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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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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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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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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想起他編撰的《東海太平記》。

這部傳抄天下五道、被視為當今顯學,洋洋灑灑十七卷的史傢巨着以“嚴謹”著稱,無論敘事、記聞、品評月旦,均一絲不苟;就連最具創見的神獸圖騰變化之說,也以破邪見、立言說為本,消除神怪妖異的色彩,將神話之中的人物,還原成身死而終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於書案之後的老人,活脫脫便是這十七巨冊《東海太平記》的化身。

(也隻有像蕭老臺丞這樣的人,才寫出那樣卷帙浩繁的大作來!)耿照聽他提到“副手”雲雲,想起琴魔曾提過靈官殿裹的混戰,以為是指談劍笏丟了妖刀赤眼一事,垂首道:“老臺丞有所不知。赤眼被琴魔前輩取走,用以對付幽凝,輾轉落入晚輩之手,帶回了流影城。此番本慾攜來麵呈臺丞,在下護刀不力,中途失落,非是談大人的過失。”

“妳才有所不知。”蕭谏紙連頭也沒擡,一邊振筆一邊說道:“赤眼本就算在妳流影城的頭上,談大人丟的是另一把妖刀。橫疏影派人飛馬傳報,說在朱城山附近的無生澗撈到妖刀萬劫,已交由談大人攜回。萬劫體大沉重,一路運行緩慢,不久前接到輔國的鴿信,說是中了七玄妖人的埋伏,萬劫不幸失落。輔國……談大人正趕來越城浦與我會合,屆時再細說經過。”

“輔國”是談劍笏的字,蕭谏紙與他是上司下屬的關係,平日均以錶字呼之。開頭的“談大人”雲雲,多半是學着耿照的口吻,自我解嘲,譏諷裹別有一絲無奈。

耿照聽得一凜:“七玄妖人?是集惡道麼?”出口便知不對,卻已遲了。

“是天羅香。”

蕭谏紙擡頭,犀利的目光如實劍一般。

“妳與集惡道相熟麼?怎這麼快便想到了集惡道?據我所知,集惡道已有叁十年未履東海,行蹤杳如黃鶴。時人若說“七玄”,頭一個想起的該是天羅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耿照本毋須替集惡道隱瞞,但“蓮覺寺法性院遭鬼王偷天換日”、冰獄鐵箱剝除麵皮雲雲,沒有證據恐難取信,隻道:“在下在阿蘭山附近,遭遇一批自稱是集惡道的匪徒,聽臺丞一說,便想到了他們。”

蕭谏紙沉吟:“連集惡道都出現了,倒是棘手得很。”翻至手劄後頁空白,將此一變量也記錄下來。耿照見他不再逼問細節,鬆了口氣,喃喃道:“沒想到,竟是天羅香先動了手。如此大張旗鼓,難道不怕正道七大派追究麼?”

“玉麵蟏祖野心素着,由來已久,隻是萬萬料不到她這麼快便動手,看來是掌握了什麼籌碼,有恃無恐。”蕭谏紙搖了搖頭,一比旁邊的長背椅。“坐。妳說罷,我聽着。”

耿照依言坐定,深吸一口氣,將當夜琴魔的口述內容詳細說了一遍,與呈禀橫疏影之言大致相同,隻略去“奪舍大法”未提。倒非是短短幾句的交談間,讓他對蕭老臺丞有了更多的信任,而是這些話他原本就打算告訴許缁衣,此際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過程出乎意料地短暫。蕭谏紙隻是靜靜聆聽,不髮一語,手上的工作始終沒有停下,偶爾擡頭蹙眉,鋒銳的眼神錶示出些許興趣,也僅是如此而已。

耿照沒想到這麼快就說到了頭,似有些交代不過去,仿佛千裹迢迢歷儘險阻,隻為說上這麼一小段,未免無聊,又把失刀的過程概略說了--自是省去五帝窟、集惡道的部分,重點在於:赤眼落到了嶽宸風手裹。

言談間,那老舵工又叩門幾次,呈上蠟丸、鴿信等,蕭谏紙總是立刻展讀,有時交辦幾句,有時則揮手示意他離開;若非如此,隻怕耿照更早便已詞窮,兩人隔着書案經卷相對無話,平添尷尬。

“照妳說,這嶽宸風佔據五絕莊,又竊取虎王祠嶽傢的傢業,乃是十足的惡人,教他潛伏在鎮東將軍身邊,絕非好事。我着人去調查一下這厮的來歷。”沉默片刻,老人終於放落朱筆阖上手劄,擡頭道:“還有沒有其他要說的?”

耿照一怔,終究沒將奪舍大法一事和盤托出,隻搖了搖頭。

“那好,”老人又繼續埋首工作。“辛苦妳啦。妳回去罷。”

“回……回去?”他一下反應不過來。

“從哪裹來,便回哪裹去。這裹沒妳的事了,其他的我來處置。”

“這……”

蕭谏紙忽想起了什麼,擡頭道:“我接到消息,獨孤天威的行辇今晚在臨江鎮外駐紮。他一路遊玩過來,車行緩慢,但再怎麼拖沓,這兩叁天內也該抵達越城浦。料想橫疏影必定隨行,妳可在此暫住,屆時與她會合,又或待在水月停軒處也行。”

“臺丞,赤眼妖刀……”

“我會取回。”老人打斷他:“慕容柔雖難纏,倒也非不識大體。那嶽宸風得了妖刀,必是獻給鎮東將軍,刀一入慕容柔手裹,天皇老子也挖不出來。嶽宸風不交那也不怕,我同慕容柔說說,教他砍了那厮狗頭,一了百了。”

“那嶽宸風武功高絕……”

“高不過鎮東將軍的手段。”蕭谏紙連擡頭也懶了,淡然一笑:“區區一名江湖武人,慕容柔還不放在眼裹。要不,他也用不了這人啦。妳回去同橫疏影說,她的口信我收到了,一切由我處……”

“且慢!”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大喝一聲,老人擡頭擱筆,饒富興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傷的視線仍難以迎視。究竟是何等風霜歲月,才能淬煉出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妳若還有保留,一次說將出來罷,別浪費妳我的辰光。”

老臺丞十指交握,放在腹間,做好了專注聆聽的準備。這是打從耿照進入這間艙房以來,老人頭一次放落了書筆,心無旁骛地麵對他。“妳還有許多光陰可待,老夫的時日卻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書案上置着一組小巧的漏刻,階梯型的叁層玉架分別托着叁隻酒盃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階最底則有一隻玉雕的執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鎏金銅磬。蕭谏紙撥了撥最頂端的玉盅,無數米粒大小的玉顆“沙沙”傾落,倒進下一階的白玉盅裹;當玉顆依次倒到最末一隻玉盅,便會觸動小人身上的機括,彎腰一槌擊在磬上。

“我給妳一刻的時間。說罷,我聽着。”

耿照這才髮現自己進退維谷。他還沒做好坦白的準備,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這名身容嚴峻、脾氣古怪的老人,但耿照無法就此離去。

“琴魔前輩他……妖刀……我……我是說……”

他勉強定了定神,靈光一閃,忙道:“啟禀臺丞,魏老師臨終之前,對在下說了許多妖刀的習性、昔日的應對等,並囑咐我貢獻棉力,務必將妖刀封印,以防無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臺丞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麼?”

“就算“琴魔”魏無音復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妳想說的是這個。”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興致勃勃一掃而空,隨手從架上抽出一卷圖冊扔給耿照。

那本黃舊圖冊中,不但記載着叁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經過,每柄妖刀特性、妖魂寄生的方法,連妖刀的模樣都繪有圖形。隨手翻至“萬劫”一節,冊中繪着一口形似長矛、柄細而長的奇門刃器,線條優美,除了刀末鐵鏈之外,與此世的萬劫妖刀判若兩物。

次頁更有工匠用的定規圖制,以叁視角度分別繪制。從尺寸看來,叁十年前的萬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細長的握柄雖是相差無幾,刀刃卻隻有兩尺來長,通體隻比普通長劍略長一些。

除了圖規,書中的文字更令人驚歎,不但說明“不復之刀”的無形刀氣特性,連鍛煉時須百年以上的鐵心木等亦有記載,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詳,仿佛琴魔當夜口述,還是從這本劄記裹看來的。

“這……這是……”耿照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叁十年來,研究妖刀的心得筆記。這本不過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造成的每樁殺戮,都有詳細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證等,洋洋灑灑數百卷,藏於白城山的書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遺體經防腐工序,亦辟有專庫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殘肢斷麵,也有剔去肌肉臟腑的淨骨,與仵工的勘驗文書相對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的特性,隻怕連魏無音、杜妝憐也未必知曉。”

老人淡然道:“叁十年前,我奉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來東海調查妖刀一案,當時正是央土大戰之初,天下的歸屬還未有定論;我於烽火間往返兩道,遍查每處妖刀肆虐的現場,前後共五年,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暫時告一段落。

“太宗孝明帝遣我執掌劍冢,考察東海風土,我將臬臺司衙門以及州、郡、縣衙所藏之調查文書,悉數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檔收藏,並寫成《建武威宏東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一書呈交先帝。妳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號。

獨孤弋在位時間雖短,期間卻換過兩次年號,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稱威宏元年;駕崩那一年元旦,又應宰相陶元峥之請,改元“靖恩”。妖刀案起於白馬王朝建立之前,蕭谏紙的調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結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這本劄記,再團結東海七大門派菁英,必能消滅妖刀!)一瞬間,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復生,除了絕世武功,所知亦難脫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範疇。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蕭谏紙道:“我畢生研究妖刀,於“知”一道可說窮究所有,現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東海菁英各自為政,結果被妖刀殺了清光;魏無音等“六合名劍”的出現,代錶七門七派終於捐棄成見,攜手合作,妖刀之亂才得以平靖。這,便是我現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妳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妳。”

老人饒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獨孤天威不隻是笨蛋,還是個混蛋,唯有橫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權,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妳能穿越重重險阻至此,足見是人才,莫在江湖風浪中白白犧牲,須在正確的位置上做正確的事,方為正途。”

“叮!”一聲脆響,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轉眼即過,更不稍停。

“去罷!回到橫疏影身邊,好生保護她。其他之事與妳無關。”老人隨手一指椅邊的小幾,以低頭握筆做為談話結束之意。“把書擱在那兒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該如何反應,仿佛肩上重擔被人一把拿走,輕得有些空虛失措。

“就……就這樣?”他挪動重如千斤的腳步,將手劄放落幾案,忽覺荒謬:“如此,琴魔前輩又是為何而死?他傳我的“奪舍大法”……還有何意義?”

--若靈官殿當晚,蕭老臺丞親至現場的話,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結合琴魔魏無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連幽凝亦須臣服。莫叁俠的生命、被屠殺的天門弟子、奮力抵抗的劍冢院生……這一切的犧牲,是否根本就不會髮生?

毫無來由的挫折與憤怒侵襲了少年,耿照霍然轉身,咬牙道:“臺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英魂?”

“因為我做不到。”

蕭谏紙乾癟的嘴角一動,整張臉突然皺起來。“年老”這個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顯現威力,仿佛一瞬間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隻留下風乾滄桑的衰老皮囊。

他雙手平平推送,緩緩自案後“滑”了出來--他坐的不是尋常的紗帽椅,木椅下方並非挑空的四支椅腳,而是四麵封闆,宛若木箱,其中設有機括軸轳,兩側分別支起牛車似的兩隻覆革木輪。蕭谏紙下身蓋着薄毯,灰舊的絨毯下露出乾癟的黑布鞋尖,擱在椅底的踏闆之上,死闆闆的不帶半點生氣。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無奈又痛苦,更多的卻是無力回天的麻木。

“怪隻怪妖刀現世太晚,一旦現世,偏又來得太快--對一名殘廢來說,着實應變不易。”蕭谏紙撣了撣腿,手勁不弱,薄氈下的乾癟大腿卻一點反應也無,恍若泥塑木雕:“如妳所見。現在的我,隻是個又老又病的癱子。”

蕭谏紙中風已逾一年。在老臺丞授意下,劍冢刻意封鎖消息,蕭谏紙平日深居簡出,除了少數親信,即使在劍冢之內也罕見臺丞露臉,大部分的政令都由臺丞書齋所出,或交由談劍笏辦理。

赤眼大鬧白城山時,談劍笏正往勝州辦事,臺內已無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幾人,誰也攔阻不下,一路闖進了蕭老臺丞的書齋裹。

蕭谏紙無法行動,眼睜睜看赤眼殺死四名貼身護衛,風風火火地欺進五尺方圓之內,狀如風中之燭的半癱老人突然一拍書案,橫桌躍出,將刀屍轟飛大半個書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劍一擲,連人帶刀釘在牆上。事後叫人鑿下整片壁牆,連着地磚澆銅鑄鐵,這才困住了赤眼。

經此一戰,蕭老臺丞元氣大傷,臥病月餘,沒能趕上靈官殿之戰。

否則有他親臨指揮,加上琴魔魏無音的超卓武功,隻怕幽凝也非對手。

他見耿照錯愕之餘,露出懊悔內疚的神情,啧的一聲,淡然揮手。“我雖老病,還輪不到妳來同情,真要動起手來,叁招內便能教妳趴下。妳信不信?”耿照被他鋒銳的眼神逼視得難以喘息,暗忖道:“目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屍,這份造詣放眼東海,隻怕沒有幾人能夠。”更生出幾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請老臺丞恕罪。”

蕭谏紙坐在輪椅上,打量了他幾眼,正要開口,忽聽“叩叩”幾聲,門外老舵工道:“臺丞,大人到啦。”蕭谏紙揚聲應道:“帶進來罷。”

咿呀一聲門扉推開,進來的卻不是生人。耿照濃眉一軒,來人雖微露詫異,卻仍搶先開口:“原來是流影城的耿典衛!獨孤城主已經到了麼?”耿照搖了搖頭,拱手道:“敝上還未抵達,是在下先來了一步。遲大人好。”

那人身穿油紫章服、佩掛金紫魚袋,頭戴烏紗幞頭,足蹬粉底官靴,五绺長須飄飄,容色雖疲憊憔悴,卻難掩風采,依舊予人清癯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東海經略使的遲鳳鈞大人。

他雙手食中二指貼額,小心取下頭頂的烏紗直腳幞頭,沖蕭谏紙深深一揖,恭敬道:“學生參見恩師。公務纏身,叩見來遲,望恩師恕罪。”

蕭谏紙似不在意,揮手道:“妳也辛苦啦,別說這些官樣文章,坐。”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光粲然,颔首道:“妳也坐。”輪椅緩緩滑向書案之後,又回到原處。

他中風的消息被嚴密封鎖,連朝廷都不知道,遲鳳鈞卻是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加上“恩師”、“學生”的稱呼,兩人關係非同一般。遲鳳鈞笑着解釋:“我是太宗朝進士,順慶四年的二甲第一名,當年主考官便是蕭老臺丞,故以學生禮事之。”

“原來如此。”

蕭谏紙又拈筆翻書,勾點起來,隨口問:“叁乘論法在即,各路人馬都到了罷?難為妳啦,現羽。”遲鳳鈞搖頭苦笑:“恩師有所不知,該來的都不見來,學生這幾日正頭疼。這會兒不忙,是沒得忙、沒處忙,糟糕至極。”

蕭谏紙停筆擡頭。

“喔?”

“皇後娘娘的鳳駕剛到勝州,雖然緩慢,總算還在掌握之內,學生後天準備西行迎接,這倒不難辦。琉璃佛子明明先行離京,一路郵驿卻無消息,萬一出了什麼事,都不知該找誰去;南陵諸封國的使節團亦遲來,行蹤難以掌握。

“鎮東將軍移駐谷城大營,本應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學生在城外等到太陽下山,連個影子也沒看到;負責將軍安全的嶽宸風也不見蹤影,我尋了他一天,到處都沒見人。朝廷谕令,本次升壇論法須請叁乘代錶與會,但蓮宗八葉隱世既久,學生費儘心思,始終一無所獲。”歎了口氣,伸手揉着眉心糾結。總算他八麵玲珑,旋又恢復笑容,目視耿照:“貴城獨孤城主離開朱城山近十日,便去白城山都該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駕,正急得半死。適才一見耿老弟,我差點笑出來,心中歡騰,不下久旱甘霖哪。”

耿照心虛不已,總不好說“我也是剛知道敝上要來”,正自尷尬,卻聽蕭谏紙接口:“獨孤天威今晚宿於臨江鎮,至多叁日之內必至,現羽毋須憂心。”遲鳳鈞連連稱是。

蕭谏紙道:“妳方才提到嶽宸風,妳對那人知道多少?”隨口將赤眼一事說了。

遲鳳鈞沉吟道:“恩師所言極是。那嶽宸風雖然悍勇,得刀必不敢私藏,自當獻與慕容將軍,此事須由將軍處着手。”見書案邊擱着一隻摩挲光滑的舊木盤,盤中一盅姜絲魚湯、一碟鹹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飯,飯菜看似不曾用過;興許是擱涼了,飧食上並無熱氣,蹙眉勸道;“恩師,市俚有雲:“人是鐵,飯是鋼。”時間也不早了,學生不打擾恩師用晚膳,明兒再來請安。”

蕭谏紙點頭:“妳去罷。”遲鳳鈞起身行禮,抱着烏紗幞頭退出艙房。興許是被得意門生所感動,老人本慾提筆,猶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飯碗吃了幾口,魚湯卻隻嘗一小匙便即擱下。

耿照在流影城中侍奉人慣了,察言觀色,上前端起魚湯。“臺丞,魚湯涼了難免腥,我讓人再熱一熱罷。”蕭谏紙夾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飯,一邊搖頭:“中午擱到現在,魚都馊啦,倒掉罷。”

耿照這才會過意來:“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心中五味雜陳,點了點頭道:“是。”將變味的魚湯端出艙去。守在艙外的老舵工一言不髮接過,仿佛習以為常。

回到艙裹,蕭谏紙已將小半碗冷飯吃完,鹹豆是下飯菜,鹽下得很重,隻吃了幾顆,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乾乾淨淨。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盃茶,擡頭瞥他一眼:“妳還沒走?”也順手替他斟了一盃,推到桌緣,又轉頭繼續工作。

“茶也是冷的,將就點。喝完就走罷。”

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葉粗澀不說,都快泡出茶堿來了。艙闆上那大得驚人的瓦制茶壺隻怕是前一晚便已沖滿了的,讓老臺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燒水加添,以免擾了工作。

如這般名滿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譽的人物,為何甘於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誅滅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無所用心麼?

原本滿腔的躁動不平忽然寂落,少年沖着書案後的老人抱拳一揖,沉默轉身,低着頭推門而出。

甲闆之上,許缁衣正倚舷斜坐,夜風吹得她衣袂飄飄,一頭如瀑濃髮披在腰後,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見耿照出來便即起身,帶着淡淡笑意,耿照低聲道:“有勞代掌門久候。”

“不礙事。”許缁衣笑道:“適才與遲大人聊了一陣,故舊相逢,也是巧極。”見他神色陰沉,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髮鬓,低聲問道:“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耿照搖頭,沉默片刻,忽然開口。

“代掌門,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會亂跑的。”

許缁衣凝聳了聳肩,仿佛被風拂動似的,颔首娴雅一笑。

“我送妳上岸去罷,晚一點再來接妳。”

“多謝代掌門。”

兩人又登上小筏,許缁衣撐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遠的一處砌石岸,那裹遊人寡少,夾岸遍植柳樹,往前約莫十數丈有間簡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懸着陳舊的紅燈酒招,店裹卻沒什麼人。

“典衛大人應該不想請我吃酒罷?”許缁衣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隻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給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內袋取出,觸手猶溫,散髮着一股淡淡乳甜,中人慾醉。

她讓耿照上了石岸,長篙一點,小舟又劃水倒退,宛若漣漪上的一葉浮柳。

“典衛大人莫吃醉啦。”動聽的磁性嗓音自水風裹悠悠傳來:“少時再見。”

耿照打開布囊,裹頭盛滿碎銀,才想起自己身無分文,不由感激起許缁衣的細心體貼。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飲酒,甚至不想跟人說話,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間,索性在岸邊坐了下來,頂着濕涼微飔怔怔髮呆。

蕭谏紙的一席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便解除了他肩頭的重擔。

那部《東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記載之物,遠比琴魔當夜的口述更加詳儘,連萬劫刀屍不往低處的細節都有--書中說:“低於叁尺之處,屍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構矣。”不但記敘詳實,更溯本探源,已超過琴魔之言。

(或許……老臺丞是對的。)“這裹用不上我。”

他雙手撐着寒涼的鋪石,對星空喃喃自語。

若不是施展“奪舍大法”後隻能二者存一,隻消把琴魔前輩對他做的、再對奇宮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沒什麼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衛,職責就是保護城主週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傢眷寵姬。

一切就像日九說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們去管”。

而他,隻須在越城浦與城主一行會合,待此間事了,返回流影城,繼續待在二總管身邊,與親愛的姊姊和霁兒朝夕相伴。以二總管的精細手腕,說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兒,把老傢的父親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傢和樂融融,共享天倫。

這樣的美景,耿照曾夢過無數次,最後總在妖刀或嶽宸風的逼殺中驚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髮呆,現在卻幾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雙手,偶爾撫摩着神術刀,腦中交閃着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沉積更深的記憶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橫疏影。

想念她的聰明狡黠、想念她的溫柔眷愛,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樣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裹振筆疾書、火氣一來便尋人晦氣的小脾性,想念她溫暖的嬌軀,想念歡好時她那火辣辣的需索與嬌啼……

當然他也想念霁兒,想念小丫頭的貼心嬌順。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鄭師傅,想念辰字號房裹的一夥舊日戰友;連一貫瞧他不順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懷念得緊。

耿照拍拍雙頰,髮現臉繃得死緊,連摑幾下才髮熱髮脹,活像揉麵時使勁往桌上拍甩,“噗哧”一聲笑出來。

“終於……要回傢了啊!”

他喃喃道,歎了口氣,愁容慢慢轉成笑容。

當然,還有些事情必須收尾。五帝窟那廂,得想辦法把阿傻換回來,必要時他不惜以碧火功訣當作交換;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把寶寶錦兒帶回朱城山,嶽宸風那筆帳將來找機會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蹤不明,或許可以說服橫疏影,動用白日流影城的情報網絡放出消息找尋--一旦放鬆情緒,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歸心。

--琴魔前輩,我……就走到這兒了。接下來之事非是我所能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蕭老臺丞及許代掌門這樣的人來承擔。像我這等小人物,隻要儘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躍起身,活動活動筋骨,仿佛連吸進胸中的濕潤涼息都變得清爽起來,正要邁步,忽聽一聲長笑:“典衛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請在下一盃?”遠處的柳樹上躍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見白衣如雪、身形颀長,手裹抱了個小酒壇似的瓷甕,容貌卻看不真切。

若非心煩意亂,以兩人相距,那人的聲息決計逃不過碧火功的感應。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揚聲道:“我不吃酒。閣下備了酒壇,自飲便是,何必打秋風?”

那人將瓷壇放在樹下,拍了拍手,雙掌一攤,笑道:“現下我兩手空空啦,與典衛大人討盃酒吃。”戴月襟風潇灑前行,修長的身軀邁出樹影,露出一張英挺麵龐,兩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滿唇上颔下;明明不修邊幅,滄桑中卻更顯俊秀,令人難以移目。

耿照不識此人,然而見其形貌、聽其言語,胸中陡地湧起一陣熟悉親近之感,痛如懷傷,撫住心口,直覺反握神術刀,顫聲道:“妳……妳莫過來!再來,我便要拔刀啦。”這異樣的反應是他前所未見,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傷,卻十分難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聲,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飛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亂如麻,身體自生反應,左臂一勾一轉,頓將青年震退兩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輪手”的招數。

“來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並,“呼!”徑刺他右肩,指勁宛若實劍,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雙臂一圈,渾厚的碧火真氣轟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劍指潰散。卻見他左腳跟踉跄似的一點,仰天一翻,腦袋竟從衣底鑽出,雪白衣影“唰!”倒旋如風車,劍指已貼地削來!

此一變招之刁,實是他平生未見。

耿照既有真氣護體,又復有先天胎息感應,指勁難傷,身外物卻非如此。嚓的一聲劍氣攔腰,係帶應聲而斷,神術刀铿然墜地,被青年一腳踢開。

“妳--!”

耿照一個箭步踏前,正要抄起愛刀,青年袍下飛起足影,“啪、啪、啪!”紛至沓來,竟無一記是虛招!

他以“不退金輪手”悉數擋下,心中駭然:“他踢刀是一腳,站立亦須一腳,踢在我肘間共一十五腳……便是兩隻蜘蛛齊至,也還比他少了一隻!”

兩人飛快換招,青年內力不如碧火神功,進招又難越鬼手一步,勝在出手方位難防,耿照一時失察,空有號稱天下繁復第一的招式,連一招也難遞還。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對手,兩人便在臂影呼嘯間僵持,與當日對戰瓊飛的情況相類。但青年本領高過瓊飛太多,劍指的邪異也非“蠍尾蛇鞭腿”可比,難以照辦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宮”。

稍有閃神,耿照被踢中兩腳,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他以為是碧火功所感,橫肘封住腰側,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踉跄,耿照這一下方位雖對了,拳頭卻沒起什麼作用,就是蠻力一擊,打得他麵色蒼白而已,旋即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詭的指劍路數。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隻消順着那股熟悉的感應,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數,一一拆解來招。他換過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頭差不多,腕下始終用得不對,每次對招都差了一點。

白衣青年久戰無功,蓦地淩空躍起,劍指戟出,如烏雲蓋頂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籠罩在指勁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別無選擇!

惡招臨門,耿照福至心靈,一個空心筋鬥向後倒翻,頭下腳上,胸口貼地昂起,右手順勢並指,鋒銳的劍氣“嗤!”沖天刺出!兩人劍指一觸,陰陽兩股勁力相抵,頓如泥牛入海,化消得無影無蹤。

青年易指為掌,二人“碰”的一聲雙掌相擊,分躍了開來。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雙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這一式從未見過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撣衣擺、雙手負後,朗笑道:“果然是妳!”

耿照端詳片刻,喃喃道:“妳是……沐雲色?”這姓字一出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青年點了點頭,正色道:“我是沐雲色。妳雖未見過我,卻能叫出我的姓名,還能使出我指劍奇宮的嫡傳絕學《通天劍指》,全是因為“奪舍大法”的緣故。”說着踏前一步,精亮的雙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說:“我的猜想果然沒錯!先師臨終之前,將他畢生所知灌入妳體內。妳可知妳的性命、意識、所見所聞,俱都是我奇宮所有,本應物歸原主?”

這點耿照自己也想過無數次。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邊做歸鄉夢時,還曾思及此節,不覺心虛,嚅嗫道:“這……當時情非得已,琴魔前輩自知難以幸免,唯恐妖刀一事世無所知,隻得傳與在下……”

沐雲色冷笑。“誰與妳說這個!妳可知道,“奪舍大法”的用意是什麼?”

耿照想起“真龍絕傳”之事,點頭道:“是貴宮數百年來造就真龍宮主的秘法。歷代宮主將自身的武功智識,以奪舍大法傳予繼任之人,四百年間未曾斷絕,是以奇宮之主武功超卓,嘯傲東海……”突然一怔,再也說不下去。

沐雲色肅然道:“本宮先代應宮主失蹤後,四百年真龍之傳已絕,我風雲峽支持韓宮主繼位,佩掛紫鱗绶的長老們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將畢生智識以奪舍大法傳予宮主,集數十人之力,為奇宮重塑真龍!先師乃“無”字輩諸長老之首,武功識見超人一等。真龍若要回歸,先師之奪舍至為關鍵。”

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現在妳知道,自己侵佔的是何等重寶了?”

耿照搖頭道:“沐四俠,非是我觊觎寶物,又或是心生貪念不願歸還,而是奪舍大法一經施展,施受雙方隻能留存一位,是無論如何都要死一個人的法子。”

沐雲色斜眼看他,冷哼道:“妳的命很寶貴麼?有什麼死不得的理由?”

耿照本想說“我身負琴魔前輩所托”,突然想到:“蕭老臺丞說了,消滅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與姊姊、霁兒長相厮守,還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不覺氣餒,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認為非我不可,縱使屢經危難,依舊抱持此念,不敢看輕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負琴魔前輩的托付。如今想來,是我一廂情願了。世間原無什麼事,是非我不可的。”

少年擡起頭來,咬牙道:“沐四俠,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可否請妳給我十天的時間,將未了之事一一交辦,再隨妳返回龍庭山,麵見韓宮主?”

沐雲色劍眉一軒,異道:“妳不怕死麼?”

“怕。”

耿照想起琴魔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老人清朗的笑聲猶在耳畔,登時勇氣百倍,更無所懼,正色道:“我願協助貴宮,找尋移轉琴魔前輩智識的方法。沐四俠,我原是個鐵匠,在我們鑄煉房裹,沒有鍛不了的精鋼、鑄不成的刀劍;所有的不能,隻因我們還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親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縱使我渺小無用,做不了什麼大事,卻不能教她們傷心流淚。”

沐雲色道:“奪舍大法非死一人,沒有例外,亦無其他方法能轉移。妳隨我回龍庭山,便是一條死路。到得那時,妳待如何?”

“如此,我會殺出奇宮,求得一線生機。”少年聳了聳肩,咧嘴一笑:“屆時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俠莫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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