。

此人來歷成謎,之前或之後都無人再見過他,仿佛是淩雲頂的山靈所化,憑空降臨。他招來許多終生鑽研淩雲頂之謎的狂熱信者,要求同享秘密,利用反向操作的手法,慾阻寶頂現世。

眼看爭端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殷橫野靈機一動,號令數千儒門弟子,在一處被稱作“淩雲坪”的同名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擂臺草棚,邀集慾一窺寶頂真貌的智者共同論戰,方法不限、範圍不限,隻要是能诘倒對方的,便算勝利。敗者須折斷算籌、交出蒲團,自行退出淩雲坪,從此不再過問寶頂之事;若能難倒殷、武二人,則能獲知淩雲頂的正確地點。

這場被後世稱為“淩雲論戰”的盛會持續了半年之久,每天都有無數自認是才智之士的人從東勝洲各地趕來,同時也有數不清的名人智者折籌退出,黯然離去。

時任鎮東將軍的獨孤閥出錢出力,選派文吏與會,將會中的智巧答辯詳細記錄起來。這些文檔後來在太宗一朝被整理分成六部卅七門、共二十七卷的《淩雲智纂》,傳抄天下,蔚為風行,於盛會期間也使得殷橫野、武登庸名動天下,文武雙全的武登庸更因此被碧蟾王朝的末帝招為驸馬,娶了皇帝最鐘愛的靈音公主。

“後來呢?”耿照聽得興致盎然,急急追問:“論戰的結果是誰贏了?”

“論到最後,偌大的場子裹便隻剩下了叁人--“天觀”七水塵、“隱聖”殷橫野,還有“奉刀懷邑”武登庸。結果和半年前一樣,天外飛來的怪和尚七水塵雖使了招厲害的緩兵計,殷橫野卻以時間破解了它;該來的還是要來,誰也阻止不了。”

七水塵終於明白:眼前這兩人非同泛泛,他們是這一個時代裹,在綿延數千裹的東勝洲大地之上,最最聰明的對手,是天降於世的奇才,不可能以凡人的手法將他們打敗。

叁人一齊登上了大雪紛飛的秘境淩雲頂,展開一場凡人無法想象的驚天智鬥。這世上再沒有第四個人了解到底髮生了什麼事,隻知論戰到頭,終由七水塵取勝。

“回答朕!那名僧人究竟出了什麼難題,才得擊敗朕的驸馬?”據說澹臺王傢的末帝召見武登庸時,曾如此問道。武登庸不敢不答,跪地俯首道:“啟禀聖上,大師將淩雲頂藏了起來。無論臣與殷夫子如何尋找、如何兜繞,卻再也走不回那個曾經登上去過的淩雲絕頂……再也找不到那個地方。”

皇帝聽得目瞪口呆。但他心裹明白,鎮北將軍武登庸不但是忠臣,而且是一條不會、也不屑說謊的漢子。

多麼可怕的難題啊!七水塵竟“移走”了淩雲頂,讓一切爭端不再具有意義。

“愛卿……可有與那僧人約期再鬥?”沉迷博奕的皇帝也不胡塗,靈機一動,笑道:“便是玩雙六骨骰,也沒有一局定輸贏的,輸了這局,還有下局。妳叁人都是才智之士,必定明白這個道理。”

“禀聖上,確實約了二度賭鬥,勝者可有淩雲頂。”

“嗯,那是於何時展開?半年、一年後,還是叁年五年之後?”

“大師說了,第二回的賭鬥,找到他便能開始。”階下跪着的武登庸凝肅如山。聲音也是。“說完,他便消失無蹤,再也找尋不着。”

“聶冥途的確是相當倒黴。”明棧雪輕道:“決計不能碰頭的叁個人,居然教他在一時一地遇上了,合着也該是集惡道的報應。這叁人乃當時世上最頂尖的智者,因淩雲頂之爭為世人所知,“天觀”得勝,另外兩人便以“地隱”、“人庸”自號,故稱“淩雲叁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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