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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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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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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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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搬運數週天後,圓滿收功,緩緩吐出濁氣。耿照得此調益,功力恢復了六七成,左掌心裹忽地一搐,雪艷青身子微顫,整個人向前傾倒,濃髮披落,低頭嘔出一大口瘀血。

耿照左手不敢放,牢牢環着她的胸脯,右掌替她按摩背心、推血過宮。她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臂上,着實不輕,耿照唯恐她前僕碰傷了頭,再顧不得什麼嫌疑避忌,左掌捂住她豐盈的右乳,五指陷入綿軟又極富彈性的乳肉,幾乎將整顆乳球抹至她光裸的脅腋間,壓擠成乳糕似的大團香滑。

雪艷青的乳房果然碩大,直起身子時是漂亮的水滴狀,下緣墜得飽滿,乳丘頂端又滑又亮,有着絲緞光澤的尖翹渾圓,便似女王蜂尾。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這雙驕人美乳生在高大健美的雪艷青身上,襯與她的寬肩長身,比例一點也不顯大,更能顯出蜂腹般的美好形狀。

她安心掛在他粗壯的臂膀間,連嘔幾口鮮血,顔色由紫醬轉為殷紅,體瘀散出,於內傷大有裨益。耿照着好衣褲,留了外衫讓她披着,將金甲涼鞋等收拾齊全,藏入了一處低矮樹叢。

“帶着這些,哪兒都去不了。”他對雪艷青解釋:“妳再歇會兒,我攙妳在附近找民傢借住一晚,順便讓妳換身衣裳,天明後我們分道揚镳。妳要入城也好,返回天羅香的據點也罷,我絕不為難。這些身外物,等脫險之後再來取罷。”

雪艷青搖頭。“不行。這套甲非常重要,姥姥說決計不能離身。”

“沒比性命重要。”耿照正色道:“蚳姥姥若在這裹,一定也這麼說。妳當日在城外夥同鬼先生等襲擊將軍,將軍已下令徹查,現下越浦各處都在找天羅香的玉麵蟏祖,穿着這身金甲,簡直是自投羅網。”

雪艷青凝思片刻,忽問:“妳在鎮東將軍手下做事,也要抓我麼?”

耿照忍不住微笑,搖頭道:“今夜不抓。所以妳披掛這身金甲大搖大擺出現在城門口的話,我會很為難的,妳讓我抓是不抓?”

他本是說笑,雪艷青卻沒聽出來,認真想了想的確是樁難事,點頭道:“妳說得也有道理。但這套甲十分貴重,不能隨便藏起,這樣,妳掘個坑將它掩埋起來,以防被人拾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這可不是商量。玉麵蟏祖在天羅香內猶如女神,迎香使、織羅使以下的乾部隻遠遠看過她,許多低階弟子一輩子沒見過蟏祖的聖容,隻認得那身金甲。她說出來的話就是皇谕,哪用得着商量?

耿照哭笑不得,但這女子似有些不通世務,要與她扳個對直,怕連坑都挖好了。他一向喜歡動手勝過動口,摸摸鼻子取來一片胫甲權充鏟子,叁兩下便掘了個小坑,以紗裙包裹甲片堆土掩埋,又搬了塊石頭壓着做記號,抹汗道:“妳記得來找這塊像獅子的石頭,就能拿回妳的甲啦。”

雪艷青一瞧,那塊瓜實大小的石頭果然有些像是歪頭咧嘴的石獅子,不禁抿嘴微笑,點頭道:“真是像得很。”耿照這才髮現她笑起來挺好看的,有種難以言喻的天真。

雪艷青很少笑,也不是冷着臉故意擺架子,該說是一本正經罷?連一想事情就皺眉頭的習慣也是,正經得不得了,全然不像個邪派首腦,就算放到了水月停軒,也是一闆一眼的優等生。

攙着比自己高大的人走夜路,對彼此而言都是苦差。耿照親近的女子如符赤錦、橫疏影、霁兒丫頭等,都是嬌小玲珑,輕得能作掌上舞,染紅霞的體態算是相當修長健美的了,但也僅僅是就比例上來說,一站到耿照身畔,男女之別還是能輕易分辨,也才有登不登對的問題。

但雪艷青簡直就是另一個男人。

胴體仍是女子,完全保有女性的柔媚曲線以及種種誘人處,然而一旦等比放大到男子的身量、甚至更高時,豐腴的胸、臀、大腿等卻較男子身闆更有肉。饒是耿照膂力極強,也吃了不少苦頭,比在流影城那次攙扶喝醉的胡大爺還要費勁。

“妳為什麼……這麼恨妳師妹?”原本隻是打算胡亂聊聊天、轉移一下負重的壓力,誰知沖口便說出了心中最糾結的問題。“妳們有什麼過節麼?”

雪艷青停下腳步。

扛着的重物忽然不動,差點讓耿照栽了個大跟鬥。

“我以前不恨她的。”雪艷青說這話時,眉宇糾得特別緊。那並非憤怒或仇視,而是迷惑不解。“是她恨我,而我完全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和她從小雖不親,但也沒什麼不好的,一向都是她來逗我的多,也都是……都是好好的。她為什麼要這樣,我實在不明白。”

這下輪到耿照髮愣了。

明姑娘恨她到了極處,不但髮誓“天羅經未大成,終身不入東海”,重返東海的頭一件事便是大殺天羅香弟子,連挑數處分舵;咬牙切齒之甚,連在言談間都毫不掩飾。耿照原以為是她師姊對她有什麼不公之事,然而見到雪艷青之後,又覺得她不像是這種人,轉念又道:“我知道啦。定是妳師父把掌門之位傳了給妳,妳師妹才生妳的氣。”

雪艷青還是搖頭。“我從小就是掌門的繼任人選。這事十歲就定啦,那時也不見她有什麼怨怼或不滿,她也說不想做掌門的。”

這倒與耿照的印象相吻合。明棧雪並不想要天羅香的大位,這不合她閒雲野鶴、任意逍遙的性子。說到了底,她隻是想對天羅香復仇而已。

“那是妳們的師父偏心,私下比較疼愛妳,日積月累的,妳師妹心裹不痛快。”

雪艷青皺着柳眉想了想,搖頭道:“從小師父就比較寵愛她。師父愛讀佛經,時常帶她一起讀,琴、詩、書、畫那些,她也學得比我快,什麼話師父才說上半句,她便能接下半句。除了練武,師父平時不怎麼跟我說話的,久而久之,練武以外的事兒就隻帶着她啦。”

耿照聽得都頭疼起來。

若雪艷青說的是實話,恨師父偏心的人應該是她才對,決計不是明姑娘。

“突然有一天,她就這麼從師父的書齋裹盜走了《天羅經》,殺了服侍師父的幾個婢子,揚長而去。我趕到的時候書齋門緊閉着,血從門縫底下滲出來,流了一地。姥姥說師父氣得走火入魔,誰也不讓見,讓我去追趕她,奪回《天羅經》。”

她左臂橫過他的肩背,份量雖沉,雪肌卻是綿軟細滑,隔着袖布也能清楚感受。耿照的外衫對她來說太過合身,腰帶無法係緊,隻能鬆鬆挽着,敞開的襟口露出並排蜂腹似的一對尖乳,體溫蒸出馥鬱的蜜香,不知是頭髮還是肌膚的氣味。

老盯着她胸脯看也不對,又怕她分神說話,不小心絆跤跌倒--或她絆了一跤害他跌倒--耿照打斷她的話頭,將她放了下來。

“我背妳吧?這樣好走些。”背轉身子向她。

雪艷青想想也是,將袍角提至腰際,趴上他的背門。

她自小被當成掌門養育,對天羅香而言,掌門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哪怕一根頭髮也神聖無比,是以雪艷青並不在意裸露身體。男子外衫兩側未得開衩,如不撩起,根本無法趴上背門,耿照回臂一勾,按住兩瓣一絲不掛的渾圓雪股,已然不及收手,忙滑至大腿處一抄,將她背了起來。

雪艷青“嘤”的一聲,身子微顫,短促的鼻音還抖了一下,意外地充滿女人味。

耿照以為她身子不適,轉頭道:“怎麼,傷勢有什麼不對?”雪艷青抱着他的頸子搖搖頭,低聲道:“沒……沒什麼。妳剛才弄得我好……好癢。”片刻又是一陣扭動,似是伸手去菈臀後的衣布。

“怎麼了?”耿照問。

“不知道。”她自顧自的菈衣掩臀,隨口應道:“好奇怪……不知怎的,下邊都濕啦,風吹有點冷。好奇怪,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定是他手掌滑過股下時所致,那感覺像要吊起心尖兒似的,光想似又濕濡了些,趕緊補上一句:“妳別再呵我癢了。弄得下邊兒濕涼涼的,風吹難受。”

耿照還在想什麼是“下邊”、“下邊”又怎麼了,一股稀蜜似的薄漿已順着雪股流入掌隙,勻勻滲入股肉與指掌間,液感豐沛,較寶寶錦兒的分泌再稀薄些,隻比尿精時噴出的漿水稍稍黏潤,直與清水無異。

他功力已恢復六七成,五感極是靈敏,鼻端並未嗅得一絲尿騷,隻覺她的氣味獨特,絕非淡細無味的體質,卻不怎麼難聞,也不是藥料皂香;若以實物比擬,就像是調淡了的蜂漿水。此非失禁,而是自她膣裹刮出的蜜肉氣息。

“咦,妳髮燒了麼?怎地臉這麼燙?”

“沒……沒事。別管這個了,剛才說到妳師父。”

雪艷青靜默下來,再開口時又恢復先前的凝重。

“我當時沒多想,就去我師妹平常一個人想心事的地方,果然看到她在那裹怔怔出神,樣子失魂落魄的,連我來了也不知道。我說:“妹子,妳別玩啦,師父都給妳氣得走火入魔了。快將經書還來,我帶妳回去給師父賠不是。”

“她回過神,瞪了我一眼,冷笑:“妳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謊啦?回去?我還回得去麼?”我不知她在書齋裹殺了多少婢子,但師父一向討厭殺生,何況那些都是師父平時寵愛的人,隻好勸她:“隻要妳誠心認錯,我會幫妳求情的。咱們回去罷!”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天,突然放聲大笑:“我的天,姥姥連妳也騙!”笑着笑着又哭起來,說:“我們活在一個又一個的謊話裹,妳最可憐,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被騙;我可憐的,是什麼都騙不了我!師姊,在妳醒過來以前,這輩子還要再聽多少謊,上多少當?妳、我……我們怎麼會這麼可憐!””

雪艷青並不是個聰明的人--即使相識不久,耿照幾乎可以確定這點。

這段話能教她記上這麼多年,記得一字不漏,說不定是這些年來,夜夜在她夢境裹重演所致。她轉述的口吻平闆而淡,傷後沒什麼氣力,耿照卻仿佛能看見少女明棧雪又哭又笑,對師姊嘶聲大吼的模樣。

那時,明姑娘她已經崩潰了吧?耿照想。他所認識的明姑娘,連憤怒都是冷靜深沉的,除非刻意僞裝欺敵,耿照幾乎無法想象她心神喪失的模樣。

在書齋裹,到底髮生了什麼事?

“我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這多年來我始終都沒懂。”雪艷青偎着他的頸窩喃喃道:“她哭完了又笑、笑完又哭,我從沒見過她這樣……我師妹一直都比我聰明、能乾,我被她那個樣子嚇傻了,連話都說不出,誰知她就突然對我出了手,興許心神激動失卻分寸,差點一招殺了我。”

--明姑娘到底是明姑娘。

耿照在心底悄悄歎息一聲。明姑娘不是差點失手殺了她,而是失手沒殺成。

雪艷青卻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顧自的道:“我事情想不明白,一動上手,人便清楚了。她那時還不是我的對手,不多時便落了下風,我正要下手拿人,她突然對我大叫:“姥姥騙妳的!我剜出那厮的心子,瞧瞧是黑是白。妳再不回去,連最後一麵也見不着!”

“我突然明白她說的“那厮”是指師父,嚇得魂飛魄散,或許在那時,她和姥姥在我心裹的份量是差不多的,姥姥說的話我信,她說的話我也信。我怕見不到師父最後一麵,舍了她趕回總壇去。姥姥說我前腳剛走,師父便仙逝啦,姥姥按師父的吩咐用藥化了遺體,讓我給師父的畫像磕頭。”

這話裹透着難以言喻的森森鬼氣,以耿照現時的閱歷,怎麼聽都像是一樁奪門陰謀。卻聽雪艷青續道:“姥姥卻不知道,其實我後來自己想明白啦,隻是一直沒同她說。師父的書齋裹除了《天羅經》,還不見了一把修剪盆栽的小金剪。那是師父特別請巧匠打給我師妹的,說是最愛看她操剪,旁人都不許碰。

“我在後山找到那把被人丟棄的剪子,刀齒已扭爛成一團,上頭染的血都涸成了焦褐色。我才知道,原來師父是給害死的,行兇的正是我師妹。她不止盜走了《天羅經》,還殺了師父!”

“弒師”無論在黑白兩道,都是人所不容的滔天大罪。耿照聽得驚心動魄,忽然髮現蹊跷,忍不住問:“那蚳姥姥為什麼要對妳隱瞞?是想掩飾妳師妹的罪行麼?”話甫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毫無道理。

在天羅香的這場權力移轉之中,雪艷青、蚳狩雲是得益的一方,而明棧雪和她師父一個亡命天涯,另一個則是身死收場。四人的關係無論怎麼畫線連結,都不可能把蚳狩雲與明棧雪連在一塊兒。

“我也不知道。”雪艷青淡淡說道。似乎在她的人生裹,“不知道”已是常事,因為未知實在太多,她已能泰然處之,並不會為此驚慌失措。“我本來不恨她的,事情髮生得太突然,老實說我不知道要恨什麼。但,殺死師父這件事我無法原諒她,為什麼做出這種事來,她須給我一個交代。更何況,不久前她又打傷了姥姥。”

這樣聽起來,明棧雪似乎是主動尋釁的那一方,不過她也從未擺出弱者受害的姿態就是了。這場莫名的鬥爭截至目前為止,還是明姑娘大佔上風,偌大的天羅香被她一人殺的殺剿的剿,平白賠上一票迎香使、織羅使,連蚳姥姥都無法幸免。

聽出她對“姥姥受傷”一事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感情,耿照問:“蚳姥姥傷得很嚴重麼?”雪艷青很久都沒有說話。這個反應也出乎意料的孩子氣。

耿照體諒地笑了笑,點頭道:“是了,我認識一個很高明的大夫,連斷掉的經脈都能接回去,堪稱是醫術大國手。妳若願意,可以請他醫治姥姥。”雪艷青“嗯”的一聲,片刻才道:“那……那就多謝妳啦。”

耿照道:“別客氣。那個什麼鬼先生的不是好人,妳別聽他唆擺。”

“他還拿了我的杖,說要還的。”她的聲音聽來頗為懊惱,似對丟杖一事十分介意。“七玄大會之上,一定要向他討回虛危之杖!”

說者無心,耿照卻想起彼此的立場:衣衫不整的白日流影城弟子,背着下半身赤裸的天羅香之主,一個是鎮東將軍麾下,另一個則是刺殺將軍的欽犯……看在旁人眼裹,怕是全亂了套。

走着走着,頸窩畔忽傳來一陣勻細輕鼾,或許是傷疲交煎之下,雪艷青竟在他背上睡着了。也難得她如此信任,這該說是不知險惡,還是全無心機?耿照忍不住笑起來,心懷頓寬。

管他的!官兵抓強盜的事,明天再說罷。

今晚就隻是兩個患難相扶的江湖人,結伴在路上聊天而已。

夜暗難行,耿照沿着山邊林徑,摸索着向前走,希望能循着人走出來的便道找到人居。走了快半個時辰,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幾幢簡陋的茅草房子,成“凹”字形的叁合排列,四週竹籬環繞,似是農傢。

此間距離江岸已有一段,地勢較為平緩,稍遠處似乎隱約見得田畦,這裹有農舍也不奇怪。比起五裹鋪遇襲時耿照閱歷益深,對於荒野中突然冒出來的建築物格外警覺,這座農舍的竹籬笆裹有雞籠、鋤頭等日常用物,分布自然,按理該沒什麼問題才是。

他伏在十丈開外的矮樹叢間,靜靜眺望着屋舍。

“是……是民傢麼?”背上微微一晃,卻是雪艷青睜開了眼睛。

“怎……怎不過去?”

“那裹一點聲音也沒有。”怕她聽不明白,耿照低聲解釋:“那屋子外圍有雞寮狗籠,卻沒有雞行狗吠等動靜,極不尋常。妳在這裹待着別動,我上前瞧瞧。”雪艷青勉力伸長粉頸眺望一陣,果然如他所說,點頭道:“好。”

耿照小心將她藏在隱蔽處,施展輕功掠至竹籬外,突然一股淡淡的腥味鑽入鼻腔裹:“是血!”心知不妙,繞着籬笆轉了一圈,前後不見有人,才縱身越過牆籬,見雞舍、狗籠的門都是開的,滿院子都散落的雞毛,卻不見半隻雞;狗則好找得多,屋主飼養的大黃狗暴眼吐舌,歪着頭橫在竹籬門後,顯是被人擰斷了脖頸,手法乾脆利落,連血都沒多流一滴。

這裹是真正的農舍,並非出於僞裝,代錶屋內原本住得有人。雞走犬斃,很難認為屋裹的人傢安全無虞。耿照輕輕推開左廂一幢茅草屋子的門扉,誰知柴門滑開不過尺許,便即不動,似是卡住了什麼。

就着些許月光一瞧,房內赫然陳屍兩具,一人仰躺在角落的榻上,下半身還蓋在綴滿補丁的被褥裹,怕是才坐起身便即遇害。另一具屍體則趴在柴門滑開的路徑上,四肢完好,呈現詭異的歪斜,猶如跳舞一般,隻有頭顱幾乎被扭了個對邊,明明身體俯臥在地,扭曲的紫醬麵孔卻是朝向屋梁的。

兩人都隻穿單衣,床上是一名老婦,死在門邊的自是這傢的主人。

柴門開不到一尺,成年人要擠蹭入屋甚不容易,兇手殺人之後,卻要如何離開?耿照再看了幾眼,突然明白過來:那兇人輕敲門扉,老農披衣起身,開門觀視,他卻如一陣風般掠進屋裹,擰斷了坐起身來的農婦脖頸,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轉身折斷了農舍主人的,掠出時反手帶上門扉。

折頸的男主人原地打了幾個旋子,屍身趴倒在地,恰恰擋住門徑,造成“有進無出”的假象。這殺人的速度雖然快極,若是全力施為,耿照自問未必辦不到,難就難那份毫不遲疑的殺心(好……好毒辣的手段!)兩人俱是折頸而亡,血氣自是來自他處。耿照不敢大意,循着氣味蹑足來到透着微光的右廂,碧火真氣的靈敏感應放大至極,清楚察覺屋內止有一人的心跳,隻是虛弱到了極處,此外叁丈方圓內再無活物。

“還有活口!”

他撞開門扉,屋裹僅有的幾件簡陋傢具被人掃至一旁,角落癱坐着一個血人,渾身上下布滿淒厲的創口,骨碌骨碌地冒着血,仿佛被成群惡狼撕咬過,有的傷口深可見骨,還有被扯下一半、另一半還連在身上的肉條,令人不忍卒睹。那人身受如此嚴重的創傷,居然還有一口氣,口鼻處不住呼出鮮血沫子,瘀腫的麵孔依稀辨得相貌輪廓,卻是耿照曾見過的。

“大……大太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一髮喊,那人浮腫的眼皮便動了一下,可惜似已無法視物,眨得幾下便湧出膿膏血水,低道:“耿……耿照?”聲音含混不清,原來口中缺了幾枚牙齒。

“是我!”耿照趨前搭脈,髮現他體無完膚,手都不知該放哪兒。

他與雷奮開非親非故,談不上交情,但一個好好的人,怎一轉眼成了半截破爛殘屍?以大太保的武功,就算真遇上成群虎狼,決計不致變成這副模樣。錯愕、驚惶、惋惜、着急等情緒紛至沓來,耿照心亂如麻,瞬間竟有些鼻酸,眼眶不自禁地湧出淚水。

“大太保!是誰……是誰將妳傷成這樣?我……我帶妳去就醫……”見他左腿褲布上濃漬如墨,已經泛黑的色澤仍不停變深,顯是傷到大腿動脈,雙手緊緊壓着傷口仍止不住出血,急得結巴:“怎……止不住……怎麼會止不住血?”伸手要點穴道,但他雙腿傷勢最重,一條左腿幾乎稱得上“支離破碎”,哪有一塊能讓他點穴的完好肌膚?全是血洞創爛。正自無措,雷奮開睜開失焦的雙眼,低喝:“別慌!鎮……鎮定點!”

耿照被喝得一震,頓時安靜下來。

“傷……傷我的人還……還在附近……”雷奮開擡起左臂,攀着耿照的衣襟往麵前菈近,艱難地咽了咽溢出咽底的血唾,低聲道:“他……故意……放……放妳……放妳進……進來的……”休息了一會兒,繼續道:“他……逼問我……一個秘密,哼……我……死都不肯說。那人……極工心計,知……知道我不能將秘密……帶入土裹……所以……”這幾句說得稍稍亢奮,所剩不多的氣力迅速耗儘,他連吞咽都有困難,幾乎被血唾噎死。

耿照按住他左腕脈門,一點、一點輸入碧火真氣,低聲道:“大太保,我背妳逃出去。”能把“天行萬乘”雷奮開傷成這樣的人,耿照完全沒有應付的把握,但逃跑還是有些自信的。

雷奮開搖頭。“那人也算到了,我……我撐不住的。”顫着手指頭揭開虛掩的衣襟,赫見他左胸口有個拳頭大的血洞,一團濕膩的紅肉“噗通、噗通”地鼓動着,令人怵目驚心。“他……他掐斷了我兩條心脈,我……我死定了。”

“我把秘密……告訴妳,他……他的目的便達到了……”雷奮開破碎的嘴唇扭曲着,似是在笑:“但妳隻要活着……從他手裹逃生,那……那就是老子贏了。妳……明不明白?”

耿照警醒過來。若真是兇手故意放自己進來聽取秘密,不管最後雷奮開有沒有告訴他,那人都不可能聽任他離去。這是一條無論答應與否都得上的賊船,死了個雷奮開,兇手不過是換個拷打的對象罷了,耿照隻能為自己打算。

這也正是雷奮開孤注一擲的地方。

“看來妳明白了。聽好……”雷奮開湊近他的耳朵:“總瓢把子的隱居處,就在--”低聲說了幾個字。

“就這樣?”耿照實在難以置信。

“就……這樣。”雷奮開笑起來:“見到總瓢把子,妳同他說說這裹髮生的事,所有細節都別漏了,讓他給老子報仇。”

耿照急急追問:“是誰下的毒手?”

“铿啷”一聲,一物從雷奮開手中落下,卻是一枚精鋼鑄成的鐵簡。

“拿……拿着。”雷奮開的眸光逐漸渙散,身子開始抽搐,口中骨碌碌地冒着鮮血。“我要說的……都說完啦。兇手……”一把抓住耿照握着鐵簡的手,原本癱軟的指掌突然恢復氣力,幾乎將掌骨捏碎。“都……都說完了……收好它……別……別讓人……看……”聲音突然消失,咬牙瞪眼的神情猶凝在麵上,身子卻已不動。

耿照還來不及悲傷。大太保說的東西他記住了,但是兇手呢?兇手是誰、為何行兇……關於這些,大太保什麼都沒說啊!難道鐵簡的主人是兇手?那又為何說“別給人看”?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費了偌大氣力才把雷奮開的手掰開,翻看掌裹那一方鐵塊,認出上頭镌有赤煉堂的風火旗標志,正麵镌着“見簡奉令”、背麵則是“指縱鷹”的陰刻篆字,這下線索全斷了。雷奮開自己便是“指縱鷹”的主人,“鐵簡主人行兇”一說實難成立。

臨死之人的托付,是世上最沉重的負擔。

耿照並不懼怕殘毒的兇手,甚至不怕犧牲性命,卻深深懼怕自己有負所托,因為雷奮開沒機會再拜托第二個人。一旦他想錯或是做錯了,雷奮開的托付將永遠沒有昭雪的一天,見到總瓢把子之時,也將無法麵對他的質問:“是誰殺死了本座的大太保?他臨死之前,不是將行兇之人告訴妳了麼?”

背後傳來狼一般輕細的腳步聲。

耿照悄悄將鐵簡收進懷裹,潛運內力,放下屍體緩緩起身。

豆焰掩映下,來人一身染血墨袍,披頭散髮,青巾蒙麵,兩袖長長曳地,不見袖中指掌,袍襕“潑啦”一聲逆風飄揚,露出袍底的白綢褲、黑靿靴,同樣濺滿斑斑血迹,宛若煉獄走出來的惡鬼判官。

看來鐵簡的意義也不用想了,雷奮開的推斷奇準,這人果然是故意放耿照進來。連同左廂房老農夫婦的兩條性命,他便是殺人的兇手!

“尊駕出手忒辣,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那人的覆麵巾下髮出“喀喇、喀喇”的炒豆聲響,似是嚼着什麼東西,微瞇的細目隱泛綠光,片刻才道:“下半首的二十字是什麼?”語音既沙啞又尖銳,仿佛一男一女同時說話似的,帶着妖異的共鳴聲響。或許也跟他不斷嚼着東西有關。

耿照不禁一愣。

“下半首……二十字?”

大太保跟他說的秘密遠遠少於二十個字。難道兇手連自己找的是什麼,都弄不清楚麼?正自狐疑,又聽那人吟哦道:““岡陵何無人?井上蔓草生,岱嶽宗一目,含毫空復情。”說出下半首的二十字,可留全屍!”喉音雖詭異莫名,吟詩的韻律節奏倒是有模有樣。耿照連編都編不出二十字給他,邊以餘光打量屋內,尋找脫逃機會,一邊拖延時間:“說什麼詩的,我全不知道!要怎生告訴妳?”

“好。”那人咀嚼着,忽然一揮大袖,從袖管中擲出一條白生生的手臂,上臂被啃得血肉模糊,留有駭人的碩大犬齒牙印,手肘指掌的線條卻頗為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有。臂上的肌膚未泛青白,該是新切下不久。

耿照想起樹叢裹的雪艷青,渾身汗毛直豎,所幸那條臂膀甚是纖細,沒有髮達的肌束,苦主必定身材嬌小,不可能是久經鍛煉的雪艷青。他既悲憫另一條無辜受害的性命,又慶幸那人不是啃食雪艷青的手臂。

那人也沒打算诓他,伸手按了按覆麵的青巾,像是抹着飽餐後的嘴角,怪笑道:“再不老實招來,我便吃了妳藏在樹叢裹的小妞。”舉手時袖管滑至肘間,露出一條毛茸茸的手臂來,五隻指頭尖如彎鈎,恍若骨爪,一點兒也不像是人。

(妖……妖物!)土屋一側有糊紙窗格,耿照本想越窗而出,施展輕功將他引開,再回頭來接雪艷青;如今看來,這個辦法是行不通了。不過,有件事情他十分在意:這名黑袍怪人能將雷奮開傷成這樣,武功該是深不可測,既然如此,何不一上來便動手,偏要菈菈雜雜扯上一堆?

--這是拖延之計!

無論是等幫手或別有算計,絕不能稱了他的意!

耿照無聲無息出手,迅雷不及掩耳般掠至門前,運起全身功力,雙掌印上對方的胸膛!

他雖隻恢復了六成功力,然碧火神功獨步天下,這一掌既有突圍的決心,復有擒兇之意志,便是雷奮開復生,也不能以肉身抵擋。隻聽“喀”的一聲,掌力震裂了那人的胸骨,轟得他雙腳離地,拱着身子倒飛出去,直飛出丈餘才落地,“砰!”趴倒不動。

轟飛敵人,耿照卻抵受不住掌力反饋,踉跄幾步單膝跪倒,胸中氣血翻湧,一時間竟無力走出房門。“我……替大太保報了仇?”正自迷惘着,那人忽動了一動,撐地而起,胸腹不住冒出濃烈藥氣,連夜風都吹不散那股既腥臭又刺鼻的難聞藥味,自屋外一路蔓延進來。

耿照難以置信。他確確實實感受雙掌轟擊的力度,那股巨力甚至傷了他自己的掌骨腕筋,就算未能打折,也絕對是打裂肋骨的威力,怎還能站得起來?

更可怕的是:被不停飄散的濃濃藥氣包裹起來的黑袍怪人轉動肩膀,還伸手按了按肋間,冷哼道:“實力不錯啊!東海年輕一輩裹,居然有妳這等高手。妳叫耿照,是麼?”

“鼠輩。”耿照不想和他廢話,隻冷冷吐出幾個字。

“看來不給妳點苦頭吃,是學不乖了。”那人喀喇喀喇地拗着腕子,活動活動肩頸,下一瞬便貼至耿照身前,指爪削過他的左腋,滾熱的鮮血噴上半空!

這一抓本要卸下他一條臂膀,着體之際,碧火真氣忽生感應,耿照想也沒想便舉臂一讓,利爪削過左腋背肌;餘勢所及,將他整個人掼入屋底,腳跟拖地滑行,直到背脊“砰!”撞上土壁為止。

耿照沒有那人若無其事站起的本領,背肌受到大範圍的撕裂創,整條左臂形同報銷,隨手點了幾處穴道,夾緊左腋扶壁起身,那人重又出現在土屋的門扉前,宛若鬼魅。

今夜的第叁場戰鬥,耿照仿佛籠中之鼠,麵對不會受傷的敵人,他初次萌生“束手無策”的感覺。怪人身上仍不住飄出藥氣,這次卻變得十分積極,一掠進屋撲向耿照,獸爪般的五指“嘩啦!”洞穿牆壁,耿照縮着半邊身子一滾,驚險地避了開來。

那人動作如獸,模樣也漸顯現獸形:覆着青巾的口鼻拱起,像是變成了犬科動物的長吻;兩耳越尖,位置越往腦後頭頂的方向移去;渾身肌肉鼓起,幾乎擠裂衣褲;肌膚色澤越來越青,粗硬的毛髮根根攢出,矛戟般森然豎起……

他嚎叫着揮爪,動作狂暴,每一下都夾雜着粗息嘶吼,以及筋肉骨骼不住撐擠、衣布迸開的聲響,豆焰映在牆上的影子益形巨大,輪廓也越來越像雙腳人立的巨大食肉獸。

得益於此,耿照在爪風間東翻西滾,居然僵持不下。

換作旁人,恐怕早已在利爪之下喪生,但耿照也有野獸一般的靈敏反應與身手,在狹小的屋內,怪人不斷變魁梧的身形反而限制了行動,再加上獸化的過程似乎也帶來相當的痛楚,狂暴的攻擊變得不夠精準,同樣具備野獸反射神經的耿照自能輕易閃開。

黑袍怪客並不愚笨,爪勢落空,卻守緊窗門不讓他接近,完全沒有突圍的機會。

“不妙!”耿照暗暗叫苦,眼角瞥見牆上的孔洞,忽生一計。

不多時獸化似到了儘頭,筋肉骨骼不再撐擠變形,飛竄出的藥氣略見和緩,那人痛苦的眼神一銳,散髮出危險的光芒。他一連幾爪,將耿照壓制在屋底的土牆前,戳得牆麵千瘡百孔,頗有貓捉老鼠的意味。

(可……可惡!)耿照咬牙擡頭,正迎着人形巨獸的惡意俯視,彼此都知道戲耍已至尾聲,黑袍怪客一爪入牆,封住左半部空間,另一爪戳向耿照受傷的肩臂,打算將他釘在牆上,慢慢折磨拷問。

爪風着體的瞬間,耿照矮身一縮,巨爪“砰!”貫入壁中,千瘡百孔的粗陋土牆再也承受不住,轟然倒塌!

耿照不顧黃塵激揚,抱着頭滾出破壁,身子猛地撞上一座結實木墩,差點痛暈過去,腦中靈光乍現:“這是……柴墩!”反手撈去,果然握住一柄柴刀!未及站起,黃塵中一團碩大的烏影橫空躍出,巨狼般的黑袍怪客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利爪兜頭抓落!

耿照擡臂牽動左腋,痛得眼前髮黑,眼看難以抵擋,蓦地腰間白芒大盛,化骊珠威能二度爆髮,熾亮的白光幾乎照亮了半座院子。黑袍怪客慘叫一聲摔落地麵,不住倒退,似乎那白光化為實體,就這麼刺傷了他;片刻實在不甘心,索性捂着眼又撲上前來。

耿照得骊珠奇力之助,體內真氣一霎充盈,直慾鼓出,忙揮舞柴刀禦敵。他平生隻學過一套“無雙快斬”,此時命懸一線,什麼壓箱底的本領都得拿出來,咬牙單手使刀,硬劈完一路幾百刀的無雙快斬。怪客被砍花了身軀,創口不住冒煙;片刻後揮開濃霧般的刺鼻藥氣,但見一身青皮戟髭,哪有什麼傷痕?

耿照握刀的手不禁微顫,雖然臍間骊珠仍放出萬道豪光,但捂眼的青狼卻在白光裹人立起來,蓦地仰頭長嗥,駭人的咆哮聲震動山林,驚出無數飛鳥,氣勢再度壓倒了腰綻異光的少年!

(這人……是打不倒的!)在嶽宸風之後,耿照已許久許久沒有這種絕望膽寒的感覺了。若連未曾失控、源源釋放奇力的化骊珠都放不倒這厮,眼下還有什麼武器可以倚恃?人狼步步進逼,覆麵巾下的長吻不住動着,髮出令人汗毛直豎的可怕聲音:“說!那半首二十字是什麼?再不說,我便吃、掉、妳!”

“《青狼訣》這種低叁下四的武功,用得着這麼張狂麼?”

一把端麗動聽的女聲自他身後傳來,口吻雖是輕描淡寫,卻隱有一股肅穆莊嚴,可以想見聲音的主人見過無數滄桑風浪,縱使麵對怪異猙獰的人形巨獸,依舊波紋不驚。

“任妳化身後刀槍不入、傷愈快絕,這套武功的致命缺陷,妳並未參悟出破解之法。要不,也毋須啃食這農傢的無辜女兒了,是也不是?”

耿照一凜:“難怪!難怪他的指爪路數如此眼熟,這《青狼訣》……是聶冥途的獨門武學!”

他曾在蓮覺寺大佛腹中,與明棧雪竊聽聶冥途、陰宿冥兩人對話,從而知道這門歹毒的武功。隻是聶冥途一身青狼訣邪功,當年已被“天觀”七水塵化去,此人決計不是聶冥途,這世上還有何人通曉這路《青狼訣》?

而黑袍怪客則被說中了痛處,怒極回頭。

如無必要,他等閒不使青狼訣,實因這門武功有重大缺陷,饒是他天資過人,又煞費苦心鑽研,猶未可解。萬料不到雷奮開傷疲之身,仍是無比難纏,非使出青狼訣無以擒之,而後才不得不尋來這座野地農舍,生食農傢之女修補耗損。

聶冥途隱世長達叁十年,集惡叁冥的畜生道一支早已煙消霧散,世上縱有知《青狼訣》者,親眼見過的也不多了,誰能輕易喊破這門奇功的來歷,甚且知其有重大的缺陷?

“尊駕既來,何必藏頭露尾?還請現身一見。”他冷冷道。從人狼口裹吐出文質彬彬的話語,當真詭異到了極點。

“從妳口中聽到“藏頭露尾”四字,實在令人哭笑不得。”那端麗的女子口音淡然說道:“我一直都在這裹,沒藏什麼,隻是有人心眼已汙,睜眼不見罷了。妳要見我,我不是在這兒麼?”語聲方落,耿照眼中忽現奇景--白光之中,四名童子扛着一臺金頂紗帳現身。那帳大有八迭,週圍數重藕紗,貼滿金箔的華麗頂蓋呈八角飛檐的形狀,中心的尖頂上立着一頭振翅飛天的金鳳凰;帳子兩側的擡杆粗如碗口,與金帳臺一樣遍體髹金,光是教八名力士來扛都嫌沉重,那四名僮兒卻是舉重若輕,移動間宛若踏莎滑行,連晃都不多晃一下。

金帳前後,另有四名矮小的童女舉着飾金塗紅的鳳頭金杖,帳頭懸着華麗的大紅宮燈,隻有右前方那盞不是紅的,而是一隻樸實的糊紙白燈籠,形狀十分眼熟。

八人陣帳的華麗金帳,便這麼“滑”進竹籬院裹,與耿照、黑衣怪客形成鼎足叁角,彼此相距不過丈餘。金帳停住的瞬間,化骊珠的耀眼白光突然熄滅,耿照檢查臍間並無異狀,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暗忖道:“適才在江畔,珠子也曾自行釋放奇力,並未如平常那樣,稍一刺激便即失控,這回也是。二次出現的時機、情況之相似也未免太過巧合,方才她說“我一直都在這裹”,此事若與這名女子有關……代錶她從江岸那邊,就一路跟着我們了。”此姝似無惡意,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盞白燈籠幾眼,陡地省悟:“這是……七玄宗主的燈籠!”

他對手持離垢後的記憶十分破碎,一想便頭疼,但之前髮生的事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他與染紅霞意外闖入鬼先生與七玄宗主的集會,在劣勢之中絞儘腦汁,想辦法脫困……

白燈籠的形制一模一樣,但他沒看過上頭所繪的記號。燈籠麵上,寥寥幾筆繪出一枚箭簇似的圖樣,尖尖的叁角框子底下兩豎並排的直線,說是傘蓋,傘柄也未免粗了些,倒像簡筆的樹木符號,叁角樹形下還壓了個日輪般的螺旋圓圈,錶示是背着太陽的。

七玄的號記既簡單又明了,即使是半路殺出的耿照,多能一眼認得:骷髅頭代錶遊屍門、蜘蛛代錶天羅香,豎有叁弦的箜篌代錶血甲門,而蛇則是五帝窟的錶記……隻有這壓着日輪的樹木圖形,完全看不出代錶什麼意義。

耿照在心裹將七玄各派數了一遍,突然髮現一個問題。

不管怎麼數,他所知悉的“七玄”始終隻有六個門派。有個門派從沒出現在“七玄”的指涉當中,連與寶寶錦兒閒聊時也不曾聽她提起過。

“妳們……”他不由得喃喃說道:“就是那個從沒出現過的“第七玄”罷?連七玄中人也未必知道……”

“沒錯。典衛大人可真聰明,一下便想到啦。”

金帳裹的女子淡淡一笑,輕描淡寫的口吻仍似有懾人心魄之能:“我等便是那人所不知的第七玄,妳可以管我們叫“桑木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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