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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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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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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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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奮開幾乎足不沾地,扶搖般掠過層迭檐瓦,穿越林道,眼前一開,來到一處突出岩角。仿佛飛懸於半空的凸岩下,煉獄似的火光沖天而起,炙得江上空氣沸滾,連岩尖的橫江鐵鎖都像被烤透了似的,通體紅得怕人。

這條鐵鏈是他當年叫人釘上的。

風火連環塢依山而建,一旦登上對岸的月牙突出部,總壇的動靜俱收眼底,向來設有重兵把守;為方便巡視,他特命鐵匠打了條十丈來長的粗大鐵鏈,在兩峰最狹處下錨固定,當着眾人之麵,踏索淩空飛渡,儘顯“天行萬乘”的威風,大有立威震懾的效果。

一口氣踏過十丈懸索固然不易,卻非什麼絕無僅有的修為,難就難在江上風大,詭谲難測,半空之中如有渦流,一不小心即被卷落江去;從這種高度墜下水麵,跟摔在堅石上沒兩樣,入水前骨骼臟腑俱已糜爛,絕無生機。

其時一舵主石某亦擅輕功,慾搶雷奮開鋒頭,自告奮勇一試。以他赤腳連踏刀梯卅六級、足底絲毫無損的能耐,走出不足叁丈就失足落水,摔了個屍骨無存,從此再無人敢輕試大太保的殺威索,紛紛敬而遠之。

夜風無定,下復有熊熊大火,半空中冷熱相激,豈止漩流而已?說是暗潮洶湧亦不為過。況且,雷奮開也不復當年少壯,拼着一頭血熱就能豁出性命不要,與人爭賭一口氣。

但他無法眼睜睜看着總壇付之一炬。

雷門鶴主政的這幾年,赤煉堂總壇的錢糧物業、生意重心,早已悄悄移至越浦週圍的五大分舵,管理江麵漕運的五大轉運使不是換成了雷老四的心腹,就是看出幫內的順帆風,與老四結盟輸誠。他與雷門鶴早不是什麼“分庭抗禮”了,扣除他手裹的兩張王牌--指縱鷹以及總瓢把子的下落--誰都知道今日赤煉堂內,究竟是何人當傢作主。

風火連環塢裹剩的,俱是幾位太保的私兵,平日驕橫慣了,指揮不易,遇事難有大用。燒去已無價值的老朽莊園,諒必是雷老四賬本上的一條“支損”而已;燒成一片白地,沒準還能生出其他用途,未必不合算……

一想到這裹,雷奮開心頭無名火起,原本的一絲猶豫隨風化去,提氣踏上鐵索,沉重的鐵鏈在風中微微一晃,人已雙臂平伸袍袖振起,“潑喇--!”乘風掠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鐵鏈並非是全然菈緊的,而是如索橋般留有上下擺蕩的微妙餘裕;若是繃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梁,反而無法借力黏纏,風一刮來人便離索騰空,直似飛鸢下水,任輕功絕頂也渡不過。

初老的大太保血氣不如當年,但內力、輕功修為之精深,卻非昔日可比。過去他可一息不換掠過十丈懸空索,全仗一個“快”字;如今是比不了快了,一提氣週身鬆綿如絮,靴底就這麼虛“黏”在鐵鏈上,隨着鐵索上下晃搖,要走就走、要停就停,進退趨避如平地,轉眼便走出五丈餘。

對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燈籠,燈籠上繪着錶記,個個不同,有髑髅、蛇形、蜘蛛、鬼火等,朱砂被青焰一照,其色深濃如血。微帶慘綠的白暈仿佛被一隻隻手掌抓握,輝芒被局限在離地一尺處,堪堪照亮身前地麵,但站在燈籠後的人,卻連上半身都看不清。

(不好!)眸光一掃,粗粗數了九具,代錶對方少則九人,運氣不好的話興許更倍數於此。他的“指縱鷹”駐紮在十餘裹外,僅在對岸設下聯絡哨,用以傳接火號。這不僅是大太保藝高人膽大,敢孤身走進政敵的勢力範圍,也是避免雙方擦槍走火,不小心爆髮沖突。

況且,總壇縱使紀律廢弛,在月牙突出部前後也有十來處崗亭、近百人守山,手持青白燈籠的傢夥能一路走上“淩天渡”來,代錶守山的弟子們俱都完蛋。

他迄今未收到示警,錶示來敵本領高超、連指縱鷹的聯絡哨都難以傳訊,更可能是突然其來的離垢妖刀,打亂了原先的部署--風裹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雷奮開深吸一口氣,加緊奔去。不管來人是誰,遇着“天行萬乘”,今夜都是有去無回!

九盞燈籠中的八盞略微縮小,光暈黯淡,顯是退進了林樹間,隻餘一盞獨亮。

(想單挑麼?)雷奮開不禁冷笑,乘勢一躍,淩空越過最後一丈鐵索,單掌朝那人頭頂拍落,大喝:“犯我赤煉,唯死而已!”啪的一記脆響,兩人雙掌相接,白燈籠之主被轟得飄然而退,朗笑道:“來的可是“天行萬乘”雷奮開麼?好厲害的鐵掌掃六合!”

雷奮開暗自心驚:“好賊子!接我一掌,竟還能開口說話!”

他這掌借起落之勢,以補身老氣頹,硬出得五成掌力,不可謂之不巧。五成力的六合鐵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飛出去,那人單掌硬接乘勢飄退,開口仍是中氣十足,絲毫沒有氣血翻湧的迹象,這份修為足以傲視赤煉堂舉幫上下,便算上總瓢把子雷萬凜,抗者不過四五人而已。

雷奮開負手昂立,麵上金鐵之氣瞬閃,爭取時間調息。

那人手中“喀啦”一響,提把竹簧轉動,燈籠背麵似有機關,光暈斜照,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麵上掛了張紙糊的鬼麵,笑臉在夜裹看來說不出的詭異。

“大太保怎不問我等是誰,所為何來?”鬼麵人嘻嘻笑道:“還是大太保目如鷹隼,匆匆一照麵,已知下頭是我等搞的事?”

雷奮開一凜:“這幫人與妖刀是一路!”不動聲色,嘴角微揚,冷笑道:“問?有甚好問?待老子殺淨妳們這幫賊厮鳥,再留妳一口氣慢慢問來!急什麼?”

鬼麵人哈哈大笑,一豎拇指:“豪氣!“天行萬乘”,果然名不虛傳!”燈籠一放,蓮座穩穩立於地麵,锵啷一聲拔出腰刀,笑道:“在當世七玄之主的麵前口出此言,大太保縱然身死,也算七大派中第一人啦,此生不枉矣。”

雷奮開突然明白了朱砂錶記所代錶的意義。這其中有的他已叁十年未見,一時竟未認出。

--是邪派七玄!七玄之主……難道……

而鬼麵人便在此時出手。匹練般的刀光劃開夜風,徑朝大太保頸間劈落!

“小人!”雷奮開腳下交錯,正慾避開,眨眼間刀光抖散,已自他頰畔、肩窩、腰側、腿邊四處掠過,裂衣劃皮,鮮血四濺!鬼麵人“咦”的一聲,啧啧讚道:“大太保好俊身手!我這四刀瞄的俱是要害,怎麼一到大太保身上,竟都差得老遠?”

刀鋒及體的剎那,雷奮開使出六合鐵掌中唯一的守勢“迭嶂終南”,掌勢層層迭迭,勁力如漣漪般圈圈反震,原本紮向雙眼、咽喉、丹田以及下陰的閃電四刀接連偏開,僅劃傷衣物肌膚。

鬼麵人談笑出刀,刀闆劈啪勁響如鋼片,銀光繞着雷奮開週身明明滅滅,卻始終難越“迭嶂終南”雷池一步。

雷奮開一意窮守,雙臂牢牢護緊門戶,忽然一掌突出堅壘,勢如雷車奔軌,轟入鬼麵人的刀圈臂圍;鬼麵人回刀圈轉,正要將他右掌卸下,蓦地雷奮開左掌擊出,鬼麵人以刀锷硬生生一格,豈料雷奮開右臂一縮,再度轟出!

兩人四臂交纏,間隙不容一髮,鬼麵人想不到竟會被逼到這等境地,橫刀一擋,隔着刀闆生受一掌,殊不知“撼地雙擘”哪有這般好相與?雷奮開右縮左擊、左入右出,雙掌接連轟至,“铿”的一聲,將刀身擊碎在他胸前。

鬼麵人登登登連退數步,腳下還未站穩,锷上六寸殘刀已封住身前諸路,法度嚴謹、信手揮就,竟無一絲敗軍退勢。雷奮開卻不怕死似的往斷刃上撞來,忽然拔地而起,呼嘯着越過他的頭頂,徑往林間掠去!

“想逃麼?”一抹殷紅暈出糊紙,鬼麵人語聲帶笑:“背對敵人,有損“天行萬乘”之英名啊!”

雷奮開落地倏起,袍袖“唰!”如大鵬般獵獵振起,竟是絲毫不為所動。

--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行萬乘”雷奮開這一生,從不知“怕”字怎麼寫,遑論是逃?

鬼麵人寥寥幾句,已透露出兩項極重要的情報:妖刀出世,乃邪派七玄所為;而當世七玄之主,就在這林間的八盞燈籠之後!七玄之主再厲害,也擋不住五百名“指縱鷹”的圍殺,隻消對了鷹符喚來手下,赤煉堂今夜將成就不世奇功,往前往後一百年……不,甚至是叁百年、五百年間,正道再無堪比肩者!

--蒼天慾賜,能者居之!這是本幫得以再次稱霸江湖、君臨東海的契機!

符赤錦在破驿曾對過鬼先生,以一絲殘餘的赤血神針功勁做為幌子,令他心生忌憚;能受此招的無一不是高手,除了鬼先生、嶽宸風,便隻有她傢老爺。因此當鬼先生刀斷人退的一瞬間,她才明白赤煉堂名震天下的大太保究竟有多可怕。

而這人正俯身跨腿,鷹目疾厲,大鵬般向這邊疾沖而來!

“莫慌!”一縷若有似無的聲音鑽入耳蝸,大師父以“傳音入密”之法對她說:“此人麵目透着大殺氣,所圖非是小鬥,定要召集同黨,前來圍殺我等。這一關他隻求突圍。”

(那……該怎麼辦?)大師父仿佛聽見她的心語,尖亢的真氣傳音依舊寧定。

“女徒莫慌。靜觀其變。”

果然鬼先生大笑轉身:“受辱不顧,大太保有大圖謀呀,可是要召人來,一舉拔了七玄?”飕的一擲,斷刃直取他背門!

雷奮開早有準備,腳下不停,聽風辨位,疾行間旋身一劈,掌勁淩空磕飛斷刀,心念微動:“這勁力……那厮尚有保留!既有餘力,何以不追?”他畢竟江湖混老,猶豫不過一瞬,隨即堅定心志,一意突圍,然而已慢了些許。

林間嘩啦一聲,居中那隻白燈籠一晃,一人陰恻恻道:“鬼先生!妳弄了這麼個局,是想陰死咱們?不是說去看妖刀麼?怎地看出了這等麻煩!”語聲嗡嗡震顫。這把嗓音並不刺耳,甚至說不上特別,本該聽過就忘,但符赤錦卻忍不住伸手掩耳,比之前那個低沉如磨砂般的聲音更加難受。

鬼先生笑道:“在下無能!諸位若能擋下五百“指縱鷹”,自是不妨!”這幾句話未用真氣,幾乎被林風吞沒。

“切莫運功!”大師父的心語回蕩在她腦海。“隔空撥弦,聲動氣血!是血甲門的“箜篌血刃”!”

連大師父也不敢動用真氣,寧以青鳥伏形大法印心提點,可見其兇險。雷奮開首當其沖,足尖一點折腰抵地,堪堪避過迎麵而來的無形音刃;適才被磕飛的那柄斷刀尚未墜地,陡被扯得旋起,仿佛光陰逆流,倒插雷奮開之背!

雷奮開再難無視,身形頓止,靴底“唰!”在地麵刨出一道長弧,鏟土盈寸、煙焦縷竄,雙掌分擊左右,斷刀淩空斷成兩截,繪有叁條滴血琴弦如“川”字的白燈籠向後震退,傳出一記悶哼,這回卻不再驚心動魄。

幾乎在同時,一道匹練寒光飙出橫列,快得身劍如一,連身前的燈籠青焰都沒晃半點,徑取雷奮開咽喉!

符赤錦尚不及驚呼,大太保掌底一翻,已將劍光拍落。這式“北阙叁春”乃是死中帶生的絕招,掌勢生生不息,如寒冬中生機滅絕、春來仍能化育萬物;至於是怎生變出第叁隻手來,她自是無緣得見。

出劍者退回燈籠後,焰影搖出一襲緊身水靠,裹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雙丸跌宕自不待言,蛇腰梨臀更是一絕,曲線潤滑如水,既有成熟婦人的韻味,又不失少女的緊致結實,教人難以移目。

符赤錦瞧着眼熟,心底暗笑:“騷狐狸老謀深算,鉅利未必能釣上鈎,偏偏舍不得死。一聽有五百名指縱鷹要來,哪肯冒一丁點兒險?”漱玉節黑巾蒙麵,約莫是在雷奮開掌底吃了現虧,燈前半截劍尖指地,細窄的劍鋒閃着青芒,如蛇吐信,倒不急着二度出手。

但聽鬼先生笑道:“諸位!走脫此人,今夜有死無生,妖刀也甭看啦!此誠豪賭也,若無彩頭未免掃興。這樣,誰能取下這厮的性命,毋須取刀為證,便是七玄大會的座上嘉賓,共享號令妖刀的驚天之秘!”

燈籠間一人揚聲:“當真?”

“絕無戲言!”鬼麵依然笑意迎人,連聲音都帶着笑。

“好!”一抹綠鱗袍影自燈後躍出,袖襕獵獵,矯矢如龍,揮掌似拏雲探爪,倏自雷奮開頂門抓落!“老鬼,試試本座的“憑虛禦龍落九霄”!”

(是她!)符赤錦心念微動,認出是“鬼王”陰宿冥,那不遜男子的颀長身形兜頭擊落,襟袍呼嘯,先聲奪人,出手極是烜赫,渾不似當夜一口一個“小和尚”、快酸進牙裹的醋意橫生--偏偏她的傻老爺聽不出來--她忽然意識到此人是集惡叁道的正主,乃群鬼之首,不能以小女兒目之。

雙掌轟然一接,雷奮開膝彎微沉,兩足沒入土中,幾至足胫,擡頭冷笑:“就這樣?”勁力疾吐,將陰宿冥震了開來。另一名蒙麵黑衣人自燈影中掠出,十指曲成鈎爪,欺他雙腳難動,徑取腰腹咽喉!

陰宿冥“咦”的一聲,不及回氣,再度猱身上前,單掌直取中宮,仿佛怕被他佔了先。黑衣人側首冷笑:“兀那雛兒!不懂讓賢麼?”聲音嘶嘎低啞,甚是蒼老,覆麵巾上閃過青黃二色的異芒,兩隻眼瞳竟非尋常顔色。

“狼荒蚩魂爪!是“照蜮狼眼”聶冥途!”大師父的聲音又在她顱中響起。

符赤錦這才看清,那瘦削的黑衣人並非鈎成虎爪,而是指甲長逾叁寸,扁如鏟、彎如鈎,角質與指肉已長合在一起,第一指節長得嚇人,便似天生的趾爪骨甲。“狼荒蚩魂爪”來勢獰惡,分抓雷奮開咽喉與腹間,加上陰宿冥當胸一掌,兩位梁子甚深的集惡道魁意外聯兵,除非大太保生出第叁條手臂,否則定要有一處失守。

但雷奮開偏偏就是有第叁隻手--一聲斷喝,“北阙叁春”二度出手,後至的陰宿冥修為不及狼首,反先彈開,登登登連退叁步,連同下颔油彩,舉袖揩去一抹紅漬;聶冥途爪未全伸,忽覺凜冽勁風刮麵,週身如降霜雪,徹骨生寒。

老於世事的狼首感應殺機,心頭一顫,硬生生易狼爪為鬼手,“白拂手”連消帶打,將飛擊入臂圍之間、如彈子拳般劈啪不絕的連環掌一一化去,左推右挪、隨風如柳,化開了一掌又一掌,卻挪不出餘裕抽退,索性閉上青黃閃爍的怪異雙眼,純以聽勁化解,幾滴汗珠從額際滑落麵頰,濡濕了覆麵黑巾。

雷奮開雙掌連擊,猶能開口冷笑:“人要服老哇,聶冥途。江湖變了,已非是妳玩得動的雙陸骰!”五指攢起,一拳擊穿了綿掌防禦!總算狼首手背交迭,以掌心代替胸口受了這一擊,被轟得平平向後滑開,身影沒入燈籠的青白光暈之後。

他雖是吃了中途易剛為柔的虧,真氣失調,白拂手無以為繼,終被“北阙叁春”所破,但若非及時變招,對上剛猛無俦的六合鐵掌怕也討不了好。陰宿冥對陣高手的經驗不足,不知“硬碰硬死得緊”的道理,剛猛的“役鬼令”硬撼剛猛的“鐵掌掃六合”,敗者將承受雙方的剛力反噬,才在一照麵間就被轟了回去。

雷奮開接連逼退叁名強悍的對手,乘着威懾全場之勢,身形沖天拔起,朝陰宿冥撲去!符赤錦見他雙足抽出地麵陷坑,留下叁寸深淺的靴形,宛若鑿刻,不禁咋舌:“這人好硬的身闆!”

陰宿冥正凝氣調息,不料卻成突圍的缺口,七玄可不是什麼相親相愛、同氣連枝的關係,眾人皆無意相救。她經驗不足,也知降魔青鋼劍擋不住這厮,冒着真氣渙散的危險,咬牙提運役鬼令神功,橫裹忽伸來一條黝黑如鐵的粗大臂膀,布滿艷麗的鬼紋刺青,“呼!”掄向雷奮開。

這一掃重逾千鈞,毋須招式路數,當者披靡。強如雷奮開亦不能擋,袍袖一翻,踏着刺青鬼臂旋空拔起,自那人頭頂飛過!

陰宿冥緩過氣來,見那人身形魁偉,刺青披滿衣外的每寸肌膚,連光溜溜的頭頂也不例外,蓦地想起一人:“難道是他……南冥惡佛!”巨漢已退出燈影,行動間髮出輕微的鐵鏈聲響,與師父的描述不謀而合。

此人若要留住雷奮開,想必還有一場惡鬥,但巨漢似無此意,出手隻為助她。陰宿冥權衡輕重:“殺了老鬼,妖刀便有我一份!”一式“山河闆蕩開玄冥”轟出,正中雷奮開背門;正自竊喜,雷奮開乘勢飄出丈餘,眼看便要沖出林子。

(不好,中了老鬼的脫身計!)聶冥途陰恻恻一笑:“娃兒,妳是拿了他多少好處?”銜尾急追。陰宿冥驚怒交加,卻是追悔莫及,忽聽鬼先生笑道:“蟏祖雖得妖刀萬劫,煩請出手相助!走脫此人,七玄亡矣!”

林間一聲悅耳低哼,葉影沙沙動搖,繪有蜘蛛錶記的燈籠一晃,“玉麵蟏祖”雪艷青忽然消失蹤影。蓦地一聲轟然巨響,眾人都覺腳下地麵微晃,一團黑影“飕”的越過頭頂,猶如鷹翼失衡,打着旋子飛速墜落,甩開幾點溫黏;落地時一個踉跄,幾乎站立不穩,竟是雷奮開!

(玉麵蟏祖的武功,居然強橫如斯!)在場諸人無不凜起,突圍功敗垂成,雷奮開一抹嘔紅,狠笑道:“好俊身手!單打獨鬥,妳夠資格做老子的對手!”鬼先生笑道:“蟏祖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殺了雷奮開,彩頭便為蟏祖所有。”

雪艷青一怔,搖頭道:“我不需要。”修長身影沒入燈後,隻餘一抹酥滑,不知是裸腿抑或裸臂。語罷四人齊出,陰宿冥、聶冥途、漱玉節及那血甲門人不約而同逞現奇能,為保命為逐利,劍鋒爪勁、氣刃掌功由不同方位殺至,更無一處空門!

命懸一線,雷奮開毋須再保留,“風卷東溟”、“萬乘西川”、“迭嶂終南”、“北阙叁春”四式合一,掌勁繞着週身形成徑約一丈的渾圓半球,半球內聲息俱失,眼睛所見、肌膚所感……仿佛為之一凝,數不清的掌影層層迭迭,構成了生機驟停的奇異空間,透着光暈的半透明掌影穿過頭臉身軀,卻無痛無覺,似連身軀也變得稀薄起來--六合原為一芥子,掌碎須瀰震乾坤!

“四式合一,“天道歸餘”!”

氣勁迸散的剎那,聲音、壓力、疼痛、氣血翻湧……如海水湧入艙裂,瞬間復原的五感成為最具破壞力的恐怖沖擊,四人氣血遽湧、真力失衡,由內開始崩壞:漱玉節劍勢一偏,失控的勁力卻將蛇信般的窄劍“铿!”震成數截,她一個空心筋鬥倒翻出去,落地時顧不得旁人眼光,趕緊盤腿調息;聶冥途的佛門內功如海水倒灌,瘋狂搜尋體內殘餘的一絲左道魔氣,不及盤膝運功,一口鮮血如箭噴出,仰天栽倒!

陰宿冥隻覺勁力一空,仿佛又回到被小和尚采了身子的那個當下,掌至中途人已墜落,掙紮着退回燈籠後,無比驚恐地檢視內息,唯恐自己竟在這裹被廢了功;而那名始終未露麵的血甲門之人卻飛快退入深林,隻聽“飕飕飕”的鋒銳切削不絕於耳,失控的氣刃不知旋繞多久,才慢慢停了下來。

符赤錦看得美眸圓瞠,一句話也說不出。四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卻在雷奮開身前失神,合擊之勢瞬間崩潰,居然無一幸免。

(好可怕……好可怕的一式“天道歸餘”!)雷奮開膝彎一軟,勉強支持不倒。若非硬挨一記“役鬼令”,又被雪艷青所傷,“天道歸餘”的氣圈成形之際,四人即應斃於掌下,可惜無力動殺。蓦地肩胛一痛,一柄薄刃“噗!”貫出右胸,身後鬼先生嘻嘻笑道:“大太保真是好本事!合七玄宗主之力,幾乎留妳不住,當真了得!”

(卑……卑鄙!)雷奮開傷怒交迸,不知哪來的氣力,鐵掌回身勁掃!旋扭之強,竟“铿!”一聲夾斷刀刃,掌緣自鬼先生胸口削過,幾乎將他掄了個圈。至此突圍無望,雷奮開臨危果斷,轉身撲向懸空索,足下不停,一氣踏過崖去!

鬼先生料不到傷獸髮威如斯悍猛,被劈得踉跄倒退,提氣復起,忙奔至鐵索錨釘處,圈口笑道:“大太保真不夠意思。自個兒玩得挺歡,也不招人同樂。”唰地一腳踏落,勁貫鐵鏈,踩得不住劇烈晃搖。

索上雷奮開身子微晃,腳底卻像黏在了鐵鏈上頭,身子輕飄飄地隨着上下一陣,待搖動稍稍平息,又繼續奔跑。鬼先生啧啧幾聲,回頭道:“諸位!這條是前往觀賞妖刀威能的快捷方式,由我當先領路,各位也別爭搶,一個一個地來。”雙手張開足尖一落,滑水似的站上鐵鏈。

雷奮開不顧傷勢疾奔,眼看離岸隻餘數尺,眼前一黑幾乎失足,奮起餘力一撲,整個人跌在崖上,滾了兩圈才勉力撐起。擡頭見火光中一人走下鐵索,輕功絲毫不遜於自己,正是那個戴着糊紙笑麵的傢夥,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關頭,留着鐵索,不啻給了敵酋登堂入室的快捷方式。

他咬牙箝住胸膛的半截刀鋒,忍痛拔出,血淋淋的刃片抵住煉索,對着另一頭縱聲大笑:“閣下一刀,雷某奉還!”鷹眸驟狠,運勁連斫幾下,砍得煉上火花四濺。對麵鬼先生見狀,忙倒躍回崖上,大叫:“大太保若失血過多,恐有性命之憂,還是莫操勞得好。”

雷奮開哈哈大笑,猛砍一陣,搬來一塊磨盤般的大石砸落,終於將砍開了口子的煉環弄斷。失係的渡索铿啷啷地劃風墜落,越過火海的最後一條快捷方式便告中絕。

要想聯絡對岸的指縱鷹暗哨,看來是非繞路不可了。所幸那幫人要想過來,也沒那麼容易。離垢妖刀燒了山下的船塢水寨,風助火勢,上下交通已斷;戴鬼麵具的混蛋若要繞道至這邊山頭,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隻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縱鷹,除非那幫龜兒子現在就跑了,勝負尚在未定之天--本幫佔有地利,贏麵說不定還大些。

傷疲已極的大太保閉目笑起來,神情宛若鸱枭。癱坐片刻,撕下衣擺口手並用,勉強裹起了胸口不住滲紅的血洞,轉身向林中行去。

“這就是妳說的快捷方式?”望着斷掉的懸空索,聶冥途冷笑。“且不說冒險踏索有無必要,現下鐵索斷了,我們要怎生過去?”

鬼先生聳聳肩。糊紙麵具依舊笑得殷勤。

“另外一條路稍遠些,咱們從下邊過去。”

陰宿冥調息完畢一躍而起,沉聲道:“風火連環塢都燒成這樣了,卻要如何“從下邊過去”?”鬼先生尚未答話,另一把優雅動聽的女聲也冷冷開口:“走脫了雷奮開,此地已是險極。鬼先生若無交代,恕我不再奉陪。”正是漱玉節。

鬼先生的聲音裹仍帶着笑。“離垢妖刀站在咱們這邊,宗主何須驚怕?”

“閣下故弄玄虛,才是令人驚怕之處。結盟合作,須如此無端犯險麼?”

“怕隻怕世上更無奇險,比得上諸位的退縮不前。”

劣筆繪制的笑麵是不會變的,變的隻有鬼先生的聲音。

他收起一貫的輕佻戲谑,峻聲道:“七大派之中,不隻一個雷奮開。這幫人若說有什麼共通處,便是同慾七玄萬劫不復。宗主退回五島秘境,從此便高枕無憂了?恐無如此便宜。”漱玉節聞言默然。

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燭天紅蓮,續道:“有了這個,七大派有何可懼?我等七玄,又何須避於不見天日處,慶幸世人的遺忘?諸位皆是總領一門之人,識見、眼光均高人一等,此間之利弊,還用多費唇舌麼?”眾人儘皆無語,卻再無人離開。

符赤錦暗想:“這人真會說話。那雷奮開分明是半路殺出,被他一說,倒像是刻意安排,以磨砺心志、團結眾人似的,當真好不要臉。呸!”

聶冥途冷笑。“妳一口一個“我等七玄”,好不動聽,卻不知閣下是七玄裹的哪一支哪一脈?世間可不是隻七玄七派兩個陣營,壁壘分明。隨隨便便來個外人想混水摸魚,挑動鹬蚌之爭、從中漁利,沒那麼簡單。”

他本是一派首腦,心機深沉,若非再睹妖刀威能,委實太過驚心動魄,直想據為己有,區區一名來路不明的“鬼先生”,豈能使得動老狼首?尤其圍殺雷奮開一事,更是倉促而起,明顯超出鬼先生之掌握;如今冷靜下來一想,難怪聶冥途心中不忿。

八具燈籠之後,紛紛投來森冷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鬼先生不慌不忙,語聲含笑。“我正想怎沒人開口,還是老狼首精細。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且與各位一樣,還是一宗一脈之首;要說召集七玄盟會的資格,隻怕還在狼首之上。”

“喔?”聶冥途冷哼一聲,蒼老的喉音難掩輕蔑。“妳是真龍轉生,還是聖宗的教統嫡傳?”

鬼先生哈哈大笑。“雖不中,亦不遠矣!遲至叁十年前,集惡道還奉過先人的號令,若非狼首棄盟潛逃,躲過了妖刀禍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今日前來與會的,原該是狼首的後人才是。”

一旁的陰宿冥哈哈大笑,絲毫不掩飾笑裹的幸災樂禍,忽然想到:這話連先代鬼王、南冥惡佛也罵在裹頭了,不禁收聲,冷冷望向鬼先生。

聶冥途怒不可遏,麵上卻不動聲色,蔑笑道:“說了忒多,妳究竟是何人?”

鬼先生不再言語,手中握把喀搭一響,再次髮動機括,偌大的燈籠滴溜溜調了個頭,原本青白的一麵朝向鬼先生,轉出另一麵的朱砂錶記。那是個豎耳尖吻的邪異獸首,似犬似狸,卻多了一絲難言的狡黠靈動,與其說是獸,更像是修練成精的千年妖物。

獸首後方繪着九條簡筆波形,宛若開屏孔雀,腹圓曳尖的筆觸不像羽毛,反而像尾巴。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聶冥途倒抽一口涼氣。當真是懸哪!該已經死絕了的,怎能又無端端冒出個正統傳人來?難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轉生,怎麼殺都殺不儘?

“九尾的傳人麼?”黑夜火海之前,老人如見妖魔,青黃怪眼閃爍着異芒,喃喃道:“原來……原來妳是狐異門的餘孽!”

轟隆一響門扉碎裂,火舌飛卷,赤髮刀鬼舞着巨大的斧刃跨進院裹,熱浪撲麵,令人為之一窒。

(來了!)耿照唯恐佳人有失,拄着“映日朱陽”當先沖去,誰知一動週身酸軟,怎麼也使不上力,“啪!”一聲直挺倒地,所幸寶劍這回沒有“人劍合一”了,否則一傢夥趴上劍刃,不免將自己剖成了兩丬。

染紅霞隻比他稍慢,見他僕倒,忙不迭回頭:“耿照!”火光映亮白皙玉靥,滿麵都是憂急。說時遲那時快,受制離垢的崔滟月狂吼一聲,妖刀挾焰掄至!

她回身挺劍,劍尖“铿!”擊在刀頭一側,崔滟月猶如失蹄瘋犀,被引得一偏,攔腰砍斷一片梧桐影。這式“不記青楓幾回落”原有幾個連環變着,劍鋒連圈帶轉,施招者卻如落葉一回,徑從敵人的身側紮落。

她身後便是耿照,一旦楓回落空,離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染紅霞一步也不敢退,劍刃斜挑,如雨尖打落荷塘,不等崔滟月回身,一式“雨急青楓歸夢色”應手而出!

崔滟月應變不及,肩背上吃了幾記“劍點”,挑飛的血珠離體化煙,劍創便即封口,根本算不上是傷。巨大的斧刃一擋,數十記劍雨铮铮錝錝碎在刀上,砸出無數耀眼火星!崔滟月自成刀屍以來,臨敵無不是一刀了帳,從無對招拆解的必要,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也難與熾熱的離垢刀相對,隻能施展輕功繞圈遊鬥,觑準空隙劈出一掌,然而蒸騰的氣流對隔空掌力大大不利,臍間的火元之精釋放異能時,亦不下於十數年精純內力護身,連雷奮開也拿他沒辄。

此間僅有一人能逼得他“拆招”,那就是染紅霞。

昆吾劍長逾四尺,兼且玉人出挑,身量不遜男子,劍臂一合,硬生生多了近兩尺的緩沖--這是極為珍貴的兩尺空間,能在熱浪襲身前,多出得幾招殺着。

染紅霞交擊幾度,便知離垢刀的可怕:高熱除了能毀壞兵刃、令兵主無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滾的空氣中呼吸困難,更是大大降低內力運轉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體力流失,也是格鬥中的棘手問題,隻能儘力菈開距離。

所幸昆吾劍質極佳,對打下來非但劍刃未損,似乎也不怎麼導熱,金燦燦的劍身連一絲熏焦也無,越打越是光華飽滿,無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鍛造名不虛傳,果有過人之處!”

即使如此,妖刀離垢也不是能正麵久戰的對手。為保護身後的男子,她連遊鬥緩息的選項也無,眼見“劍雨”碎於刀上,激得熱浪竄流,盈尺之內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氣,塊壘般的悶窒填滿胸臆,幾乎撐爆堅挺傲人的玉峰。

染紅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隨意青楓白露寒”凝聚霜氣,稍稍化解熱浪;氣息重入胸間的一霎,金劍如浪層迭,《青楓十叁》裹的殺着“青楓江上滄浪吟”驟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連綿快劍,卻與劍雨大不相同,“劍浪”一層迭過一層,後浪壓碎前浪,劍勁漸次積累;同樣是回刃一擋,這次崔滟月終於無法凝立不動,迭浪壓垮了高堤,猛將他轟退一大步!

水月門下弟子,須以“創制一套劍法”來證明自己。在入門《水月卅六勢》與屬於自己的劍法之間,沒有一絲模糊暧昧。能跨越這道高檻的即為劍種,應追求劍上頂峰,拓展劍學極限;跨不過的就是凡胎,從此走入廚竈閨閣,專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紅霞十叁歲上就開始醞釀自己的劍法,直到十六歲那年,《青楓十叁》才算修整完備,按門中規定的格式譜寫絹冊,麵呈掌門人並加以試演。還沒有被冠上“水月劍式”之名、收入凝芳閣的自創劍法,是不能公諸於世的,以免弟子之間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藝,影響了寶貴的創見髮想。

杜妝憐連隨侍的僕婦都趕了出去,獨自在靜室裹看完這十叁式的示演,隻淡淡說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語。翌日髮還絹冊,已題上“水月劍式”四字,封麵的“青楓”二字雖以朱筆圈起,終究沒有塗抹刪改。

染紅霞簡直樂壞了。

自創的劍法屢被髮回,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門中諸長老聯席诘問、反復印證,直到絹冊都改得破破爛爛了,終得到水月劍式的題記……這些艱辛過程,在凝芳閣的劍譜劄記中多有記載,她自小看熟了,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絹冊、戰戰兢兢的模樣。連師姊許缁衣創制的幾式劍法,也是經掌門人反復駁回改了又改,才獲水月劍式之名的。

--而她,竟一次就通過了!

過得不久,掌門人就閉關了。除了收怡紫為入室弟子,還命她擔任教席,督導門中弟子的武藝。師妹們的道賀紛至沓來,要準備送掌門人入關也是千頭萬緒,染紅霞忙了好一陣子,才有時間坐下來重抄絹冊,並一一為招式命名。

絹冊的格式當然包括招名,及招意的闡釋說明,待審核通過、在正式傳抄收入凝芳閣之前,還可以參酌門中長輩的意見,重新修改。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劍法固然可喜,對這些女孩兒來說,命名卻是整個過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環。賦予招式一個好聽的名兒,是千百年後仍會在習練者口中喃喃復誦的呀!

即使在師妹間威望素着,染紅霞畢竟隻是十六歲的少女。

她獨個兒躲在房裹,翻着一卷卷喜愛的詩鈔,伏案振筆,偶爾拈着筆管隨手比劃起來,看看這句詩意切不切題,想到得意處不覺咬唇輕笑,暈紅的小臉彤艷艷的,加倍可人。“妳取這些名兒,將來會後悔的。”許缁衣笑她:“我當年擬的名字,如今翻到都覺臉紅。”

染紅霞笑笑沒回口,心裹卻有點不服氣。

“太華青燈”樸實無華,就像師姊的為人,有甚好臉紅的?

許缁衣隨手翻了翻絹冊,看到朱砂圈起的“青楓”二字,笑問:“妳愛穿朱紅,怎地以青楓為名?”染紅霞正色道:“楓紅而落,我這套劍法生嫩得緊,尚有不週全處,隻能是青楓。”

許缁衣微笑不語,片刻才淡道:“我猜師尊也是這個意思。她老人傢一字未改,是知道妹子定然不會自驕自滿,更不希望以己身之慧見,來增補完備這套劍法。就連修改精進,師尊都想看妳的創見,舍不得多加一筆啊!”

從此,染紅霞再沒創制過第二套劍法。杜妝憐的叁名入室弟子中,連年紀最小的任怡紫都在凝芳閣留下數本絹冊,隻有染紅霞專心致志,全力淬煉《青楓十叁》,別無其他。

轟退離垢妖刀在士氣上深具意義,對戰況的影響卻很有限。

“劍浪”餘波未停,震得崔滟月身子後仰,但也不過就是一霎眼,火刃卷風,硬碰硬的對撼又再度展開。染紅霞接連使過“伏枕青楓限玉除”、“青楓浦上不勝愁”等,屢屢刺中對手,囿於劍尖相格,以及不能退避閃躲的限制,實在很難說是佔了上風;近身纏戰之間,已是汗濕重衫。

她雖是束袖着靴,得以利落些個,但穿的仍是對襟襦裙,紗質上襦較尋常仕女所着略厚,以抵施展拳腳時的磨損,一被汗水浸透便緊貼肌膚,玉一般的瑩潤肌色透出濕紗,雙肩、背門形同半裸。

上襦裹是一件大紅軟緞抹胸,質地厚滑,穿起來十分舒適,她隻有在船上時才這麼穿,夜巡後褪下襦裳便能就寢,非是演武練劍用的短打衣物,倉促離船不及更換,此際也顧不上了。

軟緞吃水較紗質為多,不易滲汗,被香汗浸透的部位顔色變深,便如熟艷香甜的棗泥一般。

她雙峰挺拔,乳間積汗最多,頸颔間不住淌下液流,如瀑如雨,汗漬最早滲透抹胸;兩腋也是津汗液湧,揮劍時乳肉香脅不住摩擦壓擠,狼籍一片;腰間束着武人用的寬帶纏腰,綢亦阻汗,上半身的汗水全積在乳下,滲之不出……

抹胸的緞麵清楚浮凸着兩隻熟桃似的堅挺玉乳,蒂尖腹圓的半球昂聳,頂端繃出兩枚櫻核兒,週圍則是一片深濃棗色,隻裹着軟緞的雙峰是艷麗的大紅色澤,隨着揮劍的動作劇烈彈跳,汗漬以極緩的速度滲出,渾圓撐飽的緞麵仍是柔光滑亮,分外驕人。

“妳……妳還好麼?”百忙中不忘回頭,甩飛濕髮,提聲叫喚。

“沒……沒事!”

耿照總算調勻氣息,拄劍撐起,單膝跪地。

今夜挑戰一關接着一關,艱難處超乎想象。先前砍向火元之精的那刀不但毀了神術,更震傷他的五臟六腑,若非化骊珠收手的瞬間、碧火神功的先天真氣及時髮揮作用,那股異能的反噬便能要了他的命。

耗損易補,傷勢卻無法立即復原,正因為低估了內傷的嚴重程度,才會在動身的瞬間失足倒地。他已經無法再戰了,但不能放她一個人對抗妖刀。

況且,離垢非是單憑力量可以壓倒的對手。染紅霞的戰術在他看來,有着無法超克的致命缺陷--“快走!”她看出兩人已無連手之能,唯有耿照脫離戰場,她才能緩過氣來,改采避鋒遊鬥的戰法。眼見崔滟月越逼越緊,染紅霞再不留力,施展青楓十叁最剛猛的一式“江石缺裂青楓摧”,重劍旋掃如風,铿然擊向離垢刀!

(不對……這樣是不對的!)耿照奮起餘力,喊道:“退……退回來!我有辦法!”

染紅霞幾慾暈厥。連站起來都有困難了,還逞什麼強?少……少不更事!

“妳快離開!”分神說話間幾被離垢削中,裙腳“呼!”一聲燃起火星,險象環生。“妳先走,我快頂不住啦!”

“妳退回來,我有法子對付他!”耿照低吼。

但中氣不足的聲音實在缺乏說服力,染紅霞心頭無名火起,疲軟的手勁卻無法跟上怒氣,“江石缺裂青楓摧”劍式未儘,力量提早見了底,崔滟月攔腰磕飛昆吾,染紅霞被震飛出去,濕漉漉的嬌軀正撞進耿照懷裹;耿照橫過她沃腴的乳下一抱,用半邊身子遮護玉人。

“妳……”染紅霞氣急敗壞,無奈這一擊扭了腕子,軟綿綿地掙脫不得。

“噤聲!”

耿照雙眼盯緊前方,凝神摒息,神情無比專注。染紅霞看得呆了,一時竟忘了害羞生氣,直到烏影兜頭蓋住兩人,熱浪席卷而來,崔滟月居高臨下,揮舞離垢砍向二人!

千鈞一髮,耿照拔起“映日朱陽”一刺,劍尖“铿!”正中火元之精,寶珠未如預期般被利劍所毀,但珠上妖異的紅焰卻自劍尖透入,順着劍上細紋倒灌而回,剎那間,劍身的紋路仿佛被異能填滿,煥髮出耀眼的光芒!

崔滟月渾身劇顫,肌肉贲起的身形仿佛縮小些個,油亮的銅色肌膚也失卻光澤,口中迸出痛苦的低吟,搖搖慾墜。耿照一轉劍刃卻無法貫入,近距離一瞧:火元之精並非如化骊珠般嵌入腹中,週圍似有縫線,珠光被黑劍吸收後,錶麵也看得出有蠶絲之類的透明物事交織成網,護住珠子,無法剜出。

機會稍縱即逝,耿照再不猶豫,用儘力氣起腳一蹴,正中崔滟月丹田氣海,踹得他向後倒飛,整個人撞倒半堵焦牆,被殘磚碎瓦埋入燼堆。

離垢順勢脫手,中途墜落,穩穩插入地麵不動。失去了火精寶珠的異能,斧刃由刺白、熾紅迅速變為深紅、深赭,最後隻餘黑黝一片,與映日朱陽原本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人、刀兩分,離垢終被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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