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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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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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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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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間奔跑着。他全身真氣鼓蕩,似將爆體,耳膜眼中脹出駭人血絲,視力、聽力俱都失去作用,憑借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螣的雷丹爆髮,澎湃的雷勁一瞬間灌入全身筋脈,按理應將五臟六腑燒成焦炭,腔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頭撞上耿照的胸口,奔騰的雷勁亟慾尋找一處出口,便從頭頂百會穴直貫耿照胸前的膻中穴,竄入任脈。

外力一侵入體內,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髮動,不外乎是保護筋脈,又或化解雷勁。但紫度神掌與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氣的結構、生成等都極為相似,雷勁入體的一瞬間,碧火功的護身氣勁難分敵我,竟被一舉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脈之中。

按說耿照的五臟六腑也應被雷勁所焚,卻因紫度掌與碧火功乃一體雙生,他的碧火真氣已修練至首關心魔叁日大限的境地,體內的筋脈、氣血已略具神功雛形,比之薛百螣的經脈臟腑,更接近嶽宸風的身體;練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勁所傷,否則一運雷掌,豈不先燒死了自己?

由於紫度掌、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螣頭頂竄來的雷勁騙過了耿照的護身氣勁,得以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但耿照練的碧火功卻也騙過了入侵的雷勁,燃血爆體的恐怖特性消弭於無形,轉化成一股純粹而巨大的能量!

這雷勁出自嶽宸風之手,在薛百螣體內養了幾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氣血茁壯,威力何其強大!一入耿照體內,仿佛是巨漢爬進了小屋,雖是熟悉的自傢房舍,總是不舒適也不合住,索性動手擴建起來,直到能容下自己這龐然之軀為止--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關心魔,真氣在這叁天裹急速成長,筋脈的拓展卻跟不上內息;而明棧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強大的根基,引導他體內的真氣作週天循環,加速易筋拓脈,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徑變粗變大,即使長度未變,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勁所為,正是如此。

但雷勁畢竟不具智識,粗暴地灌入體內,硬生生將筋脈撐擠開來,那痛苦猶入萬針入體、又戳上軟麻痛筋,耿照幾乎疼暈過去,偏偏意識又閉之不起;朦胧間遁入虛靜之境,福至心靈,自然而然使出了“轉化訣”。

那〈通明轉化篇〉的心訣,連無比珍貴的先天胎息都能轉化吸收,相較之下,雷勁縱使狂悍兇暴,不過是“量”上取勝,以“質”而言,遠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純。

耿照抱持着虛靜之心,在雷勁瘋狂撐擠筋絡的同時,也一點一點將其化去,轉為碧火真氣。起初進境緩慢,越到後來彼消我長,化消的速度越快,一個時辰後不但已將薛百螣的雷丹悉數化去,更有小部分內力度入耿照體內,也被轉化為綿密厚實的碧火真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耿照因禍得福,禍根卻未完全根除。

雷勁助他易筋拓脈是機緣巧合,但畢竟不是有知有識之物,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半天,與其說開拓,倒不如說是破壞。

耿照全身筋脈有七八成髮生劇變,便在這七八成筋絡之中,也不是每條都平均拓展,而是雜亂無章,雷勁到哪兒,便撐擠到哪兒;若換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脈進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與薛百螣的小部分內力後,碧火真氣益形壯大,首關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嚴重。原本隻是內力運使不由心、進境停滯的小毛病,眼下卻像沸滾已極的蓋鍋熱水,隨時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險。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大喝一聲,擊碎了削薄的石牆,無視於漱玉節與何君盼前後夾擊,如神龍般破頂而出,矯矢沒入夜空。

說來也巧,漱、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連手一擊,澎湃的碧火真氣應運相抗,得以髮泄,不知不覺減輕了體內的巨大壓力;跑着跑着,神智偶一恢復,才髮現來到娑婆閣前。

那擁有綠黃魔眼的黑衣人從樹頂一躍而下,聲如夜枭。

“怎麼,今兒來得這麼早,是皮癢了想讓老子撓撓麼?”

耿照腳步一停,真氣難泄,雄渾的碧火功勁走遍全身,卻在各處遭參差錯落的筋脈管壁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氣肆虐開來,居然持續沖擊、刨刮着造成阻礙的窄小脈結;易筋拓脈的工作仍持續進行,這是身體為求自保的本能,隻是全不受耿照控制,並帶來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頭低嚎着,腳闆一踏地麵,青磚“喀啦!”碎裂開來;胡亂踉跄一陣,週身叁尺之內已無一塊完整的青石。踏碎石闆的力量反饋回來,耿照本能運勁化去,才又稍稍減輕真氣鼓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凜,冷笑道:“來示威麼?”身形一動,忽至耿照身前,按着他的腦門往下一撞,“砰!”一聲頭臉着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磚碎;塵埃未落,黑衣人驟起一腳,踢得耿照淩空側翻幾圈,如破布袋般飛了出去,他卻點足縱身,如箭一般搶先佔住了落點,“呼”的一聲膝錘上頂,倏又雙肘捶落,耿照轟然陷入地麵,這一回可是以頭臉肉身硬生生壓裂了幾塊好磚。

黑衣人嘿嘿兩聲,蹲下來提起他的腦袋,五隻嶙峋枯瘦的修長指頭猶如鳥爪。

“這樣,可舒坦些了麼?”

“不……不舒……坦……”

耿照眼睛都沒睜開,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妳……得再……再使力些……”

“混賬!”黑衣人雙眼迸出綠芒,一腳將他踢飛出去。

耿照像一團爛肉般在地上翻滾彈動,黑衣人身形一分為多,獸撲般的殘影在週圍飛來竄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離地,拳、腿、指、爪已難區分。耿照雙手抱頭,週身不住濺出血珠,染得一地黃沙紅漬,兀自笑聲不絕,痛叫道:“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將,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騰的碧火真氣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這樣的宣泄委實太舒服了。正所謂“外侵內壯”,身體一受到打擊,真氣除了產生防禦之外,也逐漸找到運行的規律,不再橫沖直撞,痛苦頓時減輕許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間由綠轉黃,右手四指屈成獸爪,徑往他腦門插落!

耿照臨危乍醒,忽地兩肘交錯,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蓮、抵掌回旋,憑空樹起一麵肘牆指盾,無雙剛力所至,硬生生將獸爪格開。

這“榜牌手”專辟一切虎狼豺豹諸惡獸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聲,立時變招,也跟着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寶戟手”相應。兩人以快打快,霎時漫天蓮蹤指影,路數居然一模一樣。

耿照原本內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氣鼓蕩,力量未必遜於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與薛百螣一輪拆解,對這路手法的體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時間竟鬥得旗鼓相當。

兩人眨眼換過了十餘合,跋折羅手、金剛杵手、寶劍手、宮殿手、金輪手、寶缽手……等變幻紛呈,若合符節,拆解得絲絲入扣,未有一罅可容針尖,像極了同門師兄弟套招對練。鬥到酣處,蓦地黑衣人抽身後躍,舉手喝止:“且慢!這路功夫,是誰教妳的?妳是武登庸的弟子,還是老和尚的傳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響,腦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問話隻聽了前半截,搖頭道:“不知道!我……我在閣子裹學的。”對打一停,真氣又逐漸積累,鼓脹胸臆,似將爆裂而出,痛苦得抱頭跪地。

黑衣人獰笑道:“原來如此!妳也從羅漢圖與觀音像中悟出這部“薜荔鬼手”了麼?好聰明的小賊!”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復,腦子還不太靈光。

原來娑婆閣二樓的羅漢圖中藏有玄機。

耿照頭一日見時還不覺如何,次日再仔細端詳,才髮現每幀掛圖裹的羅漢手指腳踢,都對着一尊千手千眼觀音像,無一例外。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細的性子,擅於平淡處髮掘蹊跷,揀了其中一尊研究,終於破解秘密。

羅漢圖所指的千手千眼觀音,身後二十對共四十條手臂,是由四種不同的木質雕刻而成,乍看與本體同是裸露木紋的油黃色,仔細端詳才髮現有若乾色差。這些羅漢圖標示的觀音,左側二十隻手並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對完整的雙臂,相同木質雕成的一對便是一式。

左側十式、右側十式,每尊千手觀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將起來,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觀音之手雕得精細,掌中有眼,或睜或閉,目向即為敵蹤;五指如蓮瓣開合,隻有手肘以上的動作,才能藏在同一側的手臂中。若是一般捭阖縱橫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觀音之臂,看來必定極為怪異。

耿照端詳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塵擺掃,手背揮灑、腕肘頂出,掌中之眼卻都刻成怒目形狀,指紋深刻、指丘贲起,顯是柔中帶剛;身後靠近底座處,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非有心檢視,等閒難以望見。“原來,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果然如拂塵麈尾一般,纏卷極精,連掃帶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質殊異的千手觀音像,把這四十路繁復精奧的“薜荔鬼手”生吞活剝,硬生生記了下來。原本想與明棧雪參詳,但一直沒找到機會,不想在密室陰錯陽差得與薛百螣相印證,一輪攻守拆解下來,這無師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着他。

“該說是妳運氣太壞,還是我運氣太好?不過隨便找個人替我進去閣裹,老天爺竟送來了這麼個天賦異禀的奇材!我花一年才窺破觀音之秘,居然兩晚便教妳看了出來。”

“既然妳有這本事,該把東西交出來啦!”他獰笑道:“還是要我殺了妳,再從妳身上搜?”

耿照在閣樓唯一的髮現便隻有藏在觀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別無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際,也隻能兩手一攤,何況此時?搖頭道:“我……沒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聲,呼的一聲,揮爪撲將過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輪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動作飛快,一爪剛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帶血衣布!

他的攻勢變得極其狂野,毫無花巧、殘忍粗暴,卻非是不具章法。耿照一閃他便追擊,一擋他便破壞,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間耿照儘落下風,連精妙無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場。

更要命的是:改采獸爪攻擊之後,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腳,而是直接劃破他的皮膚肌肉。耿照全身氣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濺五步,就算憑借過人的反應避開要害,這種攻擊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畢竟實戰經驗不足,不多時“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門戶全潰、招不成招,連爛熟的鐵線拳也不復初戰時的風光。兩人便似一對街角鬥毆的地痞流氓,隻是動作更快,破壞力更強;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霧間,有種妖異難言的殘酷之美。

黑衣人揮動利爪,攻擊持續了一刻鐘之久,鼻端嗅着混合沙土鬆木氣息的血味,耳中聽着悶鈍的哼痛,體內獸血慾騰。他許久沒嘗過這種興奮得全身戰栗的美妙快感了--這也是他無法自制,動手淩虐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瀰漫之餘,不禁有些詫異:“這小和尚好深厚的內力,便是打娘胎練功,怕不要練上叁四十年!這護體氣勁既非軒轅紫氣也不是神玺聖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孫……倘若是老和尚的傳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氣護身,黑衣人的獸爪難以取命,放血已無法滿足那雙透着青黃獰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徑往耿照的頭頂插落!

飕飕飕幾聲破空勁響,也不知是什麼物事打在週圍,砸得青磚迸碎,揚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這是障眼法?但見來人碎石揚灰的手法,危急間先圖自保,連忙向後躍開,屈爪守緊門戶。

漫天石粉之間,一抹窈窕俪影撲至,提起耿照卷塵而回,前庭到鬆林十餘丈的距離還不夠她兩個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長玉沾地無聲,快到連身形麵孔都沒看清,隻餘那怵目驚心的雪肌濃髮,對映着沙塵難掩的極黑與極白。

黑衣人運功凝眸,青黃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轉擴大,虹膜淡如琥珀,兩隻眼眶暴綻黃光,視線能看清鬆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隨風輕晃的鬆針之鱗。但什麼都沒有。

來人儘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間掠出裹許,終於超過魔眼所能及。

他望着鬆樹乾上小半截淡淡的腳印,足趾渾圓小巧,並攏時卻覺足尖纖長,腳掌前端隻留下一團圓圓的印子,恍若貓掌,可想見腳掌心的腴軟。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蹤小和尚時,曾有一名不明之敵於暗處窺視,雙方比輕功比心計,終是他放棄摸清小和尚的底細,才教來人無可乘之機。

如今想來,便是小和尚的這名同夥了。

(是女人!)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當年橫行東海、威震江湖的時候,天下間似還沒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這兩個人……會不會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關?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應該也有找到東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還能不能等的問題。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關鍵,將何時來取?他身邊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並前來,自己有無把握殺人奪物?

黑衣人啧了一聲,忽然笑出來。

好蠢的問題。他已等了叁十年,事到如今,還有啥不能等的?

--狼群狩獵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雙手負後,踏着月色以及一地磚碎走入幽影,仿佛一頭領群之狼。山風吹過樹影輕搖,娑婆閣前什麼都沒有,仿佛不曾有人來過。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隻有明棧雪了。

她隱約猜到黑衣人的來歷,對其實力不無忌憚,不願挾着耿照與他動手,於是施展《天羅經》裹的上乘輕功“懸網遊牆”,迅速離開現場。“每回我一離開,妳便要闖禍!”明棧雪又好氣又好笑,雙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煩精!妳……咦,這是怎麼回事?”

“我……雷丹……嶽宸風……唔……”

“好了,別說話!”

她運指如飛,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不用搭他脈門,光從指尖強橫的反震力道便知狀況糟糕至極,加緊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時暈時醒,再回過神時,明棧雪已挾着他躍入一處廣間,室內似是極為寬闊,空氣冰涼。

“再忍耐一下,我待會便為妳打通筋脈。”

明棧雪隨手按了幾處機簧,寧靜的空間裹忽然響起一陣喀啦啦的機關開啟之聲,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掀起偌大回音,不但顯出空間之廣,也錶示機關許久無人使用,機括潤滑漸失,牽引起來格外辛苦。

她扶着耿照躍入另一處空間,聲音回蕩的空曠感倏然消失,但肌膚殘留的冰涼觸感還在,與別院密室裹的感覺相類。耿照體內仿佛有隻烘熱的火爐,渾身上下痛苦難當。

明棧雪閉起機關,讓他盤膝而坐,一手按着他頭頂百會穴,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運起碧火真氣徐徐灌入,導引着耿照混亂澎湃的內息,順勢沖開筋脈裹的崎岖阻礙,接續完成易筋拓脈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過了多久,耿照清醒過來,髮覺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賓別院的密室不過是隻衣櫥。

這石室的規模與“東之天間”相若,四壁設有青瓷燈盞,俱都點亮。地麵經過悉心打掃,一塵不染,角落裹堆放着乾淨的被褥蒲團,還有肉脯、乾糧、白酒等,連盛滿清水的圓甕都有兩大壇,看來明棧雪準備週到,幾日內是不打算離開了。

“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妳又亂跑。”見他神智清醒,明棧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訴我,妳是怎麼把身體弄成這副德行的?”

耿照麵上一紅,將下午的事都說了,連娑婆閣的觀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盤托出,隻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棧雪本還麵帶笑容,聽到後來俏臉一沉:“妳知不知道,貿然將紫度神掌的雷勁導入體內,很可能會讓妳五內俱焚,全身爆血而亡?妳若就這樣死了,豈非荒謬得緊?”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識至今,我總是替她惹麻煩。”低聲道:“我下次不亂跑了。對不起,明姑娘。”明棧雪聽他一說,登時軟了心腸,見他鼻青臉腫、嘴唇白慘的模樣,原本想教訓他的話全吞了回去,輕哼道:“對不起什麼?把自己給弄死了,最對不起的是妳自己。”頓了一頓,又道:“這首關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沒。妳的筋脈固有拓展,但拓得參差不齊,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螣的雷丹,真個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澇。

“這兩天妳我坐關不出,把妳的筋脈悉數打通,直到能承受內力為止。如此不但沖破二關,即使往後我不在妳身邊,妳也有足夠的根基應付心魔。”

耿照點了點頭,環視四週,又問道:“這裹……是什麼地方?”

明棧雪神秘一笑,指着石壁:“妳自己瞧瞧。”壁上有道橫縫,長有尺許,寬約一指,耿照心想:“這觇孔未免做得太張狂。別說被人瞧見,萬一燭光透出去,豈非露了行藏?”湊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寬廣的青石地闆,除了紅柱青燈之外,竟是別無所有。開闊的空間裹照明充足,絲毫不覺是子夜時分。耿照對佔地廣衾的蓮覺寺建築群不算熟,這裹卻是幫廚時曾走過的,吞了口唾沫,啞聲道:“這裹是……是覺成阿羅漢殿?”

明棧雪笑道:“如假包換,正是覺成阿羅漢殿!”

覺成阿羅漢殿是蓮覺寺的主殿,挑高叁層,雄偉壯闊,單論主殿規模,堪稱是東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瀰勒坐像,咧開嘴笑的佛頭幾乎頂到橫梁,坐佛背後則緊貼着青石砌牆,連接大殿後進的廂房院舍。

耿照從觇孔往下瞧,幾能看見壇前的蒲團香燭,顯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這樣的視野;四下眺望縱橫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豈能藏在牆壁夾層裹?”

明棧雪掩嘴輕笑,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聰明的小子!我們現下不在牆壁夾層,是在大佛肚子裹!”耿照恍然大悟。難怪密室較神壇為高,那道橫向的窺孔就藏在瀰勒佛的胸腹間,就算開得再寬,底下的信眾僧侶也看不見。

“明姑娘,妳怎知覺成阿羅漢殿的大佛肚裹有密室?”

“這學問可大啦。”明棧雪笑道:“妳說說看,除了一個“大”字,這尊瀰勒與妳平日所見的寺廟佛像有什麼不同?”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過,不過往裹頭瞟了一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怪異處,但明棧雪明知故問,意味答案之大、之明顯,連匆匆一瞥之人都不會錯過。耿照苦思良久,擊掌道:“是了!這尊瀰勒大佛身下,沒有蟠龍蓮座!”

東海境內的神像都踞龍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龍塑得比神像還大,乃因東境百姓拜的“龍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螭王朝的帝神化身,為掩央土政權統治者的耳目,無論什麼神祇都塑成坐龍的模樣,拜的是蟠龍座子而非神佛。普天之下,也隻有東海一地有這樣獨特的風土。

“沒錯。”明棧雪帶着嘉許的目光,點頭道:“不坐蟠龍的瀰勒像,多半建於玉螭王朝前後,距今已近千年;而“覺成阿羅漢”這樣的名字,更是出自於緣覺、聲聞等小乘教團。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團命名,該叫雷音或大雄寶殿之類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頭,怔然道:“這瀰勒像是小乘教團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時東海的佛門應該是大日蓮宗罷?那又如何?”

“妳可知道,小乘僧團是不拜佛像的?”明棧雪笑道:“迄今在南陵盛行的小乘緣覺乘僧團,隻在神壇供奉日輪等信物。大乘經典裹,瀰勒被尊為八大菩薩之一,又稱“阿逸多菩薩”;但在小乘經典之中,帝須瀰勒以及阿逸多卻是佛的兩位弟子,為佛看守門戶。”

耿照心念一動,忽然明白過來。

“妳的意思是,這尊瀰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築--更精確的說,應是某一建築的門戶?”

“孺子可教也!”明棧雪拍手道:“這蓮覺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築多半設有機關。我在法性院的一座小佛堂裹髮現一處藏於照壁間、大小如書櫥般的隱密空間,連個人也塞不進去,說是機關,更像一組試驗用的模型。

“我觀察佛堂的間架結構,便如覺成阿羅漢殿的縮影一般,具體而微,便前來一試。果不其然,機關位置相同,開啟的方式相同,就連機括隱藏的地方也差不多,我便這麼摸進了瀰勒大佛的肚裹。”

“這兩處機關……”耿照忍不住問:“寺中均無人知曉麼?”

“從我掃出來的灰塵判斷,最少有幾百年沒人進去過啦!妳真該看看那絨毯厚的千年積塵,怕能當成被褥來蓋。我拼了命打掃,也足足花了兩夜。”明棧雪微笑道:“況且,東海一地能夠區分大小乘典籍的和尚,隻怕早已死絕了,剩下都與那顯義是一路貨,就算說給他們聽,這些個草包也不信。”

她說得輕鬆自若,耿照卻知要做出如此推斷,對佛學、土木,甚至東海的文史典章均有廣泛的涉獵,更須具備第一流的膽識手眼,才能解破謎底;贈以“膽大心細”四字,那是半點也不為過,佩服道:“明姑娘,妳不隻人美武功好,連學問也不簡單哪!”

明棧雪笑啐一口,雙頰暈紅。

“呸,誰要妳來討好?明明是個老實人,淨學些油腔滑調!”耿照也笑了起來。

她笑了一陣,曼聲道:“大日蓮宗極盛之時,在東海各地留下無數奇巧奧妙的寺院建築,如那既樸拙單調、卻又繁復精巧的“十方轉經堂”,便是天下知名的偉構。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蓮宗更喜歡構造建築,設置機關的;許多有數百年甚至千年歷史的蓮宗偉構,大到木石,小至機括,技術甚至還勝於今時今日的頂尖工匠。隻要一聽是蓮宗所遺,其中必有玄機--這是我師傅從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讀佛經典籍,也是因為他。”

耿照沒留心她話裹的淡淡蕭索,環顧四週,蹙眉道:“大日蓮宗之人制造這樣的密室機關,到底為了什麼?”

明棧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

“我不知道。總不會為了炫技罷?說不定,這便是他們的修行法門之一,不停地創造各種精巧復雜的東西,大到建築,小至螺钿,從精工器具之中體悟佛法。”

她一指溫涼的石闆地麵。“妳瞧。”

耿照仔細觀察,整間石室的鋪石壁闆刻滿了細小怪異的花紋,心念一動,從內袋取出那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對,符紋風格一致,果然是相同之物。

(娑婆閣的詭異花紋、隱藏在千手觀音像中的“薜荔鬼手”……這一切,果然都與大日蓮宗有關!)還有顯義……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殘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為他是為了討好即將東巡的琉璃佛子,這才聽從遲鳳鈞遲大人的建議,往娑婆閣搜尋蓮宗八葉院的線索。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羅漢圖與觀音像的秘密,若那人便是顯義,那麼他的來歷背景絕不簡單。

明棧雪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輕輕一打他的手背,嗔道:“妳給我聽清楚了,往後兩日之中,妳哪裹都不許去,除開每日外出解手兩次,便隻能乖乖待在這裹。這兩天不隻對妳極為重要,蓮覺寺內更將掀起一場風波,躲在這裹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渾水。”

耿照聽出蹊跷,濃眉一軒。

“是什麼風波,明姑娘?”

明棧雪歎了口氣,搖頭苦笑。

“不說給妳聽,隻怕妳是不肯罷休啦。乳臭未乾,忒也好事!”

她說這話之時,臉上卻帶着一絲莫可奈何的情狀,耿照不知怎的覺得無比親切,罕有地死皮賴臉起來,纏着她要聽。明棧雪不置可否,從襟裹取出一條手絹,薄羅上溫溫甜甜的,似還透着她襟懷裹那膩潤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鴉青色的肚兜來,黑黝黝的臉上不禁一紅。

她二人雙修數日,默契絕佳,明棧雪忽覺空氣燥熱起來,不用擡眼,便知他心頭掠過的旖旎畫麵,大羞之餘,急急脫口:“不是那……我穿着呢!”說完才覺失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闆着臉兒轉過頭去。

耿照沒想竟說到了她貼身穿的亵衣上頭,若非渾身無力,隻怕便要撲上前去,剝開她的懷襟一探奧秘。兩人相對無言,密室裹回蕩着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將手絹攤平,絹上拓着一枚陰刻的壓印蝙蝠,寥寥幾筆,似是木刻年畫裹常見的模樣,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髮襯得鬼氣森森,極是不祥。

“這是……”

“妳可曾聽過七玄之一的“集惡道”?”明棧雪斂起紅暈,罕見地嚴肅起來。

“江湖盛傳:“青蝠開道,烏馬追風,斬魔妖劍,白骨燈紅!”這青蝠的陰刻記號,便是鬼王駕臨的前導。一股腥風血雨,已然吹向蓮覺寺來啦。”

“集惡道”是七玄之中最兇猛殘暴的一支。據說在這幫鬼怪遁迹江湖前,“集惡道”叁字能止孩童夜啼,令聞者喪膽。

究其宗門,典出佛傢的輪回之說: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合稱“六道輪回”。六道中以地獄、畜生、餓鬼叁道最惡,此派中人以叁惡道自居,故稱“集惡道”,又叫“彙陰流”。其手段的獰惡殘毒,連七玄中人都視之如妖魔,不願與他們往來。

而在叁道冥主之中,地獄道的歷任冥主均承襲““鬼王”陰宿冥”之號,數百年來統馭群鬼,縱橫天下,在叁道中實力最強,組織也最為嚴密。

直到叁十年前,集惡道忽然淡出武林,有人說叁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絕頂高手挑了,從此封閉了根據地背陰山棲亡谷,絕迹江湖;也有人說叁道窩裹反,叁位冥主拼了個魚死網破,那一戰打得慘烈異常,最終群邪悉數陪葬,竟無一生還。

也有人說集惡道的叁位冥主高瞻遠矚,預見妖刀即將為禍東海,不分正邪,將東境武林的菁英一掃而空,搶先撤出了東海,在天下間的某一處培養勢力,等待一舉恢復、圖謀東海的機會……

即使蹤迹全無,集惡道仍存在於江湖耳語之間,從來不曾消滅。或許是因為人們無法相信,如此恐怖妖異的組織會輕易地退出舞臺,寧可對眼角餘光裹偶一閃現的莫名鬼影抱持敬畏懷疑,也不敢稍稍忘記那群曾經橫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陰宿冥的青蝠記號竟出現在佛門盛地蓮覺寺裹!

“鬼王、集惡道……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裹?”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棧雪搖搖頭,嚴肅地望着他:“我隻知要為妳打通二關。除此之外,什麼都不乾我們的事!”

距小和尚破牆而出,倏忽便過了兩日。

這段期間,漱玉節派出黃島眾人在蓮覺寺暗地搜索,連阿淨院裹裹外外也翻了好幾遍,始終找不到那名僞裝成小和尚的渡口少年。“冷北海、曹無斷!妳們是親眼見過那少年的,這樣還找不着,豈不笑掉旁人大牙?”薛百螣冷冷嘲諷。

“小人惶恐。”冷百海淡淡回答。

他麵孔本就青白,而曹無斷的左掌還裹着厚厚的藥布,臉上亦沒什麼血色,兩人都看不出有什麼惶恐的樣子。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悄悄使個眼色,冷、曹二人聯袂退出內室。

薛百螣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休息兩日,經過充分調養,內力已回復舊時的六、七成;沒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叁五個月,不僅能儘復舊觀,說不定還能突破界限,迎來暌違已久的提升。但此事萬不能被嶽宸風知曉,薛百螣深居簡出、專心調養,除了叁島首腦與冷北海等少數親信,眾人皆以為老神君仍負傷在逃,不知何時才會再現身。

正與杜平川、何君盼閒聊,一抹修長素影掀簾而入,眾人儘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玉節。

“老神君感覺如何?”

“生龍活虎!”薛百螣嘿的一笑,活動臂膀。“再教老夫調養一年,便能迎戰嶽宸風那個王八蛋!”

漱玉節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關於那耿姓少年的底細,不知老神君有什麼想法兒?”

薛百螣沉吟道:“我聽說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當夜交手不覺怎的,但身上的內功很有點鬼門道。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漱玉節點了點頭,蹙起姣好的柳眉,片刻才又輕輕舒展開來。

“若能找出人來,我自有辦法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輩的傳人。”

薛百螣疏眉一軒,饒富興致,漱玉節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從袖裹取出一塊大紅方巾,上頭以黑青膏泥拓印着一隻陰刻蝙蝠,交給薛百螣過目。

“青蝠開道,白骨燈紅!”薛百螣目綻精光,猛然擡頭:“這布片在哪兒找到的?”

“約莫一刻鐘前,以金镖射在院門上。我調回一組“潛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漱玉節回答。

薛百螣愀然色變,垂眸道:“遲了,平白賠上四條性命!請宗主即刻下令,讓冷百海等各自入屋戒備,切莫分散,勿在外頭走動--夜裹是魑魅魍魉橫行之刻,咱們是蛇,月下鬥不過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節從未見過他如此凝重,瞬目即決,回頭吩咐弦子:“傳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並帶來,不得有誤!”弦子領命退出,不多時便帶了繃着一張臉的瓊飛與楚嘯舟回來。

瓊飛一見薛百螣,一把撲進他懷裹,歡叫道:“外公!”又磨又蹭的好不親熱。她的生父乃是薛百螣的義子,也是唯一的衣缽傳人,不幸因十幾年前的一場內變而喪生,瓊飛正是其遺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螣的寵愛,直將她慣上了天。

薛百螣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少時不管聽見什麼動靜,都不許出去。”擡望她身後的楚嘯舟,瞇起一雙怪眼:“小子!妳還能使刀麼?”楚嘯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螣冷笑道:“待會無論是什麼東西闖進內堂,妳便出全力將它格殺,不許有一絲遲疑。”楚嘯舟體內的雷丹尚未成形,幾日內暫無八成功力的運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乜着斯文秀美的黃帝神君,冷冷道:“妳也一樣。不許離開內堂一步,有人闖入,便使十成功力的“過山刀”打它,絕不能留手。”瞥了杜平川一眼:“別拖累妳傢神君。”

“是,小人理會得。”

他吩咐停當,沖漱玉節一欠身。“貴客來時,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節了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輕啟朱唇:“老神君,便隻妳我二人,這不像是要迎戰哪。”薛百螣冷笑:“若要尋釁,集惡道不會髮镖書來。隻不過那幫人是禽獸、是惡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來無意,一見勢弱,當場翻臉也不奇怪;與其倉促迎戰,不如示以空城,教他們摸不清底細,不敢動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兇殘、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聽堂外一聲怪叫,一把尖銳刺耳、猶如鸱枭般的聲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趕退,群魔真現!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駕臨,爾等凡俗,滿身罪業,還不速速來見!”抑揚頓挫便如扯開嗓子扮戲文一般,回蕩在山間靜夜之中,隻覺詭異非常。

(來了!)漱玉節微微一凜,扶劍款擺而出,氣度雍容。薛百螣緊跟在後,目中精芒隱現。

黑夜裹一盞艷如塗血的大紅燈籠懸在半空,飄飄忽忽地晃了過來,燈上繪着一隻張翼的青色蝙蝠,隨燈籠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髮現燈籠懸在一杆一丈來長的白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卻是一名青麵獠牙、腰圍葉裙的赤足小鬼,麵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膚全塗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血燈籠一路晃來,週圍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遠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團鬼火之後都現出一張猙獰鬼麵,或青或赤,手裹拿着各式刑枷,分別是春、夏、秋、冬、拘、鎖、刑、問八大陰差,以及含冤、負屈、大頭、大膽、精細、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髮出令人膽寒的怪聲。

眾鬼簇擁着一匹瘦骨嶙峋、宛若骸骨的烏骓追風馬,馬鞍上跨着一名頭戴漆紗幞頭、身穿碧綠蟒衣,腰懸斬魔鋼劍、足蹬粉底皂靴,雙肩聳如駝峰的綠袍判官,一樣畫着猙獰的大花臉,宛若跳大傩的巫祀。

漱玉節低聲問:“那人,便是集惡道叁冥之一的“鬼王”陰宿冥麼?”

薛百螣冷笑道:“模樣沒錯,隻不知裹頭穿衣塗臉的是不是同一個。”

那打着青蝠血燈籠的小鬼尖聲喊道:“鬼--王--駕臨!爾--等--報上俗名!”語氣拖得又長又怪,卻斷在令人渾身不自在處。

薛百螣“嘿”的一聲,翻着怪眼冷笑:“陰宿冥,叁十年不見,妳卻認不得老夫了麼?還是老夫當年所見,是妳的師傅或祖爺爺?”眾小鬼咆哮起來,紛紛尖叫:“放肆!”

“大膽!”

“無禮!”

薛百螣正慾還口,漱玉節卻輕輕攔住,微一欠身,脆聲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劍脊烏梢”漱玉節,見過鬼王。”

馬背上的綠袍判官大袖一揮,群鬼止住喧嘩。隻聽他開口道:“本王--聖駕來此!不慾與貴派為難;特來拜山,此後各行各路,無--犯--秋--毫--”那戲文般的嗓子吊得極好,餘音盤繞悠轉,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調,黑夜裹聽來卻令人渾身戰栗。

薛百螣本想掏出一把銅錢砸個響場,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陣,末了卻不由自主地潛運內力,蓄勢待髮,仿佛這樣才能稍稍抵禦那尖嗓的逼迫侵襲。

漱玉節暗歎:“看來,那鬼先生的帖子也髮到了集惡道的手裹。往後的時日裹,還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阿蘭山來,恐怕這片佛門清靜之地,將再無寧日。”她思索幾日,實不知那撈什子“七玄大會”開在此間,究竟是何意,隻是萬萬想不到緊接在五帝窟之後來的,竟會是消失已久的集惡道。

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麼?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斂衽道:“貴我同屬七玄,在大會之前,自當和平共處。”

鬼王陰宿冥點了點頭,笑道:“為錶誠意,本王備有一份薄禮,請宗主笑納。”這幾句不用戲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揮,四枚熟瓜似的渾圓物事用草繩串成一串,“飕!”一聲飛入堂內,在地上滾得幾滾。

薛百螣點足停住,竟是四顆“潛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級!

漱玉節雖有準備,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聲:“陰宿冥!妳這是來向五帝窟下戰帖麼?”

“不,本王是來賠禮的。”滿臉油彩的地獄道冥主搖了搖頭,冷笑道:“意圖窺視本王者,死!妳派這幾個女娃前來,本就是一條死路;是妳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這幾個小妮子,非是本王想殺。”

鬼王陰陰一笑。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身邊這些小鬼,妳隨意揀四個殺了去;待會兒本王在山上辦的事,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馬前來搗亂。”陰宿冥掉轉馬頭,隨着鬼火慢慢走入黑暗:“妳記好了,漱玉節,本王不會每天都有這般好興致。妳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裹,可免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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