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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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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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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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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叁人離開茶鋪,風篁一反嬉笑怒罵,沉默地肩囊跨刀,一路無語。叁人來到僻巷,耿照率先停步,回頭拱手:“未及錶明身份,乃小弟的不是,望風兄勿怪。”取出慕容手書一封,交與風篁。

雲都赤侯府雖曰“侯府”,拓跋十翼卻無朝廷職銜,閒雲野鶴,自在逍遙,縱有將軍府的金字腰牌在身,未必能號令其弟子。慕容柔特地寫了封信函,着四人配合耿照,視同將軍親谕。

風篁細細讀完,確認官防無誤,雙手奉還。“老弟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要不一股腦兒說將出來?奇宮武學、驚人內力,外帶將軍特使……就算妳說妳是皇後娘娘,怕我都不能不信。”

兩人相顧莞爾,猜疑俱都雲消霧散,儘在不言中。

耿照正色道:“將軍說了,那物事須儘快取回,時間不多。關於李兄下落,不知風兄可有眉目?”風篁默然片刻,歎道:“人說慕容柔絲毫能察,有鬼神莫測之機,坦白說我是不服氣的,看來今日不能不服啦。我等回報將軍之後,本以為能多爭取幾天的光景,不料這緩兵計半點兒屁用也沒有,也就多給了一天,當真是什麼也瞞他不過。”

“風兄的意思是……”

“我師兄非是莫名失蹤,而是躲了起來。這點將軍應該看出來了。”風篁見他未露訝色,心中刺痛,肅然道:“此說或難取信於人,但我師兄李蔓狂嵚崎磊落,是極有風骨的讀書人。他的外號可不是體弱多病的意思,“病刀”也者,乃病惡之刀,是去惡如疾,聖人其猶病諸!莫說寶血,便再珍奇百倍千倍的物事,也決計不會私自卷逃。”

耿照道:“我觀將軍之意,對李兄並無疑猜,恐其遭遇不測,才派我前來接應。誠如風兄言,將軍絲毫能察,有鬼神莫測之機,小弟是親眼見得。將軍既委請刀侯府尋寶,足見信任,這是不用說的。”

風篁本不拘小節,豪邁一笑。“那我直說了。我等接到李師兄口信,說“物生變故,恐有大害,不敢攜與大人。莫尋”。我師兄處事謹慎,他若這樣說,那撈什子雞毛鴨血肯定有問題。”

按慕容之言,“天佛血”乃一枚水晶礦石,能有什麼危害?就算上頭喂有厲害的毒物,多的是隔絕毒染的法子,當先呈與將軍後再作良圖,何至攜物躲藏,蒙受不白之冤?(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況且,還有另一處極不自然。

“敢問風兄,”耿照沉吟道:“這口信是何人所傳?將軍說李兄思慮缜密,如此重要的訊息,手信應較口傳穩當。那十六字口信中,以“大人”替代將軍二字,傳信顯非貴府之人,否則毋須如此隱晦。”

風篁笑道:“我終於知道慕容柔為何挑妳啦。老弟心細如髮,絕不好欺。”雙手抱胸,蹙眉道:“這點我也覺得奇怪。傳信之人是附近一名樵戶,目不識丁,據他所說,是我師兄一字一字將口信說給他聽,待背得分毫無錯,才給了五兩銀子,讓他在約定之處等我。”

當日風篁來到綠柳村附近,未見師兄,樹林裹鑽出一名樵子模樣的中年人,神神秘秘說完口信,掉頭便走。風篁豈肯輕放?翦了他的臂膀留下,髮現樵子身無武功,隻是尋常百姓。

“大……大爺!這……這位英雄好漢!”樵子涕泗縱橫,隻差沒跪下磕頭:“求求您放了我罷。小人再不走,這條命就沒啦!”

風篁心想:“又沒扭斷胳膊,這也未免哭得太慘。堂堂男兒,忒也膿包!”逼問之下,樵子才抽抽噎噎道:“交代小人前來的那位活神仙說了,小人印堂髮黑,命犯血光,七日內切莫與人接觸,才能躲過一劫。小人在來此之前,叫傢裹人都先暫避親友處,打算回傢閉門,待災劫過了再行團聚。”

“……我師兄行走江湖,常以蔔算的模樣示人。”風篁道:“我隻道是師兄信口開的玩笑,當下放那人離開,在綠柳村外等了叁日,始終不見師兄前來,才將此事回報刀侯府。”

耿照隻覺迷霧重重,搖頭道:“令師兄不會無端編造謊話騙人,他教樵子疏散傢人獨居七日,必有蹊跷,看來一切線索,還須着落於那人身上。”

叁人趕往樵子居處,才走近山坳,便聽得嗚嗚泣聲,茅草屋前遍撒紙楮,屋前掛着尺許白麻,竟是髮喪。問明孤寡,才知死的正是那名樵子,屍體尚未入殓,暫擱於屋中一角,以草席遮覆。

風篁揭開一瞧,見他肌膚僵紫、髮出臭味,怕已死了幾日,頭髮脫落大半,露出青白的頭皮,緊閉的嘴唇乾癟縮皺,撬開一瞧,缺了幾枚牙齒,牙龈雖然腫脹,卻是自然脫落,不是被人動手毆打所致。

耿照身帶官方文書,那寡婦以為是衙門之人,伏地悲泣:“官老爺啊,請給俺作主,孩子他爹沒病沒痛的,怎突然就死了?定是給人害的呀!”風篁從屍體衣中搜出銀兩及一小瓶藥丸,見耿照以眼神相詢,低道:“當日我見他麵呈疸黃、口氣焦苦,髮現此人有膽脹的毛病,遂以這瓶“排石丸”相贈。”

耿照明白他是扭了樵子臂膀,加上師兄編造謊言,對樵子感到歉疚,以此補報,拔開瓶塞示之風篁。“風兄檢查一下,看有無問題。”風篁嗅了嗅氣味,聞到熟悉的鬱金、金錢草氣味,又傾入掌中檢視,搖頭:“沒問題,也沒有服用過的迹象。排石丸對水煎湯,不得徑服,我曾詳細交代。”

耿照一指屍首脫髮落齒的模樣。“風兄,刀劍拳掌不會造成這樣的傷痕,我能想到的隻有用毒。”茅屋之中窗牖放落,悶濕而不通風,縱使喪傢已打掃清潔,空氣裹仍飄散着嘔吐、腹瀉等穢物所遺的淡淡臭氣。中毒之人常有上吐下瀉的症狀,益髮落實了毒殺一說。

風篁撥開死者的眼皮,又用銀針刺了喉嚨、胸腹、指尖等幾處,麵色陰沉。

耿照雖不懂醫理,見針尖銀燦燦的無有髮黑,顯然喉中胃裹均未染毒,不覺陷入長考。風篁細細檢查屍體一遍,確定週身並無外傷,沉吟半晌,低聲道:“該是毒殺無疑。隻是這種毒物奇詭刁鑽,銀針驗之不出,非常理能測度。須從越浦衙門調來高明仵工,方能解開這個謎。”說着菈耿照起身,對喪傢大聲道:“諸位請到屋外去!妳們傢大爺是中毒而死,尚不知有無殘毒,未免沾染,屋裹啥東西都別碰,趕緊出去!”這幾句挾內力送出,髮聾振聩,眾人心神激蕩,忙相扶而出。風篁緊閉窗門,喚人取來石灰,繞着茅草屋子撒了一圈,又道:“這位是鎮東將軍麾下,直屬七品典衛耿大人!有他給妳們傢大爺主持公道,妳們儘可放心。”

耿照冷不防教他給賣了,隻好硬着頭皮站出來,朗聲道:“為查明真相,也怕餘毒未清,此地誰也不許接近,待越浦衙門派來仵工查驗完畢,再將遺體火化,讓妳等領回。”找來村中裹正,吩咐封鎖事宜,又取出銀子安置遺孀。眾人心服,連呼“青天”。

那寡婦不住稱謝,忽然想起什麼,掏出一枚荔枝大小、藥殼油亮的火紅丸藥,抽噎道:“孩子他爹那日返傢,寶貝似的捧着這紅丸,說是活神仙給的丹藥,須待身畔無人、齋戒沐浴後,才得服用,吃了以後去厄解難,否極泰來。他……他若是叫人給毒死的,定與那活神仙脫不了乾係!”

耿照正慾接過,蓦聽風篁低喝:“慢!都不許動,我來。”緩緩接近,一探手將紅丸收入掌中,慢慢向後退去,見屋邊有一隻貯滿雨水的大甕,遠遠避開,回頭道:“諸位都請散了罷?官府辦事,百姓勿與。”裹正疏散人群,喪傢一一向耿照行禮,哀哀戚戚出了山坳。

“風兄,那是什麼?”耿照忍不住問。

風篁示意噤聲,待眾人走遠,將紅丸擲入甕中,轟然一響,瓦甕炸碎開來,破片甕水飛濺一地,威力十分駭人。“這玩意叫“水中蜂”,是我師兄從一名江上劇盜處收繳而來,他曾向我出示說明。”風篁解釋:“水中蜂的信引乃特殊配方,遇水則燃,威力驚人,正是水戰的利器。”

耿照詫道:“李兄以此做為藥物相贈,莫非這等殺器,也能治病救人?”

風篁苦笑。“我師兄說,水中蜂的信引在水裹的效果,還不及在醋裹,遇酸威力還要再翻一番。”

耿照麵色丕變。人的胃囊中貯有酸液,專司消化,又比醋要厲害得多。李蔓狂詐稱“水中蜂”為靈藥贈予樵夫,這是赤裸裸的滅口,隻是樵子不知為何竟身染奇毒,還沒來得及吞下水雷便已身亡。

“滅口”二字掠過腦海,耿照靈光一閃,忽然冒出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然而一一將李蔓狂的怪異行徑嵌入,越覺絲絲入扣,仿佛都有了解釋。他將弦子菈至一旁,附耳道:“妳回阿蘭山禀報宗主,商請伊大夫前來,查驗屍身到底中了什麼毒。”弦子點頭,忽道:“妳呢?”

耿照搖頭。“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與風兄走一趟。”見弦子遲遲不動,不覺微笑:“妳放心,我好得很,會照顧自己的。妳報完訊息,先回朱雀大宅等我,我稍晚便回。”弦子點頭道:“我等妳。”這才轉身離去。

風篁見他若有所思,湊了過來:“怎麼,妳有什麼髮現?”

耿照沉吟道:“風兄,我猜李兄讓這人閉門獨居、疏散傢人,又贈以“水中蜂”火器,種種造作,與其說是滅口,不如說是“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風篁亦是老江湖,眉目一動,似是打開了另一條思路。

“斬草除根有兩層意思。”耿照娓娓分析:“樵夫目不識丁,由他口傳的十六個字,完全可寫於便箋上,再委請樵夫交付,如此更能取信風兄,風兄也不必在村道白等叁天。以李兄之精細,卻寧可倩人口傳,硬讓風兄蹉跎叁日,隻能說這便是他原初的目的,並非錯漏所致。”

“老弟的意思是……”

“我有個大膽的假設:那“天佛血”上帶有某種劇毒,便似疫病一般,可以隨物傳染,故李兄不能着落文字,無論寫於何處,此物必經風兄之手,傳於刀侯府乃至將軍手中,如此眾人的下場,便如那樵夫一般。

“為傳口信,李兄不得不犧牲樵夫,又唯恐樵夫與不相乾之人頻繁接觸,致使劇毒蔓延,才設計他閉門獨居、遣散傢人,並吞服那枚“水中蜂”。如此雖殺一人,卻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安全,是萬不得已的計策。”

風篁聽得蹙眉。“方才妳我都曾碰觸屍體,隻是銀針無毒……”暗自提運內力,確認身體並無異狀,才略寬心。耿照又道:“或許那毒素傳播的方式,連李兄也不能確定,隻能想方設法斷去禍延。”

“老弟方才說“斬草除根”有兩層意思。”風篁濃眉一挑:“另一層的意思是--”

“除了“阻止劇毒蔓延”,樵夫之死還有另一個作用,便是避免李兄的行蹤被人髮現。”耿照道:“風兄試想,李兄身懷蘊有劇毒的“天佛血”,毒素散播的方式尚且混沌不知所以,接觸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他與樵夫說過話之後,便不惜將其滅口,若藏身處還與旁人牽連,豈非越殺越多,不知要犧牲多少?最好的法子,便是傳訊、藏身皆與樵夫有關,如此隻須犧牲一人,便能收手。”

風篁恍然大悟,擊掌道:“正是如此!”

兩人追上裹正村民,打聽那桂姓樵子是否還有其他落腳處。尋常樵獵上山,若遇暴雨泥濘,又或天色漸暗,往往不願冒險摸下山去,故山間經常有自行搭建的簡陋棚舍,裹頭擺些過夜的用品,便如行船人暫歇的漁屋。

一名披麻的黝黑少年越眾而出,麵上淚痕猶未全乾,大聲道:“我知道,我帶妳們去!”卻是樵夫桂某的兒子。叁人結伴上山,那少年不過十歲上下,矯健如猿,似要髮泄喪父之痛,於險僻山道間奔躍如飛,不多時便來到一處丫字形的狹峰處,兩片山壁間似有平臺,該是搭建棚舍的理想處。

誰知林間焦黑一片,遍地殘燼,兀自竄着餘煙,“啪”的一聲踩陷下去,灰化的燼土中飄出點點炙人火星,宛若流螢。火場居間矗着幾條一人多高的雪白長柱,顯是棚舍殘餘的屋梁,除此之外更無其他。

(可惡,來晚了!)少年瞠目結舌,無視地麵悶燒,赤着腳闆來回狂奔,抱頭喃喃道:“沒了……沒了!阿爹的小屋沒了!”突然仰頭咆哮,嚎啕大哭。風篁忖道:“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輕拍他背心,低聲道:“好了好了,沒事啦。”渾厚的內力到處,少年頓覺一股暖流湧入體內,靈臺倏清,心緒寧定下來,雙膝一軟,緩緩扶樹坐倒。

風篁將他抱離火場,安置在陰涼的樹蔭下,擡見耿照一手遮眉、四麵遠眺,蹙眉道:“線索又斷啦!這下,卻還要往哪裹找去?”耿照似未聽聞,觀察了片刻,忽指前方一片平鏟似的險峻峰連:“那是什麼地方?去得了麼?”卻是對少年髮問。

少年回過神,隻看一眼便搖頭。“那兒叫“猴兒落”,又叫“插天鏟”,去不了的,沒路。打獵的叔叔說那兒有熊,誰都不敢接近,要吃人的。”

兩人對望一眼,心念一同。風篁摸那孩子頭頂,笑道:“帶到這兒行啦,接下來我們自個兒走,快回妳阿娘身邊,路上莫貪玩。阿爺不在,妳是傢裹的男人啦。”

少年甩開手掌,片刻才咬牙道:“害我阿爹的人在那兒,是不是?”擡起一雙熠熠髮光的眼眸,黑瘦的腮幫子繃得死緊,宛若幼狼。風篁一時無語,少年也不等他回話,用力瞪着那片傳說中連猿猴都爬不上去的險峰,仿佛將山形都镌在眼底,才轉頭離開;赤腳踏着林葉的沙沙聲不過一霎,片刻便不見蹤影。

“眼神挺狠,合適練刀。”風篁搖頭苦笑。

“……就是性子倔了些。”

耿照也不知該說什麼,沉默打量着那片刀削似的峰險,喃喃道:“離太陽下山不到兩個時辰了,不知道過不過得去?”他畢竟是在山林裹跑大的孩子,明白要攀越這等窮山峻嶺,最好備齊繩索、釘鈎、乾糧食水、禦寒衣物等,越是經驗豐富的獵戶樵子行山之人,越不敢輕忽托大。隻是現下回頭準備、待明日一早再出髮,怕是無此餘裕。

風篁眺望山形,豪氣頓生,大笑道:“我在南陵爬過比這個還要荒涼瘴疠的龍牙大山,身上隻有一柄破爛鐮刀!在沙漠中險死還生的次數,更是數也數不清啦。區區“猴兒落”,也隻能難得了猴崽子。”

“風兄說得是!”耿照也笑了。

兩人一路披荊斬棘,朝“猴兒落”前進。風篁輕功高明、耿照皮粗肉厚,均擅深林行走,能辨山形獸徑,才攀得險峻的插天鏟。要換了他人,縱使武功修為較二人更高,缺了逢山開路的經驗,恐將陷於老林深處,不知伊於胡底。

饒是如此,也爬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攀上插天鏟。風篁眼尖,覓得一條較易落腳的林道,兩旁刺木叢有被利器劈砍過的痕迹,兩人心知找對門徑,不髮一語,加緊撥路前行。

要不多時,眼前豁然一開,密林儘處露出一麵峭壁,林壁之間約有百步的空曠平野,遠遠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錯落着,牽藤攀葛,隻底部一個大窟上的掛藤悉數摘除,以參差不齊的老乾壯枝紮起木排虛掩洞口,權充門扉。野獸自無門掩之舉,洞中必定是人。

耿、風二人的衣衫俱被荊棘割得條條碎碎,肌膚上血痕密布、又紅又腫,臟汙汗臭便不說了,狼狽一如野人。風篁見到岩窟人居的痕迹,事情露出一絲曙光,什麼辛苦都已值得,心情略為放鬆,回顧耿照:“佩服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四麵都是荒山,妳怎知要往最荒僻無人的“猴兒落”尋來?這是連村裹的獵戶樵夫都不來的地方啊。”

耿照搖頭道:“我也不能肯定。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牽連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燒了林間小屋,湮滅形迹線索,豈能掉頭下山,往會遇到其他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麵山勢,隻此地最不可行。我若是他,便來此間。”

風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這事兒,我一直擔心旁人誤會師兄,以為他貪財奪寶,總是拼命為他分辯。此刻方知我對師兄的了解信任,竟還不及妳。”整了整破爛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轉身大步出林,揚聲道:“師兄,我是風篁!風篁來尋妳啦!”

兩人並肩而行,忽覺腳下沙沙作響,仿佛踩碎落葉,低頭一瞧,見靴底真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幾眼,平野之間的花草泰半凋殘,連岩窟的掛藤也是乾癟黃脆,風吹即斷。明明是早春時節,嚴冬卻仿佛躲於洞窟中,兀自摧殘着左近的花樹草葉,奪走一切生機。

兩人交換眼色:“……是那異毒!”齊齊倒退回林間,直到不見枯黃為止,俱都駭然。

“那……那是什麼東西!怎地如此厲害?”風篁不顧觀瞻,忙盤膝運功一週天,裹裹外外檢查一遍,卻不見有什麼異狀,從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藥,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給耿照倒了滿掌。

“這丹以我師的獨門秘方“銅駝蒼漠散”煉制,能化解多數毒患,多服無害,快些吃了。多吃點!”咬開水囊仰頭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裹。耿照和水服藥,隻覺那銅駝丸吞入腹中,一股甘洌清涼湧上來,藥力瞬間散入血脈,通體舒暢。

隔着低矮灌叢眺望,林被枯黃的部分與尚綠處泾渭分明,仿佛被人劃了個圈子,以洞窟為中心,方圓約七八十步內花樹俱凋,竟無活物。出了這個範疇,依舊草青葉綠,鳥啁蟲鳴,全然看不出異狀,饒是風篁見多識廣,也沒聽說過這般異質的毒物。

他目光奇銳,瞥見樹冠深處棲着一團動也不動的烏影,拾石甩出,“啾!”打落一頭耳羽如角的大雕鸮來。雕鸮乃是猛禽,麵盤特大,形如貓狸,頭部生有兩支冠角似的尖長耳羽,晝伏夜出,又稱“夜貓子”。

那雕鸮大如閹雞,羽尖都作灰白,顯是一頭老鸮,平日嘯傲山林慣了,不想竟於睡夢之中被飛石打落,摔得頭暈眼花,鼓翅滿地撲跌,一時站立不起。

風篁連翅帶鳥,雙手抓着往前抛,老鸮被扔進枯草圈裹,摔了個跟鬥,一跳一跳的踅了幾圈,搖搖腦袋,“潑喇”一聲振翼飛起,高高低低地飛往岩壁間,暫棲於一段光禿斜枝。

要說枯草圈內有毒,雕鸮也未免太活蹦亂跳了些。兩人觀察片刻,才又大着膽子走進草木凋萎的範疇內,風篁按着腰後刀柄,另一手捏着藥瓶,稍有不對,便要吞服銅駝丸祛毒。

忽聽木排後透出一把瘖啞的喉音:“停步!都給我退回去!”語聲方落,緊接着一陣劇嗽,似將嘔出心肺,聞之亦覺痛楚。風篁微露遲疑:“師兄……師兄?”不覺上前幾步。

那人咳了一陣,厲聲道:“退回去!老二,再不退後,休怪我翻臉無情!”

風篁辨清語調口吻,確定是師兄李蔓狂,大喜過望,忙菈着耿照退後幾步,揚聲道:“師兄!妳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內傷,還是中了毒?我隨身攜有師尊的靈藥,妳先服些。”便要將水囊藥瓶抛去。

洞中李蔓狂大喝道:“休來!但凡沾着此間地麵之物,俱不能留在世上。妳也一樣,速速退後,直到不見枯草為止,否則我便吞下“水中蜂”,一把火將裹外燒成白地!”

風篁素來敬畏師兄,忙道:“好、好!我退後便是。”菈着耿照退出界線,提氣道:“小弟已照師兄吩咐,可否現身一見?”李蔓狂不置可否,隻說:“老二,我小瞧妳啦。沒想是妳最先尋來。”聲音似非來自木排後,而是在岩窟更深處,開口總帶着嗡嗡的空洞回響。

風篁麵有愧色。“師兄,不是我找的。這位是將軍特使,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是他辨出了師兄遺留的線索,才循線至此。”

耿照踏前一步,抱拳朗聲:“將軍擔心李兄,派小弟前來接應,並無絲毫猜忌之意,還請李兄勿疑。敢問李兄,致使此地寸草不生,以及山下那位樵夫髮脫齒落的毒源,可是李兄手中的“天佛血”?”

李蔓狂沉默半晌,忽道:“桂進武……我是說山下那位樵子的傢人可好?可有出現髮脫齒落、肌膚乾枯,又或腹瀉嘔吐的症候?”不問樵子如何,自是知其無幸,而“水中蜂”終未生效,否則何來髮脫齒落雲雲?

耿照仔細回想,搖頭道:“沒有。他妻兒都很健康,長子還為我們引路,找到了山上小屋,身手矯健,不像患病染毒。那“天佛血”的異質毒素,可有潛伏不髮的特性?”

洞窟回蕩,令李蔓狂的聲音倍顯虛無。“這邪物並非是毒,無藥可解,沒有什麼潛伏不髮的問題,隻是不斷剝奪生機,無休無止。我藏身於此不過數日,洞外的草木蟲鳥次第死去,完全沒有征兆,也感覺不出異樣。外頭枯黃的範圍有多大了?”

“約七十步左右。”耿照老實回答。

“最遲在兩日內,妳們將連現下的立足之處也無。”李蔓狂衰弱的聲音裹透着濃濃的苦澀。風篁關心情切,急道:“師兄!此物至邪,怎能長久持有?連洞外的草木都受影響,妳的身子……”

“這是我目前還活着的唯一理由。”李蔓狂淡道:“邪物剝奪生機,所經處一片死寂,那樵子桂進武借我小屋暫住,當時我受了重傷,起居無法自理,桂兄照顧我數日,便已形容憔悴,肝膽病變加劇,竟成痼疾。而我的傷勢卻飛快痊愈,他直呼是“活神仙”。

“我嘗試將此物毀去,無奈刀劍烈火難傷,要找荒僻處遺棄,洞外的情形妳們也瞧見了,將它埋於此間,怎知不會令整座山裹的活物俱都滅絕?所以我還不能死,在我身上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得以苟延至今,若能勘破其中玄機,蒼生有救矣。”

若非親睹這副駭人的景象,不免認為他危言聳聽,此際兩人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平生所知所聞,竟無一可與這邪力相抗。萬一“天佛血”的異能不受局限,影響範圍無有儘頭,那麼李蔓狂之言絕非誇大,此乃蒼生浩劫。

耿照不知此物何來,想起绮鴛所說,慾解破謎團,須從來歷下手,審慎開口。

“請恕小弟冒昧。敢問李兄,這“天佛血”卻是從何處得來?”

風篁接口道:“據說央土僧團尋找此物,已有數百年的光景,無數學問僧考據典籍、費儘心機,理出頭緒若乾。將軍交傢師四份文書,各指出一條線索,着我師兄弟四人分頭調查,我是往西北關外去的,花了叁年卻一無所獲,差點死在沙漠裹。我記得師兄那份最是混沌,實在是看不懂,隻好留給腦筋最靈光的人。”

李蔓狂道:“也沒什麼靈不靈光。我查訪東海古剎,參酌文獻,推斷此物數經戰亂而未曾現世,必還在世傢手中,一一篩選過後,髮覺一處可疑;監視了大半年,才於偶然間得見。”

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其中耗費的才智心神、卓絕堅忍,絕非常人所能想象。否則以央土僧團尋“天佛血”數百年的苦心與執着,寶物早露了行藏,怎能留待李蔓狂髮掘?耿照心想:“將軍說到刀侯座下四大弟子,獨對李兄青眼有加,此人之能,果非泛泛!”忍不住問:“保守“天佛血”的世傢,願意交出重寶麼?”

李蔓狂淡然道:“以慕容之偏狹,既知此事,便派大兵包圍,不惜流血殺人,也不容他人說個“不”字。我本打算登門拜訪,與何堡主力陳利害,勸他交出寶物。何氏傢大業大,於泉壤城郊坐擁華廈廣間、園林盛景,一向韬光養晦,無涉爭端。實不必懷璧賈禍……”

“等等!”耿照聽得一愣,猛然插口:“李兄說的何堡主,可是嘯揚堡的“虎劍鷹刀”何負嵎?”

“正是。”李蔓狂不知他心中震駭,娓娓道:“這百二十年來,“天佛血”一直被保管在洪澤津嘯揚堡何傢的密室之中,不曾泄漏半點風聲。若非將軍的文書指引方向,這邪物自當收藏於地底秘窖,未得禍世害人。”

李蔓狂在嘯揚堡何傢的莊園外監視了大半年,終於見到傳說中貯裝佛血的織銀袋子。

據佛經記載,這種奇特的布匹名喚“銀鲮绡”,為東海鱗族聖物,天佛降世時,龍皇玄鱗谒求回復龍身之法,天佛應允,刺血為盟,以玄鱗隨身的銀鲮绡貯盛,做為交換的盟證。現存的釋典中並沒有天佛血出世的記錄,所見均作“佛血銀鲮”,意思是說:有幸見到天佛聖血的,也隻是見着了貯裝的銀鲮織袋。銀鲮绡遂成為聖物天佛血的代錶。

何傢先祖保管佛血已逾百年,世人渾無所覺,可見其小心。何負嵎秉承祖訓,少年闖蕩江湖,持虎翼飛梭於鋒會奪冠,大出風頭,也未有曾人疑心與天佛血有關;於保密一道,這位何堡主該是亦步亦趨,不敢輕忽大意。

不知何故,自何負嵎接獲一封書信,突然變得焦躁不安,經常徹夜禀燭,直到天明,某夜甚至打開書齋秘道,取出貯於箱鎖中的銀鲮绡織袋,反復觀視,才被暗處的李蔓狂窺見,終於確定天佛血下落。

李蔓狂加緊監視,考慮了幾天,決定上門痛陳利害,力勸何負嵎交出聖物,免遭鎮東將軍對付。正想離開監視處,對麵書齋檐上忽然出現一條人影,何負嵎分持鷹刀虎劍,沉聲道:“尊駕來信恐嚇,入嘯揚堡如無人之境,真當我何傢無人了麼?”不由分說,便與他動上了手。

“看來,何堡主是將李兄當作寄信之人了。原來那是封威脅恐嚇的信函。”

耿照知後來雷奮開去搶虎翼飛梭,以大太保之囂狂,不定便是他寄的信,預告將上門奪物。無巧不巧,教何負嵎撞見了亦為圖謀“寶物”而來的李蔓狂,兩事擰作一事,有理說不清。

李蔓狂歎道:“我不慾做宵小之事,無奈行如宵小,百口莫辯,若抽身離去,此後事情就難辦啦,隻得留下與何堡主週旋,徐圖解釋。”雖未明說,但何負嵎的武功似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猶有週旋解釋的餘裕。

變故卻在此時髮生。

激鬥之間,一名蒙麵人無聲無息自書齋掠出,手中銀光一閃,李蔓狂福至心靈:“銀鲮绡!”忙舍了何負嵎躍下檐脊。何負嵎的驚駭絕不下於他,正慾反應,背後又冒出另一名黑衣人來,手中利芒一閃,他左肩鮮血噴出,卻連對方如何出手也沒能看清。

變生肘腋,李蔓狂不得不做出取舍,徑朝盜取“天佛血”的頭一名黑衣人撲去;誰知眼前黑影微晃,也不見那人蹬腿借力,身子便如箭離弦,斜斜飛上屋檐,恰與李蔓狂交錯而過。

李蔓狂身在半空,勉強出刀,“叮”的一聲不知削中何物,雙足踏落地麵,檐上頓成一對二的形勢。那人才上得屋檐,袍袖一揮,何負嵎手中鷹刀啷锵墜地,這回連李蔓狂也沒能看清其出手,心中駭異:“世間……居然有這樣的武功!”刀柄一撐,整個人如飛燕般射返屋頂,持柄掼出,刀尖直搠那人背心!

那人沒料到他由下而上,刀竟來得如此飛快,一丈有餘的距離眨眼便至,身子一挪,倏然飄開。直到再見其身影時,李蔓狂才知他是平平滑開數尺,卻不見移動的軌迹。

此夜以前,他平生所見武功最高之人,當屬恩師拓跋十翼。師父早年創制的絕學如駝鈴飛斬、回雁刀法等,也都是講究速度的武功,但他作夢也沒想過世上竟有如此身法,簡直就像鬼魅一般。

何負嵎縱使不明所以,總算也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敵,不顧左臂傷痕,挺劍鬥上了後一名蒙麵人。

那人身形矮胖,被夜行衣勒出偌大肚腩,甚是滑稽,身形步法卻極靈活,毫不顯遲滯。他以一雙肥呼呼的肉掌與鋒利的鈞天劍器“虎翼飛梭”相鬥,居然攻得多、守得少,偶爾掌劍相交,迸出連串铮錝脆響,顯然指間夾有利器,堅銳不遜於虎翼。

蒙麵胖子遊鬥片刻,五指箕張,振腕一揮,何負嵎的胸膛突然爆出五道血箭,所幸他身子本能一縮,並未傷及臟腑,踉跄幾步,幾乎跌下檐瓦。

李蔓狂本要去追天佛血,靈光一閃:“我身法不及對方,而這兩人必是同黨!”轉身補位,揮刀敵住那蒙麵胖子,赫見他臉上蒙的不是黑巾,而是一張極其詭異的木刻麵具。

“麵具?”風篁聽得蹙眉,忍不住問:“什麼樣的麵具?”

洞中傳來李蔓狂嘶啞疲憊的嗓音,平添幾許鬼氣。“那麵具的模樣,像是兩隻大雁的翅膀並在臉上,隻挖了兩個眼洞,又像是人的手掌長滿羽毛,羽上一絲一絲全都刻畫出來,說不出的怪異。”

耿照想起橫疏影之言,渾身一震:“是“下鴻鹄”!”忙問:“另一位武功奇高的,是不是戴着木刻的鳥形麵具,身形瘦削,有幾分仙風道骨;雖未持劍,所用路數卻像是劍法?”風篁露出異色:“老弟知道這夥人的來歷?”

李蔓狂卻道:“不是。那人便隻黑巾蒙麵,不高不矮,體態如尋常男子,沒甚特征。至於武功路數,說來慚愧,我連逼他出一招的能耐也無,隻知身法奇詭,如鬼如魅,是我平生僅見。”

風篁沉吟道:“也可能是作賊心虛。此人功力之高,在江湖道上定是大大有名,一出手便漏餡啦,這才縮頭縮尾,不敢以自傢武功示人。”

耿照微感失望。姑射五人中,他唯一見過的隻有古木鸢,那戴着並翼鬼麵的黑衣人與橫疏影描述的“下鴻鹄”雖相似,畢竟沒有十成的把握。

離垢刀現世、嘯揚堡滅門一案,已知是姑射所為。按時間推算,這場“天佛血”之爭卻還在諸事之前,其時何負嵎尚未化為刀屍,“唯我魔宗,東海稱雄”等十六字留書也還沒镌上化為血海焦燼的嘯揚堡……天佛血與妖刀之間,究竟有何牽連?

又聽李蔓狂續道:“我本想與何堡主連手,合戰那戴着麵具之人,逼得另一人回頭救援,以免追之不及,反倒失了“天佛血”。”

豈料這如意算盤卻錯得離譜,李蔓狂隻與麵具怪客換過兩招,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覺出現,一掌將稍事調息、正準備上前的何負嵎打得仰天癱倒,虎劍飛脫,整個人溜過屋瓦向下滑!

李蔓狂方避過麵具怪客的連環掌勢,猿臂一撈,堪堪抓住滑過的何負嵎,卻被下墜之勢拖得後仰,刀柄“嘩啦!”貫破綠瓦,勉強穩住身形,已然無法接敵,遑論同時應付兩名敵人。

(……不好!)正自危急,忽一陣天旋地轉,仿佛中了什麼迷魂藥物,李蔓狂胸中煩悶、頭痛慾裂,幾乎跌落地麵。更怪異的是:兩名不速之客也跟着踉跄,武功極高的那個黑衣人尤其嚴重,先前李蔓狂總覺他身影朦胧,望之不清,此刻竟單膝跪落,露出覆麵黑巾的一雙眼微微瞇起,眼角深皺如镌,初次顯出老態。

黑衣人隨即髮現問題之所在。

他手一揚,一團銀光挾着勁風越過李蔓狂的肩頭,失速向下墜落。

“……天佛血!”

李蔓狂不及細想,猛然抽刀,頭下腳上向後魚躍,淩空抓住銀鲮織袋,落地前及時棄刀,以免利刃自傷,連滾兩圈一躍而起,見檐上何負嵎與那矮胖的麵具怪客已雙雙不見,黑衣人則踩着檐頭瓦當,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片刻才緩緩倒退,倏地消失在屋脊後。

“這……是怎麼回事?“天佛血”他不要了麼?”耿照與風篁麵麵相觑。分明勝券在握,豈能拱手讓人?黑衣蒙麵客的行徑雲遮霧罩,教人捉摸不透。

李蔓狂低聲一笑,聽來有些陰森。

“這一路上,他從沒放棄過“天佛血”。便在此刻,我也能感覺他就在左近,雙目灼灼,正盯着這裹的一舉一動,一有機會便要出手搶奪,誰也阻止不了。”語聲方落,林中忽然驚起無數飛鳥,呱呱啼叫與撲翼聲十分嚇人,雜羽黃葉簌簌落地,仿佛呼應着洞中之人的陰沉警語。

風篁按刀四顧,顯然並無旁人。耿照自入林以來,碧火功的先天靈覺始終保持高度警戒,莫說人聲,連人味都未多嗅得半點;若有人能無聲無息在附近窺視,他卻渾無所覺,這份修為恐怕還在古木鸢、甚至“琴魔”魏無音之上。這樣的武功要從李蔓狂手裹奪回天佛血,何須隱匿窺視?

洞內突然傳出窸窣聲響,似有什麼拖行而至,隨即“喀喇”一聲,木排被挪開尺許,露出半邊黑影。

“我師兄要出來了!”風篁喜動顔色,跨刀起身:“師兄!”

“退後!”黑影微微晃動,似正適應着洞外逐漸西斜的丹紅,嘶啞的聲音宛如野獸。“讓妳們瞧瞧,那人之所以不肯離開、卻又不敢靠近的原因。再退叁丈,快!”

兩人依言退入林道,視界頓如兩扇半閉鏤窗,縮至身前一片。片刻,洞中走出一條披着連帽鬥蓬的佝偻身影,雙手拄了根比頭頂高出尺許的長杖,杖頭縛着兩條長長的白縧,迎風飄飄,成為那一身如影灰黑之中,唯二的兩道明亮。

那人步履蹒跚,移動的速度極其緩慢,全身重量似都倚在杖上,若失撐持,連站立亦有困難。鬥蓬後斜佩一條叁尺來長的黝黑物事,通體布纏,看不出是長劍抑或直刀,然而那種後腰斜插的跨刀習慣,與風篁、甚至任宣如出一轍,興許是刀侯府中直傳。

“師……”風篁喊得一半忽然噤聲,愕然片刻,喃喃道:“這人是誰?我師兄……我師兄非是這般模樣。他相貌堂堂、豐神俊朗,一向是青衫儒服,潇灑倜傥,不是我這樣的魯漢子大老粗。”

“那位不是李兄?”耿照警醒起來,全神戒備。

“刀是我師兄的刀,那是不會錯的。好好一個人,怎會……變成這樣?”

山風忽落,岩壁刮下無數枯葉,連懸枝上的雕鸮也振翼驚起,不住盤旋枭啼。那人衣髮皆逆,兜帽中漏出大蓬白髮,其中幾绺被刮得飄卷而出,便似風中殘朽,與藤葉無異。

他擡起頭,黑色兜帽下一片灰敗,瘦削的麵孔帶着毫無光澤的死白,眉毛、頭髮也是一般,隻有瞳仁是妖異的酒紅色。風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張臉的的確確是師兄李蔓狂,卻仿佛憑空老了四五十歲,昔日文質彬彬的青衣書生竟成深山野伏、半人半妖的模樣,猛一見時幾乎無法認出。

披着漆黑鬥蓬的白髮妖人舉起手,手上肌膚與眉髮相類,同是毫無光澤的灰白,捏着一隻銀燦燦的小口袋,掌心朝上,慢慢攤開五指,一團熾烈的紅光驟亮,刺目之甚,竟無法辨清形狀。

耿照忍不住遮眼,誰知奇變倏生,臍間毫無預警地髮出難以忍受的異熱,白光透出衣布,似將脫體,與李蔓狂手中熾紅遙相呼應。耿照氣血翻騰,踉跄跪地,運功苦苦壓制久未失控的“化骊珠”奇力,見李蔓狂擡起手掌,頭頂盤旋鳴叫的雕鸮身子一顫,直挺挺墜落地麵。

“我與那人半空交錯的一刀,劃破了銀鲮绡的織袋。”生氣被奪、全身白化的刀侯首徒凝着掌中之物,苦澀一笑,嘶聲道:“從那時起,沉睡袋中千年的邪物便即蘇醒,當此之世,再沒有能阻止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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